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汨汨地冲过指尖,仿佛冲淡了那一点难耐的热。
时星野垂下眼,在思考他对林溪。
想想最近的接触。
他只是送过早餐,送过牛奶。
带小哑巴打过游戏。
……蹭过小哑巴的糖。
时星野心头微松。
这些的起因,都是他照顾贫困的同学罢了。如今仔细一反思,他能够确认,自己的的确确没有过任何的“过界”。
——他们俩纯洁得很。
时星野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但出于某种以防万一的心态,他还是转头,多问了徐显一句:“如果,我给你带早餐,请你喝奶茶,带你打游戏上分……”
没说完,徐显就抢白道:“谢谢爹!”
时星野:……
徐显笑得一脸傻逼:“谁要是给我带早餐,带我上分,这和我爹有什么区别?”
时星野:果然。
他们很纯洁。
最后一丝疑虑都被徐显打消,时星野彻底安下了心。
*
操场上人群汇聚的时候,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雨丝。但学生们等了半个月的热情,不会因为这点细雨而退却,尤其是当那每年都一样的“运动会专属bgm”响起,体内的期待和青少年独有的激情,仿佛都同时被按下了开关键。
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亢奋。
时星野走出教学楼后,迎面就被这迎面而来的喧嚣和热闹扑了一脸。
“……好吵。”
他吐槽。
话音刚落,他身边那个荷尔蒙过度旺盛的徐显,就像是鸟儿放出笼,一声欢呼迎入了操场上的队伍。
时星野:。
突然就更心累了。
“我靠……这都是什么……”
徐显的脚步,骤然止于操场入口,看着里面的混乱,他竟有一些不敢迈步的胆怯。
原本以为,他们班的“黑白送葬队”已经足够离谱。
然而等出来一看,他才发现:
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同龄人的创意。
前一天的彩排,许多班还没换上他们的“特异服装”,如今一个个换了装,才真叫一个眼花缭乱——
有人套着棕色的服装,远远看上去,就知道他cos的是一坨移动的“便便”;
有的班级全部穿着青蛙玩偶服,美人手上一只“青蛙气球”,跑起来的时候,双脚“啪嗒啪嗒”地踩在跑道上,比起青蛙更像是四肢残疾的癞蛤蟆;
还有的甚至完全看不到脸,一张彩色的布盖住了全身,唯有两只黑洞露出一双眼睛……
时星野直皱眉:“这是演的布袋?还是无脸男?”
徐显激动:“沃日,好帅!”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然后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无法理解对方的感慨。
这恍惚的片刻,眼前又走过了一群“妖魔鬼怪”。
时星野大致能辨认出这是《王者荣耀》的英雄,但服装过于粗糙,化妆师的水平又过于参差。
比起所谓的“扮演”,看着更像是“百鬼夜行”。
莫名的,他好像想起了一个语文课上教过的词——
【礼崩乐坏】。
时星野忍无可忍:“去年好像没这么……”
他卡了半天。
与这诡异的画面相比,他的词库是如此的贫瘠。
“……没这么群魔乱舞。”
终于说了出来。
然而,徐显有些兴奋,甚至还有些暗恨:“野哥,你不觉得这超级帅吗?我们为什么不能穿【便便服装】?太可惜了!”
相比之下,他们的所谓黑白“八卦阵”。
真的是弱、爆、了!
时星野:……
他好像个脱节的老年人。
脑子里循环播放着“世风日下”、“礼崩乐坏”、“人心不古”——
#万万没想过,周天子竟是我自己#
时星野沧桑地沉默了很久。
勉强眼神一收,无意间,却又看到了自己班的“狼人”。
和林溪对应的,八卦图里的那个“黑点”,同样是个男生,而且这人戴着一双“狼耳”,显然和林溪的兔耳是相互呼应的。
时星野沉默的,瞥了好几眼。
这个倒是不奇怪。
……但就是辣眼睛。
“林溪呢?”
时星野找了一圈,没找到那只垂耳兔。
徐显看了好一会儿,才往某个方向一指:“这不在那儿么。”
时星野:。
“垂耳兔”藏在人群中,因为身高的问题,看过去,竟然只能看到那一点竖起来的毛茸茸。
徐显:“野哥你找他干嘛?”
