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场漫长的凌迟
温晚暂时妥协,止住泪,央求谢舒毓带她回去,又搂着人叽叽咕咕说肚子饿,眼巴巴望着。
她累了哭不动了,退一步想,回到朋友位置也没关系,只要谢舒毓不是彻底抛下她,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以前都是这样的,她很有经验。
在楼道里,温晚就开始点菜,要吃这个要吃那个,还要果切和饮料。
谢舒毓不说什么,默默记下,温晚紧挨在身边,想牵就牵,想靠就靠,不挣扎不反抗。
可正常状态下,谢舒毓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们每次吵完架,都免不了一番你推我搡,谢舒毓也一定要骂她几句出出气。
温晚恐慌。谢舒毓越是顺从,她越是害怕,迫切想改变眼前的局面,回到从前的安全位置。
她还是骄纵任性的碗大小姐,谢舒毓仍是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可现在不就是。
她抓牢那只骨节清晰的,冰凉的手,昏暗楼梯间,蓦地抬头,认真而专注地凝视着。
谢舒毓抬眼,视线投来,默然与其对望。
无悲无喜,那眼底是一片冻结的冰湖。
“你说的,我们还是朋友。”温晚急切向她求证。
“嗯”一声,淡淡的,谢舒毓继续往楼下走,“快点。”
快点,像急于摆脱什么。
左叶在阳台上,手里夹根烟,不知道跟谁打电话。
“嗯,吵啊,吵得可厉害,跟我们那时候差不多,哈哈,什么话最扎人心,就专挑什么说。”
“我专门,偷偷拍了视频,发给你……不是为了测试什么拉不拉黑的,就单纯分享。”
“没拉黑,看到了,那是不是说明还可以做朋友。哈哈,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我是了解你最深的人,有什么头疼脑热,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没事,小筷子出去找了,我们分头找的,她去楼上,我去楼下。”
“可不是,好朋友,都玩到床上去,什么关系,一下就找到。”
……
门铃响,左叶交待几句,挂了电话,小跑去开门。
“和好没呀?”她笑嘻嘻的。
对面两人谁也没搭理她,出去忘了换鞋,各自低头在门垫上蹭。
左叶讪讪一笑,“还挺排外。”
温晚借左叶家的卫生间洗脸,哭得太久,脸颊浮肿刺痛,左叶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给她拿了张面膜。
“修复的,敷一会儿就好了。”
“谢谢。”温晚细声,探头去看。
谢舒毓坐在客厅沙发,双手操作手机,应该是在买菜。
“待会儿一起吃饭。”谢舒毓见左叶出来,跟她交待声,开始收拾屋。
左叶让她不用麻烦,“到时候叫个钟点工就行,两个小时,到处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那我把床单枕套给你洗了。”谢舒毓进卧室。
左叶跟进去,靠在门边回头看了眼洗手台的温晚,反手把门关上,冷不丁一句,“你是不是给人当保姆有瘾。”
手臂垂下,谢舒毓视线跌落在蓝白格棉质枕套。
她缓了几秒,吸口气,继续动作,“我来你家借住,弄脏你的床品,本来就该帮忙拆换,这是礼貌,我个人素质一向如此。”
左叶说好吧,“我做不到像你这么细致,可能我比较糙,但我觉得你这样也挺见外的。”
“我图个心安。”谢舒毓把拆下来的枕套床单扔脏衣篓里。
“那你这样活着不累吗?”左叶又问。
她说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难道我还会嫌弃你。
“你来时候才给你换的,现在又换,家里都晾不下了。”
“那就拿楼顶去晾。”
谢舒毓提着脏衣篓准备出去,“我刚看了,天台可以晾,够晾,晚上我会提醒你收回来,免得下雨淋湿。”
她絮絮叨叨说晾天台挺好的,紫外线杀杀螨虫,还不会返潮。
“你累不累啊。”左叶敲了下额头,“操不完的心。”
手按在门把,谢舒毓回头,“我不那么做,我心更累,我宁愿身体累一些,也不要心累。”
她确实很累,身累,心更累,整个人没有一处是不累的。
如果身体的疲惫,可以换取心境的祥和安宁,她愿意。
好比她现在对待温晚的方式。
谢舒毓做不到对温晚完全置之不理,她们认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什么概念,七千多个日夜,她们早就长在一起,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她们是彼此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温晚也曾无数次,为她出头拼杀,她不能因为眼前的一点小矛盾,就把人一棍子打死,把她过往的好全部抹杀。
那不成狼心狗肺的王八蛋。
小时候,温晚零花钱比她多,都是跟她分着用,她想买什么杂志画报,给捏捏肩,捶捶腿,说两句好听话就能哄得人大方掏兜。
在学校里,被谁欺负了,也都是温晚帮她出头。
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再结交新的朋友了。
与人交往是很复杂的一件事,最初的新鲜感过去,磨合这关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跟谁都一样。
从小到大经历的那些事,再一次翻出来讲,心里那些伤,好不容易愈合,又要切开来向人展示。
恋人也好,朋友也罢,一切走心的前提,都伴随痛苦而生。
还是不要了。
所以不舍,手边现有的,不松。
如果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酒肉搭子,谢舒毓并不需要,她是可以完全享受独处的那类人。
那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消耗。
拆换下来的床单被套塞洗衣机,阳台上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谢舒毓修剪枯叶后浇水,并警告左叶,不许再往花盆里扔烟头。
“植物也是有生命的!”
戒烟这事,她不想说了,说了人家也不听。
谢舒毓前前后后忙活,温晚敷完面膜洗了脸出来,发际一圈湿湿的,想靠近,又不敢,缩手缩脚,挺拘谨的样子站在客厅。
“坐啊。”左叶轻拉了她一把,“小心翼翼的样子,可不是你的作风。”
说着回头,看向谢舒毓,笑盈盈的,“在扮可怜,小招儿一个接一个的。”
温晚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左叶接过谢舒毓递来的半个削好的苹果,放松往沙发上一躺,翘起二郎腿,模仿她爸,“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啊!”
谢舒毓把另外半个苹果递给温晚,“先吃点垫着。”
温晚摇头,“你吃。”
“我吃,我再削。”谢舒毓塞她手里,转身又进了厨房。
“也不知道是谁,整天作天作地,把女人作没了。”左叶又说。
“那你女人呢?”
温晚回呛,“被你变成小纽扣,藏到柜子里去了。”
左叶指她一下,“不是看你长那么好看,早动手打你了。”
爱自己的第一天,从吃下一个完整的苹果开始。
谢舒毓捏着那个苹果从厨房走到阳台,看楼下空地小孩奔跑打闹,听客厅左叶和温晚斗嘴。
久违的安全感。
温晚吃完那半个苹果,去洗手回来,起初还蹦蹦跳跳,心情很好感觉生活充满希望,因为谢舒毓给她苹果吃了。
一抬头,看到茶几上一堆外卖盒。
左叶看了眼外卖单子,说这家味道不错,她点过。
她开始拆盒子,分发碗筷,“还有饮料啊,送的买的?”
“买的。”谢舒毓从阳台走到客厅,手里捏的苹果只剩个核。
温晚要吃的菜,水果和饮料,齐全了。
“吃饭。”谢舒毓招呼一声,桌边坐下,第一筷子菜,没有像往常那样送到温晚嘴边。
退回朋友关系,乍一听,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只有真正身处其中,才能体会到那些细节的变化。
温晚慢慢朝着饭桌走去,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
恰到好处的冷漠疏离,润物细无声,被稀释过千百倍的酸性液体,点滴积蓄,缓缓腐蚀心房。
疼痛,在身体完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从早到晚,持续不断,直到麻木。
饭后,谢舒毓说要回去了,还有很多图要画,左叶点点头,送她们出门,叮嘱说:“别吵架。”
“不会的。”谢舒毓摇头,把垃圾拎上。
左叶站在门边,目送她们走远,直到两片细长的身影幽灵般晃出楼道,直到电梯门响,没听到一点旁的声响。
夏天真的到了,阳光把整个世界涂抹成金色,身上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发丝,都畅快舒展开,风里大口呼吸。
这种愉悦感却不能持续多久,七八月的太阳,路上走不了几步就晒得脸发烫头发晕。
像她们之间的关系,因太过执着,热烈,难免灼伤彼此,只能退回树荫下的安全地带。
下楼,前后走,温晚一直盯着谢舒毓脚后跟,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勇气走到她身边的位置。
谢舒毓习惯性走很快,有时也会故意朝前走出几步,朝后伸出一只手,像召唤小动物,几根手指弯曲,快速摆动几下,等待手心被填满。
她们之间这种小游戏很多,温晚同样乐此不疲,像小狗跳起来叼到主人手里的火腿肠。
现在没有了。
一直走到小区门口,她垂放身侧的双手,始终半握拳防备姿态。
出小区,谢舒毓停在路边,飞快转了下头,“你回家吧,我回宿舍了,还有活儿没干。”
温晚低头不应。
谢舒毓掏出手机,当着她面把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你加吧。”
任性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毒辣的阳光下,温晚一动不动,无声乞求怜悯。
“那随你吧。”谢舒毓站到公交站牌附近一小块阴凉地方。
车来,她点开付款码前,最后一次回眸,“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
公交气缸门关闭,“哗啦”一声,温晚抬头,只捕捉到她半张无动于衷的脸,被窗框切割得破碎。
一场漫长的凌迟,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72章 人人都有嗜虐癖好
她说,你回家吧。
没打算送她,没帮她拦车,没说路上小心,也没嘱咐到家给我打电话。
原来这就是谢舒毓口中的普通朋友。
可她一直是个温柔细致的人,即便是半生不熟的同事关系,也不该如此对待。
还是不懂到底什么叫普通,用力过猛,刻意疏远了。
我不是你的普通朋友啊,就算恢复到从前关系,你也不该这样对我。
焦不离孟,碗不离筷,难道你都忘了?
温晚想追车跑几步的,想象的世界里,她已经迎风跑起来了,跑到车头,展臂拦下,眼泪像雨滴落在谢舒毓眼前那扇窗玻璃,然后谢舒毓拍着车门,请求司机停车,她们拥抱在一起。
和好。
现实的世界里,温晚一动不动。
她肯定跑不过公交车,就算跑得过,也没胆拦在车头前,而且公交不到站点,是不能随便停车打开车门的,车上有摄像头,拍到要罚款……
总之,种种原因,她豁不出去。
也不太哭得出来了,心脏是完全挤压掉水分的一块干海绵,连血都流尽。
太阳底下站了会儿,温晚僵硬扭头,城市高楼林立,两旁行道树繁茂,车流穿梭不息,载着谢舒毓的那一辆,早已远去。
温晚从来没想过,谢舒毓真会狠心弃她而去,位置调换,她尝到了被抛弃的滋味。
原地等待,焦灼;转身离开,不甘;继续追赶,追到她宿舍去,追到她家里去……
也没有用啊。
温晚想起自己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会代替所有人爱你。”
——“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爱人。”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在被太阳彻底晒晕之前,温晚在路边拦了辆车,她回到家里,家中所有具备血缘关系的亲人立即围拢,问她怎么招呼不打一声就回来了。
“肯定是跟小筷子来看房的。”
表姑姑扯着她手臂转了个圈,没瞧见人,又跑出前院,路边到处去看,最后跑回来。
“小筷子呢,没跟你一起啊,饭都不吃就走了?”
谢舒毓买房的事,温晚全家都知道了,她爸说:“首付肯定不便宜吧,你帮着出点没。”
温瑾也跟着凑上来,“装修呢,什么时候装修,我找人来做。”
外公感慨道:“小筷子出息了,都自己挣够买房的钱,好孩子,真出息。”
众人七嘴八舌,连家里的狗也跟着掺和,兴奋“汪汪”叫,温晚双手捂住耳朵往楼上跑。
温瑾扯了她一把,“干什么你,大人跟你说话呢,招呼都不打一个,胆子越来越肥了。”
温晚抬起头,一双眼通红。
“你……”温瑾哑然。
“妈,别总是骂我了行吗?”温晚加快脚步,一气跑回房间,钻进被窝里躲起来。
表姑姑跟到门外,本来要直接打开房门直接走进去的,想起温晚上次跟她爸吵架说的那些,手收回,往上挪几寸,“咚咚”敲了几下。
“小碗,小碗?”
