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倒刺
一只猫爪好奇地伸向随意搭在椅背的黑蕾丝手套, 歪头拨了拨,在主人的巴掌落向屁股前,乖乖地缩回怀里揣好, 伺机等待下一次行动。
可惜现在无人注意它们的小动作,宁知夏低头神情专注, 皱眉打量着摆在桌面那双手。
“我知道你们一定没见过这些玩意儿,这其实是一种很严重的皮肤病!我尝试过无数种方法, 任何魔药都无法将它从我的甲缘根除!”
魔女的声音充满困扰,她实在太久没有当着旁人的面将手套脱去。
“嗯……额……”曲半青摸着下巴, 嘴唇嗫喏着想要插话,“其实——”
“其实这在魔法师中很常见, 每一位善于制作制作魔药的魔法师永远摆脱不了它的困扰……”
摩琳露出我都懂的表情,摸出一根小棍子挥了挥,凭空浮现的丝巾飘来脸颊揩了下眼泪, “或许我一辈子都只能戴着手套度日, 唉, 它太难看了, 难道这就是成为魔女的宿命……”
“打、打断一下。”
在她暗自神伤的第二十三分钟,宁知夏再也忍不住了, 捏住她的指尖左看右看,严重怀疑自己的认知是否在对方夸张的描述中出现偏差。
他纳闷地看了一阵,无比茫然地嘀咕, “这不就是长了点倒刺嘛!”
“天呐, 这种皮肤病叫倒刺吗?”
摩琳惊讶地感叹完,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果然听起来就很邪恶,看来你们这里也有人深受其扰。”
宁知夏心累地强调:“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魔女的十指与她的漂亮外表不同, 也许是经常接触药剂的缘故,短圆的甲床周围布满了许多冒白边的倒刺。
其中有几个手指看起来情况严重,指缝上翘的三角状尖端像是被撕扯过,虽已结了血痂,还一直残留着倒卷的毛刺。
事实上长倒刺是很常见的现象,尤其是干燥地区或者是秋冬时都会出现。
一般来说为了照顾客人的情绪,直接安排合适的前置步骤就好,一直吧啦吧啦念叨“哎呀您的手好多倒刺”这类推销话术更容易招人烦。
不过宁知夏万万没想到,这位魔女小姐自己的话匣子开了就没合上的意思,简直就像百度问诊,快给自己诊出绝症。
“听说你可以装饰指甲壳,就像贵族小姐们涂抹花汁一样,我的使魔知道后一直劝我来试试……”
摩琳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卷缩起手指,大抵还没有那位魅魔拥有如此糟糕的手部情况。
她观察着宁知夏的神色,真挚的请求着,“我也想做次美甲,至于这些丑东西……就请你尽量忽略它们……”
宁知夏一愣:“忽略?”
“是的。”摩琳有点难过,她曾经找过位贵族服务的美容师,可对方看见她手部的情况认为会传染,死活不愿意为她服务。
她害怕宁知夏也拒绝,连忙做出保证,“你别害怕,它们真的不会传染。”
“我当然不怕。”宁知夏甚至被她严肃的语气弄得有些想笑,坐到工作台里,自顾自地翻找工具,一派轻松地说,“如果你想让手指变得好看,那就得解决问题。”
摩琳惊愕道:“你的意思是……能治疗?”
“他当然能,因为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皮肤病。”曲半青慢悠悠地倒了杯花茶,推到她手边,转身去卫生间打了盆温水过来让她泡手。
这就要开始泡药水了吗?
摩琳凑在水盆边缘,蹙眉细致地观察片刻,又用手扇闻,疑惑道:“这是什么药水,看起来和普通温水没有区别……”
“对,对,因为它本来就是一盆普通的温水。”
再磨蹭下去水都凉了,曲半青和宁知夏直接一人抓一只手,利落地按进盆里。
大概泡了七八分钟,宁知夏从把她的手捞起来擦干,开始处理已经发软卷曲的倒刺。
“你是想拔掉吗?”
摩琳一脸担忧,“我拔过,那些肉皮就像生根似的,越拔越往下裂开……”
“停停停……”曲半青龇牙咧嘴地颤了颤,捂住耳朵赶紧跑开。
宁知夏听得手指幻疼,推开她挡光的羊角,拿出指甲剪同她保证:“是剪掉,一点都不疼。”
“好吧……”摩琳不是很相信,还是安静下来,因为趴在腿上的小猫看起来很困,已经把脑袋埋进了两爪中酝酿睡意。
宁知夏的指甲钳是很薄的弧形刀面,贴与起皮部分的根本直接剪断只留下一层两三毫米翘起的残余毛边。
这时就该用到小圆柱状的打磨头了,但为了保护钻头,不能直接沾水,宁知夏挖了坨香膏让摩琳自己搓匀。
等到甲床周围微微泛起油润的光泽时,钻数调整到2万,沿着指缘逆着修剪的方向横向打磨。
因为泡水和涂过香膏的缘故,周围不再干燥,就算看着吓人的钻头磨擦而过,也没有丝毫痛感。
摩琳迫不及待地问道:“刚刚涂的是什么?”
“护手的香膏而已,是其他位面的一群狐狸崽做的,等会儿你拿一罐走,记得每天都要涂。”
宁知夏说着,觉得是时候催催白竹别只顾着吃零食,最好再出点指缘油之类的新品出来,等到入秋应该能排上用场。
摩琳露出一副谨遵医嘱的表情,身边自动飘出一卷羊皮纸,刚才宁知夏所说的话顷刻间浮现在纸页。
宁知夏一愣,不禁喃喃:“好智能的魔法,用来做会议记录该多爽!”
曲半青恨铁不成钢地瞅着他叹气,都是魔法了还想着当牛马!
除了一些破皮后的血痂,处理完倒刺的十指细腻光洁。
摩琳万万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完自己口中的皮肤病,惊喜地感叹自己总算不用戴手套遮遮掩掩了,决定等回去就把十根手指都戴满珠宝戒指去上城区嘚瑟。
宁知夏又嘱咐她几句注意保持手部抖动不要清洁过度,得到保证后这才进入正题设计起美甲款式。
魔女的本甲太短,想要做出花样就得延长,不过她的手型细长漂亮,加上混血立体的妖冶五官,可以说与长水滴甲型堪称绝配。
“嗒嗒嗒……”
摩琳贴好了一手甲片,五指凑到胖橘面前合拢又张开,像朵食人花似的将胖乎乎的猫脑袋“一口”包住。
胖橘咕噜了声,扭头瞄向宁知夏,圆溜溜的猫眼写满了疲惫——
你们看她啊……
“乖,让让客人……”宁知夏敷衍地哄了哄,将另一只手的甲片贴好后,全部刷上透灰色打底。
接下来他取出一坨雕花胶,在调色纸用银色小拨片展示什么叫徒手生花,一溜串姿态万千的花瓣很快摆满一排,像小饼干似的送去照灯。
凝固后的花瓣还需要上色,曲半青顺手接过来,镊子夹住海绵蘸取色胶,一点点轻轻拍打在花瓣,这样染出的黑紫渐变过渡自然,可以算是喷枪的平价代替。
大的花瓣在下,小的在上,参照花朵盛放的姿态,将这些每一片形态不同花瓣叠了两层,不多时,带着一丝神秘的黑紫色菟葵花在食指与小拇指逐渐盛开。
光是这一套操作下来,精致度就胜过贵族小姐们的指尖百倍。
然而当得知这不过是这套美甲最简单的操作时,摩琳倒吸一口气,并在自己屁股底下塞了个坐垫。
宁知夏又找出完全没用过的软镜子,拿着小弯剪修成一小片椭圆,用粘钻胶固定在食指中央。
孤零零的一块,看起来简直像粘了颜色古怪的口香糖那般糟糕。
“额……”摩琳欲言又止,难道这个世界的审美有如此大的偏差。
宁知夏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用拉线笔粘着造型胶绕着一圈镜片填满空隙,又稍稍抖动笔尖,待到蹭上银色魔镜粉后,刚刚的流痕逐渐有了莨苕叶雕花的质感。
“魔镜!”
等到烤灯结束,摩琳惊喜地看着甲面的缩小版魔镜,精致程度显然超乎她的想象。
宁知夏又在底部贴了水滴状的碎钻,这才开始下一个甲片。
为了贴合诡异神秘的氛围,宁知夏找了白色贝母在甲面中央拼凑出长方形,刚开始摩琳还以为他是想做自己的眼睛,等周围的造型胶绘制出繁复的花纹再蹭粉之后,从惊觉原来是城堡的彩色花窗。
想要这些装饰保持光亮,一是要照灯时长足够,二是要蹭粉力度均匀,宁知夏为了避免斑驳,抿着嘴刷刷用力,忙活一通下来,好在效果对得起快搓充血的指头。
等到最后的无名指,宁知夏纠结片刻,又开始对流麻蠢蠢欲动。
曲半青表示他是人,不是肝上长了个人,真的大可不必,宁知夏叹气,只能选择用造型胶描画花卉缠绕的三头烛台。
这没什么难度,烛台是这类风格常用的元素,为了增添精致感,宁知夏换了最小号的拉线笔眯着眼画了许久。
正当曲半青松了口气时,就见这家伙停下笔,歪头看着甲面一阵,转身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小灯珠。
曲半青满脸警觉:“你干嘛?”
宁知夏小声哔哔:“都是烛台了,蜡烛上面总得发光吧?”
曲半青大为离谱:“你干脆装电路板算了!”
“也不是不行……我刚学了一点……”宁知夏为难道,“不过甲片可能就得改改……”
为了保证不会亮着亮着就熄灯,甲面背后得附带插纽扣电池的电路板。
曲半青发现他没开玩笑,心道这不就和流麻美甲差不多麻烦吗!
“如果是想要亮灯的效果,倒也不必麻烦。”
摩琳听他们讨论许久也来了兴趣,掏出魔杖挥了挥,桌面凭空出现一粒石头,“这是拥有魔素的黄水晶,或许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这样啊……”
宁知夏一般感叹着好神奇,一边直接用小锤子“啪嗒”砸下去。
他选了三粒形状合适的固定在蜡烛之上,银器烛台仿佛在灵动摇曳的光影之下更加奢华逼真。
另一只手也是差不多的操作,只是魔镜的材质由软镜子改为了中空模具,中间填满了欧珀粉再用最小的珍珠在周围点缀。
接下来还有细节需要完善,然而位面的通道早就关闭。
他们仗着奥德罗没在,一直忙活到后半夜,中途休息着趴沙发上任由小猫踩背,曲半青甚至去厨房煮了几袋方便面招呼两人一起解馋。
方便面总是在凌晨之后变得美味加倍,宁知夏呼呼嗦着面,余光瞥见储物间,鬼使神差地扭头贴在门板。
隐隐约约的水流声在耳畔回荡,宁知夏盯着门把手片刻,最终选择转身走开。
如果以后这栋楼出现漏水反潮,他一定会拿着账单找奥德罗那家伙算账。
一通忙活下来,天光微亮,仿佛是要把摩琳从前没有享受到的美甲服务一次满足到位,宁知夏在保持风格配色统一的情况下尽情炫技,保证让她不白来。
在西格大陆的贵族们还用花汁蜂蜡染色时,水滴尖甲独有的冷傲与诡秘繁复的装饰搭配得极其融洽,足以与皇室的工艺品收藏媲美。
摩琳感动不已,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向那些自视甚高的美容师工艺者炫耀,在利用魔法卷轴传送回去之前,交给宁知夏一袋金币。
“账户到账,5万元!”
仙乐响起,宁知夏和曲半青高呼搞钱万岁,顶着黑眼圈,心满意足地回楼上补觉。
与此同时——
堆满卷轴与魔药瓶的红顶小屋里,温暖的金黄色火焰在壁炉跳动,一头毛发杂乱的小狼俯卧在地毯呼呼大睡。
随着脚步声响起,其中一只耳朵像是条件反射般,从头顶自动升起来。
它困顿地抬头,双眼紧闭着嗅嗅,苔绿色的裙摆拂过鼻尖,瞬时精神地睁眼站起来。
“主人你回来啦!”
小狼簌簌摇着尾巴追在魔女身后,有些低落地撇着耳朵说,“对不起我睡得太熟,没有去门口迎接你……”
“没关系,皮皮还在长身体,需要大量的睡眠。”摩琳脱掉斗篷,笑嘻嘻地摸着小狼的脑袋,“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乖乖吃饭啊?”
“有、有的!”
小狼蹲坐下来,一双眼睛灼灼发亮,“我有吃掉两条火鸡腿,还用你教的魔法洗了碗!”
“哎呀,皮皮真厉害。”摩琳挠挠它的下巴,神色一顿,注意到毛毛里夹杂着一些石头渣。
“我趴窗口看小孩子玩球……被他们发现了……”小狼低落地压低耳朵,“没有砸疼我,只是窗户碎掉了,对不起……”
半兽人总是很难被接纳,摩琳叹了口气,很快又笑起来,把手指展示给小狼看:“皮皮快瞧,我手上的病好了,还做了美甲!”
“哇!是那位住在魔法玩具屋的大人吗?他好厉害!”
小狼用爪子小心翼翼地碰碰,瞬间兴奋起来,嘴筒子一个劲往她手心□□,讨要摸摸头。
“漂亮吧?”摩琳捏了捏它头顶的大耳朵,眯着眼笑道。
小狼高高地支棱着大耳朵,很诚实地大声说:“嗯!好看!就像施了魔法一样!”
“对啊,就像魔法,他就拿着奇怪的钻头……”摩琳激动地向自己的使魔描述着,忽然声音渐渐慢了下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低声喃喃,“魔法……”
小狼歪头:“主人?”
摩琳盯着指甲发呆许久,倏地起身,大步流星地往魔药室走去。
她身后的小狼疑惑地眨眨眼,很快听见主人的呼喊,立马开心地摇着尾巴颠颠地跟上前去……
宁知夏睡到下午,记起还有预约的客人上门,起身开工干活。
经过昨晚的各种炫技,客人想要的渐变珍珠甲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可以轻松拿捏。
等送走客人差不多又快七点半了,宁知夏伸了个懒腰宣布:“晚上让我来做曲奇吧!”
曲半青面露纠结,半晌才说:”也……行……吧……”
宁知夏抱着手臂不满:“我有进步的,上次波波就吃了一块。”
“是啊……”曲半青充满无限感慨地说,“所以我这辈子头一次知道海怪中毒会全身黢黑……”
宁知夏:“……”
就在他低头心虚地玩小猫尾巴时,一声呼喊传入屋内。
“宁先生!”
他打开门,瞧见摩琳头发散乱满脸兴奋地说,“我有个实验,想请你帮忙!”
“我?实验?帮你?”宁知夏迷茫地指着自己,真是好小众的连接词。
“听我说啊……我用魔素药水制作了几瓶色胶,利用甲面的黄水晶作为做媒介,然后——”摩琳略微激动地提高了声音,她举起自己的手说道,“你瞧!附魔成功了!”
曲半青震惊:“什么?!”
宁知夏看着烛台顶端流光转动的光点,不禁张大了嘴:“哇……”
曲半青疑惑扭头:“你知道附魔?”
“不知道,但是好看。”宁知夏老实巴交地回答,顺手戳了戳摩琳甲面的黄水晶。
“很简单,就相当于储存在指甲的便捷魔咒。”在曲半青还未来得及阻止之前,完全为实验成果上头的魔女随意地一挥手,“就像这样——”
“砰!”
伴随着一道红光从她指尖闪过,他们面对的厨房发出爆炸般的巨响,锅碗瓢盆四分五裂,扬起的余波差点将宁知夏掀飞——
“咔哒。”
混乱之中,储物间的门忽然被人打开,黑乎乎的烟雾使得随余波浮动的银灰色长发格外显眼。
奥德罗扶住门框,在死一般的寂静后,缓缓看向站在三人中满眼无措的青年,语气里竟带着一丝笃定地开口——
“宁知夏又炸厨房了?”
第42章 手绘
凭什么?!
清脆的响指声后, 宁知夏抱着手臂气鼓鼓地站在原地,再次近距离观摩自家厨房一键复原。
拥有奥德罗的最大好处,大概就是永远不用担心非人生物们造成的离谱后果, 所以他大度的原谅了对方对自己的刻板印象。
“真棒。”曲半青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心爱的骨瓷餐具,强压住笑意发出感慨, “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可以用修缮房屋来抵房租的。”
摩琳惊讶掩嘴:“那这样看来,你们这儿房租还挺贵的呢!”
宁知夏又抱着手臂转过身来, 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
“抱歉抱歉,是我兴奋过头……”摩琳摸出魔杖一点, 房门瞬时打开,扭头露出微笑邀请宁知夏, “现在有没有兴趣参与我的美甲附魔实验?”
她嘴上这样说着,视线掠过青年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那道身影,好在对方面容平静, 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
宁知夏搓搓手, 有些心动,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奥德罗。
“去吧, 注意时间。”
随着一道声音轻柔的嘱咐,宁知夏乐颠颠地跟在摩琳身后走向门外白光——
“哇哦!”
宁知夏没有想到自己会从一个精致的魔法玩具屋离出来, 入目飘浮在半空翻动得哗啦作响的魔法书让他不禁发出很没见识的惊呼。
毕竟电影里的场景刷的一下出现在眼前,很难有人淡定地目不斜视。
西格大陆的季节与他的世界并不相同,窗外树枝挂满了冰花, 放眼看去白茫茫的一片, 温暖的火光在壁炉里煜煜生辉,柴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爆裂声。
灰发男孩听见动静, 提着茶壶来到方几前倒了杯热茶,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陌生青年, 在摩琳的轻笑声中,捧起茶杯小心递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您好,请、请客人喝茶!”