其实只是随口一问。
但时星野却像是骤然炸毛的猫,背后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悄无声息,却又充满警惕。
“没找他。”
他瞥向徐显,眼神好似格外的冷,暗含了警告,“你别造谣。”
万一小哑巴听见,误会了怎么办?
徐显:?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算什么造谣?!
时星野心情多了些微妙的不爽。
他本来只是觉得被辣到了眼睛,所以想找个养眼的,净化一下而已。然而,被徐显这么一扯,这件事突然就变出了一点隐晦的微妙。
时星野抿唇,再看向那个方位时,眼中就多了一丝谨慎。
谁知这时,林溪同样正好看过来——
【嗨~】
小哑巴招了招手。
笑容依旧明亮。
时星野愣然,两秒后,才像是带了点懊恼地转了开眼。
放、放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小哑巴竟然一点都不遮掩。
真就这么喜欢他吗……
时星野磨了下牙齿,颇感烦恼。
但他的眼神却又没忍住,悄无声息地飘了回去。
*
“枝雪,看这里!”
田甜拿着单反相机,对着1班的女生拍照。
谢枝雪一愣,看到她的时候,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同时,她的身体自然地依在班级牌上,摆出了最适合拍照的姿势。
田甜咔嚓一下,猛猛夸赞:“好看,我女神好看死了。”
镜头里——
谢枝雪拿着班级牌,短裙下一双长腿笔直。
那是一种精心塑造的“随性美”。
“再来一张?”
“好呀。”
田甜下意识地把镜头移过去。
然而,镜头里多了道身影。
巨帅的那种。
“我靠,仙品。”
田甜呆呆地感慨。
她是隔壁学校的学生,只是过来运动会凑热闹,顺带帮忙拍照。也因此,她认不出眼前这张“帅到人神共愤”的脸,其实就是“名声远扬”的那个时星野。
她只觉得,她的颜狗属性飞快被激发了。
原本只在拍谢枝雪的镜头,直接往时星野偏了过去。
“真尼玛帅啊。”
她忍不住道。
黑衬衫勾勒出一道颀长,那人垂着眼,刀削斧凿的面部线条透着一点冷,像是高山之上的皑皑白雪。但他的黑发黑眸,又在冰冷的对比下,显得尤为浓墨重彩。
镜头里,像一幅画。
又像是一部偶像剧。
黑衬衫果然是仙品!
她们学校怎么就没有这种男神?
她的脑中同时出现了这两个想法,镜头下意识地挪过去,再挑一个特别的角度——
高冷男神就应该和青春女神在一起。
田甜心想。
所以她让谢枝雪和男神的身影,框在了一起。
然而,镜头框住了谢枝雪和男神的剪影,却没有办法,在两人之间营造出一丝丝的cp感。
“好奇怪……”
田甜忍不住嘟囔。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俊男靓女同框,却依旧毫无cp感的。
田甜费解地观察成片。
——镜头定格的时机很好。
或许是听到了一点动静,镜头里的男生敏锐地抬起了眼,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镜头和距离,直达她的眼底。
但也因为这份直视,破坏了任何遐想的空间。
田甜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了问题:
没cp感的原因啊。
大概,还是这位“男神”的眼神,实在太冷了。
这么凶的气场,世界上真的能有人和他组cp吗?