温瑾跟上来,伸手就要拉门,表姑姑拦着,不许。
“你就惯着!”温瑾搡了她一把。
“你这种暴君作风也得改改,孩子大了,有心事,给她留点个人空间。”
表姑姑说完拉着温瑾下楼,“给小筷子打电话,问问情况。”
谢舒毓回到宿舍,手机放在桌面上,一直在等这通电话。
电话那边应该是开的免提,全家人都在讲话,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
“吵架了。”谢舒毓淡淡陈述。
“我就知道。”表姑姑叹了口气。
“为什么呀。”温瑾打听。
“小筷子不用回答。”
表姑姑抢声,说没事,扭头劝服温瑾,“让她们自己处理吧,都长大了。”
温晚她爸听了,拧着眉毛坐到沙发上,好像心里揣了个天大的秘密,不能讲。
挂断电话,表姑姑叹气,也是一脸心事重重。
外公从不掺和小孩之间的恩恩怨怨,温瑾满不在乎摆摆手,“拉倒,多稀罕,我还不想管呢。”
谢舒毓一直都很羡慕温晚,羡慕她有那么多爱她的家人。
电话挂断没几分钟,温晚她爸和表姑姑分别给谢舒毓发短信。
大意差不多,劝她别生气,说小碗就那德行,乖的时候可乖可乖,嘴里全是好话,撒娇大王,讨嫌的时候也是真讨嫌,路边一条狗走过去,她都得踹两脚。
谢舒毓低头看手机,忍不住笑了下。
形容很贴切,但温晚现在不会踹狗了,她变胆小,会被狗撵上墙,站墙头哭着给她打电话求救。
谢舒毓想,温晚要真遇见事给她打电话,她还是会去的。
但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不会再期待,不会对她有更多要求,也不会奢望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太累了。
按下开关,等电脑启动,谢舒毓靠在椅背等,门响,她说“请进”。
门拉开,门缝里一张圆圆的笑脸,乌玫眨眨眼,“学姐,我烤了几个蛋挞,一起吃吧。”
“你自己做的吗?”谢舒毓从椅子上站起来,拉开门走出去。
乌玫站在门口,不动,仰脸看着她,“学姐,你好些了吗?”
两人挨得很近,谢舒毓稍侧过身,往前走了两步,拉开距离。
乌玫抿了一下嘴唇,“我买的蛋挞皮,自己做了蛋挞液,用空气炸锅烤。”
“真厉害。”谢舒毓夸得毫不走心。
乌玫搬进房子以后,给添置了好多东西,还给客厅那张丑餐桌盖了块漂亮的格子桌布。
蛋挞装在白色的小瓷盘里,颜色金黄,房子里到处弥漫着浓郁的甜香。
乌玫拿手机拍照,谢舒毓收着手站在一边,等她完事才拿起来吃。
照片里有谢舒毓垂在身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连着手腕位置小块凸起的骨头。
这张照片,温晚隔了一天,在乌玫微博小号看到,不知其中有多少故意的成分,总之令温晚很不爽,又骂了句“小绿茶”。
至于乌玫的小号,很简单。
乌玫是副刊的插画师,同时也负责部分网宣工作,大号跟谢舒毓是互关好友,小号直接在大号关注列表里找。
真有意思,想看谢舒毓,还得在别人的微博照片。
更有意思,两个破蛋挞还装盘摆拍,也不嫌麻烦。
温晚坐在车里,两指滑动屏幕,照片放大,想起她们以往许多亲密时刻。
谢舒毓手大一点,她们人还很小的时候,温晚就抱怨过,说十指相扣,谢舒毓的手总是挤得她手特别疼,像紫薇被上拶刑,痛到面目扭曲。
后来谢舒毓听进去了,改用大手把她的小手包起来。
但从她们开始不正当关系,谢舒毓又忍不住去夹她手,把她按在床单上,两头一起用力。
温晚格外着迷谢舒毓在床上那股狠劲儿,好像心里存了许多对她的怨气,平时不讲,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发泄出来。
大概人人都有嗜虐癖好,整个过程,她还挺享受的。
所以变本加厉。
现在一虐到底,得了个鱼死网破。
温晚在车里坐了很久,直到助理给她打电话,说大部门会议就要开始了。
不情不愿下车,上楼,接过助理递来的咖啡,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像幽灵飘进会议室,温晚起初以为,她可以忍住不思念。
她多厉害啊,有钱,漂亮,工作能力出众,只要够大方,身边少不了人捧她臭脚,把她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
分手就分手,有什么大不了。
温晚以为自己可以的。
但那人是谢舒毓啊,谢舒毓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谢舒毓只有一个,谁都代替不了。
几个暑期项目落地效果不佳,傅明玮在会上发了脾气,田老狗靠在椅背无聊转笔,“反正我们销售部是尽力了,卖不出货,那必然是方案问题。”
“温经理。”
傅明玮转过脸,“你最近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温晚并不否认,她最近确实状态不佳。
“可方案都是先交给你看过的,你同意才会落地执行,不满意你可以打回来,我重做,你当时还夸我来着,市场调研报告也都看了。说到底我只是个打工的,你自己家生意都不上心,光指着外人哪儿成。”
“你!”
傅明玮叫她噎得脸色发青,“我那是信任你,副理位置,你还想不想要了?”
说实话,温晚真不想要了。
谢舒毓问过好几次。
——“你当了副理,然后呢,我呢。”
她当时没往心里去,寻思着,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好,还没等当上副理,人就被她气跑了。
猝不及防,眼泪掉下来。
温晚腾地站起,摔了椅子,“就会说我,怎么样都是我不对,我去死得了吧!你们就开心了!”
脾气暴躁,骂人难听,她平时牛叉叉的,谁敢说她一个不字,当即就翻脸。
好家伙,居然还会哭,会议室满桌子人都吓得一激灵。
温晚跑回办公室,下面几个亲信急忙跑来给她递纸,问她是不是生活中遇见什么难事了。
都不相信是这次策划案导致的。
傅明玮跟过来,“我可一句没骂我,说你一句,你顶我十句,谁说得过你,可别倒打一耙。”
他怕人误会,上次温晚砸办公室,让他颜面扫地不说,回家还挨了一顿骂。
“我失恋了不行吗?”温晚朝他大叫。
傅明玮一脸看稀奇,“你爸上次来,不是说你明年春天就要结婚了,怎么会失恋。”
他“哈哈”笑了几声,“你被甩了呀。”
温晚骂了句脏话,拳打脚踢把人都赶出办公室。
她趴在桌上哭,想起小时候,考试没考好,老师不咸不淡说两句,她比灯泡还薄的一颗小玻璃心“啪”就碎掉,也是这样若无旁人,嚎啕大哭。
每每她情绪崩溃,谢舒毓一定会出现在她身边,抱住她肩膀,又轻轻托起她的脸,纸巾点点洇去泪珠。
电话接通,她声音带着浓浓的哭泣,话都说不清楚。
“小、小筷子。”
“怎么了。”谢舒毓声音却过分平静。
温晚更加绝望,这个世界并没有任意门,即便有,谢舒毓也不会来的。
“我想你。”温晚哭着告诉她。
我想你,特别想你。
我错了,真的错了。
别丢下我,别拉黑我,别不理我。
她的声音充满绝望,她悲伤到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即死去。
电话那端,却始终沉默,手机好像掉进大海里。
黝黑的海水中下沉,不断下沉。
温晚一颗心也系挂其上,逐渐远离陆地,失去赖以生存的氧气。
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沉重吐息后,“咚”一声,希望触底。
“我在上班,没什么要紧事,就先挂了,回头再说。”
谢舒毓确实很忙,她也在开会。
跟温晚不同,她热爱工作,她的上司人很好,她不会跟她顶嘴,背上房贷后更是处处小心。
跟温晚不同,她的世界,只有自己。
温晚不依不饶,像所有失恋被甩的人那样,发了疯一样给谢舒毓打电话。
起初,谢舒毓只是不理,并发信告知,在开会,不方便。
但根本没有效果。
主编在前面讲话,给大家分配工作,电话还是不断打来,谢舒毓只能选择关机。
打不通了,温晚从老板椅滑到办公桌底下,颓坐在条纹地毯。
以为自己又被拉黑,理智荡然无存。她给谢舒毓发消息:[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原谅我。]
她想象电话那头,谢舒毓看到消息一脸焦急跑出办公室,站在走廊窗边,颤着手回拨电话。
她会故意不接,假装自己已经死掉。
然后……
不出意外,今天中午就能见到人,谢舒毓会专门请假过来看她,她们会和好。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十分钟过去了。
温晚丢开手机,倒在桌下,从现在开始,她只当自己死了。
半分钟后,她爬起来。万一谢舒毓没看到消息呢,她刚才说了在开会,杂志社跟她们这种企业环境肯定不一样,杂志社都是文化人,开会的话,气氛很严肃的。
只是起身之际,用力过猛,她头顶撞在桌沿,痛出了眼泪。
发消息把助理叫进办公室,温晚已对镜整理好仪容。
“借你手机打个电话。”
她拨下那个烂熟于心,甚至是倒背如流的号码。
仍是提醒关机。
没事了,温晚抹了下脸颊并不存在的泪,手机递还,“你去忙吧。”
她重新缩回办公桌底下,试着撤回消息,为时已晚。
像小学生玩过家家,温晚把笔电、鼠标,文件等都搬到桌下。
她用靠枕垫着屁股,抻着两条腿,给谢舒毓发消息。
[你放心,我就算死了,也绝不会死。]
第73章 她没资格
跟谢舒毓。她的发小,闺蜜,至亲挚友,床伴,爱人……
总之,这世间一切代表亲密关系的汉语词组都可以完美套用的那个人,谢舒毓。
她们分手,或者说被甩更为准确的第一个工作日,温晚加班到凌晨两点。
在桌子底下。
她的丧心病狂整个傅氏出了名的,部门员工私下拉群吐槽是常事,但因为她足够大方,经常请下午茶,其实人缘不错。
甚至还有人替她找补,夸她真性情,羡慕她稳定的精神内核。
有疯当场发,从来不内耗,这又怎么不算是一种稳定呢。
温晚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议论她的,她不在乎。
真正在乎别人眼光的人,是不会轻易发疯的,她们时刻守卫好自己眼前那一亩三分地。
人大致分为两只,下雨的时候,躲在屋檐下,或是冲到雨里去。
除了上卫生间和面见客户,温晚一整天待在桌下,办公室玻璃墙边挂的百叶窗也懒得拉,随便大家参观。
其实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一早就告诉大家,她失恋了,所以无论她言行多么令人匪夷所思,众人都表示理解。
失恋的人,情绪上头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都正常。
唯一的不正常,是加班。
——“我见过下跪扇巴掌的,割腕自杀的,上天台嚷嚷着要跳楼的,就是没见过加班的。”
温晚只是不想回到那间冷冰冰的房子里去。
没活干她就打游戏,一玩好几个小时,玩得头昏脑涨。
连跪五把,身心极度受损,忍住砸手机的冲动,长舒一口气,拇指滑动屏幕,温晚退出界面,打开聊天框。
已经过了零点,上一条消息是昨天早上十一点。
谢舒毓先是发了个问号,表示疑惑,接下来是省略号,她很无语。
紧接着,有电话打来。
温晚起先打算赌气不接,但她转念一想,谢舒毓肯定不会再给她打第二个,只能很不服气按下接听。
“你没事吧。”谢舒毓说,语气淡淡的,一点也不担心她出事。
“我已经死了,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我的魂魄。”温晚当时这样回答。
一个情绪多变,喜怒都表露无遗,有点神经质的双鱼女人。
谢舒毓早就习以为常,根本懒得接茬,直接跳过。
“快中午了,去吃饭吧,我也要吃饭了。”
温晚在听到谢舒毓声音的瞬间,疯病就康复大半。
她试图找回一些爱的证明,“所以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吧,只是刚才在忙。”
“以后工作时间,少打电话。”
谢舒毓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先不聊了。”
温晚在电话挂断后伤心掉了几颗眼泪,到现在,她没主动找过谢舒毓一次,谢舒毓也没找她。
快三点了,再不睡觉,搞不好真出人命,温晚从桌下爬出,下楼开车回家。
洗完澡躺进被窝,快四点,她睡不着,思前想后,挣扎许久,还是忍不住给谢舒毓打电话。
那边迷迷糊糊接起来,起先不说话,过了几秒,窸窣一阵响,应该是从床上坐起来,开始骂她。
“温晚,你能不能成熟一点,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不安生就不给别人安生是吗?我上辈子欠你的怎么着。求你,别再变着法折磨我,折磨自己了,求放过。”
霎时泪涌,温晚哭喊着回:“是你说可以一直幼稚,一直做自己的,现在你又让我成熟,我到底要怎么样嘛!”
她感觉委屈极了,“我加班到两点,我才刚回家,我想你啊,你一天都不理我,就算是朋友,也没有你这样做朋友的。”
“你加班是你自愿加班,没人逼着你,就跟你自愿一个人留在那里一样。既然有所选择,就要承担后果,这没什么好抱怨的,谁痛苦谁改变。”
谢舒毓告诉她,普通朋友就是这样的,“边界感,懂吗?”
