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东西都是要细嚼慢咽
情绪平复,静靠在座椅,谢舒毓讲述的那些,温晚以主视角再次进行复盘,终于明白,为何她的索吻之路会行走得如此艰难。
可姓谢的难道一点错没有,她为什么跟人跑了,她心里没点逼数?
“其实我跟小君。”温晚试着起个头。
“不想听。”谢舒毓直接打断,“那么想讲,我死以后你再烧给我。”
看吧看吧,又来了。
“欸凭什么你能讲,我就不能讲。”温晚来脾气了。
“你可以打断我啊。”谢舒毓无辜一摊手,“不打断,说明你想听,但我不想听,所以我打断。”
这人真霸道。温晚生气,“那你不让我讲,我怎么解释清楚,我在你那永远翻不了身。”
“反正我就不乐意听。”谢舒毓死犟。
再说你翻什么身,你躺0不就好了。
“你还给我好丽友,我不跟你做好朋友了。”温晚揪住她衣领,拽到面前。
谢舒毓吐舌,“我呕出来给你。”
真欠扁,温晚陡然接近,一口叼住,唇瓣研磨。
“呜”一声,谢舒毓舌尖剧痛,拳头捶打她肩膀。
推小车的乘务员再次路过,“哟”一嗓,“这么刺激。”
两人迅速分离,满脸红热。羞死了!
人走远,温晚小拳头暴雨般落下,“你叫什么叫,让人家听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你怎么我了?你说你怎么我了?谢舒毓震惊,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她竖起一指,“我数过了,你刚才一共打了我十五下,还有刚才咬我那下,等于五下,四舍五入三十下,现在我要还给你。”
温晚身子一拧,闪去过道,“快到站啦!我上个卫生间。”
出发前,谢舒毓给干妈去了电话,那边嘴上说“回来干嘛,一辈子在外面流浪呗”,还是嘴硬心软,张罗了一桌丰盛的午饭。
温晚家住市区的小联排,除她家里四口人,妈妈,爸爸,还有外公,最后就是跟着她们搬了好几次家的表姑姑。
饭菜都摆好了,就差个骨头汤还架在火上煨着,表姑姑坐不住,站门口搓着手等啊等,盼啊盼。
温瑾走出来,探头朝大路那边瞧一眼,“也就你拿她当个宝。”
“你不当宝。”表姑姑搓搓围裙边,不咸不淡怼一句,“跟着出来干嘛。”
表姑姑嘛,温晚她爸的姐姐,丈夫是煤矿上的工人,后来在井下死了,温瑾那时候刚怀上温晚,温晚她爸就把人接过来,帮着照顾。
所以表姑姑在家里还有个外号,叫德华。
表姑姑有时候还挺遗憾,说弟妹你怎么就只生了一个呢,现在家电齐全,小碗和强强长大以后,我除了烧饭,都没别的事情干,整天闲得屁股疼。
强强是她自己的孩子,只比温晚大两岁,早成家了,孩子都会打酱油,现在在老家当村干部。
孩子长大会离开家,温瑾却离不开表姑姑,话听进去,小孩确实不想再生,就给表姑姑带了对猫狗回来。
表姑姑有了事情做,发现宠物比人还难伺候,又说,这些小牲口,真是费钱,每天吃得比人都好,你们温家还是钱多啊。
温瑾骂她贱骨头,她也不会干受气,骂人恶婆娘,总之,这对姑嫂平时不少吵架。
但家里多个人,终归是热闹。
温瑾“切”一声,扭屁股刚要走,表姑姑“哎哎”招手,“来了来了!”
回头看,路尽头确实有辆出租正朝着这边开,温瑾琢磨琢磨,还是哼地扭头回了屋。
表姑姑懒得理会她,赶忙到路边去迎。
谢舒毓下车,跟着喊表姑姑,温晚紧随其后,表姑姑眼泪汪汪把她们搂怀里,拳头使劲地打,“还知道回来啊你们,小碗是,小筷子你也是,那么近也不知道常来看看我们。”
“别打了。”谢舒毓快疼死,严重怀疑,温晚爱打人的臭毛病就是跟表姑姑学的。
“我妈呢?”温晚好奇张望。
表姑姑翻个大白眼,一点没给人留情面,“刚还跟我在门口等,看到车来,立马闪进去,装得满不在乎。”
她扯着温晚胳膊,“待会儿你别跟她说话,气死她。”
几人走到门口,没看见温瑾,温晚有点失落,“妈妈果然生我的气。”
其实她每年过年都回来,但温瑾态度从始至终没变过,不搬回家来住,就别叫妈。
话音刚落,门打开,是外公,后头紧跟着爸爸,温晚扔了包扑过去,一家人团聚,泪花花直打转。
谢舒毓把她包捡起来,温晚爸爸跟她打招呼,“小筷子也来了,太好了,今天真是比过年还高兴!”
温晚家的家庭氛围很好,大人都没什么架子,谢舒毓在这里很放松,跟着一群人进屋,像小时候那样,先伸头看看桌上有什么菜。
“洗手去。”表姑姑拍她屁股,“不许偷吃”
谢舒毓回头,“您别老动手行嘛。”
“你的屁股我摸不得啊!”表姑姑越说越要摸。
谢舒毓赶紧跑了。
回头,正瞧见温瑾从楼上下来,生小孩生得早,恢复好,五十多瞅着跟温晚没多大差别,大眼睛小翘鼻,天生的眼高于顶,看人习惯从上往下,这会儿满脸不高兴,瞅着更是难接近。
“干妈。”谢舒毓不怕,跑去她面前。
“小筷子,还是你孝顺,上次你给我买那个什么精华,很好用,干妈又年轻了。”
温瑾摸摸她脸蛋,凑近香一口,“真是干妈的好孩子,以后干妈的遗产,肯定有你一份。”
“干妈说笑。”谢舒毓赶紧招手,“小碗快来。”
表姑姑喊:“别跟她说话。”
温晚哪敢啊,小碎步挪到人跟前,细声细气喊“妈妈”。
“谁是你妈?我不认识你。”温瑾真的气她,自己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养到二十多岁,某天突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宣布要离开家,去另外一个城市闯荡,行李都没收拾,拿个手机就走了。
她的东西,全在房里搁着,表姑姑隔一天进去擦一遍,家里少个人,像被抽空一大块,全家都冷冷清清。
“妈妈。”温晚抱住她,“对不起嘛,你不要一直骂我了。”
“哎呦,别啰嗦了,赶紧吃饭。”外公杵着拐杖,连连地跺。
温晚她爸是个哭包,到现在还眼泪不停,“孩子好不容易回家,老说她干嘛,一会儿又跑了。”
“我才说一句。”温瑾骂,“就你惯的!”
“吃饭吃饭!”表姑姑全给拽到桌边,“菜都凉了,真是的。”
温晚的事,谢舒毓一直替她瞒着,她说历练,搞事业,谢舒毓跟家长们也这么说,幸好,她还是搞出点名堂来的,小管理当着,不然回家更得挨骂。
饭桌上还是那些话,问温晚什么时候想通回家,说现在大环境那么差,年轻人之间都流行啃老,你有这个条件,为什么不啃?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谢舒毓听得呵呵笑,温晚瞪她,“你不帮我!来时候怎么说的。”
搁了筷子,谢舒毓喝口饮料,没出声。
难道我希望你一直在外面飘着,还是我在高铁上出生,对那地方有种特别的情怀,一阵子不去就浑身刺挠。
她肯定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干脆闭嘴。
“说你,你又不高兴。”谢舒毓继续吃饭,表姑姑做了她最爱的宫保鸡丁。
“你说帮我的!”温晚生气,桌下踩她脚。
外公皱了眉,“小碗,你太不像话,小筷子还怎么迁就你,别一天天老欺负人家。”
“这么多年,对象也没有一个。”温瑾到底心疼,边说边给她夹菜,“熬成个老闺女。”
说到这个,连表姑姑也掺和进来,“要是跟男人跑了呢,也说得过去,偏偏男人没有一个,到现在孤零零的。”
“别是被人甩了,不好意思说。”温晚她爸接。
谢舒毓忍笑辛苦,家里人还不知道温晚性取向,她真说出实情,温晚不仅跟人跑了,还是跟个女人(重点是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女人),饭桌上不得炸翻天!
这顿饭,温晚吃得不太愉快,简直就是她的批斗大会嘛。谢舒毓倒是还好,气氛好,反正骂的不是她,饭菜好,她比在家吃得多,吃完就上楼休息,留温晚在楼下跟家人掰头。
温晚家现在住的房子,是五六年前换的,她没怎么来过,有点陌生。
房间是小女生喜欢的风格,窗帘质感上乘,那些年很流行的粉白拼色,还缀着流苏边,在谢舒毓看来,过于稚嫩,但如果她的妈妈,也像温晚妈妈一样给她精心布置房间,挑选窗帘,怎么样她都接受。
床上用品表姑姑刚换过,谢舒毓没换衣服,只在床尾坐着。床垫很软,隔着被子,倒下去闻,有太阳烘晒过的温暖气息。
那股熟悉的味道还在,是房间的味道,也是温晚身上的味道。
真奇妙,无论搬多少次家,换过多少件家具,洗不掉,驱不散,永远是第一天进她家门闻到的气味。
小时候,谢舒毓一直说,喜欢她家里的味道,后来发现,其实是温晚身上的味道。
她穿过的衣服,她睡过的床,她抱过的娃娃,都沾染上她的气息。
我呢,最近她们老是黏在一起,谢舒毓揪起自己衣领子。什么也闻不到。
饭桌上,谢舒毓没帮温晚说话,意思再明显不过,希望她能回来,她们还像从前那样。朋友关系也好,只要能常常见面。
两个城市来回跑,真挺累的。
吃饱就犯困,谢舒毓躺在床尾,正迷迷糊糊的,朦胧视线中,温晚前一秒才推开门进来,下一秒人就扑到她身上,抱着她脖子啃,“明明答应要帮我!坏人!”
好痒,谢舒毓昂头躲,细长雪白的颈部完全暴露,温晚不停亲她那里,本来是要找她算账,忽就觉得热。
“我漱口了,你呢。”温晚手指按在她脖颈侧面,“这里是动脉还是静脉呀,跳得好快,你是不是也想我了。”
她们那么近,呼吸交错的距离,温晚说的“想”是什么意思,谢舒毓很清楚。
她故意不回答,“你猜。”
才不要猜呢,温晚含住她的嘴唇,冰冰的,甜甜的,有清凉薄荷味。
好喜欢。
温晚来了兴致,“你不要动哦,这次换我来,看我技术有没有提升。”
谢舒毓当真不动,眨眨眼睛,算是默许。温晚动动身子,躺舒服了,嘴唇贴着嘴唇碰几下,还不如刚开始那下亲得好,又开始咬人,好像除了咬,她就没别的招。
偏头躲了下,谢舒毓浅浅吸口气,辛辣点评,“毫无长进。”
温晚嘟嘴不开心,“我哪有,我没有你说的那么笨。”
“那你看我享受吗?”谢舒毓做什么都很认真,上小学抄歌词,抄了好几个厚厚的笔记本,上初中玩游戏,经常上温晚家借电脑搜攻略,也是誊抄在本子上。
不过接吻这方面,她倒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温晚还犟,“你不享受,是你的问题。”
不跟她争辩,谢舒毓静静看着她,手掌抚向她的脸,指尖探入鬓角绒绒的碎发,缓缓移向后脑,将她完全掌控在手,双眼无声描摹,指腹按压其唇瓣,来来回回,不轻不重地碾。
温晚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似乎已经被她看透,看穿。
到处都开始痒,她迫不及待挺腰,眸子水漾漾,低声哀求道:“吻我吧。”
明明大家都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她怎么就那么会呀。
脑袋空空,温晚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有一个“死”字。
馋死她了。
可温晚忘记,谢舒毓是最擅长忍耐的憋憋侠。
“好东西都是要细嚼慢咽的。”她凑近,鼻息持续扩大走势,从唇角,到下颌,再到最为脆弱的颈。
“你老是咬我脖子,也换我尝尝,到底是什么滋味。”
温晚揪住她衣角,睫毛乱抖,像受惊的蝴蝶慌乱挥舞翅膀,唇半启,帮助调整紊乱的呼吸。
她的嘴唇总是凉凉的,好似河里的小鱼,她的鼻息又那么烫,一冷一热,交错淋落在身体最为脆弱的地方。
“你刚才问我,这里是静脉还是动脉,现在回答你,都有,所以特别强调一下,不可以用力咬,会受伤的。”
温晚又烂掉了,喉间溢出愉悦的低吟,环紧她,将身体紧紧贴合,把自己揉乱。
正是意乱情迷之际,表姑姑径直推门而入。
“我给你们切了水果。”
谢舒毓僵住,温晚瞬间清醒,抬眼,正对上表姑姑一双震惊的眸。
“放桌上了。”表姑姑飞快撤走,门咣地关严实。
“怎么办!”