“谢谢哦。”宁知夏接过茶杯,低头吹吹,余光注意到男孩脚边不停摇摆的尾巴。
他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借着壁炉映照的火光看清男孩发顶那对尖尖的三角耳。
“他叫皮皮,是与我签订主仆契约的使魔。”
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个子刚刚好,蓬松柔软的脑袋只需一抬手就能摸到,摩琳很自然地挼了两下,轻笑着说,“虽说拥有魔物血统,不过性格很可爱,也不会随便伤害人。”
“嗯,不伤害人。”
皮皮满足地眯起眼重复主人的话,柔软的耳朵被压向两旁,看起来乖顺得像只大耳朵兔子。
“你好,皮皮。”宁知夏从兜里摸出一颗水果糖送给他,心里有些嫉妒地叹了口气。他没有可以甜甜问好的使魔,只有几只像祖宗似的猪咪!
皮皮知道他们还有事要忙,开心地拿着糖果跑去壁炉旁继续看书,宁知夏的视线跟着看过去,耳边听见叮叮当当的玻璃瓶碰撞的动静。
“再怎么看他也不会跟你走的,况且你家可已经被有的家伙圈地盘了……”摩琳低声嘀咕着,等青年投来略带疑惑的目光时,兴致勃勃地摇晃起手中的小瓶子,“来来来,先看我做的附魔甲油!”
瓶子里的透明甲油是由魔法植物提炼,照摩琳的说法,只需要涂抹在作为媒介的水晶石表面,再念附魔咒语,就能进行储存自己想要的魔咒。
“使用时只需要念出简短的释放咒语就好了。”摩琳语气十分轻松地讲解道,“不需要那些一长串的吟诵,这种白痴都能学会的短咒很方便普通人使用。”
宁知夏一下子就明白了摩琳的意思,比起实战时,扯着嗓子急吼吼地向光明神吟诵一大串彩虹屁,还是蹦个单词更有效率。
比如指尖一点,来上句昏昏倒地什么的……哦,简直随时随地大小装!
就在宁知夏自娱自乐地发散想象力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照你这样说……”宁知夏疑惑道,“那只需要随身带颗涂了药水的水晶不就好了?”
“但即使是一粒魔素水晶,它的价值也太过昂贵,况且又容易破损,只能当做一次性消耗品。”摩琳无奈地展示自己甲面不再闪光的烛台,“恐怕需要换一种方式才行。”
宁知夏听着听着,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抖着声音插话道:“你说水晶很贵?”
摩琳知道他回想起了什么,咯咯轻笑起来:“当然,猎杀高等级魔物才有几率拥有,做美甲的那块黄水晶就值上千枚金币呢。”
宁知夏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真行啊,一锤子还挺能砸的!
他记不起来那些留下的水晶渣有没有被自己丢进垃圾桶,情绪失落地窝进垫了羊毛毯的扶椅,双手撑着脸嘀咕,“确实得换一种媒介,干脆用甲油绘制图案如何?这能有效果吗?”
“有的,而且理论上讲,释放后只要再次储存魔力,就能重复使用。”
摩琳没想到他和自己的打算一样,很快端出装满小瓶子的鎏金盒子示意:“所以我炼制了其他颜色的甲油,想请你来帮帮我……是否能设计些与魔法阵融合的图样。”
一开始她也用纸笔尝试过,只可惜她并不是善于绘制的那类魔法师,花费了半天时间除了浪费纸张,一个完整的魔法阵都没有画出来。
“这样啊……我来康康!”
满屋子都是从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宁知夏早就对那些厚实的魔法书蠢蠢欲动。
他埋头翻看了几页,发现这里的魔法阵除了由星符与光环圆组成,还有不少花植和动物图样,疑惑道:“这些是什么魔法?”
“一些的召唤术和攻击魔法。”皮皮摇着尾巴凑过来解释。
“那干脆就画这些吧!”宁知夏很快就有了主意,乐颠颠地回店里拿了工具箱回来,迫不及待地做样本。
摩琳没想到对方这么高效,甚至不问报酬,说干就干,连忙把炼制好的甲油摆在他面前,供他随意使用。
宁知夏迫不及待地想看附魔效果,于是涂完透明底胶照灯后,一个甲片利用浮胶铺平不同颜色的片状欧珀粉,另一个甲片选了贴近盐湖色系的猫眼涂满,即便不吸光,甲面也如同童话仙境般的天空之镜。
画布准备妥当就要进行绘制,只是魔素甲油的颜色不多,形态与液体丙烯比较接近。
宁知夏在调色纸上尝试几次后,又回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支蘸水笔。
蘸水笔的笔尖与钢笔类似,能根据压感勾勒出不同粗细的轮廓线,配合着摩琳调制的甲油,比拉线笔更容易掌控线条的流畅性,毕竟每一笔都关乎着魔法阵是否能成功释放。
摩琳怕光线不够亮,挥挥魔杖,几个发光的小圆瓶瞬间拍打着半透明的晶石翅膀,安静地停驻在青年身边。
宁知夏只蘸取了黑色的甲油,借着明亮的光线半眯着眼在甲面勾勒。
很快,欧珀粉做底的甲面中央绘制出了干净清晰的荆棘玫瑰,笔尖绕着周围利索地用短线条填制出花窗格子,再微微压笔,以较粗的线条给甲面勾勒包边。
欧珀粉细碎的片状形态加强了光线折射效果,五彩缤纷的变彩效应在光线流转,将荆棘玫瑰填满绚烂色彩,整个甲面看起来就像阳光透过教堂玻璃的花窗,映照在墙壁的迷离光影。
而另一枚猫眼做底的甲片照旧用黑线勾勒出圆拱形花窗,在画面重心偏左的位置填出黑豹的剪影,又轻提手腕,在窗棂下方以极细的笔触照着魔法书写出咒纹单词。
每一根线条粗细均匀流畅,不能出丝毫差错,宁知夏暗想要是能成功,以后干脆打样刻制小钢板,试试用刮刮乐的方式会不会影响魔法效力,毕竟这样细致的描画下来,实在是费手又费眼。
时间在满脑子碎碎念中度过,桌面一堆没有见过的工具在青年手中来回摆弄,记满笔记的魔法课本早被随意丢到地毯。
不知何时,皮皮背着小手,一步一步地蹭来桌边,歪着脑袋迷茫地看了半晌。
宁知夏扭头看他一眼,忽然停下笔,从兜里掏掏,摸了颗糖塞给兽耳男孩,大方道:“吃叭!”
“谢谢……”
皮皮害羞地揣着糖果,径直一屁股坐到青年身旁,没一会儿,宁知夏就听见了窸窸窣窣剥弄糖纸的声音。
在糖果被男孩的尖牙咔嚓咔嚓嚼碎时,宁知夏顺利封层完工,又在羊皮纸上单独画了一份图样交给摩琳。
“这就好了吗?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快!”
摩琳夸张得像对待珍宝般用丝绒方巾从宁知夏手中接过那两枚甲片,余光注意到羊皮纸上整副款式的设计稿,惊喜得连连感叹,“看来找你做生意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
哦!生意!赚外汇!
宁知夏顺滑地将凳子的方向转向摩琳,很感兴趣道:“你说你说!”
“很简单,附魔美甲一旦成功,我打算出售这些魔素甲油,哦对了……”摩琳展示着手里刚拿到的设计图稿,开心道,“现在还多加一样,图稿配方!”
宁知夏指了指那份图稿,好奇道:“你打算怎么卖?”
“每月的魔法报刊或许得给我留出个专栏刊登款式图样,你信我,上升的销量绝对能有资格让我们和报社那□□商讨要到可观的分成。”摩琳信心满满,同面前听傻的青年描述自己的商业蓝图。
宁知夏忍不住鼓掌:“你真是搞钱的能手。”
“没办法,搞魔法是很耗钱的。”摩琳耸了耸肩,向宁知夏保证会按照以后的销售所得给予他应得的酬劳。
作为技术入股的唯一合作方,宁知夏光想想就觉得很爽,只是又忍不住提醒这位即将冉冉升起的奸商新星:“前提是,这玩意儿真的能成功。”
“……你说得对。”摩琳托着手里的方巾,决定等会儿就试验一下,因为现在到了皮皮吃茶点的时间。
她起身朝着厨房走去,一个精致的银器茶壶慢悠悠地飘了过来,皮皮踮脚抓住它,重新开始烧水泡茶招待客人。
宁知夏活动着手腕,目光逐渐转移到男孩头顶那对柔软的大耳朵,偷偷朝着厨房的方向瞄了一眼,飞快地伸手捏了捏。
“唔!”
皮皮一下子捂住耳朵,发现是宁知夏在摸,又慢慢松开手,眨巴着眼睛小声问:“你喜欢我的耳朵吗?”
灰色的毛毛有些粗硬,是和狐狸崽是不一样的手感,不过也很好摸。
宁知夏诚实地点头:“喜欢!”
“嘿嘿……”皮皮抠了抠脸,抿嘴露出有点羞涩的笑容,不好意思道,“除了主人和妈妈,没有人这样说过呢……”
宁知夏一愣,低声问道:“因为你是半兽人吗?”
“嗯嗯。”皮皮给他倒好茶,又乖乖地坐好,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捧着茶杯埋头斯文地抿着喝,只是没喝两口,就会像小狗似的把舌头伸出来卷水。
半兽人由魔物与人类结合,两方种族都对这类生物视作低贱的血统,皮皮低声说着自己平常表现得很好,但是月圆之夜时总是忍不住捣乱,经常弄坏农户的鸡舍,吓到羊圈的小羊,所以不太受欢迎。
“不过主人是大陆最厉害的魔女……之一。”皮皮夹杂私心的把最后两个字说得含糊不清,很快又继续说道,“她教我魔法,还帮我处理月圆之夜后的烂摊子,所以我还没有被镇民们赶走。”
宁知夏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脸,岔开话题道:“那你和摩琳是怎么认识的?”
“噢噢,很久以前啊……妈妈被魔兽掳走,后来带着我逃回隔壁小镇,可是我吃得有点多,妈妈快要养不起我了,所以我来这里的魔法协会,想问问有没有魔法师需要学徒或者使魔……”
皮皮似乎很喜欢这段经历,先才的萎靡一扫而光,“那天来事务所报名的人有好多!可是哦,主人一眼就选中了我!”
宁知夏捧着脸,笑眯眯地捧场:“哇!”
皮皮的耳朵笔直地支棱起来,骄傲地对新交的人类朋友说起自己成为使魔的故事,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眼睛闪闪发亮地看向从厨房走来的摩琳,“对吧对吧?”
“当然,因为皮皮是最特别的。”
宁知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香喷喷的奶油蛋糕飘浮到长桌。
摩琳挥动起魔杖,使唤餐刀分出精致的三角切件摆放进金边餐碟,带着笑意附和小狼就算说一百次也说不腻的故事。
皮皮有些害羞了,一下子拱进宁知夏怀里,乌溜溜的眼睛朝着摩琳的方向偷瞟。
柔软又有弹性的大耳朵就在眼前,宁知夏借机用拇指和食指夹在一起轻轻揉搓,熟练的手法瞬时让皮皮扬起脑袋,发出呼噜噜的引擎震动声。
就在这时,不远处出现一道光屏,令人鼻尖发凉的冰冷气息侵入屋内。
“奥德罗?”
看见来人,宁知夏第一反应是位面时间快结束了,但摸出手机的计时器看了看,发现还能多玩一阵呢。
于是他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啦?”
奥德罗脚下一顿,浅色的眼瞳微微眯起,扫了一眼青年快要没入绒毛的手指,可以想象得到刚才摸得有多起劲。
“刚出炉的蛋糕,香味总是能飘很远,然后引来一些迷恋这股味道的客人……”
摩琳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满嘴奶油的青年,露出有些揶揄的笑容问道,“所以您是来品尝蛋糕的,对吗?”
“嗯,对。”奥德罗面容淡漠地坐下,一块顶着浆果的三角蛋糕朝着他落座的位置,稳稳地停在餐碟。
摩琳端着茶杯,发出一声没克制住的嘲笑。
“那你来对了,摩琳做的蛋糕味道超级棒!”宁知夏见他不是来催自己回去的,立马开心起来,嘟囔着等会儿给曲半青也带一份走,起身乐颠颠地去拿茶壶倒茶。
事实上这种琐事,只需要挥动魔杖又或是一声响指就能代劳,不过桌上的两位大人都没有要提的意思。
奥德罗朝着青年忙碌的背影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摸向自己发间耳后的位置。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然后在摩琳压抑不住的笑声里,屈指用力弹了下皮皮软乎带毛的耳朵尖。
干嘛呀!
皮皮有些委屈地瞅向面前这位看起来很冷漠的青年,用小手抱头捂住耳朵,不满地踢了踢无辜的桌子腿。
直觉告诉他——
这个大人,很坏!
第43章 大魔法师
涂满奶油的浆果蛋糕消耗得很快, 宁知夏胃口大开吃了一块半,舔干净银叉沾染的果酱,将碟子往旁边推推。
奥德罗慢条斯理地解决起半块掏空浆果夹层的蛋糕, 余光里的青年正迫不及待地下桌去看摩琳给甲片附魔。
“附魔其实很简单……”摩琳似乎有种企图把宁知夏这个麻瓜也教会的打算,每一个步骤都说得很详尽, 举着附魔成功的水晶石往窗外一丢——
尖子生皮皮兴奋地念动短咒:“爆破!”
轰隆一声巨响,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大石头顿时四分五裂, 扬起簌簌白雪。
麻瓜宁知夏捧着脸感叹:“卧槽!”
水晶石本身就蕴含魔素,想要附魔成功难度不算大, 接下来就是给甲片附魔,摩琳挥舞着魔杖, 淡紫色的光点从魔杖尖端缓缓流入甲面勾勒的精美线条。
在那一瞬间,甲面骤然亮起来的明亮光芒随着图案隐隐流动,耳畔甚至回荡着黑豹压低的嘶吼声, 皮皮和宁知夏惊讶哇了一声, 脸庞全然映照在明艳的光影之中。
“是成功了吗?”宁知夏扭头, 瞧见了同样满脸不可思议的摩琳。
“当、当然!它比高级卷轴还棒!说不定能储存更多的魔力!”
摩琳震惊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激动地捧起甲片追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透明的甲油打底……然后翻开魔法书, 照着上面的图案临摹,哦,对了!”宁知夏茫然道, “有些歪歪扭扭的字符挺好看, 所以我把它们描进了花窗的线条里当花纹……”
他说得一派轻松,这点本事, 随便抓个临时抱佛脚打微缩小抄的学生崽也能做到。
“我简直不敢想象这些甲片在魔法师眼中会多受欢迎……”
借着明亮的灯光,摩琳完全能够看清比芝麻粒还小的咒语字符, 挑起细眉发出由衷感叹,“从某种角度来看,你还真是个学魔法的好苗子……”
她像是拿到了珍贵的魔法材料,缩在桌边小心地朝着甲片输送魔力,想要看看能储存的极限。
被魔女毫不吝啬的夸奖戳中心巴,好苗子有些嘚瑟地抱着手臂绕着她转悠了一圈,又昂首挺胸地来到窗边。
他用肩膀撞了撞正在看风景的权能者,挤着眼睛说:“听见了吗?我快要学会魔法了。”
奥德罗:“嗯。”
宁知夏骄傲宣布:“那以后请叫我大魔法师。”
奥德罗挑了下眉:“嗯。”
宁知夏很满意他的配合,摸着下巴嘀咕:“你觉得我以后该用魔法做点什么?”
“叠被子吧。”
奥德罗微微垂眼,将目光落到青年脸上,“至少每天早上,就不用听见曲半青踹你屁股的警告声了。”
“……”
宁知夏倏地沉下脸,用力撞向对方的肩膀,得到了一声慵懒的轻笑。
窗外寒风阵阵,飘起鹅毛雪花,宁知夏把人挤开后自己霸道地独占整扇玻璃窗,凑近哈了口白气。
他握紧拳头印在白雾中央,手指往上点了五下,留下了个滑稽的脚印。
“我也会画。”
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皮皮踩着凳子,脑袋往两人中间一挤,发顶升起来的大耳朵正好挡住了青年转过来的半张侧脸。
他对身后的视线浑然不觉,也学着宁知夏的样子哈了团白雾出来,认认真真地戳了几下。
小巧的犬类爪印浮现在玻璃窗,他扭头给宁知夏描述:“月圆之夜的时候,我的爪印就长这样!”
宁知夏捧场:“可爱可爱!”
皮皮开心地抖了抖耳朵:“以后会更大!”
宁知夏笑眯眯地“哇塞”一声,目光又开始往上游走,可惜有只手先一步伸过来,将那对烦人的耳朵像垂耳兔似的压向两边。
“哎呀……”
皮皮笨拙地晃了晃脑袋,刚想扯扯身边青年的衣角告状,余光却瞥见对方出神地望着窗户外面。
“那是什么?”宁知夏指着白雪里的一粒黑点。
“我来看看呀!”
皮皮好奇踮起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视线略过小镇层层叠叠的矮屋,那粒上下跃动的黑点忽然涌动成一整排,正铺天盖地地朝着石墙压来。
皮皮的大耳朵从头顶升起来,尾巴瞬间炸毛,瞪圆眼睛大叫道:“是魔物!好多好多的魔物!”
“什么?!”