温晚摇头,“我不懂。”
“你再继续这样骚扰我,那只能绝交了。”
谢舒毓说:“既然你掌握不了分寸,那就干脆不要掌握。”
温晚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谢舒毓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那你是怎么对我的?”谢舒毓反问。
温晚哑口无言。
“说啊!”谢舒毓吼了她一声。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温晚气愤挂断。
之后开始哭,眼泪无穷无尽,直到精疲力尽,睡着。
第二天中午,在公司楼下的西餐厅吃东西,温晚又好了,继续给谢舒毓发消息,配上图片。
[烤羊排,嘻嘻,真好吃。]
没事人一样。
谢舒毓把乌玫夹到她碗里的鸡小腿夹回去,“我不喜欢。”
放下筷子,她回复温晚消息:[多吃点。]
像弹簧,温晚给她什么,她就回馈什么。
乌玫被拒,样子有点难过,“为什么啊。”
“我不喜欢给人给我夹菜。”谢舒毓补充。
“我的筷子没有吃过。”乌玫小声解释。
谢舒毓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只有温晚知道是因为什么,所以大多时候直接喂到她嘴里。
[对不起,昨天不应该那么晚还打扰你。]
[我以后会尽量管好自己。]
[做一个好女人。]
谢舒毓看到最后一句,实在没忍住笑。
睡眠有神奇的修复能力,也可能那通电话让她结结实实出了口恶气。
骂完扔了手机,很快就睡着。
乌玫坐在对面瞄了眼谢舒毓手机屏,“上次,我看学姐冒雨回来,在门前呕吐,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件事,想跟学姐说。”
谢舒毓给温晚回了个“加油”表情,鼓励她朝向好女人方向继续前进,手机熄屏揣兜,“嗯”一声,抬头,示意乌玫继续。
“就是,我有个大学室友,也是跟学姐差不多的症状……”
松开吃饭的小勺,乌玫紧张捏了一下拳,“就是,学姐你要不要看下心理医生啊。”
“哦,这个啊。”
谢舒毓先是感谢了她的好意,然后表示自己没关系的。
首先看心理医生需要花费很多的钱,她现在有房贷了,不想增加一笔额外的花销。
其次,吃药可能会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和工作。
她的职业太过依赖灵感,药物可能会麻痹神经,剥夺她的创作能力。
为什么一定要把此类精神问题都归结为疾病呢,换个思路,就看作上天的恩赐吧。
“其实每次我跟小碗吵完架,都灵感大爆发,工作特别起劲。”
谢舒毓想起温晚,还是很开心,唇边小酒窝咕噜直冒泡。
有一点难过,是难过她们分开了。
“在她身边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跟她腻在一起。”
之前五一假期,回老家,她本来给自己安排了一堆工作,温晚到来以后,她们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逛。
“有病就有病,没什么大不了。”谢舒毓坦然接受。
最近温晚一系列表现,她看在眼里,对方显然没比她正常多少。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脑子多多少少有点毛病。
她给那些外表类似人类的家伙画上鸟的翅膀,鱼的脑袋,松鼠的尾巴……
大家都变得可爱起来。
温晚是一只漂亮的三花猫,柔软的皮毛和锋利的爪子共存,会凑到人耳边“呼噜呼噜”,也会莫名其妙抬手给你两巴掌。
猫是纯肉食动物。
小羊排吃完,不够,温晚又要了一份,吃到最后有点腻,她打包,准备晚上带回家继续吃。
“空气炸锅,谁没有啊,我也有,哼。”她自言自语,自得其乐。
沙拉里面的虾仁挑干净,喝了口柠檬水漱口,她结账提着打包盒走出餐厅。
天灰蒙蒙的,可能要下雨,太阳还没有完全被乌云遮盖,留下一条蜿蜒的金边。
温晚仰起脸,大厦五十多层,站在楼下看,像孙悟空的金箍棒,几乎把天都捅穿。
温晚突然很想去楼顶看看。
她拎着小皮包和打包盒,进电梯习惯性输入公司楼层,反应过来后取消,重新输入顶层。
令人感到意外,顶层居然有家咖啡厅。
真正露天的楼顶无法抵达,温晚在这家名叫“云中咖啡厅”的小店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
可即便已经抵达顶层,周围还是有很多比她目前所在的大厦更高的大厦阻挡视野。
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天下起太阳雨,哗啦啦,远处是一片混沌的金芒,近处雨滴像迷路的小鸟吧唧撞在玻璃,一下就撞得晕乎乎,贴窗缓缓滑落。
“喂!”温晚贴近,笑起来,她在跟别人看不到的小精灵对话。
“这里一点也不好玩,真的,别来了。”
店里的咖啡味变得好苦好苦,雨停的时候,温晚下楼回公司。
她桌下那片小小的游乐场仍维持原状,她还是缩到桌底下去,坐在靠枕,抱着笔电写了封邮件发给市场部总经理,也就是傅明玮。
傅明玮看到邮件立马给她打电话,她没接,他快马加鞭赶到办公室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其实昨天晚上,温晚就把所有的交接工作准备好。
她这样当然不符合规定,但她从来不是会认真按照章程执行的乖宝宝。
第二天早上九点,温晚蹲在《科学与自然》杂志社楼下花坛边吃鸡蛋灌饼,等到十点,也没等到谢舒毓来上班。
猜想谢舒毓比她早个十几分钟到杂志社,她忍住不打电话,想制造一个惊喜。
傻乎乎在楼下站着,七八月的太阳大清早就晒得不得了,她脑袋晕乎乎的,快中午才想起转移到树下。
温晚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好二,要装可怜的话,人都不在现场,装给谁看。
但至少她心里能踏实点。
那天,温晚从早上九点,一直等到下午五点,杂志社下班,陆续有人走出,她抬头打起精神,梦里那个模糊的影子,终于凝出实体。
只是她身边已经有人陪了。
一个习惯性低头看路,双手插兜,好冷酷,另一个,因身高差距走路的时候轻巧垫着脚尖,青春的马尾辫在脑后一晃一晃,不时抬眼,往旁边偷瞟。
逐渐模糊的视线里,谢舒毓停在路中间,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取出一把折叠伞,“砰”地撑开。
温晚认得那把伞,是她买给谢舒毓的。
都好多年了。
撑伞的还是从前那个,跟她一起躲在伞下的,却是别人。
强烈的独占欲无声反复绞碾,温晚起先感到愤怒,几乎要立即冲上去质问,继而想到谢舒毓已经跟她分手。
她没资格。
她们的城市正在下雨,夏季天气变化无常,温晚分不清是雨滴还是什么,湿漉漉爬满了脸。
第74章 小女孩一脸为情所伤
雨渐渐大起来,穿过浓密的树冠,蓄积得大颗,凶猛砸在眼皮,混着泪珠,舌尖尝到淡淡土腥气和咸涩味道。
温晚站在树下给谢舒毓打电话,远远,看她停在路中央,低头从兜里掏出手机,伞下静止状态,并没有立即接起。
她真的不喜欢我了。
温晚委屈瘪嘴,想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全是水,她点了好几次,没反应。
电话接起。
“喂?”雨声太大,谢舒毓全神贯注,听力集中在手机。
只有细细的呜咽声。
“说话。”她皱了下眉,心中莫名焦躁。
温晚蹲身,脸埋进臂弯,难以抑制,哀哭溢出喉咙。
谢舒毓常常在想,她跟温晚之间是不是有一种心灵感应。
还是从小就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同睡,菌群。交换,日久天长两个人变得越来越像,好像是另一半被劈开的自己。
这个世界上,在血缘之外,大概只有0.01%的人,可以拥有这样一段关系。
在漫长的时间之河,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命运的颠簸、触礁,都牢牢不放手。
谢舒毓回头。
雨线交织在天地间,似刀,如针,反复切割缝合,树下一个小小的人影,已经千疮百孔。
“那是小碗姐姐吗?”乌玫惊呼出声。
谢舒毓撑伞往前快走几步,乌玫一时没跟上,低低喊了一嗓。驻步回头,谢舒毓目光催促,乌玫小跑两步,两人朝树下走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舒毓喊道。
哭得忘情,温晚毫无所觉,谢舒毓提嗓大声喊出她的名字,她身体僵了一瞬,茫然抬起脸。
乌玫蹲到她身边,“小晚姐,你怎么在这里。”
撑伞而立,谢舒毓眉头皱得更深,“你不上班?”
人有三个,伞只有一把,温晚眨了眨眼,泪珠滚落,再一次意识到,她的伞面不再向她倾斜。
她还问她为什么不上班。
她在讽刺她。
温晚脸躲回臂弯,哭得更伤心。
谢舒毓弯腰拽了她一把,“起来。”
换作温晚从前的脾气,高低得在路边小水洼里打个滚,没有好一番亲亲抱抱,坚决不起。
现在不敢了。
谢舒毓一拽就拽起,还挺意外。
她缩着两片肩站在树下,像只落水的幼猫,惊吓过度,止不住浑身抖。
谢舒毓把伞递给乌玫,脱了外面那件衬衫披在她肩膀。
“突然跑来干嘛,还故意淋雨,给谁看。”
谁故意淋雨了?
温晚实在气不过,哭着喊了一句,“那我也不知道会突然下雨,我早上来时候还好好的。”
“他们说楼下等一天的那个女孩子,不会就是小晚姐你吧?”
乌玫她们办公室在靠近马路这边,她一直听同事说,楼下有个女孩,早上九点就来了,中午饭都没吃,愣是从早等到晚,还说小女孩一脸为情所伤。
乌玫在工位做自己的事,没往窗边凑热闹,只开玩笑说了句“真痴情”。
痴情小碗抹了把脸上的水,心说她也没一直站着,而且她吃饭了,附近快餐店,下午太热她坐那吹风扇来着。
只是她搞不清楚谢舒毓到底是五点下班还是五点半下班,才不小心淋了雨。
后来、后来,是伤心。
她希望谢舒毓一出来就可以看见自己,她会挥手朝她笑一下,她看到了,也跟着笑笑。
这个场景一定特别美好。而不是现在这样,一高一矮把她夹在伞中间。
“我不用打伞。”
眼泪止也止不住,温晚哽咽说自己全身都淋湿了,不需要伞。
“别废话了行不行。”谢舒毓不耐烦轻推她一把,“跟上点。”
温晚真的不说话了,垂下眼帘,小受气包样儿。
晚高峰赶上下雨天,不好打车,她们还得去搭地铁。
温晚眼眶红红,披头散发跟在后面,活似个水鬼。被水鬼缠上的谢舒毓拿她手机解锁,协助扫码过闸机口。
回到宿舍,谢舒毓先安排人洗澡,温晚这次来,只挎了个小皮包,睡衣还得穿谢舒毓的。
她洗完澡出来,自己把包里口红粉底还有充电器什么的,一样样拿到水龙头底下冲。
淋雨了,包里乱七八糟的。
谢舒毓在一边看着,不说话,见她拿着还在滴水的充电器就要往插座上怼,赶紧给拦下。
“故意的是不是,一点常识没有,等下电死你。”
温晚低眉顺眼不说话,乌玫从房间里出来,问大家想吃什么。
谢舒毓去厨房看冰箱里还有什么菜,温晚自己找了纸擦充电器上的水,听两人在厨房商量,要弄个什么什么汤,感觉自己像个外人,她们才是两口子。
“算了,不够吃,不做了。”谢舒毓拿手机点外卖,出来见温晚还在那站着,“都擦了?”
