第211章
“不好的预感?”塔丹沙很紧张,“祭司,难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吗?”
“……不,应该不是,”摩西也说不上自己刚才那心头忽然一跳是为了什么,为了避免塔丹沙紧张加剧,道,“我是在想仪式师大会的事。”
塔丹沙难得露出茫然神色。
他问:“仪式师大会?”
当年还是环红宝湖带普通市民的时候,读书成绩还行的塔丹沙有考虑要不要考仪式系,但他刚流露出这个意图,就被他父母拦下了,顺便得知了邻居里的谁谁,和家族里谁谁,去考了仪式系,没当审判官,只是去市政厅工作,竟然也没几个月就牺牲了的事。
市政厅的仪式师要负责维护市政厅的一些仪式,对于一些想要袭击市政厅的邪神信徒来说,和审判官一样是眼中钉。
如果这个仪式师不是审判官学校出身,而是读大学的仪式系,他的战斗课程随便上上就被老师轻易放过,结果是一旦遭遇突发情况,比只学三年的审判官学校仪式师还容易死。
当年塔丹沙自觉家庭美满,确实没有这个赌命去拼的必要,便听从了父母的意见。
不过因为曾经的这个意向,他会更加注意仪式学相关的新闻。
就比如说仪式师大会,他知道这个会议十年举办一次,上一次举办好像是……六年前?
“一些意外情况,六柱神教会和审判庭决定提前大会,”摩西并没有说大会提前的具体原因,因为他担心信徒们知道了林的真名会有什么影响,“如果不是你这边的事,我应该也会在大会那边准备着。”
同样的,摩西没有说,他要在大会那边准备什么。
邪神信徒说到仪式师大会肯定是想制造袭击吧,遇到镜中瞳之前的塔丹沙会这么猜测,不过现在,他并不觉得摩西先生关注大会,是要做什么坏事。
倒是塔丹沙,因为想起过去的经历,一时没那么紧张了。
有关注他情绪的摩西见他情绪和缓,也不再开口。
圣灵人鱼开始想他刚才产生的不妙预感,一时有点后悔信了林的邪,被劝说来支援暗海之洞这边。
准备在大会上动手的,可是银月少女的使徒啊!
当然了,这个暂时不知名的使徒,成为使徒还没多久,能力还没有成长到极限,按理说是比较好对付的。
但使徒可以让银月少女神降!不会他耽搁在这边的时候,林已经和银月少女开始第三场交锋了吧?
只是交锋,好像不需要他太担心,但这次大会上,林的本体也会出场……
思念,非常脆弱啊。
是的,摩西当初和林刚见面不久,就辨认出了祂是种子的思念。
玛莉帝斯的残梦这么多年都不见谁进来,只有银月少女凭借碎片遥遥施加影响。所以能进入残梦的家伙,恐怕和银月少女一样,也是神明。
但摩西第一眼没认出这家伙是神明,当时的林看起来太茫然无措,跟随他潜入海中时依然懵懂。
是刚刚觉醒的神明,也就是说还是种子
神明觉醒后应该能自然而然获取很多知识,祂却似乎完全不知道,这恐怕是用思念遮蔽了自己。
现在林应该算幼苗的思念了,不过从种子到幼苗,变化并不大。
只要思念没有褪去,祂就还在自欺欺神。
自欺欺神没关系,但林这个思念体好像脆得平地摔跤就能摔死,对摩西来说就大有问题了!
……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不管如何,灰翠·多弗尔也是矛盾双生的使徒……
他最后都没拦着林了,那鸽子也要发挥他的作用才是!
摩西在心里大大地啧了一声,思绪回到眼前的事来。
眼前,暗海之洞的事,也很重要。
镜中瞳教会——虽然根本没建立教会的构架,但暂且这么称呼——捉襟见肘的人手,让摩西成为了唯一适合出手的人马。
他要协助塔丹沙领导的这群奴隶,救下暗海之洞每天都要消耗掉一批的祭品奴隶。
光是救下不行,审判庭还没准备好对暗海之洞发起总攻,奴隶们不能为救下祭品而暴露他们已经开始反抗。
也就是说,他们要替换祭品让奴隶活下来,却不能让暗海之洞的邪神信徒们发现。
“啊?”剑岚·夏尔克震惊,“这也做得到?”
这个残破灵魂被保存在灵魂之匣里的审判官,最近回到了暗海之洞,和一队审判官一起。
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的塔丹沙惊讶,他还以为上次送别剑岚,他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这位朋友。
单独的灵魂不该在人间久存,长久以来,文明中的人们都这么认为,而要问这个说法来自哪里,当然是来自敲钟霜鸦教会。
正因为如此,塔丹沙还以为,灵魂之匣到了敲钟霜鸦教会手里后,他们会解开匣子,送剑岚去敲钟霜鸦的神国。
没想到,剑岚千里迢迢地离开了暗海之洞,又千里迢迢地回来了。
“唔,原来如此,”良章看敲钟霜鸦教会主教给他写的信,念道,“正如痛苦会破坏失去身体的灵魂,我们猜测愉快和满足可以恢复灵魂的完整。而要剑岚·夏尔克获得满足,大概得是他亲眼看到暗海之洞的奴隶得到解放,那个亵渎的魔窟彻底覆灭。为此,我们请审判官将他带回暗海之洞,希望他早日得到安宁。”
“但我看他挺愉快的啊,进门就和美女打招呼。”早一步来到暗海之洞的蕈人吐槽道。
“可能是心中的记挂没有表现在脸上。”良章替剑岚找补,然后转移话题,“比起他,更重要的是,带他来的三位审判官吧。”
他和蕈人一起观察那只审判官小队,良章感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高级猩红法师。”
不只有高级猩红法师,还有高级送葬人,和高级猎魔人。
大陆上很多二三线城市,可能只有审判长是高级职业者,足以见得审判庭的高级职业者也不多。
但为了暗海之洞,这次审判庭直接派出了一只高级职业者组成的小队。
猩红法师是一名女性科尔利人鱼,长着棕褐色的耳鳍。面对塔丹沙这个镜中瞳职业者,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态度,交出剑岚的匕首后就直接进入主题,道:“为了覆灭暗海之洞,我们必须破坏这里的仪式。”
塔丹沙皱眉道:“我理解你们的想法,但破坏仪式,最后遭难的会是我们奴隶。”
毕竟暗海之洞的大部分仪式都用血肉献祭,一旦发现仪式被破坏,邪神信徒会立刻大批大批杀死奴隶,重新举行仪式。
“是的,我知道,”猩红法师手按住胸口,做出向源血之母祈祷的姿势,虔诚道,“所有的人类都是母亲的孩子,我们并没有要奴隶们牺牲的意思,甚至,我们希望,暗海之洞的奴隶们,不要再成为邪恶仪式的祭品。”
塔丹沙也是这么希望的!
他几乎快要统合全部的奴隶了,梦想之网已隐秘地铺开在了奴隶之中。结果他发现,正是因为梦想之网迅速铺开,他,以及其他奴隶们,逐渐无法接受每天都会有人被挑选出去当祭品,然后痛苦死掉这件事。
曾经塔丹沙是可以忍耐的,他知道无论如何总有人会变成祭品,他做不到救下祭品,只能先保护剩下的人,带领还活着的人一起逃出去。
但现在,成为祭品死去的人,也在梦想之网中。
麻木无视这件事的奴隶们听到祭品们的哀嚎回荡网络中,甚至,如果靠得够近,他们甚至能同步祭品们的痛苦。
这痛苦打破了许多奴隶麻木的外壳,将每个人都会这么痛苦死去的现实摊开在他们面前。
奴隶们更团结了。
但他们也第一次感到无法忍耐。
【等待。】塔丹沙咬着牙说,【外面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但外面的人来了又有什么办法呢?连塔丹沙都迟疑。
主可以催眠邪神信徒,让邪神信徒以为已经献祭,但实际并没有。
但这样献祭就会中断,献祭中断仪式就无法持续,仪式停止,邪神信徒就会发现他们的动作。
哪怕催眠了整个暗海之洞也会被邪神信徒发现,因为暗海之洞有很多三大邪神的祭坛,穹顶之外的邪神会通过祭坛注意暗海之洞的动静。
邪神们如果发现了镜中瞳的动作,下一场神战就要蓄势待发。
如果祂们在暗海之洞开打,还在暗海之洞奴隶们,一个都活不下来。
“您难道有解决办法吗!”塔丹沙激动道,“请告诉我们!”
“是的,有解决办法,既能暂时维系这些邪恶的仪式,又救下祭品。”猩红法师冷静道,抬起手。
一滴血从她指尖滴下,落到地上后,变成了一个赤裸的女人。
“这是用血肉法术捏造的肉体,具有献祭需要的血肉力量,但没有意识,因为我捏的是个假脑子。”猩红法师道,“用这样的人偶代替你们作为祭品,原本被选成祭品的奴隶们就能活下来了。”
塔丹沙张开嘴巴。
他现在也是职业者了,但他当真没见过这种场面。
不过这个办法确实有可行性,塔丹沙思索片刻,问出唯一的问题:
“用你的人偶替代,不会被邪神信徒发现吗?”
“会被发现。”猩红法师回答。
塔丹沙:“……”
“毕竟这些人偶没有脑子,行为举止上和人类迥异,”猩红法师笑了笑,又道,“不过,作为心灵主宰的职业者,你应该能让那些邪神信徒,发现不了这件事?”
塔丹沙:“……”
对不起!他的法术表里没有这个!
塔丹沙只能呼唤支援,然后呼唤来了摩西。
本来想去仪式师大会的摩西,不得已留在了暗海之洞,毕竟这件事推迟一天,就会死掉更多的奴隶。
摩西一边心里抱怨这些审判官为什么不换个时间来暗海之洞,一边和塔丹沙以及猩红法师一起,跟在祭品队伍后面,走进了位于洞穴上层区域的仪式厅。
押送的邪神信徒恍恍惚惚,他们睁着眼睛,经历着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押送过程,根本没发现自己在做梦梦游。
如此将长相完全一致的人偶们送到仪式厅,他们等待仪式举行。
猩红法师保证她制作的祭品不会影响仪式效果——“其实这些邪神信徒杀猪当祭品也能有仪式效果。”她说——但塔丹沙必须亲眼见证。
按捺下紧张的鸟人等待着,却听到仪式厅的门第二次被推开。
圣灵、邪神职业者和审判官组成的三人队伍,整齐转头往门边看。
一看之下,塔丹沙直接后退了一步。
来者名叫修英,塔丹沙之前见过他,知道他是一个魔人。
一个使用欲望法术,所以能一定程度上抵抗梦境法术和心灵法术的高级魔人!
第212章
他不会发现梦境法术的痕迹吧!
塔丹沙刚刚平静了一些的心,又重新挂起,眼珠子差一点要粘在修英身上,好观察这个魔人有没有发现不对。
但塔丹沙最终没有这么做,他知道资深的职业者对目光很敏感,他一直紧紧盯着,别修英本来没发现梦境法术,却因为他的目光感到不对。
摩西和猩红法师也是一样移开目光,猩红法师不仅移开了目光,姣好的面容上还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那是谁?”