摩琳丢开甲片,起身一把将窗户推开,远处传来一阵可怖的咆哮,随着风雪隐隐约约在大雪纷飞的天空回荡。
“该死,我以为今年这些家伙会消停一点!”摩琳显然对这些不速之客充满厌恶,拎起挂在衣架的魔法袍披在身上。
宁知夏还没有从一系列状况中回过神来,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冬日物资匮乏,深山的魔物总是要来觅食的。”
摩琳语意里的食物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她打开门,在周围施放几个保护咒。
皮皮摇着尾巴,看样子很想跟上前去,却被摩琳的一个眼神止住脚步。
“在家里待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哦……”皮皮低落地摇着尾巴嘟囔道,“主人再见……”
“乖狗狗。”摩琳摸了摸他的脑袋,与倚靠在窗前的奥德罗视线交汇。
她当然能理解权能者不能插手的原则,于是什么也没说,至少对方没有立马将满脸慌乱的青年带离,就证明把皮皮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选择。
“多谢。”
摩琳轻笑了一声,很快的,衣袍的一角也随之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向圣骑士求援的空灵钟声从教堂向小镇四周回荡,许多镇民拿出武器冲向防御石墙,从地势较高的小屋往下看,如长龙般的火焰在一阵阵魔法余波中汹汹燃烧。
“奥德罗,你说摩琳不会有事吧……”
宁知夏几乎在混乱发生的那刻起就坐立不安,盯着窗外每看几秒,就要摇着他肩膀问一嘴。
“不会,她比缩在圣殿里打盹的白胡子老头要强得多。”奥德罗表现得极有耐心,伸手拍了拍沙发。
等他与乖巧等候主人回家的男孩排排坐好后,奥德罗歪头看了他们一阵,忽然抬起手,很满意地挨个摸摸头。
宁知夏对他这类小动作习以为常,只是当那只有些冰凉的大手从头顶移开的刹那,皮皮瞪圆眼睛,震惊无比地看向神色淡漠的长发青年。
充裕的魔力正在全身流转,然而对方什么也没说,瞥了他一眼,非常平静地坐回沙发,垂眼翻看随手抓来的魔法书。
小屋里安静下来,壁炉里干燥的柴火“噼啪”作响。
然而就在这时,屋外爆发出一阵稚嫩尖细的哭嚎清,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一大一小不约而同地冲到窗口前——
“天呐,你们快看,是那些魔物!”
小镇南边的石墙不知何时已经捣毁,滴着腥臭唾液如同蜥蜴般的魔物发出兴奋嘶吼,目标明确地直奔不远处的居民矮屋。
那被遗留在屋中的可怜孩子顿时发出惊恐的尖叫,声音清晰地传入到皮皮的大耳朵里。
“我、我要去救他们!”
皮皮支棱起耳朵,勇敢地大声宣布,等到青年呆愣愣地点头后,倏地打开门朝着声源地奔去。
呼啸的风声吹得耳朵快要翻过去,两条小短腿跑着跑着,逐渐变成有力的四肢,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漂亮拉风的爪印。
“快去魔女小屋!那里有主人留下的保护结界!”
还未成年的魔狼一头撞开贴在矮屋周围的魔物,比起那些丑陋的怪物,一只毛茸茸的灰狼简直犹如神兵天降,孩子们挂着眼泪愣了一下,纷纷开门,从残破的屋子里跑出来。
从怪物爪下逃出来的小孩越来越多,皮皮身体里的魔力格外充盈,他仰着脑袋发出长啸,一边喊着一边在人群里逆向飞奔。
宁知夏看着源源不断的黑鳞怪物从石墙防护的魔法屏障穿过,朝着那些矮屋四脚并用地爬去,立马推开门,大喊着:“这边!快过来!”
十来个陷入恐慌的孩童听到这声呼喊,瞬间找到了逃命的方向,又哭又喊朝魔女小屋撒腿就跑,仿佛潜能被激发,小短腿硬是在雪地里飙出残影。
孩子们身后黑漆漆一片,看得叫人头皮发麻。
然而不远处,宁知夏眼尖地看见皮皮被困在一栋红房子屋顶,龇牙咧嘴地朝着向往上爬的怪物嘶吼,紧紧护住身后强忍泪水的男孩。
“皮、皮皮……要不你还是走吧!”
男孩睫毛挂满了冰花,红着鼻子打了个哭嗝,“我用石头砸过你家窗户……呜……我是坏小孩……”
他仰着脑袋悲伤地大哭,“就让我被吃掉好了!”
皮皮被他突然的哭嚎吓得耳朵往后贴,呼呼甩开两只刚爬上屋顶的怪物。忽而一口叼住男孩的后领往背后一甩,背着他飞身跃起,在惊呼中踩着怪物的脑袋跃出重围。
快跑!快跑!
皮皮跑得飞快,眼看着离自己家越来越近,突然被藏着雪里的石头绊着栽进冰雪,那些嘶吼的怪物瞅准时机瞬间蜂拥而至。
“皮皮!”
就当他翻身把惊慌失措的男孩藏到肚皮底下时,一声短咒压过怪物们的嘶吼,强烈的光芒随着爆破声乍现。
皮皮疑惑地升起耳朵,后背却突然传来凉意,硕大的黑影裹挟着凛冽冰雪从他头顶飞驰而过,气势磅礴地冲入那群怪物之中。
“皮皮!快来快来!”
宁知夏抱着一袋水晶石在几米外朝他们招手,手里还挥舞着光芒正盛的附魔甲片,他神色焦急道,“还有一个我不会用,你快点念念!”
半瓶水麻瓜向尖子生小狼发出紧急求助。
于是又一声炸响!
翻涌而出的黑藤已经缠上怪物们的脖子,如钢针般的毒刺穿透身体坚硬的鳞片,把他们扎成刺猬。
进屋的孩子们看不见隐藏身形的奥德罗,呆愣地望着屋外的景象,本能地抱紧屋里唯一的成年人,齐齐仰头发出得救了的嚎啕大哭。
宁知夏挂了一溜串腿部挂件,像座雕塑似的动摇不得,喃喃道:“我画的甲片那么厉害?”
“唔……是的呢……”
皮皮的声音含糊不清,将目光悄悄瞟向一旁。
屋外尖利的嘶吼响彻长空,骨骼挤压断裂,内脏从尖牙密布的兽口中喷出。
而那位主人口中的权能者仗着普通人看不见自己,蹲在那群小孩身边,捉弄似的挨个戳了戳他们哭得通红的脸蛋。
掌心里握着的附魔甲片还残余着冰如寒霜的力量波动,皮皮打了个寒颤,赶紧将目光移开。
“砰!”
石墙外的怪物在临死之前,挥动着强壮有力的尾巴劈砍向尖端发光的魔杖,摩琳愤怒地骂了一声,指尖一点,怪物的脑袋爆出血花,糊满了周围皑皑白雪。
匆匆赶来的圣骑士们及时勒住马缰,惊恐地看向魔女流光溢彩的指尖。
光明神在上,现在的魔法师难道已经进化到干架不需要魔杖了吗!
此时援军来临,讨不到便宜的魔物仓皇逃窜,然而人群有人指着灰烟弥漫的方向,近乎崩溃地呼喊:“不好,南边的石墙防护已经破损了!家里的孩子们都在那儿呢!”
“什么!我的孩子们还在家呢!”
“这些狡猾的魔物,我要杀光它们!”
“天呐……”
宛如被惊雷砸中,镇民们惊慌失措,有的人甚至不敢想象那过于惨烈的画面,无力地晕了过去。
嘈杂声中,摩琳的心脏已经快提到了嗓子眼,她当然不希望皮皮逞强,但实际上心里很清楚,勇敢的小狼绝不会见死不救。
一群人与圣骑士们马不停蹄地朝灰烟升腾的放向赶去,入目尽是焦黑残破的魔物肢体。
魔素充盈的荆棘缠绕起不断嘶吼的魔物,几个起落,重重摔打得毫无声息,圣骑士脚步一顿,看得眉头紧蹙,一时分不清这些魔物是来送菜还是来觅食的。
此时魔女小屋门口,孩子们像群寻求庇护的小鸡崽,紧紧地围挤在一位陌生青年身边。
众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完好无伤的孩子们,仿佛被惊喜砸晕了脑袋,半天说不出话。
“主人!”
皮皮从孩子们手里抽出大尾巴,张开小手飞扑进摩琳怀里。
摩琳冲出人群欣喜若狂地接了个满怀,抱着转了一圈,揉着皮皮软乎乎的脑袋直夸:“好宝宝!”
余下的小孩也哭兮兮地跑出来与家人们拥抱在一起,大人们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不断安抚彼此的情绪。
想象中的惨状没有发生,圣骑士长舒一口气,握拳抵在心口,压抑不住激动地感谢:“尊敬的魔女摩琳,感谢您庇护了这么多生命……”
“不只是魔女姐姐!”
摩琳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那些被保护的孩子们急吼吼地呼喊出声。
他们指向宁知夏,也指向摩琳怀里的半兽人男孩,叽叽喳喳地喊道,“是这位伟大魔法师先生和皮皮一起做到的!”
“他们用了很厉害的魔法!”
“是画在指甲壳的魔法阵,可是超级厉害!”
“不需要魔杖,魔法阵刷的一下就出来啦!”
“水晶石砰砰砰!”
皮皮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主人的颈窝,众人又转头看向小屋前的陌生青年。
巨大的召唤兽黑豹乖顺地俯趴在一旁,尾巴漫不经心地拍打地面,神情警惕地看向众人,仿佛稍有异动,尖利的爪牙就能挖破喉咙。
而即使被诸多目光注视,相貌精致的黑发青年一言不发,如同睥睨众生的神明般站在台阶,高冷地垂眼俯视众人与一地尸体残骸。
多么稳重,多么淡然!
镇民们与圣骑士被对方的气度折服,发出真挚的感叹:“您一定是位伟大的魔法师吧!”
啊不行了想吐……什么!他们夸我是大魔法师……啊不行还是想吐……嘿嘿大魔法师……可恶,忍住……
宁知夏满脑子都是血肉模糊的尸块,胃里翻江倒海,紧抿着苍白的嘴唇,生怕一开口就吐个昏天黑地。
在他很没气势地瘫坐在地之前,一只有力的臂弯及时揽住了他的腰,清爽的气息驱散一切不适。
宁知夏立马绷紧脸,像只小孔雀般高傲地扬起下巴,很不要脸地承认:“对,没错,就是我!”
第44章 时尚芭莎
冬日里的一场突袭由魔物的狼狈逃亡落幕, 在宁知夏离开以后,魔女与她的半兽人使魔,连同一位神秘的大魔法师救援小镇的事迹, 随着吟游诗人的传颂飘遍西格大陆每一座城池。
“那是无比强大的魔法阵!没有吟诵,没有繁重的卷轴, 就是个亮晶晶的小物件!刷的一下,黑豹就杀出来了!”
“圣骑士大人亲眼看见魔女摩琳没有使用魔杖, 手指头一点,就爆掉了魔物的脑袋!”
“还有那只叫皮皮的使魔!他是最勇敢的小狼, 是他救下了二十三个孩子,圣殿应该在小镇为他建一座纪念雕像!”
摩琳从未想过会因此声名大噪, 更值得庆幸的是,镇民们接纳了作为半兽人的皮皮,甚至为他颁发了英雄徽章。
每天都有小孩子乖乖地蹲在门口, 等待学习完魔法的小狼一起出门堆雪人。
魔法协会派人前来询问那位神秘的年轻魔法师的踪迹时, 摩琳当然知道这些家伙想打听什么, 于是适时向协会展示了魔素甲油与宁知夏制作的附魔甲片。
宁知夏虽不会魔法, 但他描摹在甲片的咒纹与图案无比精细干净,足以令在场的魔法师震惊得捧着甲片挨个传看。
更有资历深厚以绘制法阵闻名的魔法师老头感叹, 如果这个小甲片能成功召唤巨兽黑豹,那他哼哧哼哧用黑曜石刻刀在硬土地里画大半天算什么?
摩琳安静微笑,算你冤种。
有抓住重点的魔法师急切询问道:“这些绘制甲片的材料是什么?”
摩琳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端出精致的盒子用魔杖打开:“当然是我亲自制作的魔素甲油啦!”
在魔女温柔无害的笑容里, 众人有那么一小会儿沉默,因为在这一秒, 他们很有默契地预见口袋里的金币即将源源不断飞走的事实。
摩琳如愿以偿地与宁知夏达成合作,出售魔素甲油的同时, 由后者设计甲油色系与款式图稿。
她将最初的两枚甲片作为样本送去圣殿存放,魔法报社自然不会错过如此值得纪念的事迹。
不仅为附魔甲片的设计图稿开设了专栏,还高调报道宣传,很快新一期魔法小报卖到脱销,连带着摩琳推出的魔素甲油也在大陆掀起热潮。
魔法师们丢掉了沉重繁杂的卷轴,而贵族或普通民众也自有办法。
很快,擅长绘制的魔法学徒或初级魔法师们多了一条积累资金的门路,制作附魔甲片可比接猎杀魔物的委托轻松多了。
只需要花费点购买魔素甲油和其他配饰工具的本钱,就有源源不断的客人找上门。
他们起床向光明神祈祷时,总会不约而同的捎带上魔女摩琳与那位大魔法师,感谢他们为穷逼魔法师创造了一条致富路!
这玩意儿美观又方便应急,不是谁都有资本购买储物戒携带一大堆卷轴,况且,这还是由一位神秘大魔法师与魔女合作完成。
就算是普通人,面对魔物攻击时只需来上句简单的短咒,也能潇洒无比地装个大的。
因为甲片过于精美,根据魔法阵强度与储存魔力的能力,价格也是一金币起步,比一次性的魔法卷轴划算,但更多的人需求不大,只想买一个比工艺品还精致的小甲片打孔挂在身上当配饰。
“这样下去,岂不是会影响销量?”摩琳来宁知夏店里催他设计下一期款式时,有些犯愁地嘀咕。
有了能多次使用的附魔甲片,有谁还会想着买新的呢?
“不用担心。”
宁知夏哗啦啦翻看着魔法书,很快有了主意,“我们可以出个系列,之后时不时来点典藏版啦,限量版啦,最好再来款高奢版本,让贵族们知道,好看的甲片永远是下一件。”
摩琳双眼顿时闪闪发亮:“对对对,掏空他们的钱包!”
曲半青听得心神具震,好一个屠龙少年终成恶龙,他透过现象看本质,立马扭头问奥德罗:“你最近都教了他些什么?”
奥德罗随手抢走狐狸崽手中的威化饼干,淡淡地瞥他一眼:“放鱼钩还用教?”
曲半青秒怂,抱着委屈巴巴的狐狸崽走开,嘴里嘟囔着“我看你最近就放得不少……”之类的话。
奥德罗显然不以为然,他慢条斯理地舔了下残余在指尖的饼干渣,轻声道:“人鱼一般是直接掀船。”
宁知夏完全游离于状况外,像条掉进钱眼里的小鱼在赚外汇的致富路上快乐游荡。
只买一个甲片是吧?那也没关系!
他直接选了长T的甲片,魔素甲油打底后再用暗紫色的珠光水彩晕染,为了增添氛围,又利用仙粉膏抖动着笔尖随意点缀叠加。
图案部分选了半蝶状的召唤魔法阵,只是宁知夏并没有急着完工,以菱形的水晶石为蝶身,另外拿起了当做画板的塑料纸。
他蘸取塑形胶,在纸面描绘出两层蝶翅,再用银紫色猫眼胶点涂翅膀缝隙晕出渐变效果,将立体的小翅膀固定在水晶石的另一边。
仿佛仙境蝴蝶停驻指尖,梦幻得让摩琳有些失神。
然而宁知夏还未停笔,用银色珠光贴合着立体蝶翅的边缘描摹,当笔尖绕过最后一道弧线,瞬间让这枚甲片有了工艺品般的掐丝质感。
“天呐……”
在摩琳的惊叹声中,他又做了半扇掐丝羽翼,小心贴合着甲面中央的鸽子蛋水晶石,握住蘸水笔在金色魔素甲油里轻点两下,绕着水晶石周围绘制咒文当做装饰花纹。
它们属于花里胡哨的祝福魔法,释放咒语后,会有仙境蝴蝶或是圣洁的羽毛在周身环绕,注重实用性的客人当然不会购买,但贵族们就不一样了。
摩琳心满意足地带着这两枚甲片回到西格大陆,她把图稿送去报社准备下一期专栏,甲片直接送去拍卖行。
果然,新一期魔法小报发售后,精美华丽到极致的甲片瞬间吸引了贵族的兴趣。
然而数量只有两枚,越是稀少越是能掀起轰动,于是乎,拍卖行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竞价争锋。
“我必须戴着它出席社交季的每一场舞会!”
“暴殄天物的贵族,这可是那位大魔法师亲手制作,这应该留给军团作为战前的祝福仪式!”
“伟大的摩琳,求您告知您友人的下落,我愿意向他重金定制一整套甲片!”
“没有任何一位淑女能拒绝跳舞时,被亮晶晶的仙境蝴蝶环绕!”
“要死了,客人拿着图稿让找我定制一模一样的,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与贵族民众的热烈讨论不同,魔法师们脑袋都快要挠秃,本想责怪那位魔法师先生只管设计不管制作的死活,但是看见拍卖行展出的成品时,立马起了好胜心。
经过每晚不停练习,硬是练出点成效,虽说不能原版完全吻合,至少在努力之下,能保证七八成美貌还原。
就在摩琳带着皮皮去上城区见证拍卖会的热闹场面时,又遇见了那群曾经把她拒之门外的美容师。
这些失去贵族宠爱的势利鬼们堆起笑容,搓手上前微微弯腰:“尊敬的摩琳小姐,您有空来试试我们这儿新到的花汁吗?”
“你觉得我还需要吗?”摩琳展示自己华丽绚烂的手指,每一根手指细长漂亮,没有丁点血痂倒刺的痕迹。
她高傲地扬了扬下巴,随口朝身后喊道,“走了,皮皮,给这些悠闲的姑娘们说再见。”
“好哦!”