“怎么办?”
二人异口同声。
“你去说。”
“我去说。”
温晚冲出门去,“表姑姑!”
表姑姑刚走到楼梯口,回头,见女孩衣衫不整,长发凌乱,一脸春潮未散,简直要了命。
往楼下看一眼,她爸妈和外公都在,怎么办,只能把她拉到隔壁自己房间。
“你听我解释。”温晚坐在表姑姑的小床边。
她的房间很干净,特别钟爱一些过去从老家带来的旧东西,比如那种粗布的大花床单,还有掉漆的搪瓷水杯等。
就是这位看起来极为传统和保守的表姑姑,开口第一句。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同性恋。”
“我不是。”温晚下意识否认。
“还不是!”表姑姑几乎要跳起来,“不是你们啃成那样。”
长发勾至耳后,温晚抬起头,“寂寞了嘛。”
“啊?”表姑姑大为震撼。
“我们是好朋友,对彼此都比较了解,也比较放心,就商量说互相慰藉一下,仅此而已。”
温晚努力把这件事简单化,却似乎越描越黑。
表姑姑眉头皱得很深,“小碗,你是不是觉得姑姑我是农村来的,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东西。”
她非常笃定,“你就是同性恋!我问你是不是同性恋,你跟我说你们互相慰藉一下,哎呦喂——”
表姑姑痛苦抱头,“这叫什么事情嘛。”
啊,是这样吗?温晚后知后觉。
她脸蛋还红红的,嘴唇也水嘟嘟,脖颈周围一片更别提,也是事情来得太突然,没回过神。
现在清楚了,明白了,她立即使出撒娇大法,紧紧把表姑姑抱住。
“求姑姑保密,不要告诉妈妈爸爸和外公。”
“你跟小筷子好啦?”表姑姑问。
“没有。”温晚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我。”
“你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你?”表姑姑简直莫名其妙啊,“不喜欢你们这样那样。”
“哎呀——”温晚不想再说了,“姑姑你就当作没看到好了嘛。”
都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表姑姑感觉三观都碎了呀,正发着愁,门一响,温瑾走进来。
“你们干什么?”美妇人捉奸在床的姿态。
温晚缓缓松开手臂,脸吓得更红。
“跟姑姑说事情。”她心快跳出嗓子眼。
“欸,我在楼下就看着,两个人鬼鬼祟祟,还以为眼花了,上来一看,真躲房间里。”
温瑾火气噌就上来,“你有什么事情,不跟你亲妈说,先跑来跟她说,你眼里还有我吗?”
“我没有。”温晚无力辩解。
很快她看到爸爸跟上来,伸个脑袋,门口东张西望,“怎么了怎么了。”
“干什么你们,大呼小叫的。”外公也来了。
温晚抓狂,怎么就变成家庭大战了。
她还敢实话实说吗?妈妈只是因为她跟表姑姑多说两句话就醋性大发,外公年纪大了,不懂,爸爸只会和稀泥。
表姑姑呢,还雌竞上了。
她也学温晚勾一下头发,并着腿坐在小床边,“那你也得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啊,为什么孩子心里有事,只跟我说,不跟你说。”
我的天呐。
温晚双手抱头,她该怎么解释。
“我反省?”温瑾炸了,这下彻底炸了,“我养着一大家子,我还需要反省,这屋子里的人,甚至包括猫和狗,哪一个不是我在外面打拼赚钱养着,我真反省了,你们一个个喝西北风去。”
“你别动不动就拿钱说事,你在外打拼,我也没闲着,给你操持家,带孩子。那你成天成天在外头跑,孩子不跟你亲,有话不敢说,多正常,你嗷嗷什么嗷嗷?”
表姑姑这张嘴也是厉害。
温晚她爸走到两人中间来,“祖宗唉,都少说两句吧。”
“上一边去。”两人齐骂他。
外公摆摆手,说她们“烦死了”,杵拐离开。
温晚想劝插不进去嘴,都快急哭了,眼看表姑姑和妈妈就要撕起来,外头“咚咚”响了两声。
谢舒毓站进屋里,笑着问:“怎么了,吵得这么厉害。”
得救了,温晚立即跑去她身边。
谢舒毓拍拍温晚的手,安慰说“没事”,不知道谁给她训练得十分审时度势,灵活一个走位,来到两位长辈中间。
“其实是这样的,小碗嘛,年轻气盛,就想出去闯荡闯荡,所以这些年都在外头打拼。但她也知道干妈你不乐意,她在外头不容易,遇见些糟心的人和事,想跟干妈你撒撒娇,又不敢,就先来找表姑姑,让她帮忙从中说说话。”
她牵了两边,坐到床上,“要怪就怪我吧,这主意是我给她出的。”
事情起因编出来,几方都择得干干净净,说问题都在她身上。
可谁又会真的忍心责怪她呢,她终究是好意,这本来就是场误会,现在说开就好。
表姑姑听身边女孩轻声细语说着,抬头看她一眼,低头,琢磨一阵,又抬头,心里不知想的什么。
温瑾呢,温晚脾气跟她一样,谢舒毓能哄好小的,当然也能哄好大的。
“好吧,这次算我不对。”温瑾难得通情达理,拉着谢舒毓,“小筷子,还是你好,幸好干妈还有你。”
温晚她爸抬袖擦了把汗,“多亏小筷子。”
问题解决,两边都哄好,温瑾临走前,冲着温晚撂一句,“那你晚上来找我吧,我们好好谈谈心,我保证不骂你。”
完事,谢舒毓先回房间,温晚跟表姑姑又托付几句才走。她推门进屋,见谢舒毓就在门边站着,探身牵了她过去,门合拢,“咔”一声反锁。
“怎么跟表姑姑说的。”谢舒毓问。
温晚心虚舌,“实话实话,你知道我不擅长撒谎。不过,表姑姑答应保密,她不像我,她嘴严的,小时候从来没告过我们的状。”
“你嘴严吗?”谢舒毓看她,唇边一抹笑。
“我嘴……”温晚哼哼两声,软绵绵往人怀里倒。
中途被打断,她很不爽,“我严不严,你不知道啊,你一亲我,我就喘得受不了。”
温晚发誓,她从前真不这么说话,可一见谢舒毓就忍不住整两句骚的。
眼尾一跳,谢舒毓环住她,后背抵在门,“刚才在表姑姑房间,你有现在一半厉害,都不至于我出面替你解决。”
“那你该偷着乐。”温晚踮脚去啄她下巴,“我太依赖你,离不开你。”
呼吸紧绷,谢舒毓偏头追咬,声音像含了把沙,“你以后怎么找对象,让人知道我们这样。”
迷恋那气息,那温度,还有她总带点戏谑的笑,长得那么纯,绷着脸的时候,样子还特高冷,看不出来那么会亲。
温晚两手挂在谢舒毓脖子,有一下没一下啄,“那就不找,而且我也从来没找过。”
顿了顿,她笑着问:“你呢。”
谢舒毓挑眉,“我什么?”
“你是直女,以后还要嫁人的嘛。”
话一开口,心头莫名涌恨,温晚忍不住又去咬她,“让你老公知道,更不像话,说不定那时候我们还搅和在一块,你应该不会那么狠心丢下我吧,你还会跟我出来鬼混吗?”
第32章 别整得跟两口子似的
咬紧银牙,温晚说着说着,把自己气着了,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连个鬼影都没有的“老公”。
放狠话嘛,得严肃些,温晚站直了,水蛇一般缠住人脖子的两只手蓦地收紧,虎口虚虚掐握在谢舒毓颈间。
“你要真跑去跟别人结婚,我肯定把你们日子搅个天翻地覆,没日没夜缠着你们,晚上睡觉都躺你们两人中间。”
结婚,如此遥远又陌生的词汇,谢舒毓从来没想过,但不妨碍她拿温晚逗闷子。
“那好啊,我左拥右抱,高兴还来不及。”
“你左拥右抱,我可没那么大方,我买包耗子药,偷偷把他毒死。”
温晚腾出一只手,缓缓握拳,表情狰狞。
小脑瓜里整天戏不少,谢舒毓想了想,配合道:“那尸体怎么处理呢,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交给表姑姑。”温晚豪气一摆手,“表姑姑什么都会帮我们处理好的。”
谢舒毓轻咳一声,学表姑姑语气,“我上辈子欠你们的!”
两人笑作一团。
“不过说正经的。”温晚松手,蹦跳回床,往后仰倒,“干妈要真逼你结婚,你会乖乖就范吗?”
挨去她身边,谢舒毓悠闲一躺,唇边始终噙着抹笑,“我是直女啊,传宗接代,是我的本分嘛。”
“人家跟你说真的!”温晚使劲推她一把。
“怎么就不是真的了。”谢舒毓笑容不减,“生十个八个的大胖小子,个个都是栋梁之材。”
“母猪都没你能生。”温晚真想一把掐死她。
“那你确实是小瞧我了。”谢舒毓顺嘴接,跷起二郎腿,脚尖愉悦轻点,瞟一眼身边人,“到时候全部认你当干妈,过年发压岁钱都发到破产。”
温晚成功被激怒,立即翻身爬起,对其上下其手。
“那我先把你糟蹋了!让你没有人要!”
毛茸茸的小脑袋怀里拱来拱去,好痒,谢舒毓“啊啊”挣扎,“完啦!我不干净啦!”
“你俩别打架啊。”
门外,温晚她爸喊了一嗓。
到底是在家里,门虽是反锁了,心里始终有些忌讳,不敢制造出太大声响,耍闹半天,想起表姑姑切的水果还没吃,谢舒毓起身端到温晚面前。
“喂我。”温晚反手撑床,小腿微屈,身段妖娆。
牙签叉了颗葡萄,谢舒毓手臂伸直,温晚摇头,“我要你用嘴喂。”
受不了,谢舒毓直接扔嘴里,“我干脆嚼碎喂你。”
温晚张嘴,拖长的“啊”音,如幼鸟乞食。
谢舒毓搁下瓷盘,俯身去吻她,口中有清甜的水果气息。
窗帘没拉,下午的阳光偷偷溜进房间,眼皮被晃得睁不开,门外有脚步声,整洁的被面完全揉皱。
禁忌打破,进展速度比温晚想象得要快,她心里不安,却无法不沉迷,她们频繁接吻,都暂时忘记自己。
被表姑姑打断的那个吻,终于有头有尾结束,谢舒毓坐起,手指轻碰唇,“像吃了两斤花椒。”
都亲麻了。
身后没动静,谢舒毓回头,温晚还乱七八糟躺在那,被吻透的红唇微张,双颊由内而外透着粉,显得睫毛格外鸦黑浓密。
美得如此动人心魄,谢舒毓默默欣赏片刻,再次以吻轻触她嘴唇,指腹摩挲在额际那一圈软嫩的绒毛,满心宠爱。
幽幽睁开眼,温晚爬坐起,眸中潋滟生波,媚态丛生,她倾靠到人怀中,“是你吻醒我的吗?另一个国家的公主。”
怔愣片刻,谢舒毓轻轻摇头笑,“哦我的上帝,这简直不可置信,但我想你误会了亲爱的公主,啊,我是说,刚才好像有只癞蛤蟆从你的脸上,哦不,这太糟糕了,亲爱的公主,那一定不是你想要的真相。”
温晚瞬间暴起,“本座收了你这妖孽!再用靴子狠狠踢烂你的屁股!”