温晚“嗯嗯”点头,说擦了,却还举着手机不动。
“那怎么不充。”谢舒毓问。
她吸了下鼻子,“充不进去。”
谢舒毓走过去,手机接过来看怎么回事,温晚张开嘴,长长喝了一口气。
“干什么。”谢舒毓皱眉盯。
她满脸谄媚,“你的味道很好闻,我想装进肚子里。”
谢舒毓白了她一眼,手机的问题弄清楚,指着屏幕,“人不提醒你了,接口那有水。”
说完戳了下她脑门,“给我装生活不能自理是不是,吃完饭回你自己家去。”
手机充电口拿纸擦了,顺利充上电,谢舒毓转身回房间,温晚小碎步跟上。
到房间门口,谢舒毓回头,“干嘛。”
小幅度咬唇,温晚脸红红。
谢舒毓警惕退后半步,她可什么也没干。
“没穿内裤。”温晚小声嘟囔。
这下换谢舒毓脸红了,反应不及,磕磕巴巴说:“那、那你穿啊。”
“内裤洗了。”温晚低头绞手指。
真服了。
谢舒毓推开门,“进来。”
说到内裤,还真有一条,上次温晚专程落下的。谢舒毓从柜子里翻出来,扔床上,温晚直接就站她旁边脱裤子。
没必要装什么假正经,谢舒毓眼皮都没眨一下,顺手拿件干净衬衫出来,让她穿在短袖外面,遮住点胸口。
温晚弯腰两只手提着裤腿,没站稳,“哎呦”一声,身子朝一边倒,头撞在衣柜。
“你坐着换不行。”谢舒毓无语。
她捂着脑袋要哭不哭的,“上次我来找你,小蛋糕说不让坐你的床。”
真事,没撒谎,不过当时床上铺了防尘罩,坐一下也没什么。
温晚说她不是告状的意思,“当时小蛋糕也跟我解释了,说她有一次坐你的床,你让她起开,她就下意识脱口而出,但我并不是直接坐在床上,我是隔着防尘罩的……”
说完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谢舒毓不听她啰嗦,直接出去了。
门“嗒”一声,合拢。
温晚贴着床沿小心坐下,还没穿外裤,两条大腿雪白雪白。
她洗过澡了,告诉自己,干净的可以躺,趁人不在,倒下去,抱住谢舒毓的枕头,深吸一口。
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把味道都吸到肚子里,储存在身体里。
等到她们分开的时候,再拿出来小口小口吃掉。
外卖到了,三个人坐在外面餐桌边,乌玫应该是听到她们在房间里说的话,解释上次温晚坐床那事。
“我真没多想,脱口而出。”
谢舒毓说不要紧,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乌玫点点头,“而且小晚姐当时也没听我的。”
温晚咬着筷子瞟她一眼。谢舒毓抬头,视线疑惑。
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乌玫语速慢吞吞,“小晚姐说,‘我就要坐,我就要坐,我不单要坐,还要躺’,然后她就满床打滚。”
谢舒毓不太明白,这么一点小事,翻来覆去,有什么值得说的。
乌玫说完,低头继续吃饭,谁也不看。
温晚嘴角一丝嘲弄,挑衅似的,挺直了后背,身体微倾向谢舒毓,“我刚才也偷偷打滚了,你不会生我气吧。”
她嘟嘟嘴,“对不起哦,小筷子。”
谢舒毓让她闭嘴吃饭。
饭后温晚抢着帮忙收桌,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自己拿出来晾,请求谢舒毓今晚不要赶她走。
“工作日不上班,妈妈肯定会骂死我的。”
谢舒毓态度冷硬,“这里没你住的地方。”
“我可以睡沙发。”
温晚形象全不要,蹲地上抱着谢舒毓大腿,“睡地上也行。”
“你去住酒店。”谢舒毓拖着她走了几步,无法摆脱。
“我不会骚扰你的!”温晚指天发誓,“否则下次再站在树下躲雨,就被雷劈死。”
“胡说什么!”谢舒毓大声呵斥。
“嘿嘿——”温晚用下巴尖蹭了蹭她的手背,“你还是舍不得我的,对吧。”
热热的,软软的,她的皮肤。
谢舒毓反应了两秒才猛地缩回手,抽身离去。
温晚蹲在地上,半天没动。
晚上洗澡前,谢舒毓给温晚拿了床单铺在沙发上,温晚帮忙给自己装了枕套,然后掀开被子钻进去。
雨还在下,沙沙一片,温晚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勾了下谢舒毓的小拇指。
“晚安。”
习惯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今天这么乖,谢舒毓心里忽然有点空空的。
进房间前,回头看了一眼,“有事跟我说。”
温晚半张脸躲在被子里,眼睛大大圆圆的,眼尾微微上扬,似在笑。
谢舒毓转身之际,她喊了一声,谢舒毓停在那,“又干嘛。”
蹭蹭,整张脸完全露出,温晚神神秘秘冲人勾手指。
“有话直说。”谢舒毓还是朝着她走过去。
温晚抓起人的手,贴在她的脸,“我一直这么乖的话,你就会原谅我了,对不对?”
第75章 这次是真的完了
又来了。
谢舒毓被温晚紧攥着手,手心贴在她脸颊,她睡前又洗过一次,抹了护肤品,皮肤热热暖暖,还有一点黏。
温晚笑着,用她漂亮的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无声引诱,唇瓣开合间,嘴唇会不小心碰到谢舒毓的手掌边缘。
她大概觉得自己很会钓。
确实很会钓。
但她们之间太熟了,说句俗到不能再俗的,她屁股一撅,谢舒毓就知道她要拉坨什么形状的屎。
谢舒毓来了兴趣,“那你会一直乖吗?”
温晚急忙“嗯嗯”点头,“当然。”
谢舒毓也点头,“那你说,你错了。”
“我错了,老婆。”温晚夹起来,一把小甜嗓,娇滴滴的。
“你确实错了,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我不是你老婆,你也不是我老婆。”
谢舒毓让她重新说一遍。
“亲爱的,我错了。”温晚就会钻空子。
亲爱的就亲爱的吧,谢舒毓懒得抠细节了,紧接着问道:“那你说,你错在哪儿了。”
“错在不应该让小君穿你的拖鞋。”温晚脱口而出。
“所以你是故意的。”谢舒毓几乎就要原谅她了,此时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恶劣。
“你邀请你的好朋友们去家里做客,故意让小君穿我的拖鞋,猜到我可能会出现,你是专门为了气我。”
其实她们分手这段时间,谢舒毓一直在替她找补。
或许她生病了,寂寞了,她需要人陪,而小时候的玩伴都不在身边,她只能找到小君。
谢舒毓甚至反思,不应该那么刻薄,一双拖鞋而已,八成是小君是自己从鞋柜里拿出来穿的,温晚碍着人家面子没说。
一切都只是巧合,是命运的捉弄,是她自己有病,太敏感。
直到现在,温晚攥着她手,指天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这样,我会给你买新的拖鞋。”
谢舒毓缓缓抽回手,眉心聚起困惑,“温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眨眨眼,仍不明就里,温晚笑着,“以后不这样了嘛。”
“你故意的,你知道我会去找你。”
双眸霎时布满惊痛,谢舒毓腾地站起,“因为上次我没有收下你的戒指,之后也没联系你,所以你记恨我。但你知道,我一定会去找你,一周,两周,三周,你每周都把人喊到家里,就等着我去,好给我一个下马威。”
她不可置信地摇头,“你想表达什么,你多的是朋友,多的是人爱,我根本不值一提,是吗?”
“我没有每周!”被精准刺激到痛点,温晚立即爬坐起,反驳。
“你承认了。”
眼底最后一点余温散尽,谢舒毓死死盯着她,“我把你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对你一向是千依百顺,无所不可,每次发生争吵都是我先道歉求和,周内午休时间,除了吃饭,全部用来处理工作,晚上也不休息,零存整取周五一下班就去找你,因为你说不想回家,不要被大人管着,我两地来回奔波,那么辛苦,你……”
谢舒毓第一次对她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产生怀疑,“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谢舒毓说完这些,温晚才意识到自己捅娄子了,她不小心,内心的卑劣暴露无遗。
“不是的。”温晚跪姿,沙发上膝行几步,急忙辩解,“我只是想气气你,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真的在乎我,就不会总想着气我,你只拿我当你的女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
眼眶极速发红,盛怒之下,谢舒毓上前两步,攥住她手腕把她从沙发扯下来,“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温晚剧烈挣扎,尖叫说“不要”,惊怖之下,眼泪无觉流淌,“别赶我走,求你了,你不是女佣,我没有那么想。”
“可你确实就是那么做的!你心里怎么想,就会怎么做。”
情绪失控,暴怒占据头脑,谢舒毓两只手揪住她衣领,“你为什么总要欺负我,我对你那么好,什么依着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谢舒毓松开手,丢下她,感觉失望透顶。
对自己失望,对温晚失望,对家人失望。
世界变成灰色,是一片荒芜的原野,她站立其中,环顾,找不到一点色彩。
突然失去了所有方向,一直以来,努力生活,赚钱,买房,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最后的结局,不过是孤零零死在自己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尸体腐烂爬满蛆虫,蠕动着,从嘴巴里爬出来,从耳朵里钻进去。
直到变成一具白骨,也没有人发现。
大概这个世界存在一种吸收人身上散发出的坏情绪的恶魔,祂在人耳边邪恶低语,蛊惑,摧毁人的心智,以悲伤和绝望为食。
祂最后的仁慈,是在人精神崩溃之际,递来一把染血的刀,要人亲手终结掉自己的生命。
谢舒毓把温晚从沙发上拽下来,拖着她往外走。温晚跪地滑行,抱着谢舒毓大腿,不住哭喊求饶。
乌玫从房间里跑出来,试图制止,“有话好好说啊,大家理智一点。”
现在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字,大脑被情绪控制,谢舒毓不顾温晚哭喊,把她拖到门口,就要往外丢。
温晚死死抱住谢舒毓不松手,连哭带喊,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乌玫在旁拉拽,那双手却铁钳一般,她根本无能为力。
“是不是非得把我逼疯。”谢舒毓寒声质问。
温晚茫然,手臂不断擦拭过眼眶的泪,“小筷子你到底怎么了。”
“你跟我说死,是你死,还是你要把我逼死?”
大脑承受不住坏情绪极致的压迫,身体给出了自救信号,谢舒毓手发抖,心脏被人紧揪似的疼,她的耳朵里只能听见飞机飞过时巨大的轰鸣声。
她静止几息,身体僵僵的,想等待飞机远去,噪音消失,可过了好久好久,半分钟的时间被拉扯到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声音仍在持续。
像有一片薄薄的刀刃,化开她的耳膜,切开她的脑子,在她身体里肆意虐杀。
救命!救命!
谢舒毓松开温晚,跪倒在地,双手痛苦抱头。
她尖叫,呐喊,视线被泪水模糊,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试图把噪声驱逐,双手撑住墙面,用力撞击。
“咚。”
“咚。”
“咚。”
“谢舒毓!”温晚尖叫,飞扑上前紧紧抱住她,谢舒毓力气大得惊人,她被甩开,只能将手掌贴合在墙面,为她增加一些缓冲。
指骨剧痛,温晚脸皱成一团,向旁边乌玫求救,“帮帮我!”
两人合力把谢舒毓按倒在地,乌玫小小个,以前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不敢使力担心弄疼她,一下被掀翻。
幸好,这两人刚开始吵起来的时候她就给左叶打了电话,左叶刚巧开车从附近经过,路口调个头,还不到十分钟人就上了楼。
左叶出电梯刚拐到楼道,见门开着,就知道出事了。
她有好几个副业,整天开车到处跑,精力旺盛,体格也锻炼得健硕,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谢舒毓按住了。
又哭又喊,还拿头撞墙,折腾到现在,谢舒毓也累了,像婴儿浸泡在羊水里的姿态,侧身蜷缩在地板。
理智回笼,眼泪无知无觉布满了脸,她的心一片片刀切似的疼。
好狼狈啊。
温晚在她身边,跪地忏悔的姿态,双手捂脸哭泣。
乌玫吓坏了,惊魂未定,跌坐在一旁。
左叶敲了敲额头,把她们一个一个扛到沙发上去,然后摸了根烟出来叼在嘴里。
“不准抽烟。”谢舒毓声音虚弱极了。
左叶让她闭嘴。
温晚“呜”的一声,抱住身边的谢舒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哭。
谢舒毓轻轻托起她的手腕,“痛吗?”
十指连着心,痛啊,痛死了。
温晚摇头,“不痛,是我害了你,惹你不高兴,我都是活该,对不起。”
谢舒毓松开她的手。
左叶后来去阳台抽烟,一根接一根抽烟,一个小时后,乌玫发现温晚的手肿起来,变得圆圆胖胖,左叶开车把她们全部拉到医院。
“都给我好好治治。”
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病,都能在医院治好,否则还准备停尸间干什么。
温晚的手拍了片子,中指和无名指骨折,用石膏支具进行外部固定。
省医也有精神科,左叶安排谢舒毓挂诊,几人等待在外,医生和患者关起门聊了半个多小时,谢舒毓出来的时候,把医生开的药单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你干什么?”左叶问。
“我不吃药。”谢舒毓两手插兜,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那你拿头撞墙!”左叶撩了把她额前乱七八糟的碎刘海,虚虚点着额前那个大包,“我看应该给你做个核磁共振,看看里面是不是长了头驴,那么倔!”