皮皮声音甜甜地应了一声,扬起脑袋做了个鬼脸,随后尾巴一摇一摆,从那群脸色涨红的美容师面前大步离开。
拍卖会果然是贵族们大型互扯头花现场,与报社给予的图稿销售分成加起来,快有两千金币,这是一笔大数目,足够一位小贵族整年的开销。
摩琳又调配了一套没有魔素的甲油,派遣皮皮连同那匣金币给宁知夏送去。
皮皮还是头一次来店里,抱着金币匣,背着一大包甲油瓶子,站在门口好奇地转着脑袋张望,被其他小猫簇拥的胖橘迈着小碎步凑上前,与乌溜溜的大眼睛对视着眨了眨眼。
没过多久,皮皮坐在沙发,捧着一碗红糖冰粉喝得吧嗒吧嗒,身边挂满了不停嗅闻的大胆猫咪,小三花甚至攀到了头顶,满足地趴在耳朵中间咪咪叫。
“哎呀,来就来呗,还带这么多东西做啥……”宁知夏快乐地捏了捏他毛量丰厚的大尾巴。
最近狐狸崽们制作了一种新的护毛油,他请摩琳带回去给皮皮用,果然效果不错,毛毛油光水滑,甚至还带着暖洋洋的香气,就连胖橘都无法抗拒,不停扑玩着小狼抖动的尾巴尖。
宁知夏傻乎乎地看了一会儿,抱着那盒甲油准备涂个色板。
这些甲油有五瓶打底裸色,也有五瓶猫眼,他挨个刷了一遍,流畅平滑的甲油铺平甲片,惊讶地发现表现力比那些几百一瓶的贵妇胶还要好。
市面的甲油胶都是由色粉与树脂在各种化学溶剂下调和而成,越是廉价的甲油胶挥发时有害物质含量也越高,即使是新人练手,也绝不能乱用三无牌子凑合。
宁知夏举着色板凑到等下仔细瞧。
很好,没有颗粒,没有回缩,甚至没有丁点刷痕,即使还未封层照灯,颜色就已经透亮饱和,简直是甲油胶里的极品!
“先生,你喜欢吗?”不知何时,皮皮来到了工作台前,下巴垫在桌面,歪头眨了眨眼“主人说这是感谢合作的礼物。”
“替我谢谢她,恐怕是向我推销新成功才对。”宁知夏还能不知道这位魔女打得什么算盘,拿出一枚甲片固定在甲托,神秘兮兮地对皮皮勾了勾手。
“来,我给你做个好玩的。”
摩琳做的甲油具有温变能力,于是宁知夏选了个短圆甲,在三分之二的部分描画黑蓝色描画出火焰形状,再用猫眼胶叠加了一层火苗。
只是这次的范围要小一圈,做出内外焰的不同效果。
他又点了两颗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只散发幽幽蓝光的火焰小恶魔。
皮皮看得愣神,忽然瞧见宁知夏把做的甲片“噗”一声丢进水杯,霎时间,猫眼的宽光如璀璨星辉般流转,逐渐升温变成灼灼夺目的红色火焰。
“哇!”
皮皮一瞬不瞬地盯着水杯沉浮跃动的小火苗,惊喜地大叫了一声,猛地转头,小手捏住宁知夏地衣摆扯了扯,“它变色了!刷的一下!”
“嗯,是你主人做的。”宁知夏显然对效果很满意,把甲片捞起来用纸擦干丢道皮皮窝起来的手心,赞叹道,“她可真厉害。”
简直像科研狂魔似的。
皮皮自豪地点了点头,用手指头戳戳逐渐变蓝的小火苗甲片问道:“这只小火苗恶魔叫什么名字呀?”
“卡西法。以后我给你看关于它的故事。”
“它厉害吗?”
“很厉害,很勇敢,也很幸运。”
宁知夏搓了搓皮皮软乎的小脸,“它也和皮皮一样,拥有非常在意它的主人和朋友。”
皮皮一愣,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直到眼眶传来一丝湿润,倏地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扑进了青年温暖的怀里蹭蹭。
差点哭鼻子的小狼揣好小火焰甲片,扛起一大袋零食与宁知夏挥挥手,又大包小包的消失在了白光闪烁的大门,留下的一匣子金币还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哗啦……哗啦……”
宁知夏像玩超市的大米似的,把手指插进金币堆里,很没出息地搅来搅去。
他瞅着曲半青还在厨房忙活,嘿嘿一笑,摸了一枚丢到二维码处。
“账户到账,1000元。”
噢噢噢,美妙!
宁知夏又丢一枚,电子音女声再次响起,他眼睛发亮,丢一枚,爽一下,再丢一枚,再爽一下,再再丢——
“哎呦!”
后脑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宁知夏捂住脑袋,有些茫然地扭头。
下属们看得眼晕的告状不断从屏幕里弹出,奥德罗握着震动的手机,半眯着眼道:“一次性兑换完。”
“哦……”
宁知夏心虚地低下头,乖乖地把整个分量十足的匣子朝着二维码推去了过去。
“吃饭了吃饭了!”
曲半青从厨房出来,敲着碗朝他们刚喊一声,就见宁知夏飞快蹭起身,洗手、拿碗、落座,动作相当麻溜。
“什么时候你起床也能有这效率?”曲半青发出感叹。
宁知夏嗦着可乐鸡翅,满足地边嚼边说:“如果你明天早上做排骨面,我可以考虑再表演一次。”
曲半青赶紧往碗里夹了几块急速减少的鸡翅,哼哼道:“想得美。”
最近天气热,奥德罗的胃口似乎变得更差,随便吃了点生鱼片,整个人就懒洋洋地窝进了宁知夏身后的沙发。
他推开贴来的小猫屁股,对它们不满的呼噜声选择偏着脑袋装没听见。
没过一会儿,浅色的瞳孔转动,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向青年毫无遮掩的后颈。
他抬起手,手指又轻又缓地触上白皙细腻的皮肤,半眯着眼戳了戳。
宁知夏都不用回头看,直接弯着手往后拍了拍,坏手,走开!
奥德罗撇了下嘴,在胖橘死不要脸继续贴来的时候,学着它主人的模样,往它不停扒拉自己的开花肉垫上拍了拍。
为了不被打扰干饭,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准备给他放海绵宝宝。
就在他切换屏幕时,新闻频道恰好正在播放最近的一则重要新闻——
【今日下午,由海外回归的三件国宝级重要历史文物在余城博物馆正式展出……】
画面里,三件精美的文物逐一亮相,宁知夏颇感兴趣地多看了一阵。
他忽然想起博物馆离清溪路这边不算太远,兴致勃勃地提议道:“要不咱们找个时间去看看吧?”
“那也行,不过……”
曲半青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我记得你答应了平台那边要直播的,希望你挤得出时间。”
“哦对,直播!”
就像暑假临近开学,却发现还有一堆作业没赶完,宁知夏如梦惊醒,摸出了手机点开。
那场面真是红点集合,官方与粉丝都催了好些天,宁知夏越刷越心虚,滑动屏幕的手指忽然一顿,点进了一个同城官号的私信框。
“怎么了?”
曲半青目睹他瞳孔变大的全过程,伸长了脖子想看,“转发抽奖终于中奖了?”
“不不不,额,不对,差不多吧!”
宁知夏转过手机屏幕,在他和奥德罗眼前嘚瑟地晃了一圈,充满惊喜地喊道,“是余城博物馆找我们合作啦!”
第45章 博物馆
流落在外的文物不少, 但这三件文物保存完整,更是来自于历史上一个短暂神秘的王朝,余城市委宣传部与文物局统筹指导下, 将本次展出交由余城博物馆开展。
博物馆自然对这次展览无比重视,往日的冰箱贴与雪糕等周边已经被其他博物馆玩了个遍, 领导们决定搞点别出心裁的宣传方式。
各种方案里,有人列出了殷拂柳与蓝血品牌的例子, 而这家名气渐盛的怪物美甲店一直以来口碑载道,这下算是绝佳的合作对象。
于是乎, 宁知夏收到了博物馆的联名邀请。
博物馆官方希望能制作文物系列的穿戴甲作为本次展览的纪念周边,甚至邀请他与曲半青在第二天闭馆后单独参观。
“好耶!”
宁知夏叼着鸡翅快乐摇摆, 由于兴奋过头,褐色的酱汁飘出优美的弧度,“啪嗒”一声甩到了曲半青的新白T。
房间骤然安静下来, 连猫猫们都不约而同朝瞳孔震动的青年看去。
三秒后, 曲半青抄起拖鞋, 愤怒地拍桌而起——
“宁啰啰!”
“呜呜哇哇!”
凌乱的脚步声在地板响个不停, 宁知夏嚼着鸡翅猛然蹿起,灵活地绕着沙发秦王绕柱, 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救驾!救驾!”
奥德罗慵懒地靠坐在沙发,朝他体贴地张开手臂。
宁知夏大喜过望, 一头扎进去, 油乎乎的嘴巴开心地一张一合:“嘿嘿,小奥你真好!”
“当然。”
奥德罗卷了卷唇角, 余光注意到衣服被蹭出的一团油渍,神色忽然一顿。
他盯着咧嘴傻笑的青年看了两秒, 大义凛然地把人推向拿着拖鞋狞笑的曲半青,淡声嘱咐,“揍完还我。”
曲半青爽快点头:“好说。”
“咩???”
宁知夏眨眨眼,随后一只手揪住衣领将他往沙发一压——
拖鞋啪啪啪地落向屁股,他瞬间反应过来,气得不停扑腾四肢,“奥德罗!你这个坏东西!坏东西!”
奥德罗充耳不闻,甚至绕有兴致地摸了摸青年乱蓬蓬的脑袋。
事后,宁知夏在洗手间,哼哧哼哧手搓完两件衣服。
他把湿衣服扔进烘干机,从阳台探头出来,用手指比出手枪,对准客厅的两颗脑袋“叭叭”两下,这才心满意足地缩去工作台直播。
欠债是要还的,不少粉丝一听他又要开教程了,就像整日瘫痪在床的大学生听见要划考试重点,急吼吼地冲进直播间,求知若渴地嚷嚷——
“呜呼宁老师总算开课啦!”
“老师老师,今天我们学什么呀!”
“上次排小钢珠的视频超级有用,已经刷了好几遍啦!”
一群人一改在学校里学术草履虫的模样,积极提问,适当吹捧,把屁股挨揍的宁老师捧得飘飘然。
“今天咱们学个简单又常用的花卉款式。”
宁知夏知道大家对水彩这类技法感兴趣,但想要几次就达到控笔自如的水平很难。
于是展示时没有选择水彩,反而用了白色彩绘胶做示范。
彩绘胶比水彩浓稠,可以作为水彩美甲的底色,也能更好的练习笔触。
等到熟练后与水彩融合,不需要他再讲解,只要认真练习过的人就能玩出更多花样,就算是想绘制出工笔效果,也不是难事。
总体来说,这是一项回报率很高的技法。
因此这类教程就算有不少美甲大佬讲解过,大家依然很感兴趣催促宁老师开课。
“咱们先打个深一点的底色,这样方便看清待会儿的笔触。”宁知夏没有在亚克力板随便敷衍的意思,拿出甲片,顺便把底色涂匀的技巧又说了一遍。
几个学霸课代表也很配合,刷刷发出重要技巧点,方便后来直播间的小白补课。
“蘸胶一定要少,不过多蘸了也不用担心,先在干净的亚克力板蹭两下,还能顺便把笔刷晕均匀……”
下压力度决定花瓣大小,随着笔尖重压轻提,不同姿态的花朵跃然而起。
宁知夏一边画一边说,“笔刷可以选万能笔,不过想要绘制圆润一些的花瓣,建议选择小圆头的雏菊笔。”
“老师老师你用的什么牌子的笔”
“看起来好好用呀!”
“笔有链接吗?”
宁知夏瞄了眼屏幕,就知道肯定会有人不停问,直接立了个小卡片,表明所有笔都是买甲油胶赠送的配套笔,不是什么高价工具。
在他看来,对笔触技法都还很陌生的时候,其实区分不出工具好坏带来的影响,随便挑平价的也用着就行,甚至也可以去海鲜市场收退坑的材料包。
等技艺熟练了,对自己的用笔习惯也有了一定了解,这时怎么挑选工具心里自然有了杆秤,不用跟风哐哐花钱,却买一些不适合自己的产品。
曲半青正收拾着这家伙买的一堆厨具,最后这些玩意儿都落到了奥德罗手里。
听见直播的动静,他不免哼笑:“这套理论不错,可惜你做甜品时怎么就记不住?”
宁知夏皱了皱鼻子,小声蛐蛐着“我有进步的”之类的话,半闭起一只眼,手指枪对准曲半青的身影又是一下——“叭!”
“宁宁可爱死了!”
“吼吼吼知道宁老师是烹饪苦手啦!突然有种掰回一成的爽感!”
“怪不得直播页面这么干净,连一个购物链接都没有!”
“妈的,刚刚去穆林那边的直播间,卖货就卖货,还打着教程的旗号,全是推销话术,半天等不到重点!”
“就是,乱糟糟的,气氛一点也不好,问问题还要被奚落,还是这边适合小白。”
“说实话,我是同行我也爱看宁老师讲课!”
宁知夏的镜头清晰,声音干净,讲解清晰明了,即使有基础的粉丝听完也觉得受益匪浅。
他没有炫技的意思,展示完几种花卉的绘制方法后,重新擦干净甲片,用海绵蘸了点比底色稍浅的色胶,拍出颗粒感增添层次,再握着雏菊笔比较随意的点压。
花瓣留胶深浅不一,看上去有些斑驳,等到再叠第二层时,仿佛笼了层朦胧月色的滤镜,质感完全不同。
“懂了,怪不得老师画得随意,这是在模拟新手掌握不好笔触力量,但是通过配色慢慢造景的过程,也能描画出更随性灵动的花朵风格!”
“淦,课代表厉害,不像我只能哇哇叫。”
“哇好简单,我感觉我能学会这个!”
“老师好厉害,这是什么花呀?”
宁知夏想了想,认真道:“这是瞎几把乱画就能装杯花!”
话音一落,屏幕突然黑屏,触发敏感词汇的直播间瞬间显示暂封两小时!
下班下得猝不及防。
宁知夏傻愣愣地眨巴眼睛,茫然道:“不是,我、我下播了?”
与此同时,粉丝们的悲喜与他并不相通,他们还是头一次见美甲圈有老师被封的,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纷纷去平台官方嚷嚷——
“死鬼!快点把教我们装杯的宁老师还回来啊!”
虽说下播下得突然,还是有尽职录屏的课代表把重点内容拆分出来,得到宁知夏同意后发布在平台供大家学习。
粉丝们暖心至极,积极地在评论区交作业,还有熟手对个人玩家耐心指点,友爱的氛围吸引着更多人入坑。
“呜呜呜总算没有人说我画得丑了,在穆林那边交作业还要被冷嘲热讽,我要是会画,我买你家课程干嘛?”
“这样一对比,宁老师真是宝藏博主!”
因为直播的热度,平台话题区里将这次教程放入加精课程里,随着新入坑的小白观看,播放量持续上涨。
不断的好评似乎引起某些人关注,话题区里顿时吵嚷不断。
“你们干嘛拉踩穆老师啊?自己学不懂怪谁?”
“对呀,花卉教程到处都有,这种教程也能吹上天?”
“付费教程整得就像卖货合集,在他那里一学就废,在宁老师老子一学就会!”
“穆林我都不想提,说是教程,一到关键点就加速或者镜头不聚焦,生怕别人学会似的。”
“建议去看他的朋友小曲老师的流麻美甲教程,很详细,如果他的手有链接就更好了嘻嘻。”
“这是链接[流麻美甲教程],划重点,免费、高清,无虚焦,无快进哦~”
“刚刚吵嚷的朋友有看清吗?我可以再发一次链接哦!”
“希望你们的老师也多多学习,精进手艺呢!我替宁老师曲老师说一声不用客气~”
“嘻嘻谁懂我的快乐呀,最喜欢的美甲老师和手工圈大佬居然是好朋友!多坑玩家狂喜!”
“悄咪咪说一句,他们店里还有个银灰色长发的混血帅哥,店里好多甜品都是他挑的,每一种都不踩坑!”
“什么!甜品脑袋求一个汇总清单啊!”
“都说是帅哥了,你就求个甜品清单?”
“噢噢,是要叫帅哥才能发吗?求帅哥发个汇总清单!”
“……”
*
宁知夏第二天忙完,收拾好小挎包和曲半青开车去了博物馆。
余城博物馆重新修整过,与儿时的旧忆全完不同,唯一相似的,就是进门后迎面而来的,承载历史的厚重感。
博物馆的领导对于这次合作很重视,负责接待讲解员等候多时,但心中并不觉得对方真的会认真了解文物背景。
毕竟这种活动,曾经的合作明星名人也只是走个过程拍点照片立人设。
因此,当众人看见宁知夏乖巧地捧着笔和画本时,有些意外地张了张嘴。
讲解员倏地偏头笑了一声:“两位随我来吧。”
“好的好的!”
宁知夏想着很快要见到几件国宝,拉住曲半青难掩兴奋地跟上去。
此时已经是闭馆时间,两位受邀而来的青年没有如想象般,惊叫着拍摄视频或者夸张直播。
随着讲解员的声音响起,他们像学生崽似的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偶尔向对方轻声询问几个问题。
没有连篇废话,专业性又高,一听他们说话就知道提前做过功课。
随行的员工很喜欢这类专心低调的合作方,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次的周边会是很不错的选择。
岁月的锈蚀难掩文明煜煜之光,路过众多展品,宁知夏总算看见了静静安置在玻璃柜的三件文物。
柔和温暖的灯光洒落,讲解员在两人压抑的吸气声骄傲地一一介绍:“青花瓷梅瓶,鎏金三足盖炉,仙鹤白云缂丝扇……它们流落异乡已久,幸好在各方人士努力下归回故里。”
曲半青看得失神,连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啰啰啊,它们比照片里看起来还要好看……”
“嗯嗯!”