摩西使用一种意识沟通法术问,本质是制造梦一般的幻声。
听到声音的猩红法师也转过头来看塔丹沙,保守起见,她还没有加入塔丹沙的梦想之网,这还是第一次尝试心灵沟通。
“修英·博德。”塔丹沙在心中回答,“我之前也只是远远见过他一次,雪爪小姐那些血缘上的妹妹们,好像是由他管理。”
哦,是他。
说到雪爪·卡优缇的那些血缘妹妹,摩西迅速理解了情况。
雪爪·卡优缇是叛出畸变教派的魔物血脉,在她逃走后,畸变教派改变了对实验品的态度,不再是粗暴的关押,而是用魔人来控制她们。
这些情报还是林告诉摩西的,现在看来,这个修英·博德,就是控制那些实验品的魔人。
“他的等级?”摩西问。
“听说是中级,快要高级。”因为雪爪缘故,有注意相关情报的塔丹沙回答。
也就是说还没有晋升到高级,摩西点点头,抬起手按住自己喉咙。
虽然他不是那个使徒摩西,但他继承了使徒摩西的法术表。
或许在强度和范围上和使徒摩西不能相比,但使徒摩西也不具有他这个梦境造物的特殊天赋。
摩西张开嘴,气流从他咽喉中流出,拍打出遥远的海浪声。
梦境的力量变得更稳定,走进仪式厅,也走进了梦境的修英·博德恍惚了一下,眼中些微挣扎沉寂,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地和仪式师们打招呼,问:“这些祭品今天都是要杀掉的吗?”
摩西在心里哼了一声,让梦里的奴隶们听到这句话,一些朝新来的修英露出恳求神色,一些则麻木地低头。
相应的,应该出现在欲望视野里的欲望,也如此调动修英·博德自己的记忆,填补进梦境中。
“都是要杀的。”仪式师说,口吻像是和屠宰场联络的养猪工厂工人,“怎么,祭品里有你提前看好的?”
“不是不是,”修英摇头,“我需要一些新鲜血肉,又懒得往下走了,路过你这里,想着顺便看看你这里有没有。”
他随意瞥一眼旁边手上脚上连绳子都没有系,却不敢逃跑的奴隶,道:“如果有多的,就给我均一分吧。”
“你都这么说了,”仪式师笑道,“肯定会给你留一份。”
这对话在去肉店卖肉时,好像能听到类似的。
塔丹沙和猩红法师都回忆起了自己的生活细节,一个人抿唇握拳,一个人闭上眼睛手按住胸口。
摩西对这种话倒是没什么感觉,只专心填补梦境的细节。
倒是猩红法师举起手,在另外两人看向她后,她指了指自己的嘴。
她有话想说,但此刻不好发出声音,所以询问两人能不能让她用意识沟通。
“你说。”摩西道。
“暗海之洞的仪式师对仪式材料的管理这么粗糙吗?”猩红法师好奇地在心中问,“举行仪式的血肉会被消耗掉,少一份消耗难道不会影响仪式效果?”
“我猜,他们要用的材料,本来就有所超出吧。”摩西冷声回答。
“是的,”塔丹沙讲解道,“更多的血肉材料更能保障仪式效果,这些邪神仪式师好像是这么认为。如果是在不好获得祭品的城市里,祭品准备到规定数字他们就会收手,但在祭品随手可得的暗海之洞,他们一直都是要多杀一些的。”
因为会多杀一些,修英·博德讨要时,他们便随意地承诺给出。
猩红法师明白了过来,嘴角往下撇,评价:“虽然邪神信徒都很邪恶,但暗海之洞的邪神信徒尤其邪恶一些。”
“……”本质上也算是暗海之洞的邪神信徒,塔丹沙只能微笑。
承诺给出祭品的仪式师,其实没有那么随便。
答应下来后,他询问了修英·博德要血肉的原因。
“有不太听话的小狗哦,”修英·博德叹气,明明他才是犬人,“不能对她用太多欲望法术,因为疯兽魔的‘疯’,有可能挣开欲望法术的束缚嘛,所以只好一点点打磨她了,饿几天,让她把祭品吃下去。”
“那干脆把她和活人关在一个笼子里好了,”仪式师建议,“反正是魔物血脉,饿狠了肯定会杀人的。”
“把活人放进去,还得给活人食物,麻烦,”修英·博德摊手,“不用担心,循序渐进吧。”
献祭开始了。
膀大腰圆的仪式师们一个一个给奴隶开膛破肚,将他们的尸体堆在仪式阵上。
污血顺着凹槽在地上流动出一个巨大的鲜红仪式阵,不同的器官分别摊开,八个仪式师站在仪式阵的八个角上齐声咏唱:
“女神!苍白之光照耀的女神!时而血红时而金黄的女神!或是纤细或是丰满的女神!恳请您,温柔地拥抱——”
猩红法师突然抬头,往头顶看。
她什么都没看到,头顶是仪式厅的天花板。
但穿过天花板,穿过泥土和建筑,就在仪式师们咏唱的同时,暗海之洞的黑太阳信徒摘下了悬挂穹顶下方的黑色球体,而银月少女信徒将一盏散发苍白光芒的大灯替换挂上。
和这个动作同步,视线如果往下,会看到山腹中的一层层田地上方,同样提供照明的白灯也改变了形状,从上弦月向着盈凸月变化。
“月光”照耀,田地里的作物快速生长着。
一直以来,无论什么植物,都是夜间生长更快,正是因此,月亮才会象征丰收。
猩红法师身为高级职业者,甚至能感觉到,那些沾染污染的植物如何在“月光”下更快地消化营养,用汁液运输二氧化碳和氧气。
她低声道:“用人命来让植物生长,何等亵渎。”
“看来仪式是成功了。”摩西冷静的说。
塔丹沙松了一口气,道:“您的人偶确实可以替代活人当祭品,谢谢您。”
感谢完,他又问:“但每天要献祭的仪式不止这一处,所有祭品都由您来制作的话,会不会太勉强您了?”
“只是制作相当于普通人的人偶,我没有问题,”猩红法师道,“而且这不是光为了救你们,用人偶取代祭品也方便我们摸清暗海之洞的仪式情况,之后只要做些手脚,总攻的时候就能快速摧毁这些仪式了。”
“高级职业者的强大之处远超你想象,小子。”摩西不爽道,“不用总是为这些审判官担心。”
“话不能这么会说,”塔丹沙笑了笑,“辛苦和好意是真实的。”
光头鸟人差一点就要说出“让我们一起为奴隶解放而奋斗吧”,他最近说这种话说得很熟练,到处对人梦想宣言。
不过,在说出来的下一秒,塔丹沙想起这三个新来的审判官要暂时观望他的梦想之网,及时改口道:“差不多下一个仪式要去提祭品了,我的伙伴和我说,他们已经做好了接应救走祭品的准备,我们快过去吧。”
啊,还有下一个。
摩西皱着眉反应过来,暗海之洞的各种献祭几乎不停,他一直要在这里帮忙掩护,就真找不到机会往仪式师大会那边看一眼了。
希望没出事,摩西只能这么祈祷。
但想到他是向林那个倒霉催的祈祷,他反而更感觉会出事。
心中纠结的摩西,看着那个魔人拿着一份肉块、内脏和骨头离开,确认他往外面楼梯走去了,才让他慢慢从梦中醒来。
等摩西排除了魔人警报,塔丹沙挂起的心才放下。
魔人有可能发现梦想家的法术,他担心梦想之网暴露在魔人眼中。
哪怕梦想之网不暴露,奴隶们变化的欲望也有可能暴露。
幸好,因为暗海之洞的奴隶被视为四个邪神教派的共同财产,所以暗海之洞的议会不允许魔人一口气包揽操纵,那些魔人也懒得操纵根本不需要用法术来操纵的奴隶,不会往田地和肮脏的奴隶住处走。
高级魔人更是一个个往城市里发展,他们倒不是不想来,但暗海之洞的议会拒绝高级魔人出现在这里。
曾经,有一个高级魔人来到了这个分外封闭的海中洞穴。
结果是复生会、瘟疫研修会和影之刃,这三个组织留在暗海之洞的高层,为她争风吃醋,把自家利益输送给畸变教派,在查账时才发现。
三大邪神四大教派的窝里斗不提,确定了人偶祭品有效的塔丹沙,回去主持祭品营救工作,摩西和猩红法师则去干涉下一个仪式。
如法炮制让仪式师们梦游,焦虑的摩西抱着手臂,手指敲打手肘,终于等到了林的声音出现。
“摩西老师?”幼神的声音响起心底,“你这边还好吗?我这边,仪式师大会暂停举办了。”
“暂停举办?”摩西瞥一眼身侧在看仪式的猩红法师,确定林没有拉她进通讯,立刻追问,“发生了什么?”
“唔,”林道,“一些,嗯……老师,思念体是什么?”
“?”为什么突然提起思念体?
摩西以为,在他说起过“种子的思念”,后续却没有和林解释时,林应该有自己暂时不需要知道这件事的默契。
不对,他当初只说了“思念”,没有说“思念体”吧?
要说这个时代,除了神明,还有谁会了解思念体……
摩西突然挽起袖子。
“我艹他妈的!”他在心里大声骂道,“所罗门那瘟狮对你做了什么!”
第213章
猩红法师好奇瞧着突然挽袖子的摩西。
是用心灵通讯和远方的人说了什么吗?感觉心灵通讯好方便啊。
当然,炼金术师如果从血肉医生和传送师那里购买了材料,其实可以制作出直接连接听神经的微型联络器。
这种微型联络器也很方便,但很贵,非常贵,特别贵。
贵也得用,在一些任务里,耳坠式通讯器看起来太明显了。
相比之下,心灵通讯当真是物美价廉啊。
算得上审判庭和源血之母教会高层的猩红法师,开始思考换心灵通讯可以节省多少经费。
好可惜,镜中瞳是邪神。
真的好可惜。
被好可惜的镜中瞳正在拦摩西:“老师!摩西老师!冷静!大审判长他也没有——”
“你还叫他大审判长!”
“不然叫什么?”林吐槽,“老狮子吗?”
一边说,他一边意识暂回身体,往所罗门那边看了一眼。
确实很老的狮人正准备离开尖晶市,往蛋白市那边去坐镇。
正在和灰翠说话的他感觉到林的目光,侧过伤疤狰狞的脸,朝林笑了笑。
一般人大概会被这张脸恐吓住,注意不到别的细节,但林先注意到的,是所罗门这个笑容未免有点太慈祥了。
慈祥得对面的灰翠有些莫名,跟着所罗门往林这边看。
林:“……”
林只能乖巧一笑。
等两人移开视线,他才往灰翠办公室里的沙发躺下,翻了个身遮住自己的脸,重回神国。
暗海之洞,摩西再怎么骂,也不能现在给所罗门一钢叉。
他只能自己冷静冷静,道:“思念体……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只先告诫你一件事。
“殿下,我所知的有思念体的神明,在挣脱思念体的一瞬间,都疯了。”
“哪种疯?”林不太惊讶地问。
“你最不想要的那种疯,”摩西道,“所有神都挣扎在污染中,有思念体的邪神原本是像我主……像玛莉帝斯那样挣扎,结果玛莉帝斯再见到挣脱思念体,成年了的祂们时,祂们已经是完全沦陷于污染的邪神了。”
也就是说,变得像是银月少女、黑太阳和堕落天那样。
神国之中,银色眼睛的幼神终于皱眉。
“玛莉帝斯曾经和摩西说,祂觉得挣脱思念体的方式柔和一些,那些神明可能不会被打击得那么彻底,说不定还有挽救的可能,”摩西道,“因为祂这么说了,我除了第一次见到你时说过思念,后来我都没有再提起。”
是的,摩西说了种子的意思,却完全不提后面的“思念”,但林感觉摩西应该不至于害他,才没有问。
“所以说!”摩西在猩红法师的目光里,把手指捏得咯嘣咯嘣响,“那头死瘟狮!”
新知识点。
林从所罗门那里(偷)听到的思念体知识,大部分在于思念体是如何好杀这部分上。
他在神国里举起手,问:“所以老师,柔和一些的挣脱方式是什么呢?”
摩西:“……”
摩西:“不知道。”
林:“竟然是不知道啊……”
摩西:“我知道的话,早就引导你去柔和挣脱了啊!”