那盘水果最后是在楼下解决的,两人互相喂着吃完。
温晚坐累了,侧躺在谢舒毓大腿,电视里放的综艺是谢舒毓之前参加过的那个,她之前一直觉得很无聊,因为谢舒毓,现在瞧着也特有意思,过往几季都翻出来看,被逗得“咯咯”笑。
表姑姑不知道干嘛去了,刚从外面回来,见沙发上两人亲密无间,从旁经过,重重咳嗽一声,小声叮嘱说:“也稍微注意点影响。”
她没注意沙发背后还有个人,是温晚她爸,正在给屋里的绿植浇水,回头问:“啥呀,啥影响。”
温晚连个胳膊肘都没动一下,“让我跟小筷子注意点影响,别整得跟两口子似的。”
“这有什么关系。”
温晚她爸开朗表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当然要好,我跟你们说,有些两口子还不如你们呢,真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幸运,从小就结交到了这一生的挚友,这需要多少年月的交往磨合啊,你们爸爸我,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不过。”他悠然笑开,“我遇见了你们妈妈,又是另一种幸运。”
“说得好。”谢舒毓鼓掌。
温晚竖起大拇指,“瞅瞅人家这格局。”
表姑姑暗戳戳拿手指她们,“倒霉孩子,真是两个倒霉孩子。”
温晚爬起,跟着表姑姑蹦跳进厨房,见她手里提个小菜篮子,里头好些青菜和小葱,“上哪里偷的。”
“什么叫偷!”表姑姑瞪她一眼,“隔壁那老太太,院里种的,吃不完专程叫我过去拿。”
说着谨慎回头,拉着温晚凑近些,“看上你外公了,不好意思说,让我找机会传达。”
外公七十多了,身体还硬朗,喜欢游泳,有时候在小区里游,有时候上公园,有一天冬天,还跟一帮老头老太太去水库,让温瑾抓回来,狠狠训了一通。
这不,一下午没影,不知道又上哪儿游去了。
“那没戏。”温晚撇嘴,“我们家都是痴情种,外公心里只有外婆,不可能容得下别人。”
外婆走得早,外公常说她没福气,没等到家里有钱,也没看见外孙女出生,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表姑姑边说边把葱择了,“我也是这么讲,但老太太说,都一把年纪了,没想怎么着,就当朋友处。”
“当朋友处……”这话温晚熟。
说到这个,表姑姑想起来了,胳膊肘捅她,“你俩真没好?”
温晚认真请教,“你觉得小筷子喜欢我吗?”
都这样那样了,还问,还问!
表姑姑深深看她一眼,“我不懂你们这些女同性恋,反正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但要是让你妈或是你外公发现,那就跟我没关系了。”
为什么不提她爸呢,因为爸爸蠢,就是个草包美人,让妈妈养废了。
“没事。”温晚说:“就算我现在回去,跟小筷子躺沙发上抱着啃,我妈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话倒是没错,表姑姑附和说:“你妈这点确实,不如我时尚。”
温晚笑不停,跑回谢舒毓身边,迫不及待分享八卦。
整个下午,无所事事,温晚之前还计划叫上朋友到处去玩,一回家,哪也不想去,就躺着,吃吃喝喝。
楼上妈妈在午睡,楼下爸爸拿把枝剪,满园捯饬他的花花草草。
五十多岁人,头发还没怎么白,修剪得蓬松干净,戴副眼镜,穿件棉麻质地的白色衬衫,院里走来走去,那小气质,还真别说。
“短视频平台上开个账号,比那什么秀才棺材的,更能吸粉。”谢舒毓调侃说。
温晚认真想了想,“我爸没那么油吧,他会摆动作吗?那活可不轻松。”
“你觉着,他能不知道自己长得帅?”
谢舒毓不屑,“他装的,装作帅而不自知,不然怎么骗到干妈。”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温晚拉着谢舒毓跑到院里,往她爸面前一站,手举起,假装捏个话筒,“爸,采访一下,你觉得自己长得帅吗?”
“怎么……”她爸转身朝向落地玻璃,用行动回答,“这身行头不错吧,衬衫你妈买的,说儒雅。”
说到儒雅,谢舒毓想起来了,“干爸好像没近视吧,难不成老花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戴眼镜。
“这不是为了儒雅。”推推眼镜,她爸对镜整理仪容,“平光的,你干爸视力好着呢,一辈子没看过几本书。”
“我说什么来着。”谢舒毓给温晚递个眼神。
温晚她爸不知道她们打赌,自顾自讲,“你们爸爸我啊,书读不进去,做工也一般,就这张帅脸能排上点用场,跟了你妈,进了你们老温家的门,从农村到城市,几十年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心态一直挺好,“外面你们那些叔叔伯伯的,明着鄙视,背地里羡慕得牙都咬碎,还装样儿。远的不说,就这幅眼镜,啥用没有,装个儒雅,好几万块钱!更别提那些手表,皮带。唉,我的世界,他们不懂,眼界就那样了。”
谢舒毓真心佩服,“干爸这觉悟,太好了,外面那些男的就是酸,长得难看又莫名自信,咱不用理会。”
“就是就是。”温晚站在台阶上,手搭在谢舒毓肩膀,“女强人就得配窝囊废,不然日子没法过。”
下半句是他爸自己说的,后边还有。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打肿脸充胖子,老婆,是用来爱的,孩子,是用来疼的,这样嘛,家庭才会和谐。还有啊,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谅解,互相包容,你进一步,我就退一步,不然肯定要出问题滴……”
人一上年纪,话就多,平时在家没人听他叨叨,逮住两个小的,使劲往外传授人生经验。
谢舒毓和温晚对视一眼,都有点后悔来招惹他。
温晚他爸确实是从农村来的,不想种地,又没条件念书,十几岁就出来打工,一找就找着温家铺子。
她们家也是做食品,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温瑾不学,只琢磨怎么卖,温晚他爸那时候在店里做学徒,本来是手最笨的一个,没想到现在混得最好,混成老板夫了。
只是中年美夫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人生大道理,谢舒毓懒得听,又不好直接走人,温晚还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着呢。
无所事事,谢舒毓在旁默默拿两人的脸做对比。
听说鼻子和脸型的基因最为顽固,都在爸爸身上,温晚遗传到了,高鼻小脸,配一双妈妈那样锐利明亮的大眼睛,标准意义上的美人,美得大胆直接。
不过话说回来,温晚他爸说教归说教,并不让人反感,妈妈强势,也不是蛮不讲理,温晚跟家里所有长辈关系都很好。
谢舒毓想起她妈,李副校长是个挺矛盾的人,性情霸道,却被传统观念洗脑很深,这几年催婚催得厉害,每次回家都对她威逼利诱。
“小筷子。”温晚他爸突发奇想,“晚上要不把你爸妈也叫过来吃饭,还有你弟,咱们两家人好久没聚了。”
“不要。”谢舒毓立马否决。
她实话讲:“我妈还以为我在小碗那边,前几天给我打电话来着,我不想回去,干爸你非要喊她来的话,就是不管我的死活了。”
“哎呦,哪儿能!”她爸都懂,拍拍谢舒毓肩膀,“那不叫了,你当干爸没说。”
想到这些,谢舒毓有点烦,抓了两把头发。
她爸赶紧从屁兜里摸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两张二十的,“给你俩,买零食吃去。”
她们小时候他就老这样,瞅着不高兴了,就往人手里塞钱,电子支付都多少年了,习惯还改不掉,尽管孩子们一年四季都不着家,他钱包里还是时常备着零钱,就为关键时刻掏出来哄。
接过钱,谢舒毓笑了,眼睛有点泛酸。
“你们妈妈还说我自作多情。”她爸得意一扬眉,“这不派上用场了,顺道把小宝牵出去溜溜。”
小宝是家里养的狗,原本那只走了以后,表姑姑过年从乡下抱来的一只白色田园犬,长得又精神又漂亮,爱干净,不捣乱,两耳支得高高。
给狗拴了链子,温晚和谢舒毓牵着狗出门。
本来以为那钱花不出去,谁成想,别墅区里竟真有小卖铺,就开在人家户里,门前挂块小黑板,上书:有爱小店,欢迎小朋友们来做客。
两人走到铁门边一看,可不是,窗前琳琅满目,周末小朋友们不上学,院里扎堆,吃零食,做游戏。
“买东西啊。”院里台阶上站个老头,“门没关,推就是。”
狗绳往回收了几圈,她们进到院里去,小联排每家格局都大差不差,每个小院子却是不同的世界,隔壁奶奶家是个大菜园子,这里更像儿童托管所。
“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没钱还可以赊账。”老头说。
温晚笑,她们一把年纪了,不至于赊账。
只是没什么想吃的。长大了,不知是口味变得刁钻还是因为些别的说不清的,零食进了嘴巴,不香了。
她们一人拿了一瓶水,外加一小罐薄荷糖,结账出来。
“你那个什么味道的。”温晚问。
“你那个什么味道的。”谢舒毓重复。
掩唇笑,温晚脸红,“你猜。”
“晚上就知道了。”谢舒毓牵住她手,小幅度晃。
真好,一切都那么好,天气好,不冷不热,心情好,轻松愉快,晚上有丰盛的饭菜,饭后有时间还可以出来逛逛,夜间相拥而眠。
温晚常常怀念过去,谢舒毓更喜欢长大后的感觉。
“获得权利,掌管自己的权利。”想干嘛就干嘛,绝对的权利,绝对的自由。
“那你跟我实话实话。”温晚捏住她手,掰开三根手指,朝天发誓,“如果干妈以死相逼,要你结婚,你会听她的话吗?”
“会啊。”谢舒毓学她妈口吻,“女人就是要结婚的嘛!不结婚,只能孤独终老啊,老了谁照顾你,死屋里都没人知道。”
“哎呀哎呀!”温晚扯住她手臂晃来晃去,“我要你说嘛。”
“我说……”谢舒毓微敛了神色,“不是已经有儿子了,传宗接代的责任,就落他肩上,按我妈的话说,我是泼出去的水,不重要的。”
说罢仰天大笑,“除非我弟也是个同,那就精彩了。”
谢舒毓光想想就兴奋得不行。
“什么叫也。”温晚捕捉到关键词,“你不是直女吗?”
“口误。”谢舒毓立正,傻笑。
温晚皱皱鼻子,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争辩。
晚上想多留点时间过二人世界,赶在饭前,温晚去了妈妈房间,母女俩谈心。
她很会撒娇,腔调拿捏得刚刚好,多一分腻,少一分冷,咚地往人怀里一倒,扬起脸蛋喊“妈妈”,“我好爱你哦。”
“爱我你跟野男人跑了,几年不回家。”温瑾没好气。
温晚好笑,“你别听表姑姑胡说。”分明是野女人。
哈哈,其实也不算,那只是赌气。
“我嘛,其实是去取经的,傅氏起步早,规模比咱家大,下面厂子也多,我呢,看看他们咋运营的,偷师回来,才好帮着家里干活嘛。”
温瑾没那么好糊弄,“你每年都是这套说辞,我就问你,你什么能取完。”
那你得问小筷子,啥时候愿意跟我好。温晚闷在妈妈怀里想。
“我会更努力一些,争取早点回家。”她给自己握拳打气。
叹了口气,温瑾真拿她没办法,“也许是妈妈上了年纪,现在也没有那么强的事业心了,妈妈只希望你能过得好,过得开心,你懂吗?”
她说:“你心里肯定有事,我知道,只是你不愿讲,我就没多问,你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管不着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话至此,伤感情绪难免,温瑾看着她,叹了口气,“从那么小小一点,长到那么大,小脑瓜里的想法,妈妈猜不透了。”
谢舒毓在楼下帮厨,正拍蒜,衣角被人从后拽了下,回头见温晚眼眶红红,刚哭过。
“你去吧,差不多了,没啥可忙的。”表姑姑胳膊肘把人往外推。
谢舒毓洗干净手出来,牵着温晚到院里一棵晚樱树下。
“干妈说你了吗?”她在衣兜里翻纸。
“没有。”温晚含糊一声,人直直砸过来。
谢舒毓愣一下,纸巾攥在手里,抱住她。
“要是骂我就好了,我还可以顶两句嘴,偏偏妈妈什么也没说,都是宽慰我,谅解我的话,我才更难过。”
温晚好糊涂,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呢,还是她从小顺风顺水,没怎么吃过苦,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
很多不好的回忆,从心底丝缕牵扯出,院里没开灯,树下昏暗,温晚泪眼朦胧抬起脸,终于道出心中数年疑惑。
“当时你为什么要突然跑去跟人相亲呢?”
妈妈和爸爸是在几十年前在铺子里认识的,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总之是自由恋爱。
外公也同样是深情之人,过年过节,饭桌上总有一副空的碗筷留给外婆,他的房间里,墙上两个人年轻时候的结婚照每天用毛巾擦拭。
对于相亲这种事,温晚不能理解。
“两人完全不认识的人,只是坐在餐厅里吃个饭,见个面,觉得对方条件都还过得去,就要迈入婚姻殿堂,相亲这个东西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
她控诉,至今耿耿于怀,对谢舒毓感到失望,“我觉得你不应该是那种人,你让我伤心,我伤心你的懦弱,你的妥协。我知道你心里在介意我什么,你觉得我丢下你了,可你呢,难道不是你先丢下我的吗,是你先背叛的。”
眼泪无法停歇,温晚手背狠狠抹去,“你说话啊!”