谢舒毓往后仰了下,躲开,“你把她带走吧,送家里去。”
温晚坐在医院走廊的金属长椅,受伤的左手软软摊在膝盖,右手提着自己的X光片和病例本,远远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掉在手心。
“你的东西我会寄到你的家庭住址,我们暂时别见面了,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谢舒毓站在走廊尽头,看楼下医院大厅送来的一个急诊病人,救护车上紧急包扎过,血糊了半只眼睛,流进衣领里。
她看着他,他躺在移动推车上,也默默看着她。
没有挽回,没有哀求,温晚只是哭,止不住小声哀哭。
完了,她知道这次是真的完了。
第76章 好狼狈,好丢脸
左叶给谢舒毓挂的专家号,不知道哪个学校退休后返聘的老师还是教授。
女性,身形瘦瘦小小,样子很精神,花白头发蓬松整齐,戴一副金边眼镜,说话轻声细语,给人一种妈妈的感觉。
谢舒毓觉得她真是慈悲,年近花甲,晚上七八点还在医院坐诊。
医生笑眯眯问她在想什么,长辈闲聊天的口吻,谢舒毓就如实说了。女医生探身摸了摸她头,顺势引导她说出更多关于自己的情况。
谢舒毓一直在等医生让她画人房树,但没有,她们就纯聊天。
她并不抵触,全程配合,聊够时间,医生说给她开点药,下次来记得提前预约,今天是运气好。
她摇头笑笑。
还预约,钱跟树叶子似的,风一刮就跑,半小时聊去八百块,鬼才预约。
说看医生是左叶的主意,也是左叶出的钱,谢舒毓出了诊室把药单揉团扔进垃圾桶,靠在围栏边给左叶把钱转过去。
左叶点开转账界面,退回,谢舒毓继续转,左叶继续退。如此往复三次。
谢舒毓后来转左叶支付宝,隔半分钟,左叶发现,又给转回去。
“你很有钱吗?”谢舒毓推了左叶一把。
左叶攥起谢舒毓衣领子,咬牙切齿,“你很有钱吗?这个月房贷还了没。”
几乎被提得双脚离地,谢舒毓怕再倔下去左叶动手揍她,终于老实。下次买礼物还她好了。
温晚举着两只断掉的手指坐在位置上哭,旁边乌玫不停给她擦眼泪。
擦掉左边,右边冒出来,擦掉右边,左边冒出来。
乌玫想起早些年琼瑶剧里的女主角,也是这样,觉得她真是有做演员的天赋,可以哭得这么好看还不崩表情。
谢舒毓在离她们最远的地方,靠着围栏发了会儿呆,跟左叶交待几句,喊了声“乌玫”,随即转身离开。
乌玫把兜里剩的半包纸巾塞到温晚没受伤的那只手,忙起身小跑跟上。
她们走了,温晚也不再哭了。
从事情发生到结束,她头脑始终处于一种晦暗的浑浊状态,身体系列反应完全是本能,抱着谢舒毓大腿哭喊求饶也好,拿手给她垫在墙壁增加缓冲也好……
包括她的眼泪。
谢舒毓好像长在她身上某处的一个伤心开关,一定范围内,自动触发,她会忍不住掉眼泪。
坐在左叶的副驾驶,温晚身上是谢舒毓的白色背心,奶黄小熊睡裤以及蓝色细条纹衬衫。
布料柔软贴附在皮肤,淡淡洗衣凝珠香气混合那人专属气味,还有一种咸咸的伤心。
温晚不哭了,没受伤的那只手揪着衣领子细细闻,大腿铺一张医院给的塑料袋,里面是X光片和病历本。
等红灯的时候,左叶偏头看了她一眼,关心道:“还疼吗?”
缓缓吸气,温晚点头,又摇头。
她说不清楚。
骨头断掉了,当然痛,那痛几乎让她晕死过去。
但当时情况太过紧急,她整个人忙忙乱乱的,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谢舒毓宿舍到的医院,医生包扎都没什么感觉。
现在,她分不清是心痛还是手痛。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竟然从来没发现她精神状况的异样,我怀疑过自己有病,都没有怀疑过她。”
记忆的沙海中努力寻找种种蛛丝马迹,温晚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失望情绪,“叶子,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啊。”
“可能那时候症状还轻,有自控能力,要么就是……”
左叶顿了几秒,“其实,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有很多快乐的时刻,她是开心的,所有你自然看不出什么异样。”
爱有伤痛,也有甜蜜。
“我现在觉得,她跟我在一起,好像从来没有开心过。”
温晚在车后视镜里看自己,谢舒毓情绪崩溃发狂时的样子浮现在脑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叶子。”
也害怕应付家长,左叶把车停在温晚隔壁家门口,下车给她拉开车门,“我就不送你进屋了。”
温晚点点头,往前两步,轻轻抱了她一下,“谢谢你叶子,谢谢你今天及时出现,救了我们。”
“哟,难得良心发现啊。”
左叶笑嘻嘻的,有些不习惯她突来的柔软,继而替她感到些许的难过,收敛笑意,“那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温晚垂眼默了片刻,抬头,“你心里会偷偷笑话我吗?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都是自己作的,活该。”
叹气,左叶手把在她肩膀轻拍两下,“人就是这样的,人性便是如此,是人都无法摆脱,总要经历些事才能学会成长,别对自己那么苛刻。”
她举例说除非真的罪大恶极,即便是进了监狱,好好改造,都能争取减刑,提前出狱。
“先分开段时间也好,彼此都冷静一下,但不要钻牛角尖。”
“那谢舒毓……”温晚乞求的眼神。
“你不说我也会去看她的,我们那么多年的朋友。”左叶让她放心。
温晚再次点头,觉得也该关心下她的情况,“你跟阿音……”
“打住。”左叶扶着她肩,推着她肩往前走两步,“回家吧。”
左叶原地目送问温晚进院,温晚站在院门口,回头摆了摆手,左叶上车离开。
温晚举着两根断掉的手指,打开家门,换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起先,客厅只有外公一个人在那看新闻,很快全家被召集过来,围着她七嘴八舌。
温瑾抓过她手腕,戳着她脑门问到底怎么回事。
“又招呼不打就跑回家,这次还把手弄断了,你成天嚷嚷要独立自主,到头来,就把日子过成这样?”
她爸抢过她怀里抱的塑料袋,X光片对着灯,“我的乖乖,断了两根。”
表姑姑更不用说了,直围着她转圈,哭天抢地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外公大喝一声,“吵死了!”
“你们不要再骂我了。”
温晚耷拉着脑袋,声音像一根细细的棉线,使劲一扯就断,却也能勒进皮肉,划出血珠。
“求求你们,不要再骂我了。”
全家安静下来。
谢舒毓接到温瑾电话的时候,已经洗完澡准备睡了。
“她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我问怎么个不小心,她不肯说。我想你们从小就关系好,她的情况你肯定比我们都了解,所以问问你情况。”
谢舒毓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吞吞吐吐了半天,“就,就吵了一架,然后她不当心摔着。”
实情不好明说,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谢舒毓道歉,说“反正全怪我”。
温瑾有些挫败,“不知道是不是我教育方式不对,她现在好像特别不愿意跟我交流,之前回家还愿意趴我怀里撒娇,说些漂亮话哄我,后来……”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手机听筒里,叹息声被拉长数倍。
谢舒毓只得安慰说:“等忙完这阵子,我会去看她。”
挂断电话,谢舒毓攥着手机发了很久的呆,然后两条腿从凉被里曲起,脸隔着被子枕在膝盖,眼睛无声润湿了被面上蓝色印花。
她以后还怎么见她。
在喜欢的人面前,情绪失控,拖着她要把她扔到门外,还发疯用头撞墙,撞断人家两根手指。
好狼狈,好丢脸。这太令人绝望了。
去医院的路上,温晚倒在车后排,一直嚷嚷疼,她手半举着,整条手臂都疼得在发抖,眼泪下雨似的掉。
“谢舒毓,我好疼,好疼——”
她骤然清醒过来,一时忘记了她们之间的种种不快,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断为她擦拭眼泪。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谢舒毓整颗心被透明的鱼线裹紧,切割成了无数的碎片。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谢舒毓同样在问,她心都碎了。
在诊室跟心理医生谈话,她说起这些,再一次,被内心深深的愧疚感凌迟。
——“我没脸见她了。”
——“她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很失望。”
——“她肯定也不想再见到我了。”
干妈打来电话,也不敢说实话。
我自私,胆小,毫无担当,我真该死。
第二天还要工作,最后谢舒毓强迫自己睡觉,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大脑终于消停了。
之后有两个多星期,她们没有见面,左叶有空就两头跑,分别汇报对方的消息。
谢舒毓从左叶口中得知,温晚一直在家乖乖养伤。
表姑姑打电话,说温晚起初每天待在房间不出门,吃很少,大部分时间在睡觉,一个星期就瘦了五六斤。
后来她爸和外公带她出门,去很远的水库钓鱼,她渐渐好起来。
“头天穿裙子去的,被蠓虫咬了,两个脚踝到晚上全是红点点,痒得不得了。”
谢舒毓一下有点着急,“蠓虫很厉害的,擦药了吗?”
表姑姑说擦了,“现在包都消下去,手再过两个星期,就能拆支架。”
谢舒毓“哦”了一声,心放回去。
表姑姑知道她们谈恋爱,也大概猜到她们分手,没问她们到底怎么了,只是寻常关心,传递彼此情况。
话到末尾,表姑姑问:“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谢舒毓还是老样子,上班就干单位的活儿,下班就干自己接的私活儿,生活忙碌,也充实。
“不过呢,你干妈生日快到了,你知道的吧。”表姑姑说。
这通电话结束,第二天中午,谢舒毓接到李蔚兰电话,她在杂志社楼下等她。
李蔚兰提了个大饭盒,里面装些谢舒毓爱吃的菜,她们就在路边一家便利店门口放的桌椅一起吃饭。
“你干妈给我打电话了。”
李蔚兰勾了下耳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说你跟小碗最近都不太好,两个人一起生病。”
所以这次专程带了饭菜来看她。
上次那通短信后,李蔚兰后来给谢舒毓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李蔚兰这次显得有点小心翼翼的,话题不敢过多停留在她身上,只说跟温瑾好久没见。
“我记得她生日快到了,以前都是拿钱给你,让你买礼物转交,要么就是买好东西,再让你转交。”
说到这里,李蔚兰忍不住笑了下,“但她前些日子给我打电话,好像不生我气那意思,我就……”
她央求,“到时候,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糖醋排骨都是精挑细选的小猪仔排,每个差不多大小,软硬适中,糖浆火候也正好,外面还裹了层厚厚的白芝麻。
谢舒毓啃完整盒,意识到,她跟温晚之间的关系,是一辈子也剪不断扯不清的。
“我爸跟谢舒屹呢。”她问。
“不带他们。”李蔚兰说。
谢舒毓点头说好。
“我们一起去。”
第77章 真正的朋友距离
饭吃完,谢舒毓转头进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回来空饭盒还摊在那。
她本来想收拾,手伸到一半,想起谢舒屹中考那阵,下午放学来不及回家吃晚饭,都是她爸提前做好饭,开车把饭盒带到学校门口,让他在车上吃。
中考最后两个月冲刺,她爸带了两个月的饭,每天变着法做,肉菜均衡,讲究得很。
谢舒屹吃完肯定不用收拾饭盒。
“那我先上去了,还有工作没忙完。”
谢舒毓起身,第一次这么没眼力见,心里还有点不自在,手无意识地捏着水瓶,塑料包装捏得窸窣响。
李蔚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桌上的空饭盒。
谢舒毓还是不动。
李蔚兰什么也没说,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动手收拾了。
“再陪妈坐坐吧,你是两点还是一点半上班?还有一会儿呢。”
谢舒毓手揣进休闲裤前面两个裤兜,弯腰坐下。
她样子酷酷的,好像有点不耐烦。
“那天你干妈给我打电话,一直夸你来着。”
李蔚兰不满她懒散仪态,想说她几句,又感觉她现在开始变得难对付了,几次张嘴,抿唇,心情复杂。
“我知道你现在长大了,独立了,但买房这种事,怎么都不提前跟我们商量下呢。我跟你爸爸一点风声没听到,还是从别人口中……”
就知道。
怪不得会专程带饭来看她。
那个下雨天,谢舒毓跟房产中介看完房子,相中决定要买,然后顺道去了趟温晚家,就是专程把事情说给表姑姑听。
表姑姑大大咧咧,温晚家里人传遍,她家里人早晚也会知道。
她就是故意不告诉温晚,也故意不告诉李蔚兰,她成心让她们难受。
李蔚兰絮絮叨叨,谢舒毓不耐烦掏了掏耳朵,“那你自己反思一下,为什么我不告诉你们。”
“你恨我们,高中时候把你送到温家去,你跟她们亲,不跟我们亲。”李蔚兰说。
谢舒毓想了想,没有否认,至少后半句是准确的。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李蔚兰跟温瑾疏远,确实是因为谢舒毓。
当时温晚在学校出事,正赶上温瑾要搬家,温瑾就提议说谢舒毓也跟着考市里高中,两个小孩有伴儿,市里教育资源也更好,李蔚兰觉得她说得都挺有道理,就同意了。
后来嘛……
谢舒毓开始不着家,跟干妈比亲妈关系要好,李蔚兰有点埋怨温瑾,温瑾骂了她几句,两人在谢舒毓大学时候就闹掰了。
“因为你,我跟你干妈这些年生疏好多,她邀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会,根本不是为跟我和好,只是因为你跟小碗闹矛盾……”
话到末尾,李蔚兰情绪激动,音量渐高,“她想把你叫过去,不好跟你明说,才通过我!”