说到这个,摩西就很心累。
林是思念体难道他不担心吗?但他也不好一直担心,害怕林哪天突然读他心给泄露了。
他得藏着这份心思,还要思考柔和挣脱的方式到底是指什么,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怪真正的摩西当初为什么不多问一句。
但只关心玛莉帝斯的真正摩西,才不管别的神的事,摩西怎么算,他都不会问这一句,可恶。
林听着摩西心中又是一连串的骂声,等着他骂完才道:“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干脆把思念体的定义,先告诉我吧。”
摩西闻言皱眉,斟酌着,在心中简洁说了一些。
“……具体来说,”林听完后总结,“因为我还认为我是人,所以有了个人的身体?”
“可以这么讲。”摩西道。
“神难道不是人?”林有点奇怪,然后意识到自己的描述有问题,补充道,“我是说,当初我和吹螺者残留梦中的意识见面时,祂也有个人鱼身体呀?”
“那只是祂惯常使用的形象而已,”摩西解释,“因为信徒在沿海一代,沿海一代人鱼种族数量比较多,祂就经常用人鱼的面貌出现。但实际上,神明的身体有可能是非生物的,比方说,源血之母,祂是活着的血。”
那吹螺者不会是个螺吧!
林忍住没去多想,吹螺者这个螺以前有没有螺肉的问题,然后开始深思按照这种规律算,他真正的身体会是什么样子?
眼睛?还是镜子?
有点难以想象……他无法接受,好像很可能?
他应该是一穿越就是神明的,但或许和他之前以为的不一样,他并不是身穿。
他是直接穿越成了一个奇形怪状还没发育的种子,然后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奇形怪状,就给自己捏了一个仿佛原装的身体出来?
那他原本的身体……不会是挂了吧???
穿越前林记得的最后记忆,是他早起上学,打着哈欠走进了教学楼。
他当时连楼梯还没上,连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死的可能都没有啊!
林开始思考其他的死亡可能,心中惴惴不安。
排除掉没有心脏病的他心脏病突发等一系列的可能后,他意识到一个可能。
人如果突然身体穿越到异世界,穿越到世界规则不同的异世界,异世界在物理常数哪怕只有一个小数点的改变,恐怕都会让他的身体变得奇形怪状,或者死掉。
虽然他现在感觉自己好好活在这里,但这并不能排除他身体奇形怪状,或已经死掉的可能。
“我明白了……”林深思着道,“摩西老师,你觉得我用自我催眠,催眠自己接受自己真正的模样,有可能挣脱思念体吗?”
摩西也跟着思考起来。
“我觉得可能不行,”他慢慢说,“你要催眠自己接受真正的模样,首先要知道自己真正的模样是什么吧?”
也是,林点点头。
“但万一呢,”摩西又道,“试试也行。不过——”
“我会等你回来再试的。”林知道他要说什么,接口道。
“这还差不多。”摩西把挽起的袖子放了回去,“接下来和我说说,所罗门是怎么在你面前提思念体的吧。”
“哎……”林拉长了声音。
摩西感觉,自己的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隐瞒还是不能隐瞒的,林往神国外看,确定摩西的工作还要继续,不能直接回神国来,便本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精神,开始从头说起仪式师大会。
林说“影之王”恒·茹阿肯从同事的钱包中出现。
摩西骂审判庭的检查是放屁。
林说大审判长所罗门居然早就潜伏在会议室的光中。
摩西骂死瘟狮怎么不去和影行者换个职业。
林说一番战斗后恒·茹阿肯逃走。
摩西骂所罗门也就这个作用了。
林说自己顺着恒·茹阿肯和其他线索追查银月少女的使徒;林说银月少女的使徒突然暴露自己,他就选择先攻击银月少女的使徒;林说自己掉进阴影界,灰翠跟着他一起跳……
摩西陷入沉默,沉默,和沉默。
林说完了。
摩西什么都不说了。
直到这边献祭完毕,仪式得到补充,这只圣灵人鱼才礼貌地对旁边的猩红法师道:“塔丹沙说,距离下一场献祭还有两个小时,你可以自己先回去吗?”
猩红法师挑起一边的红色眉毛,没有多问,只道:“好啊。”
她转身离开,身为一个高级职业者,她不需要摩西帮忙,也可以自己摸回奴隶们的据点。
而摩西,他直接通过仪式师们的梦境,回到了林的神国。
看到他出现的林并没有逃,只讪讪道:“打轻点?”
轻?打轻了能长什么记性!
摩西握住钢叉的手,手背青筋暴起,但他没有举起钢叉,也没有打林。
他应该指责林警惕性太差吗?但林警惕性差,是因为他没有解释过思念体的问题啊!
他要指责林不应该先去攻击银月少女使徒,从而给了恒·茹阿肯机会吗?但就算林做这个决定前先询问了他,他恐怕也会认同先攻击银月少女使徒,因为银月少女和银月少女的使徒,对镜中瞳的威胁更大。
或者他应该指责林对另一个神的神国掉以轻心。但林说了,当时已经有其他人掉进去了,是因为林才掉进去的,那林即便知道进去会暴露自己,恐怕还是会进去。
既然这些他不能指责,后续的发展,他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摩西深呼吸,闭上眼,睁开眼。
“你,”他平稳着语气,问,“你现在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强大一个敌人了吗?”
银月少女,祂从诸神混战之初活到了现在,祂绝不是一个能被轻视的对手。
林的情报只是上一次神战暴露了一点而已,就被祂如此迅速地抓住了弱点。等下一次,下一次,祂会做好万全的准备而来,不会给林任何能够逃脱的机会。
就像,就像,以为自己成功逃脱了,但实际上没能逃脱的玛莉帝斯。
林放下护着头的手,闻言神色冷静。
“当然,”他冰冷地道,“归根到底,只有你死我活一条路。”
摩西闷闷叹气。
好半晌,他才提起另一件事。
“你刚刚说,银月少女使徒可能在你的攻击下,轻度脑溢血?”摩西啧了一声道,“开什么玩笑,神攻击人不可能只导致人轻度脑溢血,她是叫元森·瑟伯是吧?她绝对已经死了。”
***
暗海之洞,议会城堡。
修英·博德提着血肉回来,却被三号拦下。
长相和雪爪相似的狼人少女嗅闻着他,蹙着眉问:“气味是对的,但感觉不对劲……你是谁?”
修英·博德没有回答。
他只微笑,如果杜维·海棠,元森·瑟伯那个死掉的兔人学徒看到这个笑容,就会发现——
这是一个和他导师多么相似的微笑啊。
第214章
不管元森·瑟伯现在是死了还是没死,林暂时都无从查证。
摩西忧虑地回暗海之洞去帮忙了,林感觉银月少女不久前的所作所为,让他对祂的应激恢复到了巅峰。
就连林也思考起来,想确定祂会不会乘胜追击——不,不会,就像摩西老师说的那样,银月少女下一次出手,必然是祂觉得自己可能一击必杀的时候,现在?现在恐怕还不行。
“下一次……”
林有所预感,下一次,他恐怕会面对银月少女的本体。
但银月少女要本体神降,就得破坏穹顶。
破坏穹顶,那穹顶外面——
对穹顶外好奇太久的林想象了几秒,突然记起一件事。
“等等,摩西老师!”他在猩红法师的眼睛里对着现实里的圣灵人鱼喊道,“有个问题!思念体都会像我这样封锁魔力吗?”
从神国离开,突然出现在猩红法师身边不远的摩西,冷淡对着审判官点点头,同时在心里回答:“之前和你说过了,神明天生会使用魔力和法术,不管他们是种子还是成年,也不管他们有没有思念体,这点我不会隐瞒你的。”
这个回答让林有些惊讶了。
至少在刚才,他还以为封锁自己魔力的,是思念体的特殊。
等等,这件事可说不定,既然思念体是他以为的自己,那他或许以为自己就是禁魔的,不是有很多小说这么写吗,地球人的禁魔体质。
但是,林仔细思考,如果他当初真潜意识要给自己捏一具身体,他照着自己曾经的身体原模原样捏还说得过去,添加禁魔设定却是多此一举啊。
潜意识觉得自己是禁魔的?不不,地球没有法术和魔力,所以他潜意识捏身体的时候,应该根本不会想到要禁魔才对。
但这个也说不准,林回去整理之前被自己拆得乱七八糟的神躯阵列,举起一枚狭长的碎片,用另一块碎片轻触它。
两块碎片都恢复了镜面,银色的眼睛在里面睁开,和外面的林对视。
他向内探究自己的潜意识,他真的会给自己设定禁魔吗?
会不会是当时他已经感觉到了魔力中的坏东西,为了避免自己被污染,他才这么决定?
但这种决定,听起来更主动,不像是潜意识能做到的啊?
林和自己的碎片互瞪。
突然——
“林,”说话之后半天没得到回音摩西呼唤道,“你答应过我,等我有时间了,再尝试自我催眠。”
“我没有……”林立刻说,立刻分开了自己的两枚碎片。
但此刻向内探寻自己的潜意识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林反应了过来,如果他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发现了什么他无法接受的真相——好难想象,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他这么难接受啊?
“我不会这么做的。”林补充道,继续认真地整理神躯阵列。
在神躯阵列上颇为花费了一段时间,他终于将一整套阵列恢复,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快下班了,但林想了想,觉得以他今天的劳累,他再睡一会儿也说得过去。
林决定去关心一下塔丹沙。
塔丹沙正在安排救出来的祭品。
这不太容易,因为暗海之洞的大部分地方,都在邪神信徒的监控中。
就像奴隶们没有灯光的黑暗住处,一个仪式让黑太阳的信徒能知道岛上黑暗中发生的事情,如果他们想,这个什么事里,包括奴隶们说的任何话。
当然了,黑太阳的信徒通常不会专门来看,但万一,万一有哪个信仰黑太阳的仪式师瞥过来一眼,塔丹沙还有奴隶们就完蛋了。
那点亮灯光驱散黑暗呢?