谢舒毓在黑夜中深深凝视着她,眼泪没有流出,都化作心里的血。
正中红心,她无法辩驳。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心里一阵绞痛,温晚泪更凶,“已经变成现在这样,妈妈说,只希望我开心,你写给我的贺卡,也说,要我快乐。”
可是不在妈妈身边,不在你身边,我怎么开心,怎么快乐。
那时候她们都太年轻,太意气用事,如今尝到后悔滋味,回想过去当时种种,太多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啊,到底怎么回事,就走到今天这一步。
手里攥的纸巾,揉皱了。垂首站立原地,默然接受审判,谢舒毓不想为自己争辩什么,起因经过,经历何种挣扎,还重要吗?
结果已经酿成。
“你为什么呆呆不动。”温晚声音沙哑。
抬起头,谢舒毓看到她满眼可怜,目光闪烁,“我该怎么做。”
不说话,温晚脸蛋鼓起。
试探靠近,手臂圈她入怀,谢舒毓小心翼翼,“这样可以吗?”
“不够。”温晚命令,“还要再抱紧一些。”
谢舒毓手臂发力。
“不够!”
继续发力。
“还不够!”
咦呀,使不出力气了。
“咳咳咳——”
松开手,谢舒毓连连给她顺背,“都窒息了!”
“那还不是怪你太用力。”温晚打她一下。
谢舒毓有点委屈,“是你让我用力的嘛。”
“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有那么听话吗?”温晚大声娇斥。
谢舒毓闭嘴,重新去抱她,温柔适中的力道,“这样可以吧。”
温晚声音闷闷的,她是情绪充沛的女孩子,眼泪无穷无尽,也很容易被哄好,只需要简单一个拥抱。
“我也很生气,好气,跑掉,希望你来追,但你没有,于是更生气。”然后就一口气跑出老远,跑到人家追不到的地方,一躲就是好几年。
“晚上,你要使劲亲我才行。”又让她逮住机会了。
谢舒毓尝试沟通,“还是慢慢亲吧,不然你又打我……”
第33章 你的耳朵比较敏感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近几年发现记忆力衰退得厉害,很多正在发生或才发生不久的事情,乍然就想不起,常常忙到一半,原地呆住,抓抓后脑勺,欸我刚才要干嘛来着。
也许是生活太过乏味,日复一日没有变化,大脑自动筛滤,都归类为无效信息,会有像《头脑特工队》里的小人,用机器清除至记忆废墟。
不用过分担忧,生活圈子固定,居住环境不变,忘记的事等到快要发生时会自然想起,失踪的发圈、剪刀,没剩几颗的止痛药,突然找不到另一只的袜子,反正都在房子里,未来某天会自动走到面前,在并不需要它们的时候。
浑浑噩噩也是过。
于是,那些鲜活的过往,就变得愈发清晰起来,在灰色的,乏味的记忆空间,颗颗散发出珍珠般柔润耀眼的光。
无论好坏,总之都与她有关。
那是谢舒毓第一次被安排相亲,前一天,她刚跟温晚吵过架,具体内容记不清,确实也没必要记,她们这辈子吵过的架,可能比两人上大号次数加起来还要多。
毫不夸张,有时一节课闹掰七八次,而谢舒毓最长有五天没上过大号。
很多事,第一次都很难拒绝别人,比如借钱,会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担心如果没有这笔钱,她的人生或许会因此而一败涂地,却无法预料对方隔天就彻底消失不见。
逼不得已听从家长安排相亲,说出去肯定要被群嘲,谢舒毓推掉了当日的朋友聚会,只说家里有事走不开。
跟相亲对方饭吃到一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商定好聚好散,只是从小习惯节俭,舍不得满桌好菜。
偏就那么巧,落地玻璃外繁荣的商业街,几个熟悉的人影走过,又齐步倒退,不可置信弯腰靠近,把脸贴上玻璃。
以温晚的脾气,当时现场激烈程度可想而知,什么人如其名气质温婉甜蜜,完全是表象。
本来左叶那天组织聚会,是安排她们和好,结果嘛……
温晚没立场冲那男的发火,她跟谢舒毓不是恋爱关系,说捉奸在床未免夸张,矛盾点集中在撒谎,但如果只是撒谎,其实有些反应过激。
——“你说家里有事走不开,我还专门打电话向你确认,担心干妈干爸身体出问题。”
——“如果你要说,这男的也是你家人,那我祝福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但我觉得,你们并不相配,他条件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同意,他长得太丑了。”
相亲局被搅黄,对方落荒而逃,温晚扬言说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港片里古惑仔台词,也是仗着现场人多,她毫无顾忌耍横。
谢舒毓被温晚骂得狗血淋头,左叶看热闹不嫌事大,连许徽音也不帮忙,说“撒谎确实不对,难道我们还不准你去相亲”。
想辩解几句,说说自己的难处,以及那位强势的李副校长,张口几次被打断,谢舒毓皱眉看温晚那张情绪失控的脸,烦躁一股脑涌上,半句都懒得讲,决然转身离开。
温晚惊愕在原地,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胸口憋到闷痛。
她看向身边左叶,“就走了?”
人总是要经历一些失去。
点、线、面,是平面空间的三大基本元素,同样适用于生活中许多,起初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点,被时间以及许多微不足道的小事,拉扯延长成线,最终交汇,组成一个巨大的矛盾面。
相亲事件结束没多久,温晚宣布恋爱,谢舒毓还没见过人,左叶就跑来说了对方好多坏话。
话里话外忍不住把两方进行比较,最后得出结论说:“哪里都不如你,真不知道小碗看上她什么。”
朋友之间,除了违法乱纪,一些小事上基本都是毫无原则表示维护,这些话很正常,不说给人听见就是。
只是,那时候连左叶都没意识到,她为什么要把温晚女朋友跟谢舒毓相提并论。
——“她喜欢女生啊?”
谢舒毓第一反应。
震惊之余,几分了然,之后浓浓酸楚泛起,感到愤怒、委屈,思量许多,找不到反驳的立场。
她没办法像温晚那样,肆无忌惮发泄情绪,唇边苍凉一个笑,“谈就谈呗。”
没过多久,几方碰面。
饭桌上大家都装得挺客气,那人究竟长个什么模样,高矮胖瘦,谢舒毓压根就不关心,只见温晚扬眉挑衅,表现得十分殷勤,剥虾、挑鱼刺、倒水、递纸。
谢舒毓心头一件件盘算,这些事,温晚从来没为她做过。
从小到大,她做她的小丫鬟,从起床到入睡,处处无微不至,临了临了,温晚跑去伺候起别人。
那种遭遇背叛的惊悚与失落,或许跟温晚看到她在相亲局上的感受是一样的,只是当时没意识到。
可相亲和谈恋爱能是一回事吗?
气头上,很难冷静思考,谢舒毓强自忍耐,直到饭局散场,马路边,打断温晚焦灼逼视,笑盈盈说“祝你幸福”,然后转身潇洒离去。
一条线,两条线,三条线,矛盾的面构成。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有时超乎你认知的强悍坚固,有时又不堪一击,两句话没说清楚,就再也没办法说清楚。
之后温晚离开,消息还是左叶带来的,谢舒毓故作潇洒,“那她很勇敢,我真心佩服。”
很勇敢的温晚,南墙下头破血流,故步自封的那位,也没过得多好。
如今重逢,有缘分的牵绊,也有两方日复一日的念念不忘。
而念念不完,必有回响。
旧事重提,究竟孰是孰非,已经没必要深究。事实是,她们确实分开太久,彼此都受尽煎熬。
“怎么了这是?”表姑姑喊了好几声“吃饭”,没人理会,楼上找一圈,还是外公先发现的,说在院子里抱着哭呢。
表姑姑走近一看,哎呦,可不是,一拍巴掌,“肯定是那坏女人干的,把孩子都骂哭了。”
“放你的屁!”温瑾开了庭院灯,叉腰站在台阶上,哎呦那暴脾气,“小碗,跟这乡下女人说清楚,我哪句是骂你。”
“你没骂,没骂她哭什么?”表姑姑才不怵,两人在一起生活三十多年,吵架是家常便饭。
“她哭是她性格就那样,随爹。”温瑾咬牙切齿,“你再给我胡说八道,马上也得哭了。”
被温瑾欺负哭不是一次两次,表姑姑“哼”地一跺脚,“就你能耐!全家都被你惹哭。”
这个家可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热闹,谢舒毓心里默默想,她跟温晚动不动就吵架,八成是受到表姑姑和干妈的影响。
家长们言传身教,责任很大!
温晚他爸跟着走出来,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别吵了你们,孩子说两句悄悄话,给人整得多不好意思。”他把院里灯关了。
温晚缩在谢舒毓怀里当鸵鸟,往树后藏了藏,声音瓮瓮的,“你们快走开嘛!”
外公来了,每次场面快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老人家心情好,会亲自下场主持公道,或是把所有人都骂一遍。
“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还整天吵吵嚷嚷,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心事,你们是真的关心还是只为满足好奇心呐?叽里呱啦的。”
温晚她爸左右拉走,回头叮嘱,“快些进来吃饭,一会儿菜凉了。”
这就是温晚的家人,一人有事,全体出动。
温晚说有时感觉窒息,太过缺乏个人空间,她迟迟不肯回家,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谢舒毓不太能理解。这种被爱包围的感觉,于她而言舒适感强烈,她喜欢热热闹闹,被关注,被在乎。
不过嘛,个人有个人的烦恼,一个环境下待久了,怎么都会腻的。
人都走了,小院恢复寂静。
树下光影浑浊,温晚抬起头,泪湿的脸泛起盈盈微光。
纸巾为其拭泪,谢舒毓浅浅一吻落在她额心,“别哭了。”
温晚这些年真挺心疼自己的,“我也不容易。”
刮一下她鼻头,谢舒毓笑着,“那赶紧吃饭吧,这么多年都没吃上几口家乡菜,委屈了人,可不能再委屈肚子。”
“可我现在就想抱着你。”温晚小声嘟囔。
她依恋那怀抱,体温和气味。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谢舒毓轻声哄,“大家都等着呢。”
也不是非得抱着,温晚就是想撒撒娇,听谢舒毓轻声细语在耳边说话。
饭桌上,有外公镇着,大家没再说什么,一顿饭顺顺利利吃完,外出散步的散步,回房的回房。
谢舒毓跟着表姑姑收拾饭桌,回头看,电影频道重播《忠犬八公》,温晚抱膝蜷在沙发,纸巾已经准备好。
这部电影小时候她们一起看的,也是在电影频道,温晚看完,嚎啕大哭两小时,家里的小狗被她抱在怀里,沾了一身的眼泪鼻涕,满脸生无可恋。
后来小狗离世,温晚长大,情绪收敛很多,只是眉心紧拧,对生与死的哲学问题产生许多不解。
谢舒毓没法回答,无论是科学角度还是玄学角度,都无法掩盖事实。她说话一向不好听,有时明知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却常常情绪失控,难以自持。
又见《忠犬八公》。
电影情感真挚,观者无不流泪,但谢舒毓位置尴尬。
她心中伤感,旁边温晚已经在哭,且哭得非常之响亮,她想笑,又觉得不合适,一时哭笑不得,好难捱。
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家都别看。
“出去走走吧。”谢舒毓站到温晚面前,遮挡了电视屏幕。
“你闪一边去。”温晚摆手。
谢舒毓上前去拉,贴在她耳朵边说了句悄悄话。
“咦——”
眼尾愉悦翘起,柔情绰态,无边风月,温晚手臂一道浪,虚架在半空。
谢舒毓屈膝半蹲,胳膊肘抬过去,给她搀。
温晚坐起,谢舒毓扬声,“格格起驾了。”
“哈哈哈哈——”没走出几步,温晚绷不住大笑。
谢舒毓跟在后头,“格格还是得跟嬷嬷们好好学学规矩。”
温晚绕后半圈,纵身跳到谢舒毓后背,手指戳她脸蛋,“原来小筷子还有这样一重意思。”
谢舒毓手勾住她膝弯,停住,用力往上颠几下,背实了,两人就这么出了门。
“我想起小时候,有次在学校,我发烧了,就是你背我回家的。”
温晚两条胳膊搭在谢舒毓肩膀那,头挨着头跟她说话,“那天下雨,你还摔了一跤,膝盖磕在石头上。”
谢舒毓忍痛一流,愣是一声没出,背上人也没掉下来。
她趴在地上,缓了一分多钟,爬起来继续走。
到家附近的社区医院,把温晚送到病床,打了退烧针,她才一瘸一拐找医生处理伤口。
血顺着流,染红了校服裤,连袜子上也沾得有,她不掉一滴眼泪,谁也不告诉。
“好像我们认识以后,你就不怎么爱哭了。”温晚想起这些,又是一阵鼻酸。
最近怎么了,眼泪泛滥,雌激素真是坏,总来招惹她。
谢舒毓记得,但令她印象深刻的,不是膝盖受伤。
她当时什么也没想,温晚发烧,整个人都烧迷糊,她心里着急,真没觉得疼,也不知道流了那么多血,只想把人快些送到医院,受伤还是旁边护士提醒。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当时太难受,趴在桌上睡觉,张凤霞拿书打你的头,本来我挺喜欢她,后来就不喜欢了。”
张凤霞是她们初中英语老师,那时候她们已经被换了座位,所以温晚发烧,谢舒毓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后来我想起一些她的所作所为,觉得这人真不怎么样。”谢舒毓谴责张凤霞。
她们说的是一件事,又不是同一件事,但相同点,是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
离家两三百米,谢舒毓累了,把温晚放下来。
夜真静,牵手在路上走,路两边绿化带,地灯排列有序,像一个个发光的小蘑菇。
温晚稍落后半步,从斜后方看谢舒毓挺拔的脊背和隽秀的侧脸。
那眉眼隐约带着笑,太暗瞧不清,只是她内心模糊的一种感觉,但万分笃定。
她好喜欢她,好喜欢,好喜欢。
一个吻,两个吻,感情在持续发酵,她内心跟她是否相同感受。
“小筷子。”温晚叫住她。
谢舒毓回头,“怎么了。”
“来接吻吧。”温晚提议。
“现在?”谢舒毓环顾,“在外面呢。”
“你跟我说的在外面。”温晚可没忘,“是你把我骗出来的。”
“这附近还有人过。”谢舒毓东张西望。
“我知道有个地方。”温晚大步朝前领路,七拐八拐,来到小区内一处儿童游乐园。
四周寂静,光线朦胧,温晚爬到滑滑梯上面的蘑菇型小房子里,盘膝坐在那,拍拍身边位置,“来。”
滑滑梯就不是给她们设计的,空间局促,谢舒毓长手长脚,半天才找到合适的角度把自己安放。
“你那个带了吗?”温晚问。
谢舒毓从兜里摸出个小铁盒,四处找亮,想看看什么味儿的。
“不许。”温晚伸手夺来,启开盒子,往嘴里倒了一颗,然后揣进裤兜。
谢舒毓徒劳摊着手,“我的呢。”
“一会儿你就吃到了。”温晚声音兴奋上扬。
好吧,既然是一会儿,谢舒毓去玩滑滑梯。
桶状的空间,直径太小,她两手攀在上头,一条腿伸进去,另一条腿卡在外头,上身也完全被阻挡,“哎呦”喊了两声,“怎么办。”
温晚笑得不行,“你躺下去啊。”
“我躺不了,后面没位置给我躺。”谢舒毓干着急。
这人肢体好笨!温晚爬过去,“你起开,我给你演示一遍。”
谢舒毓四处看,“我往哪儿起,我上天呐,你先别急着进行不行,先让我出去。”
“我感觉可以。”温晚演示倒是演示了,可谢舒毓一条腿还在桶里,她躺那,不知道是衣服材质问题还是滑梯问题,下不去。
“我真服了。”谢舒毓还维持着劈叉的姿势,温晚躺她腿中间,昂着脑袋,问“咋回事”。
抬臂遮脸,谢舒毓笑得不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温晚还在那折腾,骂小区物业,“安的什么心,把我扣在这里。”
“没人想把你扣在这里……”
谢舒毓脸都笑僵,“大姐你别动了行不行,你弄到我那里了!”