……
“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二1班,朝气和活力就是他们的代名词……”
主席台上的人念着宣传词。
坐在旁边的校长和教导主任,却忍不住同时露出了点牙疼的表情。
要说活力。
确实是挺活力的。
别人的纪律分都是正数,唯独1班,纪律分永远是负的,而且最近还从负三位数逐渐攀升到负四位数——
要是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刷什么了不起的记录。
再说说上周。
光是时星野自己,就站在这个台上念了三次检讨。
这点感观,搭配迎面而来的黑白队伍,意外地成了一种莫名的和谐。
校长就觉得:
比起表演,
这些人更像是来送走自己的。
队伍方阵行进到主席台下的正中央,有人轻轻喊了一声“变”,学生们飞快变换了队伍,白色和黑色分站两边。
唯独有一个黑点和一个白点,出挑地站在另一方的颜色里。
校长的表情,多了点意外的赞赏:“这是八卦阵?还蛮有创意的……”
教导主任赞同:“挺不错。”
“变。”
又是一声。
黑白两点所站的人,本该在此时展开一把黑色/白色的伞。
然而,原本一直飘着细雨丝的天空,不知为何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落下来,照亮了主席台上的一角。
在这湿漉漉的气氛里。
校长的脑袋出现了片刻的反光。
正在开伞的林溪一顿:……
下意识的,或是不可阻挡的。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偶遇”。
同样的脑袋。
同样的……校长。
这一瞬的错愕,让他错过了开伞的契机。
林溪本来就紧张,走过来的时候都是同手同脚的,生怕自己搞砸了这次“重要的表演”。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他的的确确在此时出现了失误。
“开伞呀。”
同学暗戳戳地提醒他,语气很紧张。
于是,原本的那一点情绪,瞬间扩大成了无边的恐慌。
林溪的脑中,仅留了一寸理智。这点理智让他伸出手,撑在伞柄上非常用力地一杵——
没打开。
伞彻底卡住了。
精心搭配的表演,似乎,搞砸在这一刻。
一时间,林溪的手脚冰冷,眼前仿佛都跟着黑了下去。但更深的热度,又仿佛同时沿着他的耳根,一路攀爬,直接烧上了他的双颊。
怎么办……
像是眨眼之间,就坠入了一个不见底的深井。
井里面很暗,看不到光。
他抱着膝盖,伸手就能摸到湿.滑的石壁,
却没有任何的办法能够爬上去。
时间久了,好像连知觉都在渐渐地失去……
唯独谢枝雪之前的声音,好像变得异常清晰。
“林溪,你能帮忙打伞吗?”
林溪连连摇头,眼里有些紧张的怕。
“没关系的,就是站在那里,打个伞而已——”
一模一样的那个他,好像还是要摇头,但是,谢枝雪的下一句话,让他的拒绝无法出口。
“除了你,也没有人愿意配合啦。”
无论是期待,还是恶意。
都没有办法拒绝。
所以只能让那些沉甸甸的目光,背在自己身上。
可是背的久了,好像就变得更加没办法拒绝。
他好像,真的很能搞砸一切啊。
林溪模模糊糊地在想。
鼻尖轻轻浅浅地荡过一丝柠檬的味道。
像是错觉。
更不足以驱散那点黑。
但是,下一秒,那点柠檬味就变得更加浓郁,还有一道淡淡的、非常无所谓的声音响起:“怕什么?”
“啪”的一声。
伞在头顶撑开,遮住了日光。
眼前渐渐看得清晰,一只骨节有力的手,轻松搞定了他卡住的部分,帮他撑着伞。
借着伞面的遮挡,主席台看不见他们。
林溪下意识地回头,茫然地张着嘴,看向他。
而时星野眉眼间平淡,像是某种最好的安抚。
他面无表情地吐槽:“这个表演本来就傻逼,你就算搞砸,还能傻逼到哪里去?”
所以,你慌个球啊。
林溪呆呆地看着他。
听到了。
又好像听不清了。
只看得到时星野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发出的钢琴协奏曲,慢慢地带着他的心跳恢复平和——
【呜。】
林溪微微红了眼眶。
怕呀。
就是很怕。
怕一切不该有的关注。
怕辜负别人的期待。
我怕的很多很多。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今天怎么这么帅呜呜呜……
“咔嚓。”
田甜拍了张照片。
“咦?”她原本只是任务性地一拍,然而,随意的一瞥后,却看到了里面相望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主角,还异常的眼熟。
一高一矮。
一黑一白。
白的那个侧着脸,看不清眼神,但刚才的那个黑衬衫高冷男神,却是露出了正脸,和方才的那种冷不同,这会儿他的眼中唯有无奈的包容。
“啊啊啊啊……”
她在心里无声地发出土拨鼠尖叫,顺手又将这张照片传到了校论坛上。
【我好像看到了青春[配图]】
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在下面哭了一句:
【妈呀,磕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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