一样的,短时间用灯光照亮暗海之洞的底层还好,时间一长,仪式师看过来,发现他竟然观察不了奴隶们的情况,这已经足以成为奴隶们反叛的证据。
剩下的,能住人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波波·西格欧的住所
这个被塔丹沙鸠占鹊巢的小院子里种了很多草木,不安全,而且等救出来的祭品越来越多,小院子也装不下。
【我们要把住处往下挖。】塔丹沙在梦想之网里说。
【先修建一堵墙,将灯光阻拦,不让光照到住处那边,然后我们往下挖!】
暗海之洞建立在笼罩海底山脉的空气泡中,山脉是上窄下宽的,只要大小跟上面的房间保持平行和垂直,他们就不需要担心挖到空气泡外面去。
塔丹沙将镐子和铲子交给救出来的祭品,每次交出工具都要和人对视,和他们说:【你这么幸运地活下来了,难道还要再一次被抓回去当祭品吗?】
这些救回来的奴隶,此刻已经全部加入了梦想之网。
他们之中其实也有一个两个顽固分子,哪怕塔丹沙向他们做梦想宣言也没有打动他们,他们顽固地相信邪神信徒就该主宰他们的生死,甚至干脆就是三大邪神之一的信徒,好像虔诚可以让邪神拯救他们。
直到这次,直到呆在祭品的房间里,直到真正要面对死亡,结果被救出,他们石头一样的心才裂开缝隙。
【想活下去是没有错的!】
他们来到梦想之网中,听到塔丹沙这么说:
【该死掉的不是我们!】
是的,没错,该死掉的不是他们。
用一块布料挡住光线,这些本该在今天死去的奴隶或是泪流满面,或是眼神泛光,用力挥动镐子和铲子,叮铃哐当干起来。
塔丹沙没有在一边看着,他也在挖洞的队伍中。
他干得很认真,因为今天他领悟到了一件事。
梦想宣言这个天赋很有用不错,但想要真正打动一个人,要看行为而非语言,甚至,要看结果而非语言。
这次是靠着审判官们成功救下祭品,他才攻克了奴隶中最后的顽固分子们。
也就是说,当他向着梦想一步一步前进时,会有更多人成为他的同伴。
这样很好,塔丹沙感觉自己浑身充满力量,他觉得,梦想家是再适合他不过的一个超凡职业。
塔丹沙没注意到,队伍的边缘,那个兜帽遮挡面孔的高级送葬人,在看着他,评估着什么
但林看到了。
林觉得,再过不久,塔丹沙应该可以把三个审判官拉进他的梦想之网中。
换句话说,塔丹沙到时候可以让三个高级职业者上他的身体,啊不,是心灵交换,替他攻击,或者帮他治疗。
因为塔丹沙还只是个低级职业者,这种交换恐怕持续个十几二十秒,就会抽干他微薄的魔力,但关键时刻,已经足够塔丹沙保护自己,还有保护其他人。
林放下了一点心,没有和塔丹沙说话,又去了雪爪那里。
雪爪在之前奴隶们藏身的洞穴中,这里已经被建立成审判庭攻打暗海之洞的前哨站,雪爪在这里过得还不错。
不过,她更想去暗海之洞。
自己努力得到名额吧,林不打算帮她。
然后是白璃……
啊,被关押后,博美犬人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研究他交给她的道具课题了,可惜还没有什么成果。
林又去看螺乔婆婆,看到她在风灵的家门口摆了个占卜摊位,摊位上摆着一颗硕大的玻璃球。
“最近要小心黑太阳的信徒哦。”林叮嘱她。
“哦~”螺乔笑着回答,并没有要求离开这个营地。
林在神国里来回转转,发现,暂时之间,好像没有什么需要他操心的东西。
他想去继续制造神躯碎片,但在引动魔力冲击自己之前,他难得真正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比林想象得久。
用自己的神国冲撞阴影界,对他不是完全没有损伤的。
林醒来的时候,竟然是礼拜四的早上了。
灰翠给他挪了个位置,是办公室隔壁的休息室,还配了一间很小的盥洗室。
林打着哈欠进去,在里面找到了崭新的牙刷和毛巾。
等他从盥洗室出来,灰翠出现在休息室里。
……咦?这种奇妙的,同居的感觉……
林停顿在盥洗室门口,突然连续拍打自己潮湿的脸。灰翠好笑地看着他动作,道:“吃早饭吧。”
他没有和林一起吃,昨晚只休息了一个小时的他,已经吃过了夜宵和早饭。
他也没有留下来看着林吃完,为了留出新年前去市博物馆的时间,灰翠这几天会非常忙碌。
倒是林,他原本以为自己这几天会比较空闲,可以多忙一下自己和信徒的事。
不想,他吃完早饭后不久,艾珀就上门了。
“昨天大会暂停后,一些仪式师发来邮件想询问您的看法和解释。”它道,屏幕上是“O(∩_∩)O”的表情。
但它话这么说,转跳到数据库里,却是金锤子布置要他(连应用的论文一起)看完的第三篇论文。
……金锤子!
林心中忿忿,但只能投身学术中。
但他实际上阅读得心不在焉,不,不是因为只差几天就新年了,而是因为他复盘昨天的战斗,想起一件事。
对啊,神国还能分割的。
如果能分割,他是不是也能做一些改造啊?
新课题比旧课题有趣多了,林在上面投入了一天的时间,空闲时间只来得及和家里的洛安他们打一个电话。
等到晚上,他和灰翠才有一个同桌吃饭的机会。
不值一提的晚餐吃干净,灰翠放下叉子,询问:“去市博物馆,还是礼拜日如何?”
第215章
991年,第五十二周,礼拜日。
十层的矛盾双生教堂大厅里,坐满了人。
难得的,没有穿白西装或者黑西装,而是穿着黑白教士袍的灰翠,捧着翻开的经书,站在神龛之下。
他嗓音低沉,声音却清晰地传遍教堂的每一个角落,道:
“……每个人都应有守护之心,无需你去守护他人,先尝试来守护自己。
“确定你的不可退让之物,要有为它拿起刀枪的勇气。
“在你开始战斗的那一刻,祂会与你同在。
“但也要有理智确定战斗应该在何时终止,若被破坏之心控制,祂便会离开你。
“你应感受到这个征兆,你应注意到祂的提醒。
“赞美祂,赞美矛盾双生!”
信徒们整齐的应和道:“赞美矛盾双生!”
新年前最后一次布道结束了,但矛盾双生的信徒们没有散去,而是排队往前。
今天来听布道的人可以得到神眷使徒灰翠·多弗尔的签名!
当然了,他们尖晶市的审判长平易近人,想拿到他的签名很容易,但今年的签名会附带“992年平安顺遂”这样的祝福语,是特殊的!
矛盾双生教会提前一礼拜就开始宣传这件事,想要给新年讨个好彩头,认为审判长签名可以保证明年一年不碰到邪神信徒和魔物的人,将队伍排到了教堂外面,且还不停有人看到队伍,询问几句,就放下了原本想做的事,也排在了队伍末尾。
如此两个多小时,教堂关上了大门,改回侧门进出,队伍才看着慢慢缩短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队伍只剩下最后一人。
最后一人,惯常把制服当常服穿的林,笑眯眯将手里灰翠的照片递出。
照片不过半寸大小,是在一边的礼品店里买的,从未见到林买这种不实用东西的灰翠有点惊讶,换了一只笔尖更细的钢笔,在照片背面流畅写下名字和祝福。
【希望你不再受伤,希望能收到你的信件——灰翠·多弗尔】
第一句很平常,第二句让林轻咳一声。
“总部寄信方便吗?”他问。
“寄给我的话,很方便。”灰翠说,等墨水干透,才将半寸的照片抵还给林。
他没想到,林接回照片,竟然打开了怀表的盖子,将照片压在了盖子里,小心翼翼地夹好。
按照地下城的习俗,怀表一般会放在胸口的口袋里,距离心脏很近。
正因此,怀表里的照片,拥有约定俗成的暧昧含义。
应该我给他挑一张的,灰翠立刻想到,可惜他很快又想起,他没有太多私人照片。
不喜欢拍照的灰翠,第一次对这件事感到可惜。
“您辛苦了,阁下。”在一边帮忙的见习牧师知道林是谁,眼神闪亮观察林,又对灰翠道,“这边已经结束,不会有人来了。”
他的暗示太明显,林举起手抵住嘴唇,黑发遮挡的耳朵微微泛红。
“谢谢你。”灰翠道,然后笑着转头问林:“林,要来参观我在教堂这边的住处吗?”
此言一出,见习牧师的眼神顿时更闪亮了。
林不由再次轻咳,放下手强装镇定道:“当然,我很好奇。”
“来吧。”灰翠嗓音里带着笑意,林在抬步前思考了一下,才避免了自己同手同脚往前。
这么走了几步,他才想起要和见习牧师告别。
林回头对盯着他们双手握拳做打气状的见习牧师点头致意,转回头时,瞥了矛盾双生的神坛上的神像一眼。
那是残缺的刀剑、半折断的长枪、缺口的盾牌、和插入地面的匕首。
还有各种型号的枪炮,以堆垃圾一样的形态堆在神龛上,林以专业的目光打量,确定这些都是破烂,没有一个能在战斗中派上什么实际用场。
战争之神的神像是残废的武器,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矛盾双生了。
仔细想想,祂不会是什么喜欢思考哲学的人吧?
说不定是用这种报废的武器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才被摩西老师形容为战争疯子。
林在脑内调侃,又去看教堂墙壁上悬挂的刀剑,和大口径机关枪。
“这些是随时可以用的,”灰翠道,“见习牧师的一大部分工作,就是给这些武器做保养。”
“你也是吗?”
“嗯,”灰翠露出些微怀念神色,“不过当时我做得很一般,一直很害怕刀枪伤到自己,我有个同学,在保养手枪时,不小心按动扳机,打中了自己肺。”
林也有同届同学在练枪时打中自己,他评价:“生活里见多了枪支,对武器失去敬畏之心,就会这样吧。”
“没错。”灰翠赞同,在一扇门前停下。
他掏出钥匙插入,打开门对林道:“欢迎。”
使徒在教堂里的房间,竟然只是个不大的一居室。
刚刚打开的通风在嗡嗡嗡响,立地台灯照耀小沙发和小茶几。
越过当做隔断的书柜,后面就是整洁的双人床。
林看着床,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往里走的灰翠发现林没有跟上,诧异回头,见到黑发的仪式师整张脸都是绯红色的。
“林?”
“没没没没事!”林结结巴巴说,扑到沙发上坐下,板起脸压制穿越前看过的一些……按照他年龄不应该去看的……呃。
住脑!灰翠肯定没有这个意思!
天呐,和异世界的人比,我好肮脏……
林反思,但也思考起一件事。
他们原本的行程,是签名活动结束后,就去市博物馆的。灰翠邀请他来住处,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第一次发现自己满脑袋废料,赶紧拿起灰翠倒的热水,喝水洗掉脑中废料。
放下保温壶的灰翠,去了书柜挡住的卧室角落。
在那里他看不到林。
林意识到机会,手插进兜里,握住了一张冰凉的纸片。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几天前要在仪式师大会上演讲,都没有这么紧张。
终于,灰翠出来了。
他的手也插在口袋里,林似有预感,和在他对面站定的灰翠同时开口:
“我有礼物送给你。”
“新年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两边话音落,灰翠拿出一个小巧的礼物盒子,而林拿出又一张半寸照片。
“抱歉……”林让照片空白的背面朝上,放在茶几上,转开滚烫的脸道,“非常简陋……”
灰翠同样将礼物盒子弯腰放在茶几上,然后捏起那张照片,翻到正面。
是林的照片。
矛盾双生教堂的礼品店里可以拍照,也可以快速洗照片。
快速洗照片很贵,灰翠今天第二次为林花了这个钱而惊讶。
照片上的黑发仪式师摘掉了绷带露出眼睛,但没有笔直看着镜头。
他视线羞涩地偏斜,以至于穿着制服拍照都不像工作照,反而显露出可爱的腼腆来。
“想要随身携带你的照片,或者随身携带你。”
几个礼拜前,灰翠曾这么说。
现在的灰翠无意识地笑起来,却将照片推回到林面前。
他半跪在茶几旁边,从胸口口袋里摘下钢笔,递给林。
“也给我写一句话吧。”他要求道。
“我可不会说什么特别好听的话呀。”林轻声抱怨,接过钢笔。
思忖几秒,他才落笔写到:
【好好睡觉,休息时或许能见面——林】
灰翠挑眉。
他不知道他该不该期待这个“休息时或许能见面”,林不会想把镜中瞳的仪式用在这个上面吧?
现在林的眼睛上,好像也更换成了镜中瞳的仪式……
灰翠心中沉默,而林在意识深处抖了抖冰渣。
最终没有要求林换一句话写的灰翠,将小礼盒推到林面前。
林打量礼盒的大小,先确定,应该不是火腿。
然后他才打开,待看清里面的物什,他惊讶瞪大眼睛。
“是我掉落的耳羽。”灰翠轻声说。
鸟人耳翼上的羽毛,是会像头发那样掉落更替的。
林知道鸟人一般会收起自己的羽毛,直到某一刻,用旧羽毛制作饰品,然后将饰品送出。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理解其珍贵之处的林,甚至有点不敢动手拿出,避免沾上手汗。
灰翠便自己伸手拿出羽毛,或者说,用六根羽毛扎成的一对耳坠。
灯光照耀着雪白的羽毛,也清晰照耀着羽毛末端,一点犹如脏污的灰色。
“我不是纯粹的白羽多弗尔鸟人,”灰翠解释,“羽毛上会有泛绿的灰色,所以父母才给我起这个名字。
“成为使徒后,宣传部希望我在宣传画上的形象更简洁有力,请求我将羽毛染成白色。
“这是欺骗,但在他们统计出白羽的宣传画确实更受欢迎,能让更多人收下安全手册后,我无法说出不字。”
“无法说出不字,我却依然不安,直到遇见你。”
“……宣传部好没有品味。”林说。
灰翠轻笑,问:“要戴上吗?”