她使劲推了一把,手掌护住。
“谁乐意弄你,我又不是故意的。”温晚不高兴,反手去掏,谢舒毓闷哼一声,也来气,趁机偷袭。
温晚尖叫,“小人!”
“谁小人!”谢舒毓真不行了,“你别弄!不然我把你头夹住。”
温晚不依,想爬上来跟她打,谢舒毓两腿一并,真把她头夹住。
“哎呀!”温晚喊了一嗓,“你想造反呐。”
谢舒毓身体折叠,完全倒下去,另一条腿终于抽回来。
“我的天呐——”
“你真是活够了!”温晚从桶里爬出来,压她身上,两手乱抓。
实在没力气了,谢舒毓半蜷着身子,双手交叉防卫姿态。
月明朗,风清润,好多年没这么疯闹过,快乐从心底发出,大笑过,身体陷入极致的疲惫,皓然天地间,她们交颈而卧。
“你听,风的声音。”谢舒毓拂开她耳边乱发,露出一整只雪白的耳朵,“自然的呼吸声。”
温晚眨眨眼睛,贴在谢舒毓胸口,“我听到的,是你的心跳声。”
节奏规律,沉稳有力,代表年轻、健康,鲜活。
“感觉真好。”谢舒毓环住她的腰。
“感觉真好。”温晚幸福闭上眼睛。
她们开始接吻,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谢舒毓尝到了,这次是葡萄味的,夹杂少许薄荷的清凉感觉,在她口腔中调和出新的甜蜜滋味。
只是肢体很好的温晚,嘴还是那么笨,亲一会儿就停住不动,等人来找。谢舒毓耐心引导,含住她花瓣般的唇,勾缠果冻一样柔软的舌头。
不敢肖想太多,亲吻已经足够,心里什么东西满漾,热烘烘的。
停下来休息,拥抱,幸福难以言喻。
还不想回家,又爬起来玩,这个游乐场很大,里面的设施却都很小,她们像误入小人国的两只异类,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到处爬上爬下。
玩到筋疲力尽,也没有电话来催,谢舒毓坐在旁边休息,看温晚坐在滑梯上张开双臂,还来不及欢呼就一屁股坐到底。
唇边笑意自然流露,持续扩张,她摸出手机,把这些愉快的瞬间保存下来。
“这个滑梯太短了。”温晚跑回谢舒毓身边,“等放假我们出去玩,玩滑沙,我在网上看到好多,特别刺激。”
谢舒毓应一声,牵起她的手。
舍不得结束,她们心照不宣绕了个大圈,接近十点才慢悠悠返回家中。
洗完澡躺床上,温晚又爬过来索吻,谢舒毓伸手摸她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被下蛊了似的。”
“没发烧。”温晚坏笑两声,“发骚呢。”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有,温晚可爱说,一边说,一边四肢牢牢把人缠住,歪理一套一套的,“在外面是那种很纯粹的亲亲,在房间里可以扭一下,是那种很欲的亲亲。”
躲是躲不掉的,谢舒毓直直躺在那,不敢接话。
温晚哪里会轻易放过,“你怎么不问问我要怎么扭。”
谢舒毓笑,“问不问你都得扭,我的意见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
温晚以肘撑额,“为什么会觉得,你的意见对我来说不重要。”
有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谢舒毓不自在躲了躲。
温晚发现了,靠近些,用鼻尖轻轻去蹭,“你很不自在,你的耳朵比较敏感,是不是?”
浑身血上涌,脸唰就红了,谢舒毓猛地抬身挪去一边,“明知道我不喜欢,还是弄我耳朵,你说,你自己说,我的意见对你来说重不重要。”
温晚立即跟上,半秒犹豫都没有,她们之间的距离还是那么近。
“因为我知道,你一向口是心非。你有时候发脾气骂我骂得特别难听,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所以都不跟你计较。你说不要吻我,不想靠近我,同样也是假的,我要你,你就来,我要亲,你也没有拒绝。”
“我拒绝过的!”她霎时拔高音量,试图掩饰什么,连续翻身,耳朵贴在枕头蹭痒。
温晚爬起,“你老蛄蛹什么嘛!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给碰耳朵,她偏要,俯身去咬。谢舒毓挣扎躲避,没留神已经滚去床边,翻身“咚”一下,人不见。
温晚呆愣几秒,探头看,谢舒毓掉床底下去了。
第34章 我保证不再丢下你
谢舒毓裹着被子躺在那,脸朝下,背对着人。
床下铺了地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温晚喊了两声,谢舒毓却没反应。
完了。
心跳错拍,温晚赶忙跳床去捞,人翻过来抱在怀里,见双眼紧闭着,像睡着。
“小筷子?”温晚试探出声。
谢舒毓静静的。
温晚仔细去看那张脸,额角小片红痕,八成撞到床头柜。
她慌了,扭过身子扯脖就要喊妈,猝不及防,谢舒毓抓住她手腕。
回头,温晚仔细分辨,左歪头,右歪头,又抱着她晃,搞不懂她到底撞没撞到脑袋。
认真凝视片刻,见她嘴角微微抽搐,似乎是在憋笑。
“哦——”
温晚瞬间领悟,“原来小筷子是昏迷了,要人工呼吸。”
糟糕,露馅!
谢舒毓偏头躲,温晚本是要咬她嘴唇,她脑袋一歪,好巧不巧,叼住耳垂。
一声吟,又娇又软,搔人心,温晚抬头,目光惊疑不定。
“你发出的声音?”
谢舒毓睁开眼,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温,“你咬我耳朵,我噶——”她嘴瓢,真急眼了。
“那你没撞到头啊。”温晚两眼放光,犹如恶狗见到肉包子,“你好红,红成大虾了,因为我咬你耳朵吗?还娇喘一声。”
温晚就是有这种本领,什么闺房话都能毫无心理负担大声说出。
谢舒毓让她闭嘴,连眼眶一圈都是红的。温晚兴奋得不行,趴在那,表情认真,“是不是很舒服。”
鬼才会回答。谢舒毓推她一把,“给我起开。”
没推开,温晚还在那,“我们那么多年,也是最近我才发现,我耳朵很不那啥。你几次靠近,我只觉得痒,不至于叫出声,我跟你说,我其实是那里……”
谢舒毓疯狂摇头表示不想听,温晚偏不,她就要说。
“我是小点点那,比较那啥。”
平时满嘴骚话,到关键时候不好意思了,“那啥那啥”,那啥是哪啥嘛。
“人身上很多小点点。”谢舒毓顺嘴接。
她就是管不住这张嘴,各方面都管不住!
“上面两个小点点。”温晚大方分享。
谢舒毓手捂唇,发誓再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温晚匐在那笑,“我本来没想描述那么详细,你偏问。”
她噗噗直乐,“你们搞科普的,不是都提倡要尊崇科学,讲究事实,我认真跟你探讨来着。”
“我下班了。”谢舒毓尽量保持严肃。
笑死人真不是夸张说法,温晚快上不来气了,双肩一阵乱抖,跟谢舒毓在一起,她不是大哭就是大笑,情绪起伏激烈。
“那麻烦你,辛苦、辛苦加个班。”温晚笑到话都说不完整,“为什么我的小点点……”
“不对不对。”她摇头纠正,“我说错了,我是问你,既然你耳朵有感觉,那你小点点呢,小点点有感觉吗?”
“我没小点点。”谢舒毓木着一张脸。
“没有?没有?怎么会。”温晚猛地凑近,大眼忽闪,睫毛乱扫,像只快乐的小舞狮,“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无头骑士!”
“神经病。”谢舒毓真受不了。
她从来没听说过,无头骑士的头是那个头!
“我不相信。”玩嗨了,温晚手直接伸进去,“我帮你检查检查,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先天没有还是后天没有。”
洗完澡准备睡了,里头空空的,什么也没穿,谢舒毓迅速蜷身。
温晚跪骑上方,表姑姑给她添的那两碗米饭真不是白吃,力气可大。
“明明就有,你骗我。”她娇哼一声,“我要惩罚你。”
两人在床下打架,谢舒毓竖躺在地毯,身上被子裹了半截,妨碍发挥,温晚死死按住她手,不许反抗,就剩张嘴,牙关“嗒嗒”,四处乱咬。
谢舒毓其实有点矛盾。
已经亲过那么多次,按理说该习惯了,可每次,心里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害她不能全情投入,总觉得两人之间关系名不正言不顺,下意识反抗。
偏偏,她越反抗,温晚越兴奋,原本还略有所顾忌,现在甚至有点强取豪夺的暴力爽感。
她的吻毫无章法,完全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湿热扩散至脆弱的咽喉,谢舒毓“嗯”一声,到底没抗住。
温晚抬头,好整以暇,“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哪里学来的破台词。谢舒毓偏过脸,忍笑。
温晚趴在她身边,手指好奇触碰,在她颈间游走,“你转过脸的时候,脖子这里看起来,像有根头骨是撑起来的,但仔细一摸,又没有了。”
“颈部的肌群和筋膜。”这方面,谢舒毓还是很愿意为她解惑。
“很性感。”温晚花痴脸,“你的肌群和筋膜。”
倒也不用描述得这么仔细。谢舒毓笑起来,从侧面看,那个单边的酒窝非常可爱。
温晚忍不住去亲,有一下没一下,“小筋膜,我亲得你舒服吗?”