宁知夏不停点头,注意力完全被青花瓷梅瓶吸引。
梅瓶口小项短,青花浓艳,向来有天下第一瓶的美称,花纹通常按区域分上中下部分绘制。
只是眼前的瓶子却与众不同,中部并非花鸟典故,也非展现好意头的仙翁祥龙,反倒是位在缭绕云雾里舞弄水袖的女子。
宁知夏看得专注,忽然之间觉得被有道视线直视,手上记录灵感的画笔随之一顿。
他用力眨了眨眼,狐疑地打量起周围,扭头的刹那,瓶中女子收敛起充满神性的表情,轻轻地挑起细眉……
一旁的讲解员显然是喜欢自己的工作,没有用提前撰写的讲解词。
他摸着下巴说道,“三件文物都出土于一座古墓,从随葬品来看,墓室主人身份贵重,但因为这个王朝的资料太少,考古学家没有办法确定他的身份。”
曲半青有点可惜:“难怪呢,我就说怎么没搜到多少资料。”
“网上肯定搜不到的。”
讲解员左看右看,压低声音有点神秘地说,“倒是有风水学家提出过,墓主人应是早亡,亲朋惋惜至极,才在墓址花了诸多心思,意寓来生平安康健无忧。”
曲半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感叹了一声,余光忽而瞥向久没动静的身旁。
不知何时,宁知夏的鼻尖都快贴上了玻璃柜。
曲半青连忙拉他衣角:“啰啊,你看什么呢?”
“哦哦…我觉得……”
宁知夏像刚回过神似的,忽然脑子一空,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算了没啥。”
他抓了抓头发,隔着玻璃壁指道,“就是觉得图案和其他梅瓶挺不一样的。”
“那肯定的,研究价值摆在那儿呢。”曲半青见讲解员已经走到了下一件文物的位置,对他说,“走了走了,去看那个三足鼎。”
哦!那个大金坨子!
“行嘞!”
宁知夏飞快应声,朝那个金光闪闪的展柜大步走去。
其余两件展品精妙绝伦,将冶炼与刺绣技术展现到极致,宁知夏大致有了点想法,怀里捧着的画本从白纸变得满满当当。
为了不走回头的原则,展厅的出口与进口并不在一起,两人就当是多参观一会儿,跟着讲解员去了走进了偏厅。
偏厅主要是宗教展品,室内光线偏暗,走廊两道的陈列壁里展示着各类佛像,仿佛每一步都由神佛们垂眼注视。
曲半青边走边听讲解员介绍,忽然想到自己要是做个佛祖的流麻摆件,也不知道算不算冒犯。
他正想问宁知夏要不要来,扭头却见宁知夏背着包,脑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就算踩在平地也一副走路吃力的模样。
“咋了,不舒服?”曲半青停了脚步,低声问他。
讲解员也扭过头来,关切道:”宁老师没事吧?”
“也没啥事。”
宁知夏身体倒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是有点说不上来的心慌,抬头瞄了一眼陈列窗里巨大的佛头,又很快避开视线,嘟囔道,“你们就没有一种感觉吗?”
两人疑惑道:“什么?”
见有异样的只有自己,宁知夏更是不好意思地抠抠脸:“就是看见这些佛像有点压抑心慌,明明我以前去佛寺也不会这样的……”
“原来是这个呀,我刚来上班时也有过同感。”
讲解员松了一口气,语气轻松地安慰道,“可能是闭馆后的灯光加强了你对巨物的恐惧,也可能是磁场不合,就像我去藏区佛寺参观时也有些不适应。”
宁知夏倒是也听去藏区旅游过的同学提起过,或许对于太过神圣又承载信仰的事物,人类本身心存敬畏。
想通以后,他当即神情稍缓:“噢噢……”
曲半青见他精神了,没走两步,突然打趣般说道:“当然也有一种说法,就是害怕神佛的不是你,而是压在你肩膀的某些东西。”
“唔!”
这下不只是宁知夏,就连讲解员后背发凉地抖了一下,瞪眼看过来,“曲老师,我以后还要在这儿上班呢……”
“抱歉抱歉。”曲半青赶紧捂嘴,出门后请他们一人吃了根三足鼎冰棍当做安慰。
冰棍是绿豆沙味的,宁知夏美滋滋地舔完冰棍,对博物馆的负责人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回去后会按时把效果图发来你们邮箱,等确定好了款式,再把样品做出来。”
“好的好的,那就拜托您了。”光是参观了一遍展品,负责人就看见了粗略版的草图,对他们的效率满意至极。
几人又商定了其他细节,等签完合同,双方都满身轻松地下班。
因为这次出行没有带上奥德罗,宁知夏绕路买了一盒铜锣烧当小礼物,等回到清溪路时,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的植物们刚被浇了水,悠闲地用枝条给小猫们当逗猫棒。
透过窗户里不断变化的光影,宁知夏不用猜,就知道奥德罗又在看海绵宝宝。
“哈喽,小奥我回来啦!”
宁知夏推门进屋,扬了扬手里的甜品盒。
温暖的光影照射在那张完美的侧脸,宁知夏猜错了,对方专心致志地翻看着新买的高阶甜品制作集。
不过听见熟悉的声音,图文并茂的书本被砰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合上。
奥德罗抬眼看来,青年的身影映入眼瞳的那一刻,那双浅色眼眸里的神色忽而冷淡下来。
他像是看见了令人极度不悦的一幕,起身对着宁知夏的方向,冷声道——
“滚出来。”
第46章 展品出逃
“咋、咋了的?”
曲半青哆哆嗦嗦地抱着猫走进屋, 心道不就带大宝珠出门溜了几小时,不至于一副被偷家的模样吧。
奥德罗少有如此怒气蓬勃的神情,看都没看曲半青一眼, 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活像他心爱的甜甜圈被人啃了一口似的。
“你突然凶什么呀……”宁知夏无措地愣在原地站桩, 嘴里还没嘀咕几声,抬眼瞧见奥德罗寒气逼人地快步走来, 朝他抬起了手——
“诶、诶你干嘛!”
凉丝丝的气息贴近鼻尖,宁知夏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想躲, 却被冰凉的手指捏住他乱动的下巴扭了过来。
奥德罗放得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动。”
宁知夏低低地“唔”了声,身体变得放松了些, 刚想问怎么了,就被他另一只手擦过脸颊,倏地伸向背后。
“嗬——”
曲半青猛地吸气, 一脸惊恐地叫道, “我的天!啰啰你背上冒青烟了!”
一阵浓郁的花青色烟雾沿着背脊腾起, 绕着头顶盘旋不散, 不断有余烟从宁知夏的皮肉里快速抽离。
宁知夏只听说过祖坟有这待遇,还不知道原来能自燃, 茫然地扭头朝后背看去,袅袅青烟逐渐化为面容模糊的人形轮廓,屋内隐约回荡起令人头皮发麻的泣音。
随着奥德罗用力一拽, 一个水袖长裙的女人被丢到地上。
她抬起头来, 眼睛、鼻子、嘴巴……与人类极为相似的面容宛如玉瓷,花青色描摹的五官有些僵硬, 仿佛突破一个临界点,极度的不适冲击视觉感官——
“卧槽卧槽!这什么!”
宁知夏脸都吓白了, 瞳孔盛满惊恐之色,一个劲儿往奥德罗怀里蹿,“我身上他大爷的背了只鬼!”
奥德罗单手搂着人,神色稍缓,低头用鼻子轻轻嗅了嗅,青年身上的气味变得混杂,顿时声音有点闷的小声嘀咕。
不香了。
“奴家不是鬼……”女人趴着地上,凄凄惨惨地哭了一会儿,又是委屈又是幽怨道,“二位公子先才还夸过奴家好看呢。”
她像被纨绔子弟戏弄的良家子,可怜兮兮地又抽噎了一声。
奥德罗刚回暖的神色瞬时一沉,将怀里发抖的人推出来,半眯着眼问:“你夸她好看?”
“没、没……”
质问般的口吻让宁知夏莫名生出点心虚,与茫然摇头的曲半青对视一眼,瞬间来了底气,叉腰道,“没有的事,你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夸过——”
女人又抬头看来,泪水滴落在水袖,宁知夏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坏了,好像真的夸过。
“原来是旧相识。”
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奥德罗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冷不丁丢了一句,作势就要走。
宁知夏顿时头大,连忙把他拉住:“嗨呀,小奥你别、你别……”
奥德罗垂眼盯着他,忽而勾起唇角笑得意味不明:“别无理取闹?”
“不是不是!”宁知夏把头摇得飞快,叹气道,“我是说,你没必要和国宝瓶子计较。”
“她?瓶子?国宝!”
曲半青瞳孔里流露些许震惊,忍住怪异感凑近了仔细瞧,发现果然是她,不可思议道,“还真是,你怎么从博物馆跑出来了?”
“奴家并非梅瓶,只是瓶中画而已,那瓶子曾开过光,又在福地吸收了千年气运,才让奴家生出了灵智。”
女人避开那道冷冰冰的视线,轻声解释道,“之后墓穴被盗,奴家随诸多珍宝重见天日,偶然遇见被一个有些本事的道士发现玄机,他说奴家气运祥和,当得起瓶中仙,带着奴家游览千里河山。”
曲半青来了点兴致,追问道:“后来呢?”
瓷仙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道士也是凡人,后来他老了走不动了,将奴家放入道观,又是好多好多年,战火纷飞,奴家辗转于不同人之手,现在又到了这里,只是再没有那些年看遍山河风光的趣味了。”
“原来是这样啊……”
宁知夏听完有些感慨,忽然又皱眉道,“等等,所以你是想出来逛逛,所以附在我身上?”
“倒也不是。”
瓷仙起身站起来,慢悠悠说道,“奴家觉着公子气息亲切,又得知您是馆内请来能在指尖作画的画师,便好奇想跟来看看。”
宁知夏了然:“哦!你是想做美甲!”
瓷仙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公子聪慧!”
宁知夏还没开口,奥德罗忽然淡声说道:“你没钱。”
“钱……”如一道惊雷劈过,瓷仙顿时陷入迷茫。
奥德罗见状,又告状般说道:“她还想白嫖。”
“奴、奴家——”
瓷仙被他说得又羞又气,歪头想了想,就往发间的钗子摸去。
“不行不行!”
曲半青连忙阻拦,“你是从古董诞生的灵异,稍有变化,瓶身画像也会改变。”
今天钗子一拔,明天博物馆的员工瞧见了不发疯才怪。
瓷仙一愣,有些失望地把手放下:“也对呢,我是瓶中仙,不能有变化的。”
奥德罗点了点头,随手划了道白光闪烁的大门,淡声道:“慢走。”
曲半青:“……”
宁知夏:“……”
“是奴家叨扰各位了。”
瓷仙垂头丧气,拖着长长的水袖就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开口喊道——
“等等。”
宁知夏靠坐在沙发扶手,手指捏住一撮银灰色的发梢搓了搓。
奥德罗朝身旁的青年看了一眼,紧抿着唇,片刻之后挥手让光门消散,神色淡淡地往沙发靠去。
只是手指动了几下,也没有把发丝从对方手中抽走。
“公子可还有吩咐?”被突然叫住,瓷仙有些不安地转过身来。
宁知夏看着她的衣裙,那双水袖飘逸灵动,将双手完全遮挡,就算做了美甲也看不见。
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想做美甲呀?”
“其实当年远渡重洋,被困于蓝眼睛的地界时,我常与一幅生了灵智的双燕迎春图隔窗而望。”
每晚闭馆后,她总会和那对燕子出来溜达溜达,日子倒也不嫌枯燥。
瓷仙愁眉不展地叹息了声,面容凄凄道,“如今我已归来,却再不见双燕……若是公子能将双燕绘于指尖,也算是留了个念想。”
宁知夏被她说得动容,低头想了想,小手一挥:“算了,我给你画。”
瓷仙欣喜:“当真?”
好歹也是流落他乡的文物之间的情谊,宁知夏爽快点头:“嗯嗯,你想要啥样的小燕子我都给你画!”
“不是……”
曲半青一愣,手指哒哒哒地快速点击手机屏幕,忽而眉头紧蹙:“你这也……”
“多、多谢公子!”
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瓷仙喜出望外地飞快道谢,“公子大恩,奴家铭记于心!”
宁知夏笑嘿嘿地摆着手说不客气,心想就几只雀雀能有啥麻烦的。
结果等到曲半青将双燕迎春图的图片塞到他眼底,瞬时两眼一黑,无力地往沙发倒去,半个身子压进了奥德罗的怀里。
奥德罗半垂着眸子,看了他一眼,偏头在他发顶蹭了蹭。
不怪宁知夏眼前发晕,他倒是没想到双燕迎春图是一幅没骨画,嘴里“哎呀哎呀”低声叹气,显然是后悔刚刚吹了个大的。
古人丹青技法里,以墨线勾勒为骨,以墨色晕染为肉,没骨画直接以彩色图之,对画者要求极高。
何处留白?何处晕染?画者的笔尖一落,即要考虑全景全貌,意蕴行笔缺一不可,若非对万物观察入微,一气呵成的把握,倒不如弃笔不画。
而那副双燕迎春图几乎将没骨画的色彩与神韵展现到极致,双燕灵动轻巧,想要复刻临摹在甲面,显然能要宁知夏半条命。
瓷仙瞅他烦恼的模样,喉咙里发出一声泣音,以长袖掩鼻忧愁道:“公子可有为难?”
“没有没有……”话已经说出口,宁知夏咬咬牙,起身坐到工作台,拍桌道,“来,给你画!”
瓷仙心下一喜,轻轻地把手搭在手枕,看着一个个小瓶子摆上桌面。
她许是很久没有痛快说过话了,安静不到三秒,机关枪似的彩虹屁张口就来——
“此屋陈列与众不同,今日一观,实属荣幸之至,想来公子当是云中白鹤才貌双全,清风高节如昆山玉,才藻艳逸比苍山海……”
“哎呀,嘿嘿嘿……”
宁知夏嘴巴笑得就没合拢过,曲半青更是听得一愣一愣,心道不愧是国宝文物肚子里有墨,不像某些人,肚子里全是甜点。
奥德罗长腿交叠倚靠在沙发,继续翻看甜点教程,身边只有一群忠实的小猫信徒又贴又蹭。
听见工作台的动静,连头都没抬一下,倒是面无表情地把书页翻得哗啦响。
一通彩虹屁冲击波哔哔发射,刚刚还泄气的宁知夏瞬间充满蓝条,握住了笔刷。
瓷仙的手指也如瓷器般光洁,压根没有前置的必要,用酒精棉擦擦指尖给她走了个仪式感就算完事。
没骨画多用熟宣,色胶底色自然也得适配,宁知夏按色板找出裸色胶里浅灰黄色调的甲油。
这种打底色胶涂一遍太透,等涂完两层,甲面效果饱和透亮,底色便与仿古熟宣的颜色极度贴合。
他很少画鸟雀,一时不敢落笔,抬手在练习卡纸了大半张纸有了点感觉,这才拿起一根万笔用手捏扁笔头。
模仿劈笔撕毛的方法,宁知夏借着散开的毛刷画出燕子头颈与鸟身的丝状羽,又换了更小号的笔沾取彩绘胶开始描画羽毛。
落笔即是一笔一羽,层层叠叠又要注意深浅虚实变化,待到整具鸟身出具雏形,宁知夏避开灯光可劲儿眨眨眼睛。
“公子技艺无双,落笔皆是神韵……”瓷仙看着指尖惟妙惟俏的燕子,赞美之词源源不断地从嘴里蹦出。
情绪价值被拉到顶峰,宁知夏不断回血,觉得自己还能再画,就连曲半青也听得津津有味,坐下来帮着一起动笔。
他们在双手各画了一对燕子,只是画完觉得有点单调,于是蘸了碎银般的珠光水彩,顺着实部的羽翎边缘轻轻勾勒几笔。
其余甲面用蓝青色水彩绘制山峦,再用金色珠光不规则的晕染点缀。
霎时间,轻燕飞光跃然眼前,全然弥补了甲面操作的限制。
宁知夏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好了,你看看喜欢吗?”
“奴、奴家喜欢!”
瓷仙举着双手在灯下细细观赏,几乎是快要喜极而泣,连声音都在颤抖不停,“当真是妙手丹青绘春色,尺幅千里点河山……二位公子一出手就是非同一般!”
被国宝级文物滔滔不绝的赞扬,宁知夏红着脸搓衣角。
嘴上喊着哪里哪里,手指很诚实地点开了手机录音器,内心疯狂叫嚣——more!more!
“奴家能完成心愿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瓷仙心满意足地转了两圈,飘起的裙摆拂过几只猫猫头,惹得几只小爪子蠢蠢欲动,她过足了瘾,瞧见墙上的时钟,渐渐放缓了动作,停了下来。
曲半青还打算拆点零食让她喂猫玩呢,见状不由问道:“国宝你咋了?”
“奴家该回去了……”瓷仙虽是这个位面的灵异,不受连接点的时间限制,却也不能离开瓶身太久。
她也算有点道行,并不需要奥德罗帮忙,来时认了路,自己也能原路悄无声息地飘回去。
宁知夏抠了抠脸,挪到沙发坐下,偏头去看一直闷不吭声的奥德罗。
奥德罗坐在沙发,看着他最近很感兴趣的甜品烹饪书。
当对方坐下时,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指腹在停止多时的页角滑动,又翻过一页,转了个方向继续看。
宁知夏又追着凑过去,笑眯眯地看着他的侧脸不说话。
奥德罗不翻书了,漫不经心地问:“看什么?”