林是有耳洞的,这是为了增加饰品位,咳,是因为炼金通讯器通常是耳坠款,耳夹太容易掉了。
不过林还是很少戴耳坠,光是胸前的吊坠,已经足够他感觉沉重。
不过,羽毛是轻飘飘的,柔软的小东西。
林侧过脸,掀开头发,露出下面火红的耳朵。
灰翠起身,手拿着羽毛耳坠,身体越过狭小的茶几,轻轻触碰林滚烫的耳垂。
咔哒,耳坠的夹子合上。
“羽毛的颜色,相貌,都不影响人的本我,我只需要做好我应做的事就足够了,”灰翠拿起第二枚羽毛耳坠,同时道,“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这件事。”
林从善如流露出另一边的耳朵。
咔哒。
林放下头发,仰头注目灰翠眼里的自己,也注目自己眼里的灰翠。
他听到了灰翠的心声。
灰翠说:“就像,不管你在因为什么事情犹豫,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心。”
第216章
“林,没有事吧?”
“没有……”
“但你的脸一直很红。”
“……”林忍住没去瞪灰翠。
从矛盾双生教堂的后门出来,林虽然一路在和灰翠说话,但其实留了几分心思在考虑。
灰翠没有说出的心声,明显意有所指。
随后林仔细一听,发现他后面接了几句,好像是认为林在犹豫要不要坦白自己的出身。
我有什么出身可坦白的吗?林疑惑。
甚至,大审判长所罗门离开前,和林说话时,那种有些莫名的气氛,灰翠也发现了。
他认为是总部动用能量,终于查出林出身的邪神信徒聚集地,但考虑到林现在的地位,所罗门不打算公开这件事,只和林私下谈了谈。
林:“……”
嗯?啊?还有此事?
林停下这意外的读心,发挥了毕生的演技,才没有笑场。
笑意憋在心中,在他们走出教堂,汇入庆祝新年的人流时,慢慢融化成一种奇异的甜味。
林还没有喝过酒,但此刻他有一种饮酒之后的微醺感。
即便是邪神信徒聚集地的出身,也不会改变心意啊……
林明白灰翠的意思,灰翠并不是说无论林做了什么他都会爱他,灰翠的意思是指,无论林会不会有什么肮脏的血统、低劣的家世、不堪的过往,他知晓林现在的模样和内心,并相信未来的林不会背离现在的自己。
有污染在,这还真的不好说……
不过,不过!先不提污染,如果他将镜中瞳的事和盘托出,他犯的错,呃,最多也就是恐吓了几个同事吧?
当然这个同事里也包括灰翠……
至于其他的!杀邪神信徒,和教唆他人杀邪神教徒,难道不是审判官的本职工作!
我没有犯错!林坚定起来,分出来的这部分心神回归现实,随意瞥过的街景终于看进眼里。
尖晶市,在这个新年装饰一新。
灯光,虽然地下城里的灯光常年累日不息,却很少像是这样全部打开过。明亮中很多店铺将新年新品推出店门摆摊,华丽的礼盒包装从街道一直堆到天花板。
很多商家在分发免费的糖果和炸虫球,让林回忆起穿越来这里的第一年,洛安他们怎么带着他,不用一分钱,从街这头吃到街那头。高温下,油脂和蛋白质一起散发出美妙的香气,而从锅中升起的热气吹动天花板上的彩灯和菜单,斑斓光斑在每个人的脸上投射出绚丽的色彩。
林和灰翠紧紧贴在一起往前走,拥挤的人群不容他们之间有一点空隙。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或快或慢,在看到灰翠的时候发出惊讶的声音,又在看到林耳边坠下的羽毛时,瞪大眼睛笑着捂住嘴。
哎?
哎……
哎!!!
等等,刚才走过来这一路上,有多少人这么做了啊?
林后知后觉的动作僵硬起来,热度从脸上扩散,连头发都变得蓬松了几分。
于是,便有了上面的对话。
灰翠是故意说他脸很红的,他明明知道他是为什么脸红!
林心中不爽,然后探出手。
他的手指碰到旁边的手背,接着,勾住了对方的手指。
灰翠不说话了,林往斜上方瞥一眼,看到了多弗尔鸟人和他一样泛红的颈侧。
进行了这样伤敌一千自伤一千的攻击,两人终于来到市博物馆的大门外。
这里的人流量反而一般了,已经免费开放了两个礼拜,先来参观的人早就来过,新年前夜市博物馆又没有什么活动,出来玩的人们选择去其他更热闹的地方。
粗略地检查证件,两个脸红的人手拉手进入博物馆中。
一直以来都知道市博物馆,之前却一直没时间来的林好奇望去,没想到先看到一只褐色小家鼠标本。
小学初中春秋游参观过博物馆的林:“?”
标本?好像也不是不行,但他还以为博物馆展览的会是古董,比如千年女尸一类的。
林凑近去看标本下面的介绍,就见小字写着:
【玛斯玛鼠,分布广泛的哺乳动物,在人类生活环境内兴旺繁荣,体型瘦小,食谱广泛①,拥有优秀的繁衍能力】
【玛斯玛鼠人拥有和它相近的血缘,同样优秀的繁衍能力。让玛斯玛鼠人成为世界上人数最多的人种。】
“原来是这么个博物馆。”林嘀咕。
“城市博物馆展览的一般都是这些,”灰翠道,并不意外应该出生富裕的林为何表现出第一次来的样子,“源血之母在制作人类之前制作了很多动物,然后又以动物为原型制作了人类。可惜那些动物都是她随心创造,很多在新历后无法存活,为了让人类了解自己种族的起源,才在每个城市设立博物馆。”
林决定不对这段话发表任何意见,毕竟他不是写了物种起源的达尔文。
他们继续往前走,小家鼠,不知为何从小家鼠里独立出来的小白鼠,然后是也叫大家鼠的褐家鼠,黑家鼠……
不同种类的跳鼠、姬鼠、豚鼠、沙鼠……
并不是所有动物都有标本,很多因为已经没有活物生存,摆在展厅里的只有骨骼化石,和考古学家复原的仿生工艺品。
林兴致勃勃地一一看过,他原本就对动物百科很感兴趣,才能穿过来后将不同的动物和种族对上号。
第二个展厅是鱼类展厅,展厅门口有雕刻的引言,向参观者说明,目前发现的鱼类乃至鱼类化石,远远少于人鱼的种类,这代表还有很多鱼类没有发现。
如果有人鱼参观者,没在展厅里发现自己的原型,请不用担心,源血之母的胸怀——指大海——是如此广阔,如果愿意去寻找,或许有一天,你能在大海中和你的原型相遇。
当然,原话比林总结得文艺多了。
林在这个展厅里找到了摩西老师的孔雀鱼,和良章的蝴蝶鱼,至于其他的鱼类,尖晶市是内陆城市,仅有少量淡水人鱼种族生存,他熟识的不多。
逛完第二个展厅出来,宽阔的走廊是提供给参观者的休息处。
林看向盥洗室,又转头看灰翠。
“我不用。”灰翠说着接过林绑着密书的手提箱,和林一起走进盥洗室,但留在了外面的洗手间里。
这个距离足够他保护好林了。
林去里面的小隔间,很快出来,整理衬衫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有人在看他。
林借用地面瓷砖的反射打量那个人,接着,他震惊地直接转身,和这个人面对面。
六柱神啊!为什么他会在盥洗室里遇见一个印第安人!
等等,这家伙是印第安人吧?
印第安人,一个好像和林一样穿越了的印第安老人,站在林的对面。
老人皮肤深褐,眼珠棕黑,脸上遍布刀刻般的皱纹,但哪怕是皱纹,也给人一种坚毅的力量感,即便他比林还矮一点。
他穿着颜色鲜艳的编制衣物,胸前佩戴数串光泽油润的琥珀,头戴巨大的羽冠。
羽冠有发带和流苏,和鹰种族鸟人长不出的、三四十厘米长的老鹰翅羽。
这羽冠遮住了老人的耳朵,让林难以分辨他的耳朵是兽耳,还是鸟人那样的耳翼?鱼人那样的耳鳍?爬行类那样的耳孔?
又或者,是林这样的,和猴人相似的耳朵?
至少老人没有像是猴人那样长尾巴。
心中一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林下意识回溯老人的眼睛。
什么都没有,只有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并看向林的几秒。
虽然是个老人,但他的眼睛是崭新的。
林又要读心,不想同时,老人向他走了一步,并抬起双手。
那枯瘦的手有一股松香的气味,手指则粘连着什么胶状物,轻轻点在林的羽毛耳坠上。
“联系不会断开。”老人低沉地说。
巨大的震惊淹没了林,他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这个老人是谁。
这时候,人声突然重新传进林的耳朵里,刚才无法动弹的林猛地后退,差点撞到他背后一个从盥洗室小隔间走出的人。
“小心,点啊……”
原本大声抱怨的人,在看到林这身审判官制服时声音渐小。
林转过头看他,低声说了一句抱歉,又往前看。
前面哪有什么印第安老人,新年前夜的博物馆里人是比较少,但也不是那么少,至少盥洗室里人很多。
但刚才,林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空间中除了他和印第安老人,不见其他人影。
他恍恍惚惚走到洗手池去洗手,然后被灰翠扶住。
“林?”
灰翠感觉林要一头栽进洗手池里。
其实林是通过洗手池的陶瓷池面回溯了自己的眼睛,确定看到那个印第安老人,不是自己的幻觉。
然后,站在这里的灰翠刚才没有什么动作,似乎并没有发现那个印第安老人。
当然,如果他的猜测是真,哪怕是灰翠也……
“林。”灰翠又唤了一声。
比起刚才的疑惑,灰翠现在的面孔要严肃得多,他轻轻拨开了林的黑发,再一次露出了林的耳垂。
灰翠制作的羽毛耳坠十分简单,就是两只镀金圆环穿过三根羽毛根部。
但现在,镀金圆环已经不再是原本的朴素模样。
两枚琥珀,两枚油润反光的蜜色琥珀珠子,和羽毛一样,串在了两只镀金圆环上。
第217章
灰翠先摘下了这一对耳坠。
他道:“我们到那边去。”
灰翠说的“那边”,是用绛带隔开的,非工作人员不可进入区域。
多弗尔鸟人拉着林,敲响一间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门打开,一个看起来就像考古学家的老年女性鼠人,惊讶仰头看向灰翠,然后才注意到林。
“使徒阁下?出什么事了?”她问。
“馆长,”灰翠如此称呼这位老年女性鼠人,“请帮我看看一楼B区走廊男盥洗室的仪式阵反应。”
“好。”馆长有些紧张,二话不说应了,“你们先坐,我很快回来。”
博物馆也是有一定防御措施的,布置着一些大型仪式阵。
这是为防止亡灵法师来偷古生物标本,至于标本之外,市博物馆没有更多值钱的东西了。
至于博物馆的盥洗室,按理来说更不会是能出什么问题的地方。瘟疫法师要选择一个人流量密集的地方传播疫病,都有更好的公共盥洗室选择。
灰翠对自己说,不要慌。
他和林分别在馆长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没有动堆在茶几上一箱箱贴着“绝密”封条的箱子,灰翠重新拿出羽毛耳坠,将它举起在灯光下观察。
是品质上好的琥珀珠不错。
而且还是天然琥珀。
胶匠的职业者如今使用的都是人造琥珀了,但有时候考古学家们还是能挖出少量天然琥珀来。
天然琥珀卖到胶匠教会,可以卖个不错价钱,但胶匠教会通常不会将天然琥珀放出来流通。
灰翠仔细端详,没有从这两颗直径才五毫米的珠子上看出什么污染。
甚至,琥珀珠子焕发蜜色辉光,显出其大小不应有的饱满魔力。
灰翠只能看向林,而林也整理好了思绪,决定,先装无辜。
指交代大部分事情,然后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从隔间出来后,看到了一个老人,褐色皮肤,没有胡子,种族特征可能被遮挡了,戴着一个硕大的羽冠,胸前手腕都佩戴着好几串琥珀。”林说,没有说松香的气味,因为这个世界的人大多不明白什么是松香,“有奇怪味道,可能喷了炼金香水?他抬手摸了这对耳坠,然后消失不见了。”
说完林又道:“我当时完全动弹不得,仿佛是在另一个空间里,直到他消失,我才回到了现实里。”
灰翠的神色有了变化。
“中间大概是多少时间?”他问。
“二十到三十秒。”林确定地道。
在灰翠的感知中,林离开隔间后,并没有在哪里站上二十几秒。
但若说是幻觉,串在耳环上的琥珀珠子又是实实在在的。
灰翠思忖片刻,道:“林,你知道,神明降临在人面前时,会使用各种各样的相貌。”
林当然知道,他有在雪爪的梦里变成大眼珠子,摩西也说人鱼的模样,只是吹螺者常用的某个相貌。
“祂们会变化成不同种族,甚至变化成动物或物品,但无论怎么变化,他们身上都会有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灰翠道,“比如……”
“比如?”林似有猜测的模样。
“胶匠的琥珀。”灰翠说出林的猜测。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林露出与其说惊讶,不如说好奇的表情,问:“但我看的书上,没说胶匠还会变成戴羽冠的老人。”
神明使用过的相貌通常会被信徒记载,是审判官必须掌握的神秘学之一。
林当然也学过,他确定胶匠明面上的记录里,没有印第安装扮!