她记得谢舒毓说过,这里很多血管,非常危险,不咬,唇瓣轻触,游离,舌尖细细地舔。
那么多花招,神仙也扛不住,谢舒毓不舍推开她,渐渐开始回应这个吻。
真奇妙,就怎么亲都亲不够,每次都亲到嘴皮发麻,温晚也越来越无法满足,她动作起来,渴望更多,在混乱中,谢舒毓防备不及,醒过神,温晚已经开始了。
第一反应,谢舒毓想推开,正准备那么做,手臂发力,温晚低声哀求“不要”,气息流淌在颈间,热热的一汩。
“小碗。”谢舒毓试图唤醒她。
温晚不为所动,贴着她自顾自忙,身体有节奏律动。
谢舒毓整个人“轰”一下炸了,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丧失所有感知。
她僵在那,双手徒劳垂放在一边,手心向上,眼睛睁得大大看着天花板,身体随之小幅晃摆,大脑被迫停止思考。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温晚缩在她怀里,一声高一声低,细细哼起来,像小狗呜咽,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尾音拐出好几道弯,呜呜嗯嗯,活了似的,打着转往人心里钻。
逐渐声音高昂起来,她有在努力压抑,不情不愿往外泄,好可怜,强忍一阵,憋得实在难受,干脆破罐破摔,启唇痛快喊了几嗓。
好了,又变成那种蚊子哼哼,嘴腾出空,没够去亲,一张脸艳若明霞,双眼含着汪,疲倦半睁不睁,犹如吃醉酒,懒懒眨两下眼皮,脑袋晃荡着倒下去,半天不动,唯有沉重的呼吸声。
许久,找回身体知觉,谢舒毓胸腔漫长起伏一下。
温晚有气无力,“小筷子,我好了。”
“我知道。”谢舒毓回答。
“你好冷漠。”温晚撑起身子,眼波流转间,无边风情,“都不抱抱人家,哄哄人家。”
“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谢舒毓问道。
温晚娇笑,又没骨头似倒下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人心口戳,挺理直气壮的,“拿你自卫。”
还好意思说!谢舒毓无力吐槽。
她独自生会儿闷气,讲不清楚在气什么,反手从头顶床头柜摸到包湿纸巾,“擦擦。”
“你给我擦。”温晚快速接。
不可能,谢舒毓把她撂一边,纸巾就放那,起身去卫生间。
温晚爬起跟上,没走两步,“哎呦”一声,扶着飘窗台,要倒。
反应迅速,谢舒毓反手捞个满怀,“是不是崴脚了!”
“有点。”温晚娇滴滴往人怀里一靠,“浑身软,还没适应过来。”
谢舒毓面无表情看着她。
温晚笑眯眯认真端详起这张脸,这一看,不得了,额角怎么有块青。
手指轻触,温晚面露担忧,“你刚才撞到了?”
谢舒毓没说话。
温晚立即站直,扒开她刘海,“你怎么不说呢?撞到的时候连叫也不叫一声。”
“没你那么爱叫。”谢舒毓淡声。
一语双关,温晚怎么会听不出来,又心疼,又好笑,“你起码出个声,让我知道你疼了,不舒服,我就不会继续那样。”
她眼睛里真实的怜爱流露出来,看谢舒毓额角那一小块皮下渗出血,红红紫紫的,刚开始确实没有,这会儿才显出来。
“小题大做。”谢舒毓不爱搞这些形式,无所谓摆摆手,“喊出来就不疼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动不动就哼哼唧唧。”
“起码发泄一下。”温晚拉着她不许走,要说清楚,“还是你觉得我会丢下你不管,你心里,我是只会索取的吝啬鬼吗?”
“别说这个了,你赶紧洗洗,黏黏的肯定很不舒服。”谢舒毓岔开话题。
温晚不动,“你为什么总这样,忍着,什么都忍着,你就那么能忍。”
“你去洗洗。”谢舒毓重复。
两人僵持。
过了半分钟,温晚先松手,“我去找药箱,给你拿药擦。”
温晚出门,谢舒毓进了卫生间,镜子面前站了会儿,脸上颜色还没褪,脑子一团浆糊,揉揉眼睛,她把睡裤一边撩下去,低头看。
她瘦,胯骨那块明显突出,上下一片被蹭得红红。
谢舒毓佩服,实在佩服,温晚这样都能到,是真饿急眼了。
她自己也不太好,洗完澡才换的,又弄脏了,扯了两张纸在那擦,弄半天还是觉得不行,干脆脱下来洗。
她光着腿站洗手台面前,洗衣皂搓出丰富的白泡,有冰凉的水珠飞溅在腿部皮肤,出神想着事情,没留神温晚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经意抬头,镜子里正笑眯眯看着她。
双颊两抹飞红未散,一张脸灿若桃花,温晚倚着门边,手里拿瓶红花油,咧嘴笑,“湿了啊。”
强自稳住心神,谢舒毓把搭在架子的睡裤取来,穿上继续洗。
成心使坏,温晚走过去,嚯!给一下脱到小腿肚。
缓慢回头,谢舒毓看着她,“你是小学生吗?”
温晚挑衅扬眉,“怎么样?”
不怎么样,谢舒毓弯腰穿上。
她背过身,继续洗,温晚又去脱,不够,还伸手在人屁股上掐了一把。
“手感蛮好的,看着瘦,小腚肥嘟嘟。”
什么破形容!谢舒毓想笑,笑不出,裤子提上去。
没够,温晚还脱,谢舒毓这次防着,手拽着两边,“你吃错药是不是?你脑子指定有什么毛病。”
“你不忍了?”温晚跟她脸贴脸站着,噘噘嘴就能亲到的距离,“你不是挺能忍的,憋憋侠。”
“你想怎么样嘛。”谢舒毓问。
温晚说没想怎么样啊,就看看你能忍到什么程度。
她返回床边,内裤脱下来,“给我也洗洗。”
谢舒毓站在卫生间门口,脑袋上顶块带蕾丝花边的小布头,总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温晚还是留手了,担心真把人逼疯,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拿红花油给她揉揉额角的小鼓包。
房间里满是药味,谢舒毓去把窗扇开大些,几次想摸摸额头的伤,想起涂了药,及时收回手。
她回床上躺着,只觉身心俱疲。
“我讨厌你!”温晚扑来怀里。
无奈一声叹,谢舒毓手掌落在她后背,快速呼啦几下,“你真是要弄死我了。”
“是你要弄死我了。”温晚纠正。
“是你要弄死我。”谢舒毓不服。
温晚:“是你。”
谢舒毓:“是你。”
温晚:“那你死吧。”
谢舒毓:“你先死,我给你陪葬。”
温晚一个激灵,“大晚上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好。”
“有道理。”谢舒毓双手合十,“童言无忌,勿怪勿怪。”
最后一天了。
早上吃完饭,温晚回房收拾东西,下午她想去谢舒毓住的地方看看,之后就在那待着,直到晚上,再打车去高铁站。
表姑姑给弄了好多腌菜和辣椒油给装包里,温晚嫌麻烦,说不要,谢舒毓接过去,“我帮你拎。”
“那你拿去吃吧。”温晚干脆都给她,跟表姑姑解释,“小筷子那没什么厨具,这些东西煮粥,下面条,她比我更需要。”
“行。”表姑姑点点头,“会心疼人了。”
被心疼那位闷不吭声在旁收拾,表姑姑回头看一眼楼上,凑近小声说:“其实我觉着也行,你们两个,我不反对,你们现在要不乐意说,就不说,我也不说,帮你们瞒着。”
“什么呀?”温晚装作不懂,“我们是好朋友来着,几十年的好朋友,我当然要心疼她啦,表姑姑你讲话好奇怪哦。”
谢舒毓给保鲜袋打结,东西放书包里,又给书包拉上拉链。
她点两下脑袋,对温晚的话表示认可,脸上看不出情绪。
表姑姑哪知道她们之间那么多弯弯绕,俏皮眨眨眼,“懂,我都懂。”
“姑姑真误会了。”谢舒毓解释,“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关系,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有。”
表姑姑一下垮脸,心里可想骂人,身后有开关门的动静,她回头,见是外公,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温晚回来的时候,全家都出来迎,走的时候,只有表姑姑和外公来送。
叮嘱的话说了好多,年年月月,都是那几句,少吃外卖,别熬夜,适当运动,以及早点回家。
上车,温晚挥手跟大人拜拜,“外公要保重身体,表姑姑也别老跟我妈吵架了。”
外公看起来是个挺严肃的老头,还有些小怪癖,比如他明明没瘸,腿脚也还算利索,却老喜欢杵拐。
因为他年轻时候,习惯手里拿根木棍,哪个小学徒手脚笨,不听话,就拿棍子抽,温晚他爸那时候没少挨揍。
他站在家门口,挥挥手,说“一路平安”,表姑姑把她们送到车门边,隔着半扇车窗玻璃,“管好你自己。”
温晚回头,“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家人们。”
“走了,表姑姑。”谢舒毓说完,车上路,屁股一下挪到车门边,恨不得跑出十万八千里。
温晚岂会不懂,搁这儿生闷气呢。她心里白一眼,一天八百个情绪,真难伺候!
城市太大,远不是她们出生的那个小县城可比,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街巷里绕啊绕,处处熟悉,又处处陌生,那么远,半天都到不了。
城南下雨,城北却晴朗,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更为遥远,好像都不在一个时空。
后排车座,她们之间,伸手可触,却也隔了两个大大的旅行包。
窗户打开,风吹得长发乱舞,谢舒毓沉默看着车窗外,侧脸轮廓清瘦,眉宇清愁。
温晚知道她不高兴,偏生她这副清冷模样最惹人着迷,温晚总被诱惑,想看她眼红失控,咬着牙根暗暗发力。
跟旅行包换了个位置,温晚挨去谢舒毓身边,蛮不讲理往人大腿一横,“我累了。”
谢舒毓拿出手机看了眼,“还有半个小时,你眯会儿。”
还不够,温晚嘟起嘴巴,要亲。
谢舒毓淡淡移开目光。
温晚顿觉挫败。她还要怎么样嘛,逼不得,劝不听,哄不好,这女人好麻烦,好难攻略。
没剩多少时间了,来软的还是硬的?纯情的还是骚气的?热情的还是冷漠的?
温晚手扯着谢舒毓衬衣扣子玩,心里闷闷的。感到些许的疲倦,她闭眼休息,睫毛安静贴合在眼睑,今天素颜,少了些往日的光亮鲜活,犹如一朵清丽的白荷。
垂眼凝视片刻,谢舒毓手掌落在她乌黑的发顶,柔抚。
温晚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瞳仁深处,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讲,却遭遇冰封。
谢舒毓现在住的地方,温晚是第一次来,比之间的大,新,也更空,客厅就一张餐桌,一个沙发,阳台几盆绿植,还有个洗衣机。
“房间是哪个?”温晚到处看,门都关着,她不知道是哪一间。
“你猜。”谢舒毓在门口换了鞋跟过来,“猜错不许进房间,立马把你赶出去。”
房子的布局温晚不太熟悉,但通常情况下,最好的房间都是跟阳台一个朝向。
温晚猜错,她指了最小的一间次卧。
按照谢舒毓的性格,她肯定会选最差的房间,但搬家那天左叶来了。
“一号女嘉宾遗憾离场。”谢舒毓打开卧室门,没真赶她出去。
谢舒毓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包括小时候买的那些杂志,温晚送的别针和发卡,她自己做的小手工等,每次回家拿一点,这些年慢慢搬空了。
除去一些基本家居,房间里最多的是纸箱和画,她不想弄坏房东的墙面,画都堆在角落,为搬家卖掉不少,否则更多。
温晚提着旅行包,跟谢舒毓站在门口,第一感觉,拥挤。
“怎么不放外面。”温晚不解,“客厅空间很大,没人住,放下东西应该没事吧。”
“不喜欢。”谢舒毓接过温晚手里的包,撩开桌布,放在书桌下的小地毯,“不是我的领地了,没有安全感。”
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给温晚倒了杯水,有喜欢的人第一次来家里做客那种局促感,尽管她们已经很熟。
“是不是很乱。”
不乱,温晚摇头,“你整理得挺好的,就是感觉好多东西。”
“舍不得扔。”谢舒毓同样是恋旧的人。
她走的时候太匆忙,就想着快些见到温晚,床上没整理,这时先把床笠换了,才示意她坐。
温晚捡了她换下来的床笠垫着屁股,就坐在床尾那一小块,还在好奇地四处看。
谢舒毓开始拆枕套,“你别看东西多,以后我买了房,这里放一些,那里放一些,很快就会稀释掉的。”
她都安排好了,腾出手比划,“有那种挂画轨道,用膨胀螺丝固定在墙面,画可以随便挂,布局和拆换都很方便。”
“我关注了很多家居博主,他们的挂画都是买的,我不用,我画很多,到时候都挂起来,家里墙全部挂满,也是一种风格。”
又说这几年房价好像都在降了,希望还能再降降。
“本来想买公寓,钱是够的,能立马住进去。但又感觉太小,还是普通的两居室三居室比较实用,有个小阳台,能种点什么,再养个小宠。”
说到未来,谢舒毓脸颊发光,双眼格外熠亮。
她说,长大的感觉真好,喜欢小时候,仅仅是喜欢和温晚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记忆美化了苦难,把伤心都掩盖。
手里捧个陶瓷水杯,温晚默默听她说着这些,忽然抬起头,“那你可以不要跟别人结婚吗?”