“我?”谢舒毓指着自己鼻尖,“你搞笑呢。”
李蔚兰对她一肚子怨气,她又何尝不是。
她爸和弟弟就算了,跟男的没什么好讲的,为什么妈妈也这样。
“你就知道怪我,我好欺负吗?你怎么不怪谢舒屹,是从你生他以后,你跟干妈关系才疏远,没他的时候你们不好好的,要我说他才是扫帚星呢,一来就搞坏我们家庭关系。还有,你自己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推,怪不得你到退休都当不上正校长。”
谢舒毓知道这些话很伤人,可那又怎么样,为什么她总在替别人考虑。
她越是懂事,越是体贴,人家就越是得寸进尺。
人善被人欺,这句真没错。
“你常教我自省,遇事先想想自己的问题,我以前就是太听你的话才天天内耗,把自己逼成个精神病。真奇怪,为什么你只让别人反省,自己从来不反省,甩锅倒是挺溜的,怨天怨地怨社会怨姐妹,甚至怨小孩,你简直太无辜了,天底下你最委屈。”
一口气说完,谢舒毓脸胸口剧烈起伏,脸极速发热。
她站那不动,等着李蔚兰反驳她,骂她。
风轻轻吹过,头顶大团的白云滚动,太阳从写字楼顶层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明亮的日光洒落鼻尖,微微刺痛。
李蔚兰嘴半张着,坐在便利店门前的红色户外连桌椅,在店员和路人惊诧及探究的目光中,呆坐着。
好多好多次,谢舒毓在家受了委屈,夜里躺床上,脑子特别活跃,翻来覆去睡不着,都是在反驳她们,“顶撞”她们。
心里对自己说,记住了,记牢了,下次再有人欺负你,就把编排好的话一股脑倒出去。
可她总是不忍心,她总是害怕让人失望。
从上次拿头撞墙,撞断温晚两根手指,谢舒毓感觉自己变了。
她不再瞻前顾后,遇见不满的人和事,她会直接说出来,清晰准确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拒绝,说不。
几次之后,她发现真没什么了不得,地球照转不误,太阳每天升起。
天不会塌,她不会死。
李蔚兰骂她又怎么样,跟她对骂好了。
但这次没有,眼底起先的震惊和愤怒散去,她眼周泛起微红的伤心。
谢舒毓看着她,忽然有点难过。
可只难过了一小会儿。
她终于知道温晚为什么总那么横了。有效,很有效。
以后她也要学温晚,螃蟹似的横着走。
最后李蔚兰什么也没说,手抹把脸,自己拎着饭盒走了。
隔了一个多小时,她自己消化好情绪,给谢舒毓发短信说下周六早上一起过去。
谢舒毓回了个“哦”。
不需要人提醒,谢舒毓不会忘记温瑾的生日,那是她干妈,她高中三年都住在她家。
虽然长大以后,感觉很多人和事都变了,但干妈还是那个干妈。
温瑾知道谢舒毓买房以后,专门给她打电话,问她原房主装修到哪步,知道她房贷压力大,让她别花钱了。
——“你想装成什么样子,只管设计,出图纸,干妈认识保管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给干妈的礼物谢舒毓一早就准备好,周六早上李蔚兰打电话来,谢舒毓还在刷牙。
李蔚兰直接上楼,乌玫给她开的门,她手上大包小包的,谢舒毓含着牙刷走出去,含糊了句“这么多”。
点头,李蔚兰把左手拎的几个购物店放在茶几上,“给你买了些衣服和鞋。”
乌玫打完招呼进房间,客厅没有外人了,谢舒毓试穿鞋子的时候说:“你给我准备礼物,是因为我买房了吗?”
李蔚兰脸唰就红了,然后迅速由红转黑。
“我是你妈妈,我给你买东西非得图你什么吗?你买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去你的房子里住!”
“急什么。”谢舒毓穿着新鞋,从客厅走到阳台,又走回客厅,“随便说说而已,看你激动得。”
“你现在变得好刻薄。”
李蔚兰这次真被她气哭了,坐在沙发一角,眼泪颗颗掉。
谢舒毓继续试外套,“李副校长有没听说过一个词儿,叫扶弟魔,我单位的同事,以前的同学,跟我关系比较好的,担心我变成扶弟魔,听说我买房,都很为我高兴。”
“你太过分了!”李蔚兰几乎是喊叫起来,“你竟然这样想我们,你工作那么多年,我们时候什么找你要过钱,你弟弟才上高中,就算他以后结婚生子,我们帮忙,也不会要你一分钱的!”
“他结婚生子,你们就买房,等于我不是你们生的,我啥也没有。”谢舒毓低头找衣服拉链。
“没把你养大?”李蔚兰尖声,“没供你上学,你高中三年住在别人家,你觉得人家凭什么给你吃给你喝。”
拉链一拉到底,谢舒毓说:“你自己要生,当然得自己养,不然指望谁给你养。但你放心,等你们老了,法律上该尽的赡养义务我会尽到。”
拉链又拉下去,谢舒毓把外套脱了,“不合适,不是我的风格,拿去退了吧。”
那天李蔚兰自己躲进卫生间哭了好久,谢舒毓坐在床尾,隔着门听她细细的呜咽声,最初报复的快意淡了,浓浓的哀愁涌上,心里并没有感觉好受些。
血缘亲情,爱慕思念,人始终是感情动物。
复杂的感情动物。
吵架耽搁了会儿,李蔚兰和谢舒毓到温家是下午三点,表姑姑始终热情,不记仇的爽直性子,拉着李蔚兰的手站院里说话,都忘了把人迎进去。
因为好久没见,李蔚兰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谢舒毓跟在旁边帮着她分。
“这是给小碗的。”最后一个纸盒拿出来,李蔚兰顺手递给旁边谢舒毓。
温瑾站在屋门口,今天打扮很漂亮,新烫了头发,穿一条华丽的大花长裙,“上楼吧,小碗在楼上等你半天了。”
谢舒毓当时没多想,拿着纸盒就上楼了。
开门的瞬间,她意识到自己被骗,温晚根本没叫她,开着空调正蒙在被子里睡觉呢。
而且,为什么温晚叫她,她就一定要去见她。
房间里有股淡淡清凉油的味道,在楼下谢舒毓听她爸说,她上午才跟外公去钓鱼回来,可能又被叮得满身包。
床上那个圆圆的小鼓包听见动静,不满嘟囔,“说了进屋先敲门,又不敲门。”
不自在捏捏耳朵,谢舒毓小声说:“是我。”
那个鼓包动了,被里一颗乱七八糟的圆脑袋探出来,皱眉盯着,怀疑自己听错。
“我跟我妈一起来的。”谢舒毓说。
她们彼此都有自己想见的人,吵成那样也没赌气说走,都互相拿对方当借口,能多点底气。
飞快理了理头发,温晚爬起,有点害羞地拿被子捂着胸。
“你冷吗?”谢舒毓转身不看,去找空调遥控器,“要不关了。”
“嗯,你关吧。”温晚飞快爬起,柜子里找了条睡裙胡乱套上。
谢舒毓关了空调去把窗打开,外面吹进来一股热风,伴着蝉声和不知名的花香。
隔了好久没见面,谢舒毓以为会有尴尬,其实还好。
她们曾经那么亲密,再见,身体不会被别扭的抵抗情绪控制,自然涌动出温暖的思念和熟悉感。
“你的手……”
“你的病。”
她们同时开口。
谢舒毓转身,背抵在窗沿,温晚正小心翼翼看着她。谢舒毓笑了下,摇头,“没事。”
不敢看她,温晚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我的手也没事,过阵子就能拆支架了。”
“这是我妈给你带的礼物。”谢舒毓说着把纸盒递过去。
温晚接过,小声说“谢谢”,打开盒子,里面是条项链。
“我……”谢舒毓有点心虚,“我没准备礼物。”
“不要紧。”
温晚晃了下手里的盒子,也是她受伤的那只手,“帮我戴下可以吗?”
没法拒绝,她的手是她弄伤的。谢舒毓朝着温晚走过去。
面对面,谢舒毓弯腰把项链系好,左右手拢了她的头发,从项链里取出来。
那水一样的触感洒落在手背皮肤,冰凉柔软,又很快消散。
没有过多的视线交流,谢舒毓收回手,这才注意到,温晚脖子上还戴了一根项链。
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生日她送给她的。没有挂饰,细细长长的一条,绕了两圈。
“要不要取下来?”谢舒毓问道。
“不用,叠戴很好看。”
温晚从床头拿了面小镜子,“你知道吗?现在很流行叠戴项链的。”
谢舒毓摇头,她不知道,她不喜欢戴项链,感觉被捆住了。
“不沉吗?”她问。
“习惯就好。”温晚说。
退后两步,谢舒毓回到窗边,无聊看窗外的树。
温晚坐在床边,捏着自己的睡裙边,回头看。
没有刻意疏远,也不会过分亲近,大概这就是谢舒毓之前说的,真正的朋友距离。
第78章 “如果我重新追你呢。”
八月了。
明媚灿烂的夏天,热烈丰盛的夏天,她们最喜欢的夏天,都没怎么牵手好好在太阳下走一走。
其实没什么好可惜的,人站在屋檐下看窗外,花红树绿,世界光焰辉煌,空地站上几分钟,脸就得晒脱皮。
所以没什么好可惜的,嗯。
窗外有棵晚樱,几年前房子刚拿到手就种下,温晚家里人专门给她种的。
花树买的时候就有三四米高,头两年适应环境,开花不多,现在已经长得很好,枝条舒展开,伸手就能摘到树叶。
她们还一起错过了晚春树的花期。
错过的真不少。
谢舒毓捻起衣角擦了擦树叶,凑到唇边,试了几次都没能吹响,只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噗噗”声。
讶然回眸,温晚“哈哈”乐了,“还以为你在偷偷放屁。”
谢舒毓无聊攥着叶柄玩,面无表情说:“这么响,准确讲,应该是公然放屁。”
温晚笑容更大,身体小幅度起伏,习惯裸睡,她裙子里空空的,柔软的两朵随之轻荡,像含羞的花,躲藏在她披散的长发之下。
转身移开视线,谢舒毓放飞了树叶。
“干妈也来了。”久别再会,她们难得心平气和闲聊,温晚还不想下楼,又怕气氛尴尬,开始没话找话,“就你们两个。”
谢舒毓“嗯”一声。
“那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就是你画的那个书。”温晚又问。
谢舒毓说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有条不紊进行着。
“只是过阵子要出差,去西南地区深山里的一个古村落,跟当地林科院还有电视台一起,拍摄小型的纪录片。”
“你一定充满期待。”温晚双手合十,真心替她感到高兴,“肯定特别好玩。”
谢舒毓喜欢出差,说可以错峰公费旅游,还都是人迹罕至的好地方,简直不要太爽。温晚一直记得。
“很期待。”谢舒毓笑笑,唇边小酒窝浮起。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直到敲门声响。
“小碗小筷子?”温瑾的声音。
“请进!”温晚扬声。
开门,温瑾倚门站着,“碗大小姐现在不得了,把你老妈调教得乖顺得很,进门前都得敲门,没得到同意就只能在门外站着。”
温晚本能看向谢舒毓,无奈笑了一下。
谢舒毓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她刚才忘了敲门。
她心中有隐隐的担忧,万一门里的人没有说“请进”该怎么办。
温瑾来,是希望谢舒毓带她们去她的新房子看看。
既然在同一个小区,距离吃饭还有两三个小时,没什么事大家就走过去看看。
谢舒毓点头答应,温瑾靠在门口还不走,似笑非笑的,“还没和好啊,东一个西一个的,隔那么远站着。”
温晚低头不说话,谢舒毓抬身往床边走两步。
温瑾让她们快点,摆摆手出去了,温晚细声,“我也可以去参观吗?”
谢舒毓被她逗笑,“有什么不可以。”
“那我换衣服!”温晚欢呼。
谢舒毓张了张嘴,又闭上,抿紧了。
其实还有下半句。
——“房子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是我们的家。”
温晚去柜里翻了条白色碎花吊带裙出来,背身站在衣柜前,自己贴了胸贴,裙子套一半,回头小声央求,“可以帮帮我吗?我的手使不上力气。”
低垂着眼不乱看,谢舒毓走到她身后,对这条裙子有点印象,问道:“是大学时候,你生日我给你买的吗?”
温晚点头。
啊,仔细看看,大衣柜里,房间里,谢舒毓给她买的东西还真不少,连她床头刚才用过的小镜子也是,高中时候两元店买的,镜子背面的印花都斑驳了。
相对应的,谢舒毓的房间里,温晚买的东西也不少。
她们之间,好像有许多无形的血管和经络连接在一起,身体里一半的神经为自己所用,另一半用来感知对方。
所以,只有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完整的。
“你瘦了。”谢舒毓说。
大学时候买的吊带裙,穿在身上还空出两三指。
她给她拉上裙子拉链,指尖无意识触碰,看到光洁的后背皮肤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谨慎收手,握拳,谢舒毓退后半步,“好了。”
“嗯。”温晚转身,怯怯抬头,脸颊颧骨处小团粉红色,“你也瘦了不少,是不是工作太累。”
“还好。”谢舒毓又问道:“头发要扎起来吗?外面有点热。”
渴望更多的肢体接触,温晚应好,一条腿撑地,一条腿放松斜搭在床沿。
谢舒毓去梳妆台拿气垫梳,发现她架子上挂的发圈也全是她买给她的。
她真的好喜欢给温晚买这些小破烂玩意,甚至初中时候精品店买的布艺大蝴蝶结发夹也留着。
搬了几次家,还留着。
温晚头发很多,谢舒毓给她梳了个低马尾,大肠发圈松松束在一起,她回头笑,谢舒毓恍惚了几秒,仿佛又回到过去微酸带甜的少女时代。
喜欢她,不敢讲,担心吓跑她,以朋友的名义陪伴她,每次发生肢体接触,心脏会小幅度激跃一下,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然后更深的接触,她的温度和香气像潮水涌来,抚平沙滩上一个个凌乱的小脚印,感觉到幸福。
熟悉又陌生,久违的感觉。
大人们撑伞在院子里,大声催促,温晚欢快跑去窗边,“就来了!”