“胶匠很多年没有神降过了,或许祂最近有了对身姿的新想法,”灰翠道,当初他成为使徒,一一去往六柱神的教会总部,接受祝福时,他有接触过柱神们的相貌,当时胶匠确实不是什么戴着羽冠的老人,“即便祂们做出改变,信徒通常也不会去问缘由。”
“哦……”
也就是说,胶匠有可能只是变成了个印第安人吓唬他是吗!
这可不是林如实交代想得到的答案,哪怕,他颤抖的内心还没有明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胶匠是从哪里知道印第安人装扮的?作为可以封印记忆的神,祂是不是翻看了他的记忆?
不不,封印师封印记忆是不需要翻看的,但胶匠好歹是个神,想要获得另一个人……另一个神的记忆,呃,也挺有难度呀。
可如果胶匠不是从林这里知道的印第安人装扮,那他也是穿越的?
神明不会都是穿越者吧?不不不,像银月少女那样的还是……
林一条一条在心里分析,而灰翠也在分析。
“若是那位陛下,这个琥珀珠子,应该有祝福的意思,”他说,“但是,我不明白……”
历史上并非没有柱神们祝福使徒婚姻的例子,但柱神们要祝福,也是降临在使徒面前。
不管如何,祂们都不会出现在普通人面前,灰翠可以确定。
林毫无疑问正是一个普通人。
不,等等,考虑到镜中瞳一直以来的觊觎,接下来林很可能会迅速变成镜中瞳的职业者。
但哪怕是镜中瞳的职业者,也不至于让柱神神降……难不成,镜中瞳意属林当使徒?
灰翠一时间心情有点难以言喻。
如果林能成为使徒,他也曾有这样的期待。
但如果是镜中瞳的使徒……不稳定的幼神,随时可能偏到污染一侧的不成熟神明,哪怕和林做下了那样的约定,他也不想看到未来他们真的刀剑相向啊。
“琥珀珠子要拆下来吗?”有无数猜测但都没有证据的林,深吸一口气问。
这下反而是灰翠惊讶了,“拆下来?”
“我只想要你的。”林有点咬牙切齿。
不要乱在别人的纪念物上改设计啊!
“如果是胶匠的祝福,关键时刻它或许能保护你,”灰翠意见不同,“先送去胶匠教会鉴定一下,再确定如何处理吧。”
“……”刚到手的纪念耳坠飞走了。
虽然耳坠还会回来,但林的心情,一时和灰翠一样难以言喻。
再加上好好的博物馆之行,才看了两个展馆就被打断,想到明天总部的列车就会抵达,林真想抓着胶匠的肩膀控诉一下。
但一个呼吸后,他已经收起那些不愉快和烦闷,调整到工作状态,道:“好的,现在去吗?”
“再等下馆长的结果吧。”灰翠道。
虽然有七八成把握是胶匠,但也不能放过其他可能。
灰翠决定按照流程来做。
他们不用等太久,馆长在六七分钟后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两个巨大纸箱。
“抱歉,路上有教会的同事要把这些给我处理,”馆长在灰翠接过那两个巨大纸箱的时候说,“久等了,使徒阁下。”
“是我们麻烦你了。”灰翠道,“馆长,仪式师那边怎么说?”
“驻守仪式阵的仪式师说没有发现异常。”馆长忧心忡忡,“请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有邪神信徒?”
“不,有可能是我太大惊小怪。”灰翠说。
灰翠见过六柱神神降祝福时的相貌,但因为六柱神不直接干涉人间的协议,他并不能向使徒之外的人说明这件事。
这次胶匠的神降也是,神明随时能神降,却不在信徒希望的时候神降,这会让许多信徒怀疑自己的信仰。
“无论如何,没有出事是最好的,”灰翠帮忙把纸箱放在馆长办公桌上,道,“感谢你的帮助,我们就先离开了。”
对,没有真的出事就好,馆长松了一口气,开始拆纸箱。
灰翠和林要来博物馆,是几天前就向她通知了的行程。放下心来后,馆长开始关心两个年轻人,问:“去吧,哦,参观的感觉怎么样?”
这次说话,她看向的是林,于是刚才一直沉默的林笑着开口:“很愉快,感觉学到了很多新知识呢。”
“是吧?”馆长开心地道,“其实每年我们都会对展品和介绍做调整,保证来过的人也能耳目一新。但大部分市民觉得这些他们都在学校里学过,没有再来看的必要……初等学校和中等学校可不会教授最新成果的呀。”
她以为林说的新知识,是指博物馆新改过的介绍和标本,又兴致高昂为他们介绍:“去年我们在爬行类展厅上坐了很大的引进!用真正的标本替换了工艺品,重新布置了展厅,并介绍了许多最新研究。你们还没有去过爬行类展厅吧,听我说,一定要去参观一下,要不我带你们去?”
已经打算告辞的灰翠有点为难。
“抱歉,馆长,我们有点急事——”
馆长将纸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惊讶:
“什么急事要打扰年轻人约会啊?”
灰翠笑了笑,并没有说,馆长当即明白是不能说的,看着两个年轻人叹气。
结果一看之下,她才注意到,那个最近出现在绯闻里的黑发仪式师,不知为何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是直勾勾吧?也是职业者的馆长可以隐约感觉到视线,哪怕她看不到仪式师绷带遮挡的眼睛。
听过“盲目之书”大名的馆长奇怪问:“林先生?”
察觉不对的灰翠也侧身看过来。
“馆长,”仪式师在刚出声时,嗓音里竟然透着一些没控制好的颤抖,在第二个单词时才稳住,询问,“你的手上,是……?”
馆长低头。
“哦?”她说,“第一次见?这不能给普通市民看,但审判官的话,离开城市和复生会战斗,经常会看到这种奇怪的骷髅,所以你知道也没问题……这是新历之前,古人类的头骨。”
古人类的头骨。
耳洞没有像是鸟人和鱼人那样长有一截硬骨,或者像一些种族那样位置偏上,吻部更没有像是爬行类或两栖类那样,比一般人稍长。
普普通通,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林的脊椎上,此刻插着一样的头骨。
第218章
灰翠知道古人类骸骨。
在靠近穹顶的浅层土壤中,可以发现近似猴人但没有尾巴的类人骸骨化石,以及许多文明遗迹。
文明遗迹还能说是以前没有封闭穹顶时,人类文明在地上生活留下来的痕迹,近似猴人但没有尾巴的类人骸骨化石,却是知情人讳莫如深的东西。
这种类人骸骨化石,有一些比较普通,有一些却能在亡灵法师手中发挥强大力量。
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灰翠不得而知,倒是听说有考古学家暗中研究,称那种可以发挥强大力量的类人骸骨化石,都是死于同一时期。
哦,是吗?
灰翠不是很关心那些,他是不太合格的审判官,有时候甚至会悲伤邪神信徒遭遇的痛苦,但亡灵,不管是普通亡灵还是古人类亡灵,他只需要知道怎么破坏它们就行了,破坏它们是拯救他们的唯一办法。
灰翠原本是那么想的。
直到此刻。
林突然咳嗽两声,好像呼吸被堵塞了,但他立刻强行鼓动肺部,畅通了自己的呼吸,并以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问:“古人类头骨……多少年前才能被称为古人类啊?新历之前都算吗?”
“啊呀,你问的问题很关键呢,肯定不是单纯的新历之前,”很少和非考古学家讨论这个的馆长笑了,却摆了摆手拒绝道,“但是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哎……”林发出年轻人带着撒娇意味的不满声音,俯下身,和头骨空洞的双眼对视。
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一下,并问:“可以吗?”
“碰一下没问题的。”馆长笑眯眯说。
于是林继续伸手。
就在他指尖要触碰到古人类头骨眉心时,灰翠突然开口。
“林。”他呼唤道,低低地。
林转过脸,哪怕是此刻,他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灰翠刚才呼唤出声是本能,但在林回头看他的这一刻,已经有了猜测的灰翠,感到自己的打断是某种残忍。
但是,如果真是他那个猜测,灰翠完全不想林触碰它!
林是古人类?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如果林是古人类,林身上一切不同寻常之处都有了解释。
比邪神信徒出生的猜测更可能,畸变教派培养不出林这种性格。
默然两秒后,多弗尔鸟人只能这么问:“走吗?”
林慢慢放下了手。
他回过头对馆长说:“好吧,打扰了。不过,我真对这个古人类挺好奇的,明天我就要登上总部,到时候我的权限应该能再升一级,您可以给我推荐一些我能看的相关资料吗?”
“当然!”馆长没想到林这样一个仪式师,竟然有钻研历史的心,将头骨小心塞回纸箱里,她从凌乱的桌面上扒拉出笔记本。
“审判官总部,到时候你能进的资料库应该是……”她小声嘀咕,潦草写下几篇论文的名字,和人的名字,撕下来交给林,“非考古学家的话,了解这些就差不多了,但更深入的——年轻人,要把握好界限哦。”
她看着林收起纸条,没忍住又关切了几句,“设下界限是有理由的,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了解……要不要去敲钟霜鸦教会询问一下入教事宜?”
敲钟霜鸦,记录之神。
祂和胶匠一样,知道很多极为隐秘的事。
说到胶匠,啊,胶匠……
林灿烂一笑,“我会问祂的。”
祂可是一个不同的人称代词,馆长一下子有点听不明白,这个祂总不会是指她的主吧?
灰翠倒是觉得,这个祂可能是指已经预定林的镜中瞳。
过去想起镜中瞳,灰翠总会有些心情不快,这次他却难得没生出那种情绪,只忧虑地看着转过身的林。
黑发的仪式师大步往馆长办公室的门走去,还疑惑瞥了灰翠一眼,奇怪灰翠为何站在原地。
灰翠跟上他,两人没有再并肩而行,而是一前一后。
安静地走出博物馆,林才问:“先去胶匠教堂吗?”