惊愕,谢舒毓停止动作,看向温晚。
“那种世俗家庭能给你的,我也可以。”温晚站起,身体因紧张而微微发颤,手指太过用力,根根泛白。
“我们可以一起买房住的,房产证写两个人的名字,我保证不再丢下你,你肯定也不会丢下我,我们永远在一起,直到老去。”
顿了顿,好怕她拒绝,补充说:“朋友也可以。”
第35章 我的味道好闻吗?
谢舒毓从来没想过结婚,至于温晚口中的“世俗家庭的幸福”,并不在她所认定的幸福范畴里。
幸福是没有标准模式的。
她没想太远,也不着急,努力工作,认真搞钱,房子肯定会有,阳台会有,小宠也会有。
但……
“你要和我一起住吗?”谢舒毓不当真的。
“你的家人怎么办。”
她们情况不一样,温晚家人都很爱她,她在家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
“我是说以后嘛。”
温晚小口喝水,睫毛不安扑簌,想起什么,飞快舔一下唇,“我们两个都不结婚的话,没有后代,到老了还是得有个伴,我们搭伙过日子嘛,能彼此照应着。”
非常理想化,诱惑满满。
“你考虑确实长远。”谢舒毓却摇头,“但话别说得太早,到时你或许会有别的人选。”
“不过……”她笑一下,“我很高兴,我存在你的人生规划里,很高兴你记得我。”
温晚知道她又在翻旧账,可每一次,明知结果,还是管不住嘴要怼上几句。
“别的人选?谁,是谁。”
“董益君啊,还能有谁。”谢舒毓心嗤一声,那个哪里都不如她的小君。
“这事是不是一辈子都没办法翻篇了?”温晚把水杯放在旁边桌子上,踢了拖鞋盘膝坐在床尾,准备跟她好好掰扯掰扯。
谢舒毓没出声,枕头丢一边,开始拆被套。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说,担心你跑去跟人结婚吗?”温晚看着她。
“有屁就放。”谢舒毓开始解被套里面拴被子的两根绳。
“因为你妈让你去相亲,你就去相亲,所以我合理怀疑,她哪天随便找个男的提溜到你面前,甭管你认不认识,让你领证你就领证,让你生娃你就生娃。”
温晚声音很大,反正这套房子里除她们之外也没别人了。
“大孝女嘛,谁有你孝顺,生怕我们耽误你,撒谎说家里有事,我当多大事,还专程打电话问,哎呦喂,编得多像样啊!”
温晚不提还好,越说越来气,手比个六竖在耳朵边,绘声绘色的,“嗯,我妈让我去给她办件事,实在走不开,这会儿正忙着,回头跟你说吧,嗯嗯,挂了。”
她戏真多,摊开个巴掌,手指戳一下,表示电话挂了,然后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小手给脸颊扇扇风,“可算摆脱那个麻烦的女人了。”
谢舒毓对天发誓,当时没有这句。
“你不做演员真可惜。”她把拆下来的被套扔地上,“你考什么财经学院啊,你应该考戏剧学院,你出道多好,当演员,大明星,一年好几个小目标,直接包养我得了,你来当我妈,我指定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抓鱼我绝不杀鸡。”
“我当时就知道你会这样。”
旧事重提,谢舒毓同样不爽,“你有站在我的角度,认真为我考虑过吗?你想过我的难处吗?你就会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你觉得我当时为什么不告诉你,为什么撒谎。”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你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温晚摇头,表示不理解,“你跟我吵架的时候,道理一套一套的,怎么到你妈面前就哑巴了,人家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让你相亲你就相亲,让你吃屎,你吃不吃?”
谢舒毓笑了,“傅明玮那事,你当时也可以直接拒绝,你是怎么做的呢,要我帮你回忆吗?”
好好好。
温晚连连点头,“你就这么对我是吧,我好心好意,我关心你,说大家买房一起住,怕你老了以后,哪天悄咪咪死屋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你恩将仇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生前哪管身后事,死就死了呗,我无所谓。”
谢舒毓两手一摊,“我没那么高素质,死还挑地方,挑场合,不像那些大明星,动不动就担心占用公共资源。我不怕,我无所谓,总会有人收尸的,会收我去火化的。”
“你应该去说脱口秀。”温晚冷不丁一句。
“考虑一下吧。”谢舒毓弯腰收拾换下来的床品,准备拿去洗,温晚把床笠顺手递过去,“还有这个。”
谢舒毓接过,往阳台去,温晚跟在她屁股后面,“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想跟我住呗。”
“跟你住我有什么好处。”
其实谢舒毓有在认真考虑了,她开始试探,“你成天好吃懒做,跟你住一起,我得累死。”
“你有什么可累的,现在家电齐全,洗碗也有洗碗机,卫生一周请人上门做一次,至于那些晾衣服了,洗内裤了,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是自己做的。”
急于表现,左右看看,温晚飞快拿来洗衣凝珠,两手捧着,“我这不挺有眼力见的。”
小模样怪可爱。
刚才还满屋子火药味儿,吵得不可开交,她撒撒娇,卖卖萌,谢舒毓笑就藏不住,“那煮饭呢。”
“煮饭你自己也得吃,不就多双筷子的事。”
温晚撩了把头发,理直气壮说:“我们这么多年关系,不值得你为我添双筷子呐,我还为你提供情绪价值呢,我是多可人的一个小女孩。”
什么可人,气人还差不多。
拿手机看了眼时间,谢舒毓跟她商量,“还有四五个小时,你怎么打发,休息,还是下楼转转。”
“我不出去。”温晚调头就往房间跑,“我睡觉。”
赶在谢舒毓回房前,她迅速把自己扒光,钻进香喷喷的被窝。
床垫没她的软,被子好香,说不出的香,是谢舒毓身上的味道,从小到大的味道,就姑且称之为直女的香吧,总之好闻,她用力地嗅,试图把气味收集到身体里带走。
谢舒毓回到房间,看到被面散乱的几件衣物,有些意外,随即了然,知道温晚又给她上招儿了。
“干什么。”明知故问,谢舒毓扯了扯被角,“人家刚换过,你都没洗澡,脏兮兮往里躺。”
“我不脏。”温晚全身都埋在被子里,只剩颗脑袋露在外面,“我昨晚洗了,白天也没出汗,全身滑溜溜的,干净清爽。”
然后呢。
谢舒毓在床边坐下,不知该如何往下。她一向是被动的,没有人继续发号施令,她可以就这么坐着,一坐好几个小时。
小画家嘛,屁股很稳的,从小练出来。
“你把衣服脱了,陪我上来躺会儿。”温晚下达指令。
温晚在外是果决干练又不乏端庄婉约的都市丽人,私下却很喜欢一些色彩鲜艳的可爱小东西,谢舒毓受到她影响,三件套也少女得很,什么小兔子小熊,蓝白格子。
保持矜持,谢舒毓手指摸着被面上胖兔子的粉白小嘴,“大白天就睡觉,不像话。”
“想睡就睡呗,管什么白天黑夜。”温晚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搭在谢舒毓手背上,轻轻捏了两下。
谢舒毓回头,她皮肤光滑,像一截刚削皮的山药,白生生,水当当。
视线随之往上,半个肩膀圆润小巧,不是现在大众审美追求的直角肩,她的小骨架被表面均匀的一层皮脂包裹,看起来非常美味。
谢舒毓不太喜欢那种崎岖的美,看起来很硌人,尽管她自己就是。
窗帘半拉,房间昏暗,温晚在被子里踢两下,“快点嘛——”
“好吧。”谢舒毓脱了外套和长裤,留一件白色小背心,掀开被子躺进去。
脱衣服的时候,她感觉特别奇怪,尴尬又期待,她们要抱在一起了。
被子里好冰,还没适应,谢舒毓身体微微瑟缩,下一秒,温晚贴来,她立即感觉到暖,并渴望那暖,本能把对方抱紧。
接吻,自然发生,橙子味薄荷糖瞬间把她们带回青涩的少女时代,那走在蓝天白云下,寻常又并不寻常的每一个午后。
在县城上学时,课业还相对轻松,中午放学回家吃完饭,可以借口温习功课,背上书包跑去温晚家,午休半小时,两人就出门到处闲逛。
弟弟出生,带走了许多本该降落在她身上的关注,谢舒毓倒不觉得被冷落,乐得自在,跟温晚走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
中途会发生很多好玩的事,遇见同学,看人家两口子打架,爬树偷摘果子,河边捡石头……
好快乐。
过往种种,脑海中走马灯,遍遍重复,唇瓣分离时,回归现实,彼此呼吸灼热。
“我又想了。”温晚贴在她耳边讲话。
谢舒毓干巴巴说:“你别想。”
“我就想。”温晚才不会乖乖听话。
谢舒毓说“好吧”,“你慢慢想。”
“你要帮我。”温晚抓住她手。
底线点点丢失,谢舒毓僵直不动,配合地绷紧了胯胯骨,“那你自己弄。”
“我不。”温晚变本加厉,“我要你帮我。”她抓着那手,往下边送。
布料轻薄,几乎没有,触感模糊像抓了把奶油,却是热的,非常热。谢舒毓脑浆沸腾,迅速抽回,将她推离至一边,从被里逃出,背身坐在床沿。
温晚还来不及沉溺,下一秒被丢弃,双眼流露出伤心,口中含糊兜着“小筷子”,声调拉得长长。
天气还有点冷,手臂和大腿皮肤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谢舒毓坐在那,感觉她软软的小手搭上来,顺着肩,一路滑至手臂,后背整个覆上,形状格外清晰。
“你过界了。”谢舒毓提醒说。
温晚从后完全把人抱住,“啾啾”吻那雪玉的肩,“我们两个,也要分得那么清楚吗?”
她又去吻那耳垂,“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关系多好啊,冰棍,面包,辣条,烤肠,什么都是分着吃,从来不嫌弃谁。”
谢舒毓偏脸躲,耳边她絮絮叨叨,讲述她们的曾经。
“如果你要说接吻不对,可我们偶尔连牙刷都共用,好小的时候就接吻了,对不对,既然接吻可以,那别的也可以。”
“我想跟你。”温晚低声蛊惑,“我的第一次,想和你。”
她不厌其烦暗示,表明她的忠诚,谢舒毓其实并不介意,可心里到底还在顾虑什么,讲不清。
“外面冷。”谢舒毓转身,把人重新塞进被窝。
温晚急迫挽留,手臂缠上她的脖子,腿搭上她的腰,使劲坠着往下陷。
没撑住,谢舒毓倒下,温晚趁机翻转,白色晃荡几下,埋住她。
“呜呜”挣扎,雪堆里探出头,谢舒毓满脸通红,严厉训斥,说“你真不像话”,这次很干脆走了。
心口一点湿意,是谢舒毓嘴唇碰到,温晚平躺,望着天花板,感到深深的挫败。
是她不够漂亮,身材不够好,没有魅力吗?
当然不是!温晚立马否决,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她是个大美女,五官精致,头发柔顺,身材嘛,该收的收,该翘的翘,皮肤也保养得很好。
那小筷子为什么不跟她睡觉呢。
还是作为一个美女来说,她太普通了。老话说得好,美都是相似的,而丑却可以丑得千奇百怪……
欸,什么乱七八糟的。
时间滴答流走,她们很快就要分开,没时间细想,温晚扯来被子盖住身体,大声喊:“谢舒毓!谢舒毓!”