谢舒毓在她房间里找了把遮阳伞,她们一起下楼,她看到她妈被表姑姑和干妈簇拥着,眼眶泛红像刚哭过。
外公是个老古板,说一帮女人叽叽喳喳,吵死了,他到时候自己去看。
温瑾翻白眼,说不去拉倒,让温晚他爸也别跟着去了,看见男的就烦。
“我得去。”温晚她爸笑呵呵走到院子里,“我不去,谁给你撑伞。”
“这还差不多。”温瑾双手环胸,“算你小子识相。”
大家笑起来。
六人三把伞,路上走,表姑姑跟李蔚兰一起,谢舒毓伞下自然是温晚。
谢舒毓领路,走在前面,不知道她们在后面聊些什么,没说上几句就“哈哈哈”笑,笑得比脚下灰色地砖泛起的太阳光还亮。
心底霎时柔软得一塌糊涂,所以谢舒毓觉得自己不需要吃药。
世界的阴暗面摧毁她,这些美好的瞬间同时在治愈她。
软嫩的触角,把好和坏都无限放大,坏很多,好也不少,这算是一种天赋吧。谢舒毓想。
“天真热啊。”温晚举手给自己扇扇风,“但是,这种天气,走在太阳底下,感觉人生充满了希望,仍有无限可能。”
她扬起脸,神情充满向往,“你说,我们还是好朋友,那以后我还是可以继续找你玩的,对吧?你不会不理我的。”
谢舒毓还能怎么办,“嗯”一声。
温晚察觉到了,“你好像有点不情愿。”
谢舒毓就不说话了。
过了几秒,温晚轻轻拽一下她的衣角,“还有多久能到?”
谢舒毓大概估了下时间,“五分钟。”
“那这五分钟,你愿意听我说几句话吗?”温晚乞求的目光。
谢舒毓语气有些无奈,“你把我说得多刻薄。”
“那就是愿意听我说。”温晚开心踮了下脚尖。
她先说工作的事,说走的时候,写了离职申请发到傅明玮邮箱,那天傅明玮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她都没接。
“然后他说我不负责任,要起诉我,但当时我在医院,那天过得乱七八糟,实在没心情回复。”
温晚说她本来想过几天,手没那么疼了再跟他好好商量下,没想到,那边妥协了,让她有空回去办理交接。
“后来我跟他大概说了下我的情况……”
温晚声音细细的,担心频繁提到受伤的手,有道德绑架的嫌疑,怕谢舒毓心里不高兴,刻意省略很多。
“他就没说什么,上周把工资正常结算了,甚至还有补偿金。”
温晚说她也有点亏心,想把补偿金退回去的。
“后来想到,他那时候害我们吵架,就没退。”
“幸好没退,不要白不要。”谢舒毓说不然她肯定会替她生气。
温晚抬眼偷瞟,小心观察她神色,“以后我就在家,不出去了,等养好伤,帮着妈妈一起打理家里的生意。”
谢舒毓点头,“挺好的。”
工作的事情说完,到房子。
温晚一开始先拿工作试探,见谢舒毓反应还可以,继续深入。
“我想仔细跟你说一说小君。”
温晚加快语速,“我知道你不喜欢小君,因为她是我的前任,但她一直横在我们之间,就像一根刺,我想,还是得把这根刺拔出来,伤口才能好,对吧,你可以耐心听我讲完吗?”
谢舒毓听到“小君”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
可她们现在是朋友,比普通朋友关系更亲密一些的……
普通好朋友。
况且,温晚那番话在理。
谢舒毓点头,“你说,我不生气。”
温晚就从头说起,说小君是她大学室友的朋友,一次喝酒认识,然后就开始追她。
刻意省略了谢舒毓第一次相亲事件,只说离家后,谢舒毓不知道的那些事。
“小君工作调动,把房子转租给我,那段时间确实帮了我很多,后来我就说试试吧。”
温晚解释,说她那时候对自己的性取向还稀里糊涂的,到底是只喜欢那个人,还是随便什么人只要是女生就可以。
她口中的那个人,自然是谢舒毓,只是现在她们分手了,不太好意思提。
“我们牵过手,也拥抱过,但我心里一直别别扭扭,她说感觉我特别不情愿,也不愿意强迫我,后来就分手了。”
温晚掰着手指头数,“牵过两次,一次在楼下,一次在博物馆,拥抱是发生在我生病的时候,我一直哭,她就抱了一下我,安慰我。”
“然后就一直当普通朋友处,她说感觉轻松不少,我也是。所以我们对彼此真的没有一点爱情的旖旎,她也不愿意自己女朋友心里……”
心里装着另一个人。
温晚低头看脚尖,她穿妈妈给她新买的凉鞋,妈妈涂指甲油的时候顺道给她涂了。
她涂的脚,是鲜艳的大红色,衬得皮肤很白。
“小君的事,其实很简单。”温晚说。
她说出来了,抬头,吐出一口气,一口浊气。
“我感觉也轻松不少,其实真的很简单,对吧,明明五分钟就可以说完的事,欸,到五分钟了吗?”温晚谨慎转动眼神。
谢舒毓一直在看她,认真听她说话,感受她的情绪,她语气中的细微变化。
她问几分钟了,谢舒毓看到前面自己的家。二楼,朝南,有个延伸出去的超大露台。
“不到五分钟。”
温晚说是呀是呀,不到五分钟就可以说完的事,却磨磨蹭蹭纠结那么久。
“我早该跟你说清楚的。”
想到她们已经分手,变成普通朋友,温晚有点伤心,“呜”一声眼泪就掉下来了。
谢舒毓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她急忙撇清关系,“我这次可没骂你,也没动手!”
温晚破涕为笑,“你真是的……”
她眨眨眼,泪很快被风吹干,太阳烤干。
“但经历过这次,我明白了一件事。”
谢舒毓静静等她下一句。
“我跟小君决定分开做朋友,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感觉轻松不少。但我们之间,类似的情况出现,跟你分开后,我心里却很难过。”
她再一次红了眼眶,受伤的手,捂住受伤的心。
“很难过很难过。”
那天,谢舒毓记得,到她家门口,上楼前,温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如果我重新追你呢。”
第79章 她不想真的进火葬场
——“如果我重新追你呢。”
这让人怎么回答,谢舒毓一直是个挺含蓄的人,她想起她们的开始,稀里糊涂的,是从西餐厅开始算,还是烤鱼摊开始算?
深究起来,温晚对她其实足够包容了,没有鲜花礼物,也没有仪式宣言,轻飘飘一句“我们在一起吧”就把人骗到手。
话及此,谢舒毓恍然想起,吵架的时候温晚抱怨过的。
小君给她送过花,傅明玮也给她送过花,偏偏……
好像明白了,谢舒毓终于明白了。
“其实我当时也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
谢舒毓又想起,温晚送的戒指还在她宿舍房间柜子抽屉里。
走进楼栋,顿时凉快不少,温晚手背贴了贴通红的脸蛋,“其实我们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表姑姑说,过日子不能太较真,只要不是什么触犯原则的大事情,你退一步我退一步,就过去了。”
她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走两步忍不住蹦跶一下,眼睛亮亮对周围一切都感到十分好奇,像小孩学大人说话:“生命匆匆,我们要珍惜当下。”
谢舒毓按下电梯,“哪来的感慨,不会也是表姑姑教的吧。”
温晚摇头,说起高一年级分班之前的班长。
“我看到班主任在朋友圈发了讣告,他出车祸死了,刚结婚,不到半年。”
谢舒毓惊讶张大嘴巴,脑海中努力搜寻那人模样,对应是阳光开朗的白衣少年,头发浅浅的亚麻色,温晚曾经说想染……
“我说我喜欢他的头发,你说他缺锌,还记得吗?”温晚道。
记得,谢舒毓点头。
“看到讣告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那天我一直在回想他少年时的样子。后来我想明白,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温晚率先迈进电梯,“三楼对吧?”
几个大人才刚进楼栋,温晚把电梯门按关上了,谢舒毓“欸”一声,“你干嘛呢。”
电梯上升,温晚继续道:“我想明白了,所以决定把一切都说清楚,不要再别别扭扭,不要再故作矜持,我要珍惜生命,享受人生,要勇敢去爱自己爱的人。”
三楼很快就到了,“叮”一声门开,她们肩并肩站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思绪凝滞,都忘了迈步。
电梯门关,又载着她们下去,门外四个大人在等,温瑾脚还没踏进电梯,手已经揪住了温晚耳朵。
“你这个小坏蛋,故意把我们关在外面!居然还敢跑下来跟我们耀武扬威,没事找抽呢你!”
“哎呦!”温晚捂着耳朵直求饶,谢舒毓赶忙上前搭救,“干妈别生气,是我按的。”
“你当我傻呢!”温瑾说就是小坏蛋按的,她就站那边上。
“而且我不相信小筷子会干出这种事。”
一帮人乌泱泱进来,电梯塞满,七嘴八舌,七手八脚,吵嚷半天,最终是李蔚兰把温晚救下。
“孩子跟你开玩笑呢。”
表姑姑说小碗真笨,“你还跑下楼干什么,你就是那种杀了人还回案发现场,假装好人报警的笨蛋!”
电梯门开,温晚第一时间跑回谢舒毓身边,对妈妈很不满,“我都那么大了,还揪我耳朵,痛死了!”
“让小筷子给你揉揉。”李蔚兰说。
表姑姑和她爸都以为自己是现场唯一知情者,抿紧嘴不说话,一脸高深莫测。
谢舒毓好笑,两只手捏住温晚耳朵,轻轻从耳垂一路搓到耳尖。
“好些了吧。”
温晚整张脸连着脖颈都红透。
后来打开门进到房子里,大人们在露天说话,温晚拉着谢舒毓躲进卧室,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揉耳朵,你对我还有感觉吗?”
谢舒毓静静低头看她。
温晚急切,“如果你说没有,我坚决不再骚扰你,你要说有,我就马上开始追你。”
她平时没少看小说,“我要追妻火葬场。”
谢舒毓想笑,极力忍住,嘴角抽搐几下,敛了神色说“没有”。
她强调,“没感觉了,对你,一点感觉也没了。”
“我不信。”温晚立即否决。
谢舒毓笑了。
“你没感觉,刚才为什么搓我耳朵。”温晚质问。
“我妈让我搓的。”谢舒毓有理有据。
“你妈让你揉,没让你搓!”温晚大声。
谢舒毓说有什么区别,温晚说区别大了。谢舒毓重复说有什么区别,温晚小声,“你搓得很慢很那什么,你是在暗示我,你是闷骚。”
谢舒毓“哈哈哈”开始笑。
“你真会扯!”
“本来就是嘛——”
温晚嘀咕,“再说你什么时候那么听你妈的话了。”
谢舒毓两手揣进裤兜,拽拽踱去一边,“出门在外,给她几分薄面。”
温晚小跑去谢舒毓面前,捶了她几下,素太久,只是搓搓耳朵就让她十分欢喜,这话题老也过不去。
“你个流氓,搓人家耳朵。”
谢舒毓插兜在窗边站了几秒,微侧身,手从裤兜里伸出来,捏了把她的胸。
温晚大惊失色,“你干嘛!”
“耍流氓啊。”谢舒毓说。
“哎呀你坏你坏!”温晚揪住她晃来晃去。
恰在此时,门边探进个脑袋,表姑姑严肃告诫,“都给我收敛点!”
表姑姑说完走开,谢舒毓退后几步,“别忘了我们现在只是好朋友,请保持距离,注意分寸。而且你还没有追妻火葬场呢。”
“我手都追断两根。”温晚摸摸自己的手指支架,两根是分开包扎的,她食指和小指曲起,无名指稍稍掰去一边,中指朝谢舒毓竖起。
真是坏。
谢舒毓捏住她脸轻晃两下,“让你皮。”
“哎呀人家痛嘛。”温晚趁机一把将人抱住。
门边又探进个脑袋,这次是温晚他爸。
“都给我收敛点!”