无论如何,胶匠可能神降的事,灰翠需要去和胶匠教会沟通。
林理智清晰地明白这点,但灰翠却担忧于他这幅理智清晰的模样。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他问。
“先去胶匠教堂吧,”林道,“我想早点拿回耳坠。”
“……好。”灰翠只能这么回答。
他们穿过新年前夜热闹的人群,找到附近的电梯广场,歌声和欢呼声传不进他们的耳中,他们搭乘电梯抵达胶匠教堂所在的那一层。
胶匠教堂在电话局对面,在这个诸神的休息日,教堂里驻守的牧师也不多。
灰翠很快找到主教。他和主教交谈时,林就坐在大厅的长椅上,仰头望着胶匠的神像。
那是一块巨大的,比人还高的,蜜色琥珀。
蜜色琥珀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奇怪的,快有半个琥珀大小的扭曲气泡。
这显然是个人造的艺术品,林在过去以为这个神像象征胶匠闭锁但存在的空间。
但现在看来,他或许可以把自己团吧团吧,塞进那个气泡里?
古人类。
好吧,现在证据也不是那么多,说不定馆长拿出的那个古人类头骨,是个古猴人呢?林见过几个猴人,他们的耳朵和林长在一个位置,只是比林的耳朵更大,形状或圆或稍尖。
但是,但是……如果是古猴人的头骨,馆长不会用“奇怪”来形容。
况且,在办公室里林已经回溯过了馆长的眼睛,借用馆长的眼睛,看到了她复原出的完整古人类骸骨。
没有尾巴,不是猴人,当然。
他还看了一些馆长去城市外遗迹勘察的画面,没看到什么有决定性的,钢筋水泥这种东西地下城也在用。
林当然知道这个世界的兽人种族姓氏,是他们的英文名或拉丁学名音译,但这种巧合可能有多种原因导致,最大可能就是他其实是穿书,作者不知道怎么设定种族名字,借用了英文和拉丁学名。
学通用语单词时偶尔会产生一点即视感?在声带和地球人差不多的情况下,这个文明发展出“ma”和“da”可以解释。
主要是地貌,整个世界只有一块大陆,大陆圆得像是圆规画的这种设定,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地球吧。
不可能的……
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就算这个世界上曾有人类,只是证明这里有可能是一个地球的平行时空,在这个平行时空里,和林一样的人类在很多年前灭亡了而已。
然而,然而——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对着神像质问。
“是祝福。”联络总部后,主教对灰翠说,“教皇是这么和我说的,在必要的时候,它会发挥它该有的作用。”
羽毛耳坠重新回到灰翠手心,并不受耳坠主人欢迎的琥珀珠子璨璨生辉。
他返回寻找林,林的位置和姿势与他离开前一样,却无法让灰翠安心。
他走上前,弯下腰,问:
“主教说没有问题,但不好拆,林,你要戴吗?”
“有用的话,”林撩起耳边的头发,“好吧。”
他表现如常,灰翠的手指却比第一次为他戴耳坠时更凉。
等戴好后,林直接起身,不再给胶匠的神像任何视线,只对灰翠道:“我们回去吧,明天还要去车站,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不,你脸上可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灰翠皱眉,招呼了他一声的林却已经转身,沿着过道,往教堂外走。
他往前走。
方向明确的。
灰翠一如过去几年那样注视他,他看到了,目标,崭新的目标,已在林心中生出,就像曾经林拼着一口气,要赚到家人的治疗费一样,那目标就像火焰,而他把自己当做薪柴好熊熊燃烧。
之前灰翠在林身上感觉到的犹豫消失了,他不再关心那件事,只想要往前,什么都不能阻挡他的步伐。
但是,就像灰翠替林感到辛苦和累一样,此刻看着林向前,他不由自主为林痛苦。
灰翠不由在原地驻足片刻,因为曾经他只能看着。
但此刻,林走动时,黑发扬起,露出了翻动的羽毛耳坠。
灰翠深吸一口气。
“林。”他呼唤道,郑重地。
林停了下来,回头看他,尽管心已经飞驰。
灰翠这才走上前去,他按住了林的肩,轻声道:“抱歉。”
林:“?”
林:“!”
灰翠稍稍低头,微凉的柔软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仅仅是这么亲密地贴着,让自己的气息将林萦绕。
他们能听到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吐出的气流会被另一个人呼入,体温透过衣物迅速浸染对方,心跳的搏动通过身体微小的颤抖互相传递。
于是,林飞驰远离的心,回到了身体里。
他迟钝地开始感觉到痛苦。
灰翠怀里的人呼吸开始急促,身体的颤抖从微小变得剧烈。
他突然呛了一下,然后咳嗽起来,转头将脸埋在了灰翠胸前。
压抑的,细微的哭声,迸裂出一丝。
林用力抓住了灰翠的衣领。
他抬起脸,露出散开绷带下通红的眼角,几乎将牙齿咬碎般问:“还有其他可能……对吧?”
灰翠没有回答。
知晓自己来处的林,并不需要他多说什么。
他只是轻轻按住林的后脑勺,再一次用自己的胸膛,遮挡住林无法抑制的、痛苦的眼泪。
***
992年。
第一周,礼拜一,中午。
大哭一场后,回到总所就开始发烧,接着昏睡过去的林,在哐当哐当的声音里,苏醒于一个狭小的房间。
狭小房间的车窗可以看到不断往后移动的灯光,他已经在总部的列车上。
高大的所罗门,缩在床边的小椅子上等待。
在他身边的小桌子上,摆放着林的羽毛耳坠。
其中一枚羽毛耳坠上的琥珀珠子,已经魔力耗尽而粉碎了。
第219章
……发生了什么?
躺在床上的林茫然了一瞬。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和灰翠一起走回总所的,大概是路上他的体温就不对了,脑子也浑噩起来,但实在不想被灰翠抱回总所,他还是硬撑着自己回到了总所。
也硬撑着回到了床上。
彻底昏迷过去的最后一秒,他好像还回神国和良章说了一句话,要这个老人鱼整理出来他知道的古人类化石相关,之后他要看。
然后再睁开眼,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林默默看了一眼粉碎了一颗的琥珀珠子,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更深处,那个必须时时刻刻稳固住的他正在喘息,他手上抓着四条光带,也被数千或明或暗的光束照耀,世界振动犹如打翻的调色盘,而这些光带,这些光束,都泛着之前没有的蜜色辉光。
联系之神,胶匠。
或许,祂对神和人的联系,也能有所感知。
林之前每次睡觉时,其实要分出一缕心思去握紧光带,免得睡得太沉不小心松了手,但这一次高烧昏睡,他可能是有那么一两秒,完全失去了意识。
本来有话要和所罗门说的林:“……”
林挣扎了一下,最终先去看看自己的两个职业者,以及两个职业者预备役。
当着正要说什么的所罗门的面,他返回神国,发现神国里的他虽然看起来无事,周围却多了几十块神躯碎片。
……这难道是昨晚他最后一次进神国时,崩裂出来的?
当时完全没感觉啊……
林默了默,收起这些碎片,然后唤出一个名字:
“雪爪·卡优缇。”
如果那一两秒里出了什么事,有魔物血脉的雪爪是最容易被污染。不过林过来看时,发现雪爪跪在床边,上半身倚着床沿,睡得正香。
……为什么会是这个睡姿?
林要回溯雪爪床边的镜子,倚着床沿睡觉的雪爪耳朵突然一抖。
她猛地睁开眼,没动脑子就喊了出来:“林?”
林:“……”
这个改为审判庭前哨站的藏身洞穴不大,雪爪被分配的宿舍并非单人,要是此刻雪爪的舍友在……算了。
林出声道:“你还好吗?”
“林!”想起要保密的雪爪改为在心里大声喊,“你没事吧?”
“没什么事啦。”林尽力平淡地说。
“不要说谎!”雪爪跳起来,在地上跪了那么久的她,跳起来竟然完全不感觉腿麻,在镜子前双手叉腰道,“昨晚我要吓死了!”
雪爪真的差点吓死了。
昨晚是新年前夜,但在这个忙碌不休的前哨站里,没有什么新年气氛,大家只是吃饭时可以多选一个菜。
多出来一个菜依然不好吃的晚餐后,雪爪返回宿舍,打算努力看几行《神秘学基础》。
然后她才看了一行,就两眼一闭睡了过去,几个小时后,才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痛苦从梦中惊醒。
“噩梦?”当时雪爪直愣愣抬头,脸上还有《神秘学基础》留下的红印子。
下一秒,她发现不是噩梦,痛苦依然不绝,几乎要将她的心撕裂。
狼人少女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尖晶市,想起了拥挤低矮的薄荷油公寓,想起了看到畸变教派成员,奔逃离开城市的她自己。
她泪水不由自主落下,接着意识到了不对。
这并不是她的痛苦,但要说这世界还有谁能将痛苦如此灌入她心中,只有——
“林!”
雪爪掏出镜子呼唤道。
她是在心中呼唤的,却少见地没有得到林的回音,于是她又尝试了各种办法来呼唤,林刚才看到她跪在床边睡着,就是因为她通宵祈祷,感觉痛苦消退后还想继续,却因为放松了一些,睡了过去。
“到底怎么了?”此刻,雪爪担心地询问,“你和审判长分手了?”
“没有。”林没好气地说。
“那——”
“我可能,找到了和我家人有关的线索。”林又道。
林的家人?雪爪第一反应,是自己还有蓝磷灰他们,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林说的是当初抛弃了他的那些家人。
雪爪心中顿生怒意,她握住拳,但没有对林的那些家人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只问:“你要去找他们吗?”
我要去找他们,林原本想这么回答。
但雪爪问出口时,他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悲伤。
“他们……”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他们可能已经死了。”
“……”雪爪意识到了什么,怒意消退,“所以,你才被抛弃……被送到尖晶市来的吗?”
“我不知道。”林平缓了语气,冷静道,“我还没有确定真正的情况。”
“需要我帮忙吗?”雪爪立即问,虽然是问句,却表现出了她一定要帮忙的态度。
她看到镜中面目模糊的年轻人,缓慢朝她露出一个很清浅的微笑。
“不用,”他说,“但是,最近我不想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了,要注意安全啊,雪爪。”
雪爪和那双陌生又熟悉的银色眼睛对视。
她在心底下定决心,并也按照决心坚定地回复了林:“当然!”
镜中的身影淡去了。
林去看剩下的三人。
白璃正在学习短刀格斗术,林才在她心中出声,她就回道:“主!是谁?”
说这句话时,娇小的博美犬人一手练习短刀,一手念刃,想来她要是知道是谁让林这么痛苦,她一定会直接逃狱,千里奔袭去杀了对方。
林无语地将她安抚下去,然后回溯发现,从昨晚到现在,白璃已经在几个审判官的陪练下,练习了十几个小时。
“……”他当初要是有这个体力,格斗课的成绩应该不只是及格了。
林第三个探望的是塔丹沙,光头鸟人昨晚拉了暗海之洞的所有信徒同时祈祷,现在镜中瞳出现,他又对林嘘寒问暖好一阵。
最后,他去看的是螺乔婆婆。
这位羊人老太太倒是很平静,也没有多做什么,在林询问昨晚异状时,只安慰林道:“会过去的。”
“我可能还没有婆婆你这样豁达的心态呢。”林只说。
然后他回到神国中。
更深处,光带和光束依然散发着之前没有的蜜色辉光,林可以感觉到,这辉光让光带和光束变得更明确,更集中。
“联系不会断开……吗?”
林低声重复胶匠留下的话,浮现脑中的,却只有胶匠那身印第安人打扮。
这打扮让林收敛了心中温情,和摩西说了两句话后,意识返回身体,看向所罗门。
在逼仄的房间里,漆黑的眼睛和明黄焕发光芒的竖瞳兽眸对视。
对视三秒,林直接向所罗门要求:“给我古人类的资料。”
在胶匠的教堂中,灰翠感觉林已经确立新的目标,他的感觉没有错。
也可以这么说,林把过去一些优先级不那么高的目标,提到了前面来。
古人类骸骨化石的出现打破了林的一些认知,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和地球确实有联系,但他最多是穿书,毕竟地球怎么变也不可能变成这个圆形大陆的鬼样子。
但是,真的不能变成这样吗?
如果六柱神合力,不,哪怕只是金锤子,这位物质转变之神,祂难道不能随心所欲改变一颗星球的地貌吗?