宁知夏飞快回答:“你好看。”
奥德罗挑了下眉,示意他关于这个话题可以多说两句。
刚刚才上了几小时的彩虹屁大师课,宁知夏自觉满腹经纶。
可惜被对方直勾勾地盯着,瞬间脑袋空空,他抓了抓头发,憋了半晌,嘴里还是吐出来一句朴实至极的——
“小奥人美心善。”
哎呀,好老土。宁知夏自觉没发挥好,抓耳挠腮地想再找补,忽然被人拉住一直抠来抠去的手指。
对方俊美的面容忽然凑近,宁知夏被迫与他习惯性地蹭了蹭脸,快要被熟悉的气息包裹时,耳边响起的声音带着一些无奈的纵容:“你是这里的主人,随你说了算。”
宁知夏“嘿嘿”笑了声,顶着被蹭得乱蓬蓬的头发扭过身去。
此时,瓷仙正在同曲半青和小猫拂身告别,顺便抓紧时间往嘴里塞了点杂七杂八的零食。
宁知夏怕她被撑得变形,连忙扬声说道:“如果以后你想来玩,晚上7点28分,我会给你开门的。”
“啊!公子你人真好……”
幸福来得太突然,瓷仙又是惊喜又是感激,临走前眼疾手快地抓住小三花高高举起,得寸进尺道,“那奴家还想带只小狸奴回去!”
一想到瓷瓶画面会多只猫,众人瞬间变了脸色,异口同声地大吼:“不行!”
第47章 联名穿戴甲
宁静的深夜, 瓷仙在天上飘,宁知夏他们开车在后面跟,岔路口时帮忙带了几次路, 有惊无险地将她送回博物馆门口。
“奴家记住了,下次来时一定不会飘错!”瓷仙嘤嘤道谢, 转身化做一缕青烟从门缝钻了进去。
回家后,客厅没了动静, 只有猫猫摇着尾巴兴奋跑酷。
曲半青仗着自己不是人精力充沛,盘坐在客厅决定再打会儿游戏:“啰啰来玩吗?”
“不了不了……”宁知夏忙活了大半晚, 早就困倦得不行,准备赶紧上楼洗洗就睡。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路过储物间, 水花波动的声响隐隐约约穿透房门。
曲半青气定神闲地操作着游戏手柄嗖嗖冲关,余光瞟了两眼,猛地扭头看去, 眼珠子都快惊得瞪出来。
此时, 宁知夏像团年糕似的贴在人家房门, 甚至将手搭在门把试图往下压——
“!!!”
就像看见白白净净的小香猪一个劲儿往水坑里拱, 曲半青大惊失色,麻利地蹭起身, 一脚踹过去把他从门口赶开。
“去去去,睡你的觉去!”曲半青朝他挥挥手,最近这段时间还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我就看看嘛……”宁知夏委屈地揉了揉屁股, 嘴里念叨着水费超标好贵的, 一步三回头地磨蹭上楼。
等人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曲半青松了口气, 站在储物间门口看了一会儿,转身去客厅盘腿坐下继续玩起游戏。
博物馆那边给的时间很宽裕, 再加上本就画了草图,宁知夏没多久就把稿件发给甲方爸爸,对接过程还算顺利,修改了区区八次,就可以开始动手制作成品。
既然是文物周边,那就得与特色贴合。青花瓷梅瓶因为铁含量少,不及苏麻离青蓝艳,但色泽淡雅清丽,做成的美甲更好驾驭。
宁知夏照旧选了水彩,以瓷白做底色,食指与无名指模仿梅瓶的花纹结构,上下部勾勒杂宝纹,中部很有私心的画了瓷仙和枝头双燕。
小拇指不必多想,直接调和青亮色做晕染,这类款式就不适合使用亮晶晶的华子钻和宝石了,于是末端粘着的,是一朵水晶粉做成的清雅瓷花。
中指绘了梅瓶本身,由曲半青用喷枪一排接一排的给花瓣染色,然后徒手捏花,点缀在瓶口处。
宁知夏很少用喷枪,见他拿着轻轻一晃,材料就像自动化量产一样成批完工,连忙嚷着要玩。
“给你给你。”曲半青被他缠得烦不胜烦,填好了色胶递给来。
“让我看看啊,是按这里对吧?”宁知夏迫不及待地将手指卡在开关处。
“诶等等,你还没调胶量!”曲半青一愣,急急忙忙地忽然开口,把人吓了一跳。
“啊?”
宁知夏举着喷枪茫然回头,浇花回来的奥德罗刚好从工作台路过,如丝如雾的青花色甲胶全然喷在了对方银灰色的发尾。
“嗬——”
曲半青瞳孔地震,仿佛全身只剩下闪避键,闪退到逃跑没有半秒犹豫。
宁知夏拿着喷枪像拿了个烫手山芋,整个人精神恍惚,僵在原地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鼓足勇气,颤颤巍巍地问:“小奥啊……你介不介意,换个发色呢?”
奥德罗眨了眨眼,一个巨大的问号出现在他头顶。
略带困惑的目光顺着宁知夏握在手里的奇怪工具逐渐下移,落到了自己被迫挑染的那撮头发。
神情素来淡漠的眼瞳微微一缩,奥德罗危险地半眯起眼,抬手按住了想要逃窜的犯人。
“哇啊啊啊!”
一声惨叫后,奥德罗面如冰霜地回了储物间,给呆滞的两人留下一个往外滋滋冒着寒气的背影。
曲半青这时才凑过来,仔细瞧着宁知夏白皙软嫩的小脸上顶着一个清晰无比的牙印。
曲半青用面巾纸擦了擦:“噗。”
宁知夏捂着脸愤愤扭头,嘴唇颤抖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没事没事……”曲半青忍笑轻抚狗头,贴心的安慰道,“牙口挺整齐的,漂亮着呢。”
宁知夏悲伤不已:“好疼哦……”
“疼什么,都没破皮。”曲半青捏住他的脸仔细看看,忽然觉得天赐良机。
于是话锋一转,像在教育手贱逗狗被咬的熊孩子一样,语重心长地说,“没事别招惹他,以后躲得远远的,咱不和他玩。”
宁知夏闻言,有些神色闪烁。
曲半青敏锐道:“咋了?”
宁知夏不舍地喃喃:“不了吧,他那么好看……”
曲半青痛心疾首,暗道真是扶不起的阿啰,直接黑化成曲扒皮,把人踹回工作台干活。
三足鼎修复后金光灿灿,但总不能给大家出十片金瓜子盖在指甲盖。
于是用黑胶打底,将鼎身的盘龙纹用造型胶描画在中央,再用偏古铜金的魔镜粉满满蹭匀。盘龙气势磅礴,足够吸引眼球,其余甲面便不再做立体款,用水彩与色胶绘制山河云纹,意味风调雨顺,太平兴旺的好意头。
最后一款仙鹤白云缂丝扇起初以为最省心,没想到前后与博物馆商讨了好几版,都没有满意。
又要展现文物特色,又要创新,宁知夏气得哐哐撞墙,被退稿八次后,已经开始琢磨往甲片安置缩小版团扇流苏。
最后还是曲半青设计了一版,交给博物馆的负责人。
对方拿到效果图震惊道:“不是用ai生成的吧?真的能做到?”
曲半青保证所见即所得,很快搞定了这版穿戴甲的款式。
所有成品确定好最终款式后,鹿瑶光拿到了与博物馆的合作资格,作为手模拍了一组效果图。
不过宁知夏不太满意,毕竟穿戴甲需要考虑不同手型和肤色,加上售出的价格不便宜,只有一个参考对象肯定不够。
博物馆接受了他的建议,于是又请了几位文物修复的老师作为手模多拍了几组,这些幕后工作的老师们皆是一脸意外,但看见穿戴甲成品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很愿意参与文物们的新形象。
在正式官宣前,宁知夏按照博物馆的提议,准备先在账号发布了自己拍的成品图作为活动预热。
三件文物回归是近期大热点,平台眼花缭乱的话题区不少同人二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烫得叫人钱包微缩。
作为在美甲圈混得比较早的一类人,穆林除了售卖穿戴甲,更多的便是卖自产品牌的色胶工具和款式教程。
他和他的团队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一早就发文表示要做几款文物美甲,勾起了不少粉丝与路人的兴趣。
可就当还在慢悠悠放勾子吊胃口时,宁知夏直接发布余城博物馆联名穿戴甲。
众人还没来得及细想联名二字,就被三串长图惊得眼睛都看直了。
梅瓶款白瓷梅花斜倚小轩窗,又有青花水墨点缀;三足鼎盘龙款气势雍贵凌厉,身姿矫健,仿佛下一秒就能腾云驾雾跃然而起。
但最令人震惊的还是仙鹤白云缂丝扇。
一寸缂丝一寸金,作为古人的顶奢自然典雅至极,寻常水彩技法已经不能展现它的独特魅力,于是整套款式皆是米色底,将扇面绣样拆分至每片甲面。
蘸水笔勾勒线稿为一步,石膏胶铺色又为一步,接下来再耐心叠一层水彩晕色,工序完成后才用最细的拉线笔蘸取彩绘胶,沿着图案一笔一笔拉出绣线的质感。
之后还要轮廓描金与背景晕染造景……光一枚甲片,手速再快就要五小时,整套下来是个大工程,自然定价最贵,货量最少。
“绣、绣面……不是,美甲进化速度是不是有点太逆天啦?”
“我的天,这真的是画出来的吗?”
“呜呜呜是小曲老师做的诶,我的天,老师在每个赛道都强得可怕?”
“定价在哪里?购买链接又在哪里?老子这次必须allin!”
“做得就像工艺品似的,我怎么舍得戴啊!”
“不戴了,要是能抢到,以后这就是我的痛包C位!”
随着热度不断上涨,穆林这边挤牙膏似的新品消息无人在意。
被抢占了先机不要紧,还能用实力再吸引眼球拉回热度。
但穆林手底下的助手和学徒看着他准备的作品,又再看向宁知夏那边发布的成品,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天一个地,对比太过惨烈,用心设计还是单纯用于赚钱卖货,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
一时间整个工作室被架在了火上烤,穆林气得不行,翻来覆去地把宁知夏的图文看了几遍,注意到配文里的“联名”二字,瞬间嗤笑了声。
不过是今年开业的小店,就算有点人脉又如何,博物馆这类非盈利的社会机构,背后还有政府文化局主导,是随便想联名就能联名的吗?
他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立马在评论区留言——
“款式做得不错,年轻人很有悟性,不过建议你提升自我认知,凡是都要有自知之明,不该蹭的别蹭,这里面水很深,牵扯到很多东西,懂?”
宁知夏盯着评论区一头雾水:“他说得是个啥意思嘛?”
曲半青也摇摇头:“好浓的GPT味儿。”
可是对方说了一大堆不回不太好,于是宁知夏为了照顾这位人机前辈的心情,斟酌着回复——
“[点赞][点赞][点赞]”
穆林等了半天,等来几个大拇指,顿时冷笑连连。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仗着有点本事还敢挑衅。
就在他噼里啪啦打字准备反击时,几个学徒忽然大叫了一声:“卧槽!真是联名!”
此时博物馆用官号发布了本次古墓三美的系列周边,除了冰箱贴和帆布包,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三款联名穿戴甲。
官号不仅转发了宁知夏的图文,甚至为此单独发了宣传视频。
视频里,几位手型肤色不相同的手模全方位展示,镜头将甲片细节展现得无比清晰,手模虽未露脸,但一旁配有流光溢彩的小字标注着对方的职业身份。
视频结尾发布众人最关心的价格信息,前两款定价为1999,缂丝扇款则是2999,每款限购一份,并且库存只有300份,进行分批发货。
高昂的价格大大超出文创产品比较热门的消费区间,然而看完视频的观众完全无法冷静,热情高涨得像是可以立马拿下。
“冲冲冲!我买爆!”
“天呐,太感动了!好多都是在纪录片里修补文物的老师!”
“这次宣传细节好评,每款穿戴甲还有服装穿搭建议!”
“等等我没看错吧,所以真的是和怪物美甲店的联名?”
“很正常吧,虽说是新店,完全当得起我心目中余城第一美甲店啦!”
“完犊子了,每款限量三百份我怎么抢得到!”
“以后会复刻吗?求求了,我真的很需要盘龙款,搭配黑色旗袍拍照真的超出片!”
这时不少人通过博物馆转发的图文,乐颠颠来到宁知夏的页面欣赏实物图时,瞬间瞧见了穆林留下来的一大串评论。
穆林这时再想删评已经来不及了,等他翻回页面一看,刚才的评论被顶至最高楼,无数路人和粉丝嬉皮笑脸来评论下方打卡合影。
“吃了几个爹啊?味儿那么重?”
“凡是都要有自知之明,不该蹭的别蹭,懂?”
“没想到吧,人家真的有资格和博物馆合作?气不气?”
“好耶,有一种我讨厌的人总算被人发现的快乐!”
“曾经的老粉都知道,就是没文化的二流子,学了点手艺自吹自擂,款式没做几个卖货营销搞得飞起,养了一堆助手又压榨学徒,你看看他亲手做的款式拿出来哪一个能打?”
“感谢学姐补充课件,现以加入穆学豪华文件夹,欢迎各位新生入学!”
“别的不说,咱们宁老师的大拇指真是越看越有灵性!”
穆林气急败坏地删除了评论,然而不少人的冷嘲热讽仿佛穿透屏幕像耳刮子似的,扇得他脸上又红又烫。
学徒和助手们若有若无的目光飘来,他恼怒地踹了一脚桌子,转身往工作室门口走,摸出手机给人打了个电话……
“哦他是在骂我呢!”
宁知夏一直到晚上刷评论时才回过味儿来,又刷了会儿,忽然笑出声,把手机递到奥德罗面前嘚瑟,“瞧见没,帮我说话的粉丝骂了他几百楼!”
“喵……”
奥德罗还没说话,胖橘倒是仰着脑袋叫了一声。
它像个乖宝宝似的,趴在腿上给奥德罗当平板支架,谄媚讨好的模样看得宁知夏有些嫉妒,用手指头戳它脑袋:“到底谁是你主人啊?怎么就这么听他的?”
胖橘甩了甩尾巴,揣手打了个哈欠,藐视的态度引起宁知夏不满,欠欠地把手指戳它嘴里。
“喵喵!”胖橘不满地躲开,压在身上播放甜品教程的平板也跟着歪倒,被一只大手及时按住。
一分钟后。
宁知夏接替了胖橘的工作,怀里捧着平板,窝在奥德罗身边,任由对方将脑袋靠在他肩头安静地观看视频。
这也没办法,最近又有瓷仙常来做客打游戏,电视机的归属权被宁知夏按时间段划分,好在有平板可以用,奥德罗还算遵守规则。
看完一集教程,奥德罗像是完全掌握技巧的尖子生,扭头问道:“吃蛋糕吗?”
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点想。
宁知夏点点头:“吃。”
奥德罗:“什么口味?”
宁知夏指着视频说道:“就和教程一样,奥利奥芝士可以吗?”
“可以。”
奥德罗偏头蹭了蹭青年的发顶,起身就往厨房去。
他买了不少材料随取随用,又是搅拌奶油奶酪,又是擀碎奥利奥,动作慢条斯理却弄得有模有样。
宁知夏守在门前,鼓掌夸夸:“小奥你好厉害!”
奥德罗有点开心,勾了勾唇角低声道:“嗯,当然。”
因为宁知夏急着想吃,奥德罗做了免烤箱版,双手贴着模具不到一秒,直接冷藏到位脱模可食。
奥德罗显然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在只可供两人落座的小方桌盖了蕾丝餐布,才把蛋糕和餐碟摆了过去。
宁知夏咂了咂嘴,眼巴巴地看着他慢悠悠地摆餐具,绕了两圈,有些蠢蠢欲动地伸出手指头。
奥德罗捏住他快戳进蛋糕的手指,微微眯起眼:“我去拿餐刀和甜酒,不许乱动。”
宁知夏立马背着手点头:“嗯嗯嗯,你放心吧,等你一起吃!”
得到青年的保证后,奥德罗又盯了他两秒,这才满意离开。
与此同时,曲半青和瓷仙玩得热火朝天。
瓷仙游戏天赋异禀,看着弱不禁风一口一个奴家好怕,结果拿着手柄咔咔乱杀,把打算装一波的曲半青衬得像个萌新。
又打通一关,曲半青兴奋地扇着小翅膀嗷嗷乱叫,翻找着另一款游戏准备再战。
瓷仙绕有兴致地听他介绍游戏规则,忽而余光有黑影闪过,她愣了愣,扭头朝窗前走去。
屋外黑沉沉一片,有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翻墙进来,猫着腰绕去小屋侧面。
刚准备把手里的东西泼出去,窗户被人推开,冷不丁地探出一个脑袋,声音幽幽地问:“何人在此?”
两个混混本就被拂动的枝条弄得惴惴不安,闻声倏地抬头看去,瞧见月光里一张瓷化僵硬的脸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笑容。
“鬼啊!有鬼啊!”
两人一脸惊恐,瞬间吓得破音。
“什么鬼!都说了奴家不是鬼!”
瓷仙凄声大叫,谁料对方压根不听解释,她羞恼地扬起长袖一挥,连拉带拽地将混混从窗口揪进来。
胖橘咚的一声从沙发落地,伏低身子扑了过去,宁知夏大吃一惊:“卧槽你们谁啊!诶胖橘你别动别动!”
屋里顿时响起零碎混乱的脚步声,阴冷的布料拂过面容,还夹杂一丝香烛气息,几个混混愣了一瞬,扭头看见耳后扇动翅膀的曲半青,顿时吓得鬼哭狼嚎,不停扭动着身体作势要跑。
“起开吧你!”
小猫拱起身子喵喵尖叫,宁知夏急得去哄猫,毫不客气地踹了一人脚。
那人又扭头就跑,脚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慌乱之余撞到了同伴的后腰,同伴跟着往前一栽,挥手乱刨几下,猛地拽住了垂在桌角的餐布——
“哗啦——啪叽!”