温晚飞快松开手,马上温瑾就走到卧室门口,“主卧挺大,可以单独搞个衣帽间出来。”
“确实。”这一点,谢舒毓跟温瑾不谋而合。
她一开始确实想给温晚搞个衣帽间的。
“什么时候出图纸。”
温瑾默认谢舒毓什么都会,包括室内设计。
这套房子之前原房主自己在住,墙面水电这些都弄得挺好的,谢舒毓说不用麻烦了,重新刷个漆就是。
温瑾说不管,反正只要跟装修挂钩,千万别客气,只管找她。
谢舒毓点头应好。
李蔚兰一直跟在后面不说话,大家再一次聚集到露台,她说想上卫生间,谢舒毓带她过去,站门口问她需不需要纸,她从小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我知道你这些年对我们有怨气,你买房都不告诉我们,这些钱你拿着,是你从小到大的压岁钱,还有你大学时候打工交给我们的。”
李蔚兰自己也添了些,希望她把钱收下,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没什么过不去的事。
谢舒毓本来不想要,一抬头,温晚冲她挤眉弄眼,连打手势让她收下。
于是谢舒毓又想到左叶。
那时候左叶跟家里闹得多难看,后来怎么样,老头往病床上一趟,左叶还是狠不下心不管。
“你是不是担心你们老了,我把你们送养老院,花钱雇护工打你们。”
谢舒毓开玩笑说,有心缓和气氛。
温晚连蹦带跳,口型反复说“房贷房贷”,谢舒毓最终把卡收下,问密码多少。
李蔚兰说她生日。
“不会是现改的吧?”谢舒毓瞄她。
李副校长忍不住翻白眼,“这张卡是你上大学时候用的,你的身份证办的。”
谢舒毓有点尴尬。
李蔚兰说她每年春节都会往卡里转一笔钱,说着说着,忍不住掉泪,“你到底是我生的,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怎么觉得我一点也不爱你呢?我只是……”
谢舒毓想接她下半句,说只是爱得比谢舒屹少一点而已。
她到底没说。
她是她的妈妈,她不想让她那么难堪了。
李蔚兰开始哽咽的时候,温晚默默走开,谢舒毓最后轻轻抱了她一下。
“妈,别哭了。”
谢舒毓一直觉得自己太心软,后来她想通,其实不是。
她只是太渴望被爱。
那天下楼,谢舒毓莫名其妙想到小时候的一段顺口溜:
——“从小缺钙,长大缺爱,头顶锅盖,身披麻袋,你还以为你是东方不败……”
她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会反反复复栽倒在这些人身上。
人生就是这样,人生就是这样……
那天回到温晚的家,温晚给谢舒毓做了一盘糖醋排骨。
她说自己在外这几年不是白忙,学会很多生活技能,很会做饭。她把大人赶出厨房,嘁哩喀喳忙活半天,端出一盘焦黑的糖醋排骨。
其实味道还行,只是糖色炒得不太好,有点糊。
“你喜欢吃糊的。”温晚托腮坐在一边。
谢舒毓抬头问:“你哪里来的根据。”
“你说你喜欢闻燃烧的柴火味道,医院消毒水味道,还有以前那种指甲油味道。”温晚全都记得。
谢舒毓艰难咽下嘴里的肉,“我听说有烧炭自杀的,还是第一次尝试吃炭自杀。”
“哎呀哎呀,哪里是炭嘛,你胡说!”温晚气得直跺脚。
一屋子人“哈哈”笑。
那天晚上,也是谢舒毓第一次坐救护车。
两家人难得相聚,晚上温瑾把李蔚兰留下了,三个女人睡一个房间,关起门聊天,说年轻时候那些事。
李蔚兰不走,谢舒毓当然也走不了,跟温晚住一个房间。
她半夜肚子痛,去了好几趟卫生间,出来洗手的时候,脑门一阵阵冷汗直往外冒,踉跄几步,后来“咚”一声倒地。
在救护车上,谢舒毓拉着温晚的手,神志不清说你别追了,她不想真的进火葬场。
第80章 用爱浇灌
医院说是急性肠胃炎,小病,输个液就好。
半夜两点的输液大厅比外面夜市摊还热闹,护士说每年夏天急性肠胃炎患者都特别多。
一来天热食物容易变质,二来外面那些餐饮店有些卫生环境不达标,各种霉菌和细菌就会让人生病。
“是不是吃烧烤了?”护士拍着谢舒毓手背问。
谢舒毓抬头看了眼温晚,温晚心虚抓脸蛋,旁边李蔚兰说在家吃的。
“那就是没做熟。”护士说。
谢舒毓身体一直挺好的,很少有病到需要进医院的地步。
不过那时候只有她自己,她嫌跑医院麻烦,自己不在乎也没人替她在乎,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全靠免疫力,有次烧到38℃还坚持去上班,结果晕倒在工位上。
后来跟左叶说起,口气还挺得意的,说张姐没算她病假,直接让她回家,赚到了。
左叶说,天生牛马圣体的关键不在于一个健康的躯体,而在于心态,那阵子喊她“圣女”。
现在,温晚全家除了外公年纪大不方便走动,全跟着救护车过来了。
众星拱月,谢舒毓感觉受宠若惊,还有点愧疚。
兴师动众的,她哪儿配啊。
表姑姑指天发誓,她的菜绝对没问题,就是温晚害的,谢舒毓晚上只多吃了那份糖醋排骨。
温瑾冷笑一声,“有些人还信誓旦旦说自己独立自主,八大菜系手到擒来,不会就是把外卖倒进盘子里吧?”
“来喝口水。”温晚他爸就不跟着骂了,拧了瓶盖把水递给谢舒毓。
一人一句,话说完了,轮到李蔚兰,只有沉默。
谢舒毓理解,温晚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她不好说什么。
可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想,如果是谢舒屹呢,妈妈肯定不会是现在这种反应。
每次谢舒屹生病,家里都跟打仗一样,谢舒毓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妈妈的反应和眼神让她感觉自己像尊瘟神,是她害得弟弟生病。
“干妈,表姑姑,还有干爸,你们回去吧。”
谢舒毓说:“妈你也回去吧。”
温晚赶忙接话,“我在这儿陪着,等输完液我们自己打车回去。”
他爸说老婆你们先回,两个女孩子晚上不安全,他不放心。
温晚急跺脚,狂眨眼,“爸!”
“好好好。”她爸懂了,“有事第一时间打电话。”
人走光了,就剩下温晚,她睡裙外面套了件上次穿回家谢舒毓的衬衫,蹲在人脚边,嘀嘀咕咕说她排骨明明焯水了。
“你焯完就捞起来扔锅里炒糖,可糖色已经超糊,你担心糊得没法吃,就赶紧关火装盘。”
谢舒毓分析得头头是道。
温晚低呼一声,“好厉害,全让你说中。”
她说她太紧张了,“第一次给你做饭嘛,想好好表现,没想到直接把你送进医院。”
谢舒毓闭眼仰靠在椅背,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李蔚兰那张泪湿透的脸。
她讨厌死这种感觉,她早就不渴望什么母爱父爱,可每次想到相关的人和事,心里就一阵阵堵得慌。
打一棍子给一颗糖,为什么总要折磨她。
眉心聚起苦闷,是因为生病了吗?嘴里好苦。
暂时关闭视觉,身体感受放大数倍,药液像带了冰渣,无法经体温暖热,跟随血液流经心脏,扎得疼。
恍惚中,有一双手,缓而轻落在她眉间。
谢舒毓睁开眼,温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脚边爬到肩头,两根手指按在她眉心,口中是《还珠格格》里的经典台词。
“你真想拿一把熨斗,把你的眉头熨平。”
“你下毒不够,还要上刑,魔法伤害叠加物理攻击。”谢舒毓面无表情说道,嘴都泛白。
温晚笑出一串鹅叫,谢舒毓让她小点声,她死死捂嘴,两肩疯狂抽搐,半晌正色,“你是不是不想要她的钱,不想跟她产生更多瓜葛。”
一下说中心事。
“那明天,我帮你把卡还给她。”温晚提议。
谢舒毓摇头,“她又要哭,哭得烦死了。”
温晚说:“我偷偷的,卡放她包里,她就算发现,当着妈妈和表姑姑的面也不好跟你直说,要是没发现更好,回家自己哭,你也看不见。”
谢舒毓同意了,“先谢谢你。”
温晚抱住谢舒毓没扎针的那条胳膊,脑袋一下砸在人肩膀,“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央求谢舒毓给她今天的表现打分,1-10分,谢舒毓严谨,说才凌晨三点。
谢舒毓给昨天打分,伸出一根中指还给她,“表现尚可,本来有10分,害我生病,扣9分。”
这人报复心真重!温晚不满嘟了下嘴,耍赖皮说:“昨天是试用期,不算数。”
谢舒毓说好好好,“那今天也是试用期,试用期七天,不合格就让你滚蛋。”
“合格呢?”温晚追问。
谢舒毓搞资本家那套,“进入试用期,半年转正。”
温晚哀嚎,“你也太黑了吧!”
瓶里的水输了一半,谢舒毓肚子不舒服,温晚举着吊瓶带她去卫生间。
碍着输液管,卫生间的门没办法关严实,温晚必须在外面举着。
谢舒毓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站在门口,脸红透了,“你把耳朵闭上,不许听。”
温晚服了,“我只能闭眼睛,不能闭耳朵,你还是科学家呢,告诉我耳朵怎么闭。”
“屁科学家。”谢舒毓咬牙切齿,“都是你害的。”
“我不是陪着你呢。”温晚让她别废话了,快点进去,一会儿拉裤兜子里。
“闭嘴!”谢舒毓气得冒烟。
上完卫生间出来,温晚受伤的那只手勉强抓握着输液瓶,另一手按了洗手液,贴着谢舒毓的手上上下下搓泡泡。
谢舒毓低头看了会儿她们十指相扣的手,又抬头看镜子。
镜面积年累月的水渍,斑驳模糊,温晚在镜子里,像隔了层雾,掌心触感却真实。
她的手小小,软软的。
输完液,感觉恢复了些精神,谢舒毓想沿街走走,温晚就陪着她走。
路灯黄黄,街上没几个人了,夏风温暖不燥,临街的烧烤摊子香气飘来,温晚实在馋得不行,买了一把串边走边啃。
谢舒毓本来没什么胃口,见她吃得满嘴流油,忍不住舔了下唇。
温晚看出来了,趁机,“你喊我一声老婆,我就给你咬一口热狗肠。”
谢舒毓“呵呵”两声。
后来她爸打电话来,问她们输完没,还是不放心,要来接她们。
两人停在路边等,谢舒毓吃完那根热狗肠,一共喊了十三声“老婆”。
温晚每次只准她咬一小口,咬多就叫,大街上“嗷嗷”的。谢舒毓嫌丢人,也怕把路人吓着,只好配合。
“我真是个贱骨头。”吃完谢舒毓骂自己。
“这叫能屈能伸!”温晚纠正。
已经凌晨三点,困极,上车后温晚在车后座短暂睡着,谢舒毓用扎过针的那只手捏了捏温晚断掉的那只手。
第二天,温晚把银行卡偷偷放回李蔚兰的手提包,回房间专门翻出来个小本子,监督谢舒毓在日期下面打10分。
“再画一朵小红花。”温晚吩咐。
谢舒毓无言几秒,回头,“你是小学生吗?”
“我是你老婆。”温晚挥臂。
“自封的。”谢舒毓说。
她还是给温晚画了花,用很久以前落在房间里的丙烯颜料,画了朵黄玫瑰。
小君和傅明玮都送过温晚黄玫瑰,她不服气,又不想跟别人一样,也是琢磨很久,怎样才更有创意。
“我的黄玫瑰,永不凋谢。”
温晚捧着小本子坐在床边欣赏,“大画家,真不愧是大画家。”
李蔚兰周六下午自己打车走,发现银行卡被还回来,她临走前回头看了眼谢舒毓,什么也没说。
“路上小心。”谢舒毓送到她门口,还跟平常一样。
“你呢?”李蔚兰上车前问。
“小筷子病还没好透,得再养养,周一让她干爸起早点,直接送她去杂志社上班。”温瑾都替她安排好了。
谢舒毓没有反驳。
李蔚兰终于意识到,这个小孩真的不跟她亲了,不管她怎么哄怎么劝,都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谢舒毓回到温晚房间,把窗帘全部拉开,趴在床上晒太阳。
她们快中午才起,错过早饭,表姑姑专门煮了海鲜粥端上来,粥里有肉有菜,用料丰富,姜片去腥,口感极好。
谢舒毓端着碗吃粥的时候想,她仍然渴望亲情,但对象不一定非得是李蔚兰和她爸。
温晚快快吃完,蹦跳下楼,也没说去干什么,谢舒毓没管。
过了几分钟,谢舒毓听见楼下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端着碗走到床边,看见温晚拖着老长一截塑料水管站在树下招手,“谢舒毓谢舒毓,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温晚捏着管口,朝天挥舞,左右来回画弧线。
谢舒毓花了半分多钟思索温晚到底在抽什么疯,直到漫天潮湿的水雾间,一道绚丽的彩虹缓缓铺展开。
“你看到没,你看到没!”温晚尖叫,把一屋子大人都招出来。
“要感冒的!”表姑姑喊。
温瑾靠在门框,若有所思的表情。
手酸,实在挥不动,温晚蔫蔫垂下手臂,浑身湿了大半。
她被表姑姑揪着洗完澡出来,散着头发回到谢舒毓身边,眼睛亮亮的,问:“你喜欢彩虹吗?”
粥吃完了,谢舒毓坐在书桌前,把那个小本子推到她面前。
是一幅画,谢舒毓的角度。
树荫半遮,彩虹横跨天际,树下粉裙小人高举右手,攥一根黑色水管。
她学会用爱浇灌,脚下开满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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