但祂连机器人都派来了,却什么都不和林说!
林对所罗门绽开一个充满杀气的微笑,问:“大审判长,可以快一点吗?”
刚才等了林很久的所罗门:“……”
所罗门对着身边的光点说话:“我觉得祂精神状态很一般,陛下,您真的确定祂身上没有污染吗?”
光点震动。
所罗门:“您再仔细看看?”
光点不满地震动。
被无视的林笑容不变:“光明之龙陛下也在这里?刚好,我有问题想问,请问你知道——”
啪!
一直以来,所罗门身边都逸散着大量高温光点。
但今天林的问题还没说完,这些高温光点有一大半就熄灭了。
光明之龙逃得十分迅速,连所罗门都为之哑然。
房间里的两人陷入沉默,片刻,林问所罗门:“光明之龙不知道祂的态度会暗示什么吗?”
光点熄灭之后,所罗门的耳边其实还有轻微的轰隆隆声,现在林抛出第二个问题,连这轻微的轰隆隆声都平息了。
好多年耳朵里没有这么安静的所罗门叹息,一边祈祷自家陛下等一会儿不要挨其他柱神的打,一边答非所问:“您还好吗?”
这是他看到林苏醒后准备好的问候,但林似乎并不需要。
于是所罗门又加了一句,“灰翠很担心。”
林面不改色。
所罗门又开始担心这一人一神的感情了,好在,他以圣光骑士、光术士、猎魔人三职业顶点的眼光观察,可以确定,镜中瞳身上真的没有污染痕迹。
如此,所罗门才松了一口气。
神知道,他的感知跟着列车一路向前,结果看到灰翠抱着昏迷不醒的镜中瞳站在月台上。
那一瞬间,所罗门以为神战马上要开打。
但没有,灰翠只说是林又一次着凉生病,看过这个思念体以往生病记录的所罗门半信半疑,然后通过其他途径查到了灰翠和林这次约会的经过。
……啧,灰翠这小子,都学会避重就轻了啊。
所罗门半是不满,半是欣慰地想,不过他知道灰翠最多是有了一些猜测,不汇报并不违规。
问题是,现在他要怎么面对镜中瞳呢?
平复好心情的年轻神明已经重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里只有执拗,他需要一个答案。
所罗门慢慢开口,道:“虽然我很想回答您,但我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林眼睛里写。
“有些事情不适合人类知道,所以我会专门避开,不去做了解。”所罗门道,“如果您一定要知道,不如去找死亡的君主?”
林默默看他,然后又一次进入神国。
“良章。”暗海之洞,八十高龄的人鱼考古学家,听到心底的声音呼唤。
“你能为我引见你的主吗?”镜中瞳问他。
“啊?”良章茫然,一瞬间以为是这位年轻神明要杀掉他。
好在下一秒,镜中瞳改了口问:“或者告诉我,古人类化石的年代。”
“哦,”已经按照吩咐准备好的良章翻开笔记本,停在某一页,道,“如果殿下你想知道的是那些特殊的古人类化石,目前学界的共识是,它们大概是三千年前,在同一时间死亡的。”
第220章
良章对面的镜子里,银色眼睛的神明过了几秒,才改变了一下姿势。
祂问:“同一时刻是指?”
良章语气激动了一些,道:“根据我们的测量,这个同一时刻差不多是以分钟度量的。”
镜中瞳安静地听着。
作为一名考古学家,当初能和雪爪和蕈人混在一起逃跑,足够说明良章多擅长越线。
要知道,雪爪就算了,蕈之王在敲钟霜鸦这里,因为寄生会亵渎尸体,可是敌对啊。
研究越线了很多年的良章难得能向别人介绍自己的结果,停顿了一下就继续道:“这种死亡时间相差至多几分钟的古人类骸骨化石,对复生会的邪神信徒而言,是上好的诅咒材料,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那种血肉医生也无法救治的病人?病人被诅咒的伤口甚至无法以血肉法术愈合,被诅咒者会成为很少见的残疾人。”
良章举了一个例子,却不知道他面前的邪神还真认识一个这样的人。
尖晶市审判庭的副审判长旱血雷,他的右小腿因为诅咒,不得不完全替换为义肢。
“而对于复生会之外的人而言,特殊的古人类骸骨化石也很有用,”良章继续道,“您了解魔力材料吗?”
林只有一些简单了解。
通常情况来说,只有生命才能拥有魔力,运用法术。
但这个世界还是具有魔力道具,更精确的说,是炼金道具等。
制作蕴含魔力的原材料,然后深加工,是炼金术师的独家本领,当然了,其他职业也有简陋的道具制作方法,如血肉医生的血疗针,传送师的传送符文。
林也希望白璃可以制作出一些道具,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成果……但从以上说明可以看出,所有魔力材料都需要有灵者制作才能出产。
所有魔力材料都是人工产品,审判官学校的教科书上是这么说的。
然而此刻,良章道:“特殊的古人类骸骨化石,是一种天然的魔力材料。”
左腿搭在右腿上,坐在镜中的神明:“……”
魔力在冲击他,林几乎听到了自己的身体在嘎吱微响。
但他没有碎,接下来他还会继续追查古人类相关,听个几句就裂算什么事。
表面神色冷淡的神明暗中咬牙和魔力对抗,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这种天然魔力材料会被运用到什么地方上吗?”
他之前有回溯博物馆馆长所见,不过博物馆馆长并不是专门研究古人类的,她手上有古人类化石,只是要帮忙转送把化石打包,贴上绝密封条,送到教会去。
原本林并不在意这些化石会被敲钟霜鸦教会送去哪里,毕竟敲钟霜鸦教会无论如何不可能去亵渎尸体,但良章说特殊的古人类骸骨化石是天然魔力材料,林一下子又不确定了。
如果是一种魔力材料,古人类骸骨化石对于地下城来说,只是一种不可再生矿藏吧?
等同于煤炭?还是石油?
林想起当年他们人类担忧煤炭和石油用完后要用什么燃料取代,一时间竟然想笑。
“原则上我们是不使用这种材料的,”良章摇了摇头,“因为是天然魔力材料,这种特殊古人类骸骨化石的污染极强。您知道那几个大坟墓吗?大坟墓中有不受亡灵法师操纵,复生徘徊的亡灵,这全都是因为大坟墓中的这种化石太多了。”
大坟墓……会有大量亡灵出现的地方……那里古人类骸骨化石很多。
知道大坟墓,但不知道大坟墓真实成因的林记下这点。
良章继续叨叨絮絮,“为了防止其他人误用,审判庭和其他教会获得这种化石后,会交给我们教会处理,我们则会将这种化石封存然后运输到总部。”
老人鱼说的总部,是敲钟霜鸦教会总部。
林记得,敲钟霜鸦教会总部,位于整个大陆的最北端。
据说那里的海洋常年冻结,无法深入。
正因为无法深入,很多人认为一路向北挖掘冰海,就能抵达敲钟霜鸦的神国。
怎么说呢,冻死确实能够抵达吧……
曾经的林是这么吐槽的。
现在他没有那个吐槽的心,只是开始做去大陆最北端冰曜市的计划。
于是良章发现,镜中瞳沉默了下来,不再询问。
祂不再询问,却没有离开,从昨晚被吩咐时就感觉这位殿下态度异常的良章好奇看镜子,以学术人员的脑洞做了诸多揣测,过了很久才问:“您还有别的要问吗?”
垂眸沉思的镜中瞳抬眼看他。
良章没有躲避神明的目光,他是在波波·西格欧的院子里等待镜中瞳出现的,在他身边,是一具又一具冻结的亡灵。
良章留在这里是为了封存住这些亡灵,并寻找拯救亡灵灵魂的办法。
这段时间来,他会时不时解冻某个亡灵,然后尝试和亡灵内的灵魂对话。
老人鱼又开了一个新笔记本,在笔记本里记下他观察亡灵尸体所揣测的过去,并且利用暗海之洞丰富的珍珠资源,一日日将记录述说给珍珠听。
如果拯救这些亡灵,需要活人对亡者的正面感情——
但很显然,不是所有的亡灵,都还能寻觅到过往,还拥有那一份感情。
他们的亲友有可能已经离去,遗物也四散毁掉。又或者这个亡灵生前人憎狗厌,当真没有人对他有正面感情过。
这样的亡灵,好像只能像是过去那样,破坏掉束缚它灵魂的躯壳,让它破碎的灵魂逸散。
但良章还想做点尝试。
他想要拯救这些亡灵灵魂的感情,是否能修复他们的灵魂呢?
要做这种尝试,就离不开镜中瞳。
擅长越线的良章早就做好决定了,今天他说到这些按理是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邪神——的,但镜中瞳问了,他依然什么都不隐瞒地和祂讲解。
现在,他甚至希望祂询问更多,好让他之后获得更多的尝试机会。
老人鱼再次问:“您还有想知道的吗?”
一刹那甚至想要逃避的镜中瞳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是……”
***
“我想,”螺乔·马克尔对自己的委托人道,“你邻居不是死于意外,你其实目睹了一场谋杀。”
白羽鸭村,顶着通缉令的羊人婆婆侦探,在审判官的监视下,和她战战栗栗的委托人见面。
委托人是一名鼠人少女,不是玛斯玛、怀特冒或者瑞特阿斯这种常见鼠人种族,而是一个比较少见的昳丝默沙鼠鼠人。
她的耳朵比一般的鼠人小许多,头发和尾巴都是砂砾般的灰黄色,紧张地听完螺乔婆婆的话,又小心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审判官。
这位委托人少女最近的经历,是十分跌宕起伏的。
作为白羽鸭村人,她的一生本来可以确定了,在这个村子生长,去城中上学,返回村子成为白羽鸭养殖工厂的员工,结婚,申请孕育,抚养孩子,干到退休。
但非常意外的,五年前,她假期回到白羽鸭村,惯常和伙伴们钻进工厂里,寻找自己还在工作的父母时,她目睹了她的邻居掉进机器流水线,被切割成肉块的样子。
在那之后,委托人少女就一直做噩梦,最后不得不去胶匠教会,请封印师封印了那段血腥记忆。
如此,她终于能回到安稳的生活,直到前段时间。
前段时间,那个封印不知怎么破掉了!她又重新坠入噩梦,连期末考试都精神不振。
她父母见她神色萎靡,询问情况,得知后本要再去胶匠教会,重新封印那段记忆。
但刚巧,那一天,螺乔婆婆,在她家做客。
她听完了委托人少女复述的噩梦,沉吟片刻,道:“你的记忆里有个细节,十分奇怪。”
“细节?”
“嗯,按照你的描述,你是唯一一个正对快要掉下去的死者的人,你说,死者直到整个人消失在流水线上时,都在瞪着你。”
“……是这样,他大概是想喊我救他?但我当时——”
“不,哪怕在那个时候,他也不可能瞪着你呼救,你当时只是初等学校三年级的女孩,在你附近还有其他在工厂工作的成年人,无论如何,他要瞪的,不应该是你。”
“但是,他确实,掉下去之前,一直在看我呀?”
明明这么反驳了,委托人少女却很迟疑。
是的,之前她没想到这一点,但螺乔婆婆指出后,她发现自己的困惑突然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每次从噩梦中醒来,比起惊吓,她更多是感觉奇怪,却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直到现在知道了奇怪的地方,她明明还记得邻居狰狞的死状,却大大松了一口气。
松了口气后,她又生出新的奇怪,问:“所以,他为什么要那样看我呢?”
当时螺乔婆婆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
不过现在她知道了。
她解释道:“死者在向在场的另一个人,暗示走私品藏在谁的书包。你和同村伙伴每礼拜去学校和回学校的车,被用来走私了。”
本来在瞄审判官的委托人少女:“啊?!”
螺乔婆婆叹息道:“当年,有一条特殊化石走私线,以白羽鸭村为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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