精心制作的蛋糕非常精准地砸落下来,把人砸得又发出几声哀嚎,奥德罗拿着餐刀出来时,恰好见证了这一幕。
这时,宁知夏总算抓到了被吓坏的胖橘,刚一起身,见到奥德罗面色冷如冰霜,站在一地狼藉中把玩着餐刀。
他与胖橘同时咽了咽唾沫,吸着气缓缓挪到了墙角。
啊,完、完蛋了……
第48章 本能.上
屋内气温骤降, 就像西伯利亚冷空气大肆入侵,冻得叫人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那个叫穆林的卖课博主有点关系,找了这两个毛贼捣乱并对瓷仙进行额……仙格侮辱, 从而引发了一系列混乱事件……”
曲半青冻得哆嗦,强保持镇定立在沙发旁, 像个狗腿子师爷描述案件经过。
瓷仙垂着水袖哭哭啼啼,两个黄毛混混魂不守舍瘫坐在地, 窗口的吊兰卷着两桶红油漆进来放下,张牙舞爪地挥舞枝条充当刑具, 啪的一下甩在混混背脊,吓得对方想叫不敢叫。
看着眼前三堂会审的景象, 宁知夏摸不清自己拿了个什么角色,茫然无措地在原地愣了愣。
随着一道视线扫来,他放下猫, 无师自通地捏起小拳头, 很有节奏地在对方肩头敲敲捶捶。
奥德罗面无表情, 盯着只剩下残骸的受害者小蛋糕, 心中自有一杆秤,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把玩的餐刀像斩立决般丢出去——
“通通杀掉!”
众人吸气, 好一个青天大老爷!
“别杀、别杀我,大人饶命啊!大人!”
两个混混不觉得面前的封建场面有哪里不对,痛哭流涕地趴地上咚咚磕头。
他们不哭还好, 一哭起来奥德罗面色更加阴沉, 曲师爷很有眼力见儿地拍了拍手,几根藤蔓瞬间缠住两人的四肢, 一鞭又一鞭地开始行刑。
宁知夏看得嘶嘶吸气,压低声音提醒别真的搞出人命。
奥德罗冷冷道:“我的蛋糕。”
宁知夏赶紧开口:“咱们再做一个, 我帮你一起做!”
奥德罗神色一顿,竟然沉默了两秒,随后有些迟疑地回道:“……再、再说吧。”
宁知夏:“???”
可恶!我的手艺就那么招人嫌弃吗!
两个混混挨了八十大板趴倒在地唉唉低嚎,奥德罗给小蛋糕报仇,这才指挥藤蔓收手,缓缓朝他们走去。
在满目惊恐的神色中,他手中有白光闪过,很快失去一段记忆的混混们靠在墙壁,傻呵呵地流口水。
“噫!”宁知夏发出嫌弃的声音,直接打电话报警。
警察来得很快,直接将他们和那些油漆带会警局,宁知夏也跟去做了笔录。
到了警局,众人看见满身狼狈的混混,诧异道:“他们身上的伤是……”
“翻墙掉进了我院子里的花圃。”宁知夏垂眼道,“我种了不少玫瑰和三角梅,估计把人弄伤了……”
两个混混应和:“啊对对对……”
青年神色清澈坦然,说话时还有些受惊后的强行镇定,让不少警察都心生怜悯。
他与博物馆合作的热度可是让余城最近出尽风头,真是树大招风引来无妄之灾。
警察们听完大致原因,有些同情地安慰面前一看就遵纪守法的好青年:“没被吓着吧,之后游客多起来,每个街区会安置巡警台,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
宁知夏老实巴交地点点头,因为人赃俱获无从抵赖,没一会儿就在各位民警的关切声里开开心心地回来了。
混混供出穆林是幕后指使,很快,这人进局子的消息传了出来。
就在吃瓜群众讨论真假时,警方效率飞快地发布了通告。
“我去,这出圈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好粗暴的商战!他脑子怎么想的啊?怎么不偷砂糖橘?”
“笑死,你们还嫌宁老师不够倒霉吗?”
“人家的顾客富婆明星一大堆,又是博物馆主动邀约的手艺人,你说你惹他干嘛?”
“我可怜的宁老师,一定被吓坏了吧!”
此时,被粉丝和网友们同情的宁老师正窝在沙发,美滋滋地享用一块慕斯蛋糕。
而做蛋糕的人却有些慵懒地靠坐在一旁,面容困顿地闭目养神。
小猫们被推得远远的,他不受打扰躺得很舒服,甚至呼吸平缓到让人忍不住想试探鼻息。
这太不正常了,连小蛋糕都不吃了。
“小奥你不吃吗?”宁知夏皱起眉,刚推了推他,手腕倏地被人攥紧。
奥德罗偏过头,那双瞳孔此时变成如冷血动物般的竖瞳,平静地映照出青年茫然的面容。
冰凉的触感让他颤了一下,但对方没有松开的意思,宁知夏忍不住磕磕绊绊道:“怎、怎么了嘛?”
奥德罗握住他的手凑近,微微伏低头颅,挺翘的鼻尖轻轻地顺着青色血管滑动,随后顶.弄至掌心。
由始至终,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青年,直到他面容浮现一丝淡淡的粉色——
“宁知夏!你怎么又不叠被子!”
曲半青暴躁的吼声穿透力极强,从楼上隔着房门传来。
宁知夏吓得一耸,指尖忽然传来一丝刺痛,贴合着尖牙,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奥德罗松开唇齿,又恢复了平常淡漠慵懒的模样,看了呆愣愣的青年一眼,起身回了自己的储物间。
什、什么个意思,宁知夏低头又抬头,难以理解地看向已经关拢的房门,气闷地想着自己又不是小蛋糕,怎么还一口又一口!
“发什么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宁知夏被人拍了拍肩,扭头茫然道:“啊?”
“我叫你好多声都不答应。”曲半青抱着脏衣篓,大拇指朝身后一指,“这两天日头好,去把屋里的四件套换了,被芯正好拿去阳台晒晒。”
“噢噢……”
宁知夏连忙点头,蜷缩着手指,不停搓着指腹的牙印就要起身,但他的小动作很快就被曲半青眼尖地发现了。
曲半青表情不自然地凝固起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朝紧闭的储物间看了一眼,连忙将人叫住:“啰啰啊!”
宁知夏:“嗯?”
曲半青压低了声音道:“最近几天不管晚上听见什么都别出门。”
宁知夏一愣,立马问道:“是屋子里又有脏东西了吗?”
有,好大一条。
可惜曲半青还是委婉道:“入秋了天气干燥,奥德罗的种族不喜欢这种天气,很容易克制不住他们的本能。”
宁知夏呆呆道:“什么本能?”
对方的表情实在太过纯洁茫然,曲半青一时变得有些神情复杂,抖着嘴唇半天也没说出口,只是摸摸他脑袋叹气:“可能只是我想多了,你记得我刚说的话就行。”
“好哦……”宁知夏乖乖应下。
晚上不出门而已,这还不简单!
*
奥德罗回房后一直没有出来,最开心的还是晚上来做客的狐狸崽。
没有人抢遥控器,舒舒服服地窝在宁知夏怀里,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听他讲西格大陆皮皮大战魔物蜥蜴的故事,临走前还嚷着下次要和使魔小狼比划比划。
“我家里可没有给你们闹腾的地盘,最多打打游戏。”宁知夏弹了弹他们的耳朵尖,把一群叽叽喳喳的崽子送出门。
联名穿戴甲还需要赶工,就算有波波库拉帮忙也足够他们忙活一通,直到深夜,宁知夏才伸了个懒腰进屋洗漱睡觉。
他累坏了,几乎一沾枕头就秒睡,房间陷入安静的夜色,墙壁钟摆一下一下走动的声响格外清晰。
很快,时针与分针刚好重合,带有某种魅力的歌声恍若天籁,如烟如雾萦绕耳畔,床上的青年缓缓睁开眼睛。
“咔哒。”
房门打开了,极轻的脚步声落在地毯。
宁知夏走得晃晃悠悠,从睡得四仰八叉的一地小猫旁路过,又扶着楼梯下楼,目标明确地停在了储物间的门前,脑袋“咚”的一声撞上门板。
缥缈的歌声微妙地顿了顿,而后又重新响起。
宁知夏神情恍惚,捂着撞红的脑袋,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严重的眩晕感袭来,他整个人都趴在随波逐流的木板,四周翻涌着漆黑不见底的海水,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进去。
引诱人心的歌声越来越近,无数漩涡与暗流之间,巨大的礁石宛如夜色里格外浓厚的墨珠,隐隐绰绰浮在海面。
宁知夏没有力气思考,海面中央为什么会有奇怪的礁石出现,因为他失去焦距的瞳孔里映照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刹那间,冰冷咸湿的水珠哗啦溅起,银色的鱼尾没入浪花,那道歌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宁知夏慌神地四处张望,却不想越来越大的黑影轮廓贴近木板。
下一秒,木板徒然翻动!
涌动的海浪里探出了一双手,将坠海的猎物紧紧搂入怀里,悠长动听的歌声再次响起。
如月华般的鱼尾扬起完美的弧度,哗啦一声带出大片水花。
宁知夏无济于事地用手向着天空乱抓了下,水花穿过指缝,随后被一股大力扯往更深处。
耳畔缥缈的歌声被充满欢愉的轻笑替代,仿佛冰凉滑腻的鱼群划过皮肤,窒息掠夺热肺里最后一丝氧。
下坠……下坠……
快要失去焦距的瞳孔里,银灰色的长发随水波拂过面容,宁知夏无声地张了张嘴,缓慢艰难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咳、咳咳咳咳……”
还带着凉意的空气就像气泡水喷出的气体,一股脑地蹿进鼻腔。
宁知夏猛地一个激灵,骤然惊醒,捂着鼻子翻身坐起来咳得面色涨红。
他呼吸急促而粗重,环顾四周是自己房间熟悉的陈设,闭眼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吗?”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宁知夏倏地睁眼看去,发现奥德罗长腿交叠,慵懒地坐在飘窗,半眯着眼打量着自己的表情。
仿佛还没回过神,宁知夏搓了搓脸,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奥德罗起身坐到床边,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梦游进了我房间,然后我又把你送回来了。”
活了二十多年,平白无故在今日确诊了梦游的毛病,宁知夏木着一张脸点点头,也没说信不信,就定定地瞅着奥德罗不说话。
奥德罗笑了一声,伸指拨开他额头散乱的发丝:“怎么了?”
宁知夏幽幽道:“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嗯。”奥德罗挑起眉,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梦见了什么?”
宁知夏鼓起勇气道:“掉海里,差点被你溺死。”
抚摸在脸颊的手指一顿,良久的沉默之后,奥德罗亲昵地偏头和他蹭了蹭,贴在耳边如安慰般说道:“你说了,只是梦。”
宁知夏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冰凉的手指划过嘴唇,随后毫无预兆地分开牙齿。
宁知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温暖潮湿的口腔任由那根手指长驱直入,就像炎炎夏日探入喉咙的冰棍,唾液源源不断溢出,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
“不用吸。”
奥德罗像是变了一个人,语气轻柔又平静,很耐心地对羞耻得看上去快要哭出来的青年说道,“我为白天的事道歉,所以——”
“你可以咬回来,或者,怎样都行。”他贴向青年通红的耳廓,如同吐出爱语般呢喃。
第49章 本能.下
那根作恶多端指节, 很不客气地被留下一点泛白的痕迹,奥德罗只是挑了挑眉,抽出手指时, 指尖与水光潋滟的唇瓣拉出一条银线。
冰凉的触感残存在舌尖,划过上膛如电流蹿过的痒麻还未消散, 清楚地提醒着自己在对方快要望入灵魂的视线里做了什么。
宁知夏从床头刷刷抽了几张纸丢过去,连与那双浅色眼瞳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直接像颗皮球似的团进被窝。
片刻后,房门打开又合拢, 优雅从容的步调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都不是人,言语举止难道也能纳入人类关于“性”的划定范畴?
涨红着脸的青年缓缓吐出一口气, 仿佛这样就能为刚才羞耻的行为,找到一个完美的借口。
不断默念着这只是一场“以牙还牙”过于直白的道歉方式,他兔子蹬鹰似的在床上扑腾两下, 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哟, 今天起得还挺早!”曲半青准备来叫人吃早饭, 卧室门咔哒一声打开, 宁知夏抓着乱蓬蓬的头发出来了。
“嗯嗯,早上吃啥呀?”
“鱼香肉丝面。”
“哇!”
宁知夏朦胧的睡意瞬间清醒, 笑眯眯地从曲半青身边经过,拉着他就要下楼嗦面。
残余的气息随风飘过,曲半青抽着鼻子嗅了嗅, 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宁知夏人还没走到楼梯口, 后领一紧,被人逮回浴室, 用毛巾给他哼哧哼哧地旋风洗脸。
十分钟后——
“哎呀,哎呀, 你手也太重了吧……”
宁知夏觉得自己快被擦掉一场皮,嗦两口面就要停下来,耷拉着眼皮搓搓脸。
曲半青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他朝沙发的方向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端着碗嘀咕:“某些生物为什么不能改掉乱标气味的毛病,一点礼貌都没有。”
“什么?流浪狗吗?”
宁知夏从碗里抬起头,嚼着面条含糊不清地说,“这是一种本能反应,它们通过信息素宣告自己的领地不可侵犯,比如——”
“吃你的面!”曲半青敲敲他的脑袋,很意外没有听见水声,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端着碗离开。
宁知夏目瞪口呆,疑惑地看向蹲坐在窗台的小猫们:“你们谁惹他了?”
胖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睡回笼觉,还是小三花贴心,撅起屁股蹦到宁知夏肩头,亲昵地蹭了蹭脑袋。
夏天虽然结束,还有短期回热的秋老虎笼罩整个余城。
奥德罗大约是真的厌恶最近干燥的天气,除了偶尔出来看海绵宝宝,整天大多时间都缩在储物间。
一直到了傍晚,他突然打开门走出来,对正在清点穿戴甲的青年说道:“我要出去一阵,晚一点回来。”
“嗯?是去管理局还是买小蛋糕?”宁知夏抬起头,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
“都不是。”
奥德罗看起来情绪平静,与往常没什么两样,耳后隐隐约约泛着半透明的银光,藏在长发里看不真切,倒是手肘后方突兀将衬衫里撑起一道奇怪的轮廓。
就像是单纯在位面通道打开前来对保护对象请个假,他没有再说是去哪儿,随手划拉出一道光门,神色疲倦地走了进去。
“所以,也就是说今晚奥德罗不在家?”当分针停在熟悉的刻度,曲半青压低声音缓缓问道。
宁知夏点了点头:“是的。”
曲半青了然:“哦,那可真是——”
“太好了!”
如山峦般俯卧的半人马与躺在他们肚皮的狐狸崽发出雀跃的欢呼。
似乎是早就察觉到小屋里那股冰冷的气息格外淡薄,今晚的客人来得很齐全,足够开一次小型宴会。
“有点遗憾,皮皮还想给那位大人展示自己新学会的魔法呢。”摩琳脱下斗篷,盖在小狼使魔的头顶,笑盈盈地看着他披起这件过长的衣物,走路带风地凑到狐狸崽面前炫耀。
“姐姐我也要!”狐狸崽们禁不住诱惑,叽叽喳喳地叫嚷起来。
苏秋水用尾巴按住耳朵物理屏蔽,头也不抬地与殷拂柳翻看店里的新款式。
“要什么要,快点来帮忙打包。”曲半青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随手捞起一颗被小猫们扒拉的丝带球丢出去。
一根粉色的触手瞬时卷住,抽出长长的金边绿丝带,在包裹上呼啦啦系出精致的蝴蝶结。
“哎呀,波波好厉害!”
其余人拍拍鼓掌,殷拂柳也跟着抬头,推了推身旁的狐狸,朝一个方向使了个眼神。
窗口的吊兰晃动着花花最多的枝条,伸到主人眼前扭来扭去,宁知夏嚼着水果块,有些敷衍地摸了摸那些纯白漂亮的花瓣。
“亲爱的大魔法师先生,您在想什么呢?”
摩琳得到了两位女士的眼神示意,用魔杖挥出一些绚烂光点在他面前放了个小烟花,善解人意般温柔说道,“如果有困惑之处,我们很乐意解答。”
“唔……”
漂亮闪烁的光点渐渐消散,宁知夏往嘴里塞了一块水果嚼了嚼,疑惑中带着一丝笃定地问道,“奥德罗……他其实是人鱼吧?”
霎时间,众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略显惊讶地齐齐望了过来。
摩琳意外地“啊”了一声,米利屈起蹄子想要起身,裹着魔法袍快在他背脊登基的小狼一脚踩空,咕噜噜滑进狐狸堆……最淡定的应该是殷拂柳,她只是挑起了一边细眉,随手拨开腿上不停摇摆的狐狸尾巴。
“你问他做什么?”曲半青充满警觉地盯过来。
宁知夏像个在禁忌边缘来回游走的叛逆青年,闷闷地嘟囔道:“干嘛啦,不能问吗?”
摩琳乐不可支地与殷拂柳靠在一起,几位女士发出古怪的笑声:“不,我们只是意外你居然现在才发觉他的身份。”
“哦,那倒也不是……”
宁知夏抠了抠脸,莫名有些心虚地避开她们的视线,含糊道,“只是最近确认了一些猜测而已……”
殷拂柳定定看着他,忽而又轻笑了声,意味深长道:“看来你需要发现的还有很多。”
话音刚落,几位女士就再也忍不住地笑做一团,曲半青意识到一不小心喂了饭塞了粮,怒气冲冲地收走了她们桌前的果盘。
什么个意思?
宁知夏郁闷地撑着脸说:“我其实很好奇他算什么级别,为什么你们都怕他?”
虽说偶尔有点小脾气,不过好看的人任性一点也没什么关系,至少对他来说,相处得很不错。
“怕?不过是狡猾的冷血生物……”
灼灼燃烧的鬃毛变得更加明亮,哈帕斯不爽地蹬了蹬蹄子,扯着脖子喊,“哼,我才不怕他呢!”
“就是就是。”米利这次难得地与不对付的兄弟达成一致。
殷拂柳与苏秋水默契地翻了个白眼,一边摇头一边重新看起了款式图。
“即便是没有主神赐予的权能,直觉帮助我们感知到那位大人身上不足以抗衡的权能,规避风险是任何种族的本能……”
摩琳抚摸着皮皮的脑袋,耸了耸肩补充道,“当然,除了一些没脑子的小马驹。”
半人马们怒目而视,揉了小纸团打算朝魔女的背影丢去,察觉到青年不赞同的目光,心虚地扭头转向,最后装模作样地丢到哈帕斯的鬃毛,展现只是兄友弟恭的玩闹而已。
宁知夏满意地点点头,回过神地思考摩琳的话,脑海不禁回想起塞壬们曾经唱过的歌谣。
摩琳观察着青年的神色,发出短促的笑声,她摸出自己的水晶球,缠绕的魔素如雾气般缥缈不定,她却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
在这场与朋友们热闹的茶话会临近结束时,众人起身准备离开。
摩琳是最后一位离开的,临走前她神思不定,似乎犹豫了很久才问宁知夏:“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们没有在你面前表现得那么无害,你会失望吗?”
宁知夏问:“包括奥德罗吗?”
宽大的兜帽遮挡魔女的大半张脸,红唇勾起一抹弧度:“当然。”
“唔……”
貌似这样的问题他昨晚也思考过,宁知夏倚靠着墙壁,仔细回忆着与各位非人类朋友们的相处,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很快地又得出了答案:“我不知道。”
摩琳很感兴趣地停住了脚步,侧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年。
“我清楚我是人类而你们不是,无法用这个位面的善恶标准衡量你们,当然也无需抱有恐惧。”
宁知夏越说越轻松,重新扬起笑脸说道,“至少现在,我们是好朋友。”
“我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
摩琳仿佛松了口气,与他拥抱了一下,抱住犯困揉眼睛的小狼转身离开。
热闹褪去后的房间只有吸尘器嗡嗡工作的动静,随着时针咔哒走动,宁知夏抬起头向外看了看。
今晚的月色很美,映照在黑亮瞳孔里的圆月洒落柔和清澈的光辉,白亮亮的横在水面,转眼间硕长鱼尾划破海浪骤然跃出,冲散了涌动的一片光华。
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肩背,如同一层洁白朦胧的轻纱薄绡,奥德罗微弓着背,水珠顺着流畅紧实的背肌滚落,嗒嗒滴入漆黑的礁石。
他挑了一块还算平滑的礁石,如孩童时期那样懒洋洋趴好,安静地半眯着眼晒月亮。
银光闪烁的鱼尾没入海浪,无所事事地搅弄起泛白的浪花,不长眼的游鱼路过,随着尾鳍轻轻一拍,竟然腾空跃起,砸落在礁石,惊慌地用尾巴拍打礁石。
尖锐锋利的指甲温柔地抚摸过鲜活跳动的小鱼,倏地利落地嵌入鱼腹,顺着轻轻一划,鱼鳞如碎银般撒落。
他慢条斯理地剥出肥嫩柔软的部分,送入口中,夹杂着甜美的血腥味浸润口腔,淡银色的扇形耳鳍愉悦地扇动。
四周除了翻涌的海浪,没有其余声响,远处黑影高耸,也许是残破的城堡,也许是寂静的岛屿,与孤零零倚靠在礁石的身影共同沐浴着月亮的清影……
*
深夜里跑酷的小猫被突然出现的光屏吓了一跳,当瞧见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时,亲昵地贴过去蹭蹭。
残余在空气中的味道过于杂乱,奥德罗垂眼避开它们,走向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厚重的云层里闷雷滚动,当他刚熟门熟路的进入宁知夏的卧室时,并没有空调凉爽的气息袭来,因为停电而热得浅眠的青年刚好被一个惊雷吓醒。
“你出场还要自带BGM吗?”
借着夜色微弱的光影,宁知夏迷迷糊糊地看清了来人,嘀咕道,“这么晚才回来啊……身体恢复了吗?”
“嗯。”
奥德罗随口应了一声,在床边坐下,忽然声音轻轻地问,“害怕吗?”
宁知夏打了个哈欠:“你指什么?打雷吗?”
奥德罗笑了一声,觉得有趣般看着耷拉脑袋的青年许久,伸手抚上他昏昏欲睡的脸庞。
掌心冰凉的气息传来,宁知夏舒服得眯起眼哼哼了两声,软绵绵地重新倒回被窝,出于对移动空调的留恋,甚至掀开薄毯拍了拍。
奥德罗去换了睡衣,顺从地躺到了热烘烘的青年身旁,很快得到了树袋熊般的拥抱。
当温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覆盖皮肤,不同于食欲的渴求与本能交织,整个身体都出现了不可言喻的颤栗。
奥德罗垂着眼,惬意地偏头蹭了蹭青年的发顶,轻轻地说:“宁知夏,明天来房间找我吧。”
“嗯……好啊……”
意识到今晚的大美人鱼心事重重,宁知夏半睡半醒地低喃,“我明天去找小奥……”
奥德罗满意地“嗯”了一声,第一次学着人类的模样,安静地闭上眼睛睡觉。
第50章 储物间
天光朦胧亮时, 奥德罗睁开了眼,怀里的人为了贪凉,整个身体趴到了他胸口, 大约又觉得太凉,背上又裹了层软被。
奥德罗露出了然的表情, 难怪他梦见自己变成了那颗住在石头房的粉色海星。
他动了动,呼呼大睡的青年顺势裹着软被滑到床上。
宁知夏不开心地唔了一声, 又拱了拱,鼻尖触及到对方柔软好闻的睡衣, 再次陷入深眠。
奥德罗安静地陪他躺了一阵,当空调重新吹起冷风, 他翻身起来。
“真行,什么破暴雨害得大晚上停电……”曲半青整晚都像住在蒸笼里,好不容易来电了闹钟又响了, 只能骂骂咧咧地出来做早饭。
这时, 另一道打开的房门飘出一丝冷气, 奥德罗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 反手轻轻地把门合拢。
曲半青顿住脚步,脸上还挂着惺忪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卧——”
一束冷冷的目光扫来, 曲半青吸了一大口空气,硬生生地止住话头。
等奥德罗慢悠悠地离开,曲半青警惕地看了眼楼梯间, 确认这家伙没有杀个回马枪的打算后, 连忙跑进对面的卧室。
被窝里的青年翻开肚皮,大字状霸占整张床, 昏昏沉沉睡得像只小猪崽,倒是省了查探鼻息的功夫。
“啰啰你可真厉害啊……”曲半青烙饼似地推着他翻身, 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圈,松了口气般叹息了声,但很快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忧愁。
被占有欲过强的生物盯上并不是什么好事,曲半青听过太多关于人鱼失控的故事,祂们热衷追逐为好奇心引发的一切渴求,随后将之掠夺占据。
他很庆幸奥德罗克制住了恶劣的本能,如果非要从堪称反常的行为寻找一个原因,那只能是宁知夏对于他来说是足够特别的存在。
“叮。”
蛋奶烤吐司的香气扑鼻而来,宁知夏用小刀“嘎吱嘎吱”切开又香又脆的外壳,搭配一杯冰牛奶,舒服靠在椅背感叹又是美妙的一天。
曲半青撑着脸问:“好吃吗?”
“好吃!”
“吃饱了吗?”
“饱啦!”
“那就干活吧。”曲半青抱出今天要用的材料,堆到了工作台旁边的位置。
宁知夏一阵眩晕,仿佛手里拿的不是香软的吐司,而是一堆牛马特级草料。
这都是与博物馆合作引起的一系列牛马综合症,宁知夏为了保证穿戴甲的质量,所有制作全权有他们店负责,得亏有那群非人类朋友帮忙,不然可真是做梦都在搓甲片。
因为文创周边很少有超出千元的定价,这三款联名美甲从宣传视频发布以来,就引起不少热议,就连博物馆的领导们也在担忧,到时候卖不出去可就丢脸了。
谁料等正式开售后,余城博物馆向来冷清的商城头一次迎来高涨的热潮,无数人加入购物车等着付款,每款三百份的库存不到一分钟全部售罄,夸张的速度令众人傻眼。
说好的只是美丽废物看看就好呢!敢情都是买来看看吧?
大批没抢到的客人已经被勾起了兴趣,越是买不到就越是想要,哭唧唧地摸到怪物美甲店的官号下面要预约,甚至有旅游博主出了余城旅游攻略,把这家美甲店的打卡日程纳入其中。
于是,戴着联名穿戴甲去余城博物馆打卡成了最近的热点,瓷仙每天最大的乐子就是观察有没有出现戴着自己款式的游客。
突然的爆火完全超出博物馆的预期,项目负责人特地送来周边点心和摆件,喜滋滋地约定以后有机会继续合作。
宁知夏整个人都麻木了,干笑着说再议再议……
私信里还有数不清的官方账号抛来合作意愿,可惜品牌质量参差不齐。
个别还有辱女虐宠的前科,气得曲半青大骂一帮刁民不安好心,让宁知夏挨个回绝。
宁知夏想着自己现在反正又不缺钱,每过十天还有来自西格大陆上百万的外快,干脆在穿戴甲全部交货之前,暂停了线下预约,于是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吭哧吭哧搓甲。
塑形的配饰很多,除了瓷瓶款的花瓣,其余的配饰都被曲半青翻模制作了模具,效果完全一样,等粘好蹭粉封层就算完工。
宁知夏吃饱喝足后,坐在工作台完成了今天的工作量,满意地看着成果伸了个懒腰,视线越过屏风,看向了储物间紧闭的房门。
“咚咚。”
他屈起指节,正准备在门板敲敲,房门却先一步自动打开。
宁知夏愣了一下,毛茸茸的脑袋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奥德罗?”
入目的景象有些出乎意料,地板光亮干净,上面摆放整洁得像从未使用过的家具。
“在这里,过来吧。”
水花搅弄的声响从临近飘窗的屋角传来,宁知夏压抑不住心底的好奇,没有丝毫犹豫地快步向前,一下子绕过遮挡的床角。
“啊!我的天!”脑海中的猜想得到证实,宁知夏表现得就像屋外那些可爱的猫咪,黑亮的瞳孔因为震惊微微放大。
屋角散发着蓝莹莹光芒的,竟是被漂亮的贝壳堆砌围绕的一块水池。
银灰色的长发紧贴袒露结实的胸膛,过长的发尾飘浮在水面,奥德罗慵懒地靠坐水池边缘的贝壳堆,尖锐的利甲敲击着一枚可怜的贝壳,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响,透过清澈的水波,隐约可见藏入池中的那条长长的鱼尾。
余光瞥见青年的身影,浅色的竖瞳骤然转动,奥德罗仰头与他对视,满意地看见自己的面容映照在那双亮晶晶的眼里。
奥德罗全身危险地散发着,属于海域顶级捕猎者的气息,发梢滴落的水珠留下一道水痕,顺着窄腰寸寸滑下,没入小腹边缘的细密鳞片。
不同于童话故事里的脆弱,也并非香艳传说里的魅惑,结实强劲的上身肌肉里藏着足以与水流与压强对抗的骨骼,哪怕这并非他们最拿手的武器。
如果万千世界与生灵都由主神创造,那么人鱼一定是祂最出色的杰作。
宁知夏毫不吝啬对他的夸奖:“小奥你好漂亮啊……”
“谢谢。”
奥德罗似乎心情不错,尾巴末端的鱼鳍扬起一抹完美的弧度,有意无意地轻轻拍打了下水面,溅起的水珠不端地从如薄纱般的尾鳍滚落。
宁知夏垂眼看着房间里多出来的一汪池水,熟悉的咸湿气息萦绕鼻尖,他捏着衣摆扯了一下,紧张时的小动作被面前的人鱼尽收眼底。
“这是我创造的芥子空间,不影响房子的地基。”奥德罗先一步开口说道,“遇见不喜欢的天气,待在这里会让我舒服一点。”
“哦……”宁知夏点了点头,心里莫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家没被掏空,“你考虑得真周到。”
奥德罗眨了眨眼:“不客气,应该的。”
“所以……你骗了我,是吗?”宁知夏蹲下身,伸手越过贝壳堆,哗啦啦地搅出一点水花,闷声闷气道,“我那天不是梦游,而且一开门就趴海面了。”
“嗯,我把你引去了我的位面。”奥德罗痛快地承认道。
宁知夏没想到他承认得还挺快,好奇道:“你想溺死我?”
“想的。”
轻飘飘一声回答,让宁知夏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
奥德罗半眯着眼,视线细细地描摹青年惊讶的神情,在对方快要炸毛之前,似是回忆般慢悠悠说道,“你趴在木板,小小的一团,跟着海浪轻轻地晃动……就像猫看见桌边的茶杯,也会毫不犹疑地伸出爪子。”
他的声音比风还要轻柔,宁知夏听得一颤,不禁吞了吞口水,小声问道:“但你没有那样做。”
“嗯,我忍住了。”奥德罗摆动着鱼尾离他更近,出神地凝望着青年。
“还好你忍住了。”宁知夏发自内心,无比庆幸地感叹道,“我还有几百份穿戴甲没有交货呢。”
有些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奥德罗笑了一声,他开始确信那晚回来后,通过权能所感知到青年与魔女对话的景象不是错觉。
日光映入水面,泛起粼粼波纹。
一只腕骨还长着半透明鱼鳍的大手忽然伸过来,朝着茫然的青年抬高了些,奥德罗仰头看向池边的青年,问道:“要下来吗?”
“现在吗?”
宁知夏面对突然的邀请,在原地有些迟疑地站了片刻,蹬掉拖鞋,伸脚在水面沾了沾。
水池是柔和的蓝青色,却一眼望不见底,宁知夏抖了一下,嘀咕道:“水看起来好深啊……”
脚尖一点一点,圈圈涟漪推向了那具赤.裸光洁的胸膛,
忽然,冰凉的手指圈住了他的脚踝,奥德罗垂着眼,托起他的脚挪回地毯。
“算了。”他低低地说道。
宁知夏一愣,仿佛没有理会徒然僵住的气氛,径直穿好拖鞋,啪嗒啪嗒开门走了出去。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隔开在门外,奥德罗摆动着鱼尾,下巴搁在水池边缘。
“人类也是小骗子。”
长发后的耳鳍扇了扇,一浪接一浪的水波瞬时荡漾不停,奥德罗低头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胸膛莫名传来一丝抽痛。
突然——
门砰的一声打开!
“我来啦!”
一束明亮的光芒从客厅射入房间,宁知夏急吼吼地冲了个澡,穿着浮力背心,一手脖子面罩,一手氧气瓶,可谓全副武装地全出现在门口。
虽然不知道曲半青购买的杂物里为什么有这些东西,不过好在派上了用场!
宁知夏乐颠颠地来到水池边,却发现奥德罗浮在水池中间,半眯着眼神情淡漠地注视自己。
“咋了嘛,你生气了吗?”
宁知夏喊了两声没得到反应,心里念叨着真是一条小气鱼,抬脚轻轻地踹了下奥德罗的肩膀,“我游泳技术不好,去搞点装备又不是故意磨叽的,你气什么?”
奥德罗偏过头,看了眼踩在肩膀的脚背,再次圈住微微泛红的脚踝,忽然一扯——
“哗啦!”
巨大的水花四溅,宁知夏还没来得及再踹一脚,被失去平衡般被大力拽入水池。
“斯多普!斯多普!奥德罗我不会游泳!”
宁知夏手脚并用,毫无安全感地挂在坏鱼身上,崩溃地想着等会儿爬起,就要对他唱一百遍坏鱼之歌。
他还想说自己没有做热身活动,刚一开口,腰际被紧紧揽住。
奥德罗温柔小心地撩开贴在脸颊的发丝,托住了青年的后脑,垂眼深深地吻了下去。
“嘴再张开一点。”
宁知夏的大脑一片空白,顺从地照做了,于是柔软微凉的触感入侵齿关,区别于人类的细长舌头如游蛇般划过上颚,伴随着淡淡的血腥气反复纠缠。
身下鱼尾轻轻摆动,冰凉滑腻的触感若有似无地撩过绷紧的脚背,如同一张大网将他包裹。
宁知夏的睫毛在颤抖,甚至整个身体也在抖,冰凉的手臂在背脊安抚般的来回滑动,却不容挣脱地越收越紧,直到温暖与冰冷的胸膛紧密贴合。
分不清隔了多久,宁知夏睁开迷茫的双眼,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吞咽了什么,耳根红得滴血。
奥德罗抹掉他眼角的一点水光,神色平静道:“喝了我的血,暂时可以在水里自由活动。”
很有用的能力,可是……
淫.靡的水声仿佛回荡在耳畔,宁知夏装作很忙地拍了拍水花,支支吾吾道:“也不需要接吻吧。”
奥德罗眼睛都没眨一下,淡定补充道:“还有唾液。”
“是吗……”
非人类的能力总是奇怪又特别,宁知夏狐疑地盯着他,意图区分吐露的言语是否存疑。
但奥德罗神色淡然,完全看不出任何情动的模样,甚至缓缓松开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表示:“你可以试试。”
宁知夏扶着水池边缘,倏地沉进水里,没过一会儿呼啦啦冒出水面,惊喜道:“真的诶!”
好耶,一下子进化成两栖生物了!
“嗯,能维持一天。”
奥德罗晃动着他漂亮的鱼尾游到他身边,声音很轻地道歉,“刚才对不起,弄疼你了。”
“没、没关系……”
既然都这么说了,宁知夏也不好再矫情地死抓着不放,他故作淡定地抹一把嘴,“下次记得提前打招呼就行!”
“好啊。”
奥德罗很爽快地答应了,重新圈住青年的腰,仿佛在教导一条游泳技能不熟悉的幼崽,带着他慢悠悠地往水池深处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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