人从客厅回来了,站门口,只穿着内裤和背心,两条腿又长又直,手臂垂放身侧,逆光中,腕部骨骼剪影格外令人垂涎。
想被刺穿。
“你把衣服穿上。”温晚吩咐说:“天气还有点冷,别感冒了。”
不是那种要求,谢舒毓都乖乖听话,外套披上肩,坐在床尾低头套上裤子。
温晚盯她背影,分明一副事后的样子,却什么也没发生,太令人遗憾。
“把你那个给我,我要用。”温晚再度开口。
“哪个?”谢舒毓站在床下,卫衣拉链一拉到底,有些惘然。
温晚面无表情看着她。
“哦哦!”谢舒毓领悟,赶忙去翻抽屉,盒子里小东西摸出来,“我给你洗洗吧。”
真体贴啊。
温晚没说话,谢舒毓自己拿着东西出去,半分钟后返回,手臂伸直,递来。
那手指冰凉,一如她内心之冷漠!无情!温晚恶狠狠剜她一眼。
谢舒毓正欲转身离去,身后温晚又叫住她。
“你不许走,你得陪着我,这地方我第一次来,我害怕。”
脊背僵硬,谢舒毓垂首站立门边,温晚说:“你坐下。”
谢舒毓坐在床尾。温晚第一眼就知道,谢舒毓跟她用的同款,左叶分享过的。
“你用得多吗?”温晚好奇。
谢舒毓摇头。她确实不常用,有时一月一次,有时两三个月都想不起。她有在克制,减少对某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身后有了些细微的响动,谢舒毓耷拉着脑袋坐在那,手心摊在大腿,视线凝固在模糊的掌纹,听她起先只是低而急促的鼻息,渐渐不能满足,启唇,让更多氧气进入身体。
空气莫名沾染些许玫粉颜色的旖旎味道,是从她口腔流出,谢舒毓耳根发烫,忽觉干渴。
桌上放了个陶瓷杯,里面有温晚喝剩的半杯水,谢舒毓想端过来解解渴,温晚声音更大,耳边高高低低,呻唤起来。
她抵达时,谢舒毓手心收拢,指甲从来修剪得干净圆润,不觉得痛,更多是一种无力感。
温晚结束后,还得再哼唧好一会儿,代表她很舒服,很满意,昨晚就是。
今天却没有,她声音冷不丁响起,“你拿去洗吧。”
缓缓吸气,找回一点力气,谢舒毓起身,敛目接过。
有点湿,还带着她的体温,谢舒毓转身离开,走到洗手台,温晚看不见的地方,无意识地,举起闻了一下。
没闻到什么,但她后知后觉,这种举动太奇怪了。
干嘛呢?死变态。
洗手液搓洗,擦干,没再胡思乱想,谢舒毓返回房间,把东西放回去。
一抬头,温晚跪在面前,一手撑在被面,一手拿纸巾,正给自己擦。
姿势太撩人,偏偏温晚表情毫无半分谄媚,她坦坦荡荡,身体线条自然起伏,长发垂摆在身前,虚掩小丘。
“还有这个。”温晚丢过来一块三角形布料,“拿去洗。”
谢舒毓才看清,那玩意薄到几乎透明,她内心真实感到疑惑,“这个不会夹屁股吗?”
“不会。”温晚擦好了,纸巾扔在垃圾桶,重新躺下去。
这种谢舒毓都是晾在房间里,她床边有个小的落地衣架,平时也用来挂包挂帽子什么。
她忙完了,温晚又吩咐,“衣服脱了,上床来陪我躺着,我要抱着你休息。”
谢舒毓还能怎么办,照做呗。
“不爽。”温晚靠在她怀里抱怨,“跟自然抵达的那种感觉不一样,不过瘾。”
科技固然高效,却太过缺乏人情味,虽然她昨晚也是自己在忙,但谢舒毓在旁边陪着,她吻着她,想着她,没花费多大力气,很快就到了。
“还有多久。”温晚说。
谢舒毓拿起手机,“才过去半小时。”
“我走以后,你会想我吗?”温晚不捣乱了,乖乖在她怀里躺着,听她平稳有力的心跳。
“我常常都在想你。”谢舒毓回答。
她没撒谎。
“工作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洗完澡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培养睡眠的时候。只是,更多是回忆。”
有时,你甚至会出现在梦里。
温晚扬起脸,“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有想我吗?”谢舒毓反问。
当然,温晚点头。
“你也没有告诉我。”
谢舒毓声音沙沙的,带点委屈,“你不主动找我,我不知道贸然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你。”
可爱的她,漂亮的她,凶凶的她,哭哭的她,身边也许已经有人陪伴。
温晚一下觉得好难过,“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给你的印象那么坏,让你连个电话都不敢给我打。”
呼了口气,她嘟嘟嘴巴,“好吧,以前不管,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以后,你要每天都想我,你不敢给我打电话,我可以给你打,你要接,没接到事后也要立马给我回过来,记住没?”
点点脑袋,谢舒毓乖巧说“记住了”,想想补充,“我给你打电话的话,你也得这样。”
温晚滑下去,“我肯定。”
有点累了,她迷迷糊糊睡过去,直到距离发车只有一小时,谢舒毓把她推醒。
从床上坐起来,还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温晚抻着手臂撒娇,要人给穿衣服。
谢舒毓一件件交待,说担心她饿,包里给装了些小零食和水,到车站不用再买,那里通常比外面贵个三五块,好不划算,她外卖可以用券云云……
“两个多小时,很快的,你无聊就看电影,我给你手机里下了两部。”
温晚的手机密码,谢舒毓一直知道,不是谁的生日,是小时候就用在那种带锁日记本上的六位数字。
这人记性不好,银行卡密码,支付密码,手机密码,全是一样的。
“那你没偷看我消息吧。”温晚坏笑,“我跟人聊骚来着。”
谢舒毓眼皮不带眨一下,“那你冷落人家一个多星期,估计早被删了。”
她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温晚就接了两个工作电话,以及几个短暂的线上会议,其余时间没怎么碰手机,连回家吃饭这种大事,都是谢舒毓在帮忙传达。
温晚笑眯眯,“观察得挺仔细。”
出门的时候,发现地面湿漉漉,下雨了。
春雨濛濛,更添离别愁绪,出租车上,温晚情绪不高,谢舒毓一直牢牢牵住她手。
到车站,地面全下湿,谢舒毓把人送到进站口,温晚要求说:“你亲我一下。”
“这么多人呢。”谢舒毓小声。
“我不走了。”温晚耍小性子。
谢舒毓一把抱住她,“那太好了!”
“我坐地上哭。”温晚瞪圆眼睛,“我满地打滚。”
这招厉害,她真不要面子的,一咬牙一发狠,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谢舒毓左右看看,飞快亲一下她的脸。
临走前,温晚踮起脚尖,她们碰了碰嘴唇。
分开第一天,谢舒毓接到温晚电话,是晚上八点,她说已经到家,刚洗完澡,又问:“床品你换了吗?”
谢舒毓在电脑面前工作,足尖轻点,靠椅转了个圈。
她面向床,不太明白,“不是刚换过。”
“我以为你嫌弃我嘛——”
电话里,她的声音酥酥麻麻,格外好听,谢舒毓嘴角翘起,“怎么会。”
“也是。”温晚刚抹完脸,从洗手台走到客厅,“你给我洗那个的时候,我看到你举起来闻了一下。”
翩然转身,裙摆开出朵洁白的花,她语带笑音,“小筷子,我的味道好闻吗?”
第36章 不理你了!
悠闲仰靠沙发背,长腿交叠,横搭在茶几,足尖愉悦有节奏轻点,温晚想象,电话另一端,谢舒毓此刻是何种表情。
别看那家伙整天装得冰清玉洁,其实闷骚得很,好容易害羞脸红。
温晚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想诈她,只是说着好玩。谢舒毓自己心虚,嗯啊一阵,说“没味道啊”。
确实没闻到什么味道,科学角度来讲,卫生和健康的前提,氧化之前,是水一样无色无味。
不是吧!温晚霎时挺身,“你真闻了?”
谢舒毓闭眼,手撑额,意识到上当,旋即,耳边传来一阵爆笑,她果断掐灭通话。
温晚怎会轻易放过,开始消息轰炸。
[我跟你开玩笑,你竟然来真的。]
[闻的内裤还是小玩具?]
[真没味道啊?]
[我以为会有什么花香果香味呢……]
大姐,你小说看多了吧,谢舒毓白眼。
温晚知道她一定看到消息,只是怕丢脸,躲起来。
[好吧,大慈大悲放过你,你可以尽情想念我,想念我的吻,想念我的笑,想念我……]
编辑到这里,发送,下半句,温晚决定语音唱出来。
“想念我蕾丝内裤,上面洗衣皂味道——”
谢舒毓后悔点开。
[不过,我给你留了件东西,你猜猜,我把它放在哪里?]温晚又说。
咬唇思索几秒,谢舒毓傻乎乎问:
[哪里。]
温晚没有立即回答。
[你在房间的哪个位置?]
[电脑面前。]谢舒毓老实巴交。
[面对床,你左手靠窗位置。]温晚道。
正面对床,谢舒毓依言抬头,看到晾衣架上,温晚的内裤。
又被耍。
怒不可遏,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谢舒毓气得“啊啊”大叫。
[不理你了!]
温晚跑回房间,身体摔向蓬松的被面,给谢舒毓发语音。
“不要不理我嘛,虽然那上面我的味道被洗掉了,但我的床还残留了一些你的香气,我很喜欢。”
她没撒谎,也不是刻意为调情,反复强调说真有,都不敢用力嗅,好怕一下就吸干。
翻身打滚,温晚捧着手机,看谢舒毓丢来一串白眼,自己脑补出她又气又羞的小表情,两条小腿在床面疯狂摔打。
怎么回事,好像才刚认识,第一场约会结束,还没确定关系,彼此都处在互相试探的暧昧期。
想也不想,温晚直接弹了视频过去。
谢舒毓吓一跳,反应几秒,手机架在电脑屏幕,两手飞快整理了下刘海才按下接听。
温晚趴床上,“你在干嘛呀。”
“处理一些琐碎的工作。”谢舒毓背挺得直直,双手交握在桌面。
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温晚说:“给你看个东西。”
“嗯?”谢舒毓乖巧朝前探身。
温晚手勾住睡裙领口,猛地往下一拉,“看沟。”
恶趣味!谢舒毓气笑不得,“什么人嘛。”
明眸闪烁,温晚举着手机快乐打滚,怀里空空的,她莫名失落,嘟起嘴巴,“好想你哦。”
“才分开几个小时。”谢舒毓去握鼠标,晃醒电脑屏幕,假装自己很忙。
“我每一分钟都在想你。”温晚抓来床上的小海豚,低头猛亲几口,手指点点,“别生气哦。”
谢舒毓点开软件,却根本无心工作,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手机屏幕,软件自带滤镜吗?那张脸蛋简直完美。
“你做什么呢。”指亲小海豚。
摸摸小海豚,温晚说:“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是抱着它睡觉,你来,冷落它了,现在没有你,我还是需要它,怕它不开心,哄哄。”
咦惹。
谢舒毓皱皱鼻子,“都没哄过我。”
温晚一歪头,手机里的谢舒毓变得有点嗲嗲的。
“那你跟我撒个娇,我哄你。”温晚翻来覆去,坐不踏实,躺不安稳,高兴得简直不知该怎么办好。
“怎么撒娇啊。”谢舒毓挠挠腮帮,“我不会。”
温晚翻身坐起,现场教学,身体左右扭动,捏着嗓,“求求你啦,帮帮人家嘛——”
“除非我死。”谢舒毓瞬间严肃脸。
温晚白眼,“不会,又不学,既要又要,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我不高兴,你哄我,是你分内的事,怎么还非要人撒娇才能哄。”谢舒毓歪理一套一套的。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温晚似乎忘记。
谢舒毓皱鼻子,“非要我说吗?因为你亲了小海豚,没亲我。”
“那在车站的时候,我要你亲,你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勉强?”温晚大叫起来。
矜持懂不懂。
谢舒毓盯着她,不说话。
温晚扬眉一笑,“好吧,你这个闷骚的家伙,原谅你了。”
她嘴唇贴近屏幕,送出老长的一串啵啵,“小海豚有的,你都有,不要吃醋啦!”
“才没有。”谢舒毓傲娇脸。
这天晚上,她们聊到很晚,温晚一直说想她,却也没要求她周末必须去找她玩。
那人家都没邀请我,谢舒毓心里埋怨。
周一上班,办公室都在讨论上星期谢舒毓和学敏录综艺那事,问好不好玩,明星漂不漂亮,谁谁是不是真的在孤立谁谁。
谢舒毓哪知道那么多,这些破事压根不关心,食堂供应午饭,她嚷嚷肚子饿,问题都丢给学敏,拿起手机开溜。
打了饭,找个靠窗位置坐,她给温晚去了个电话,询问上午情况。
“次子没找你麻烦吧?”
一个多星期没上班,温晚忙死了,中午都腾不出空,点了外卖坐在办公桌前,一面吃一面还得回复工作消息。
“上午大部门会议,他在,但一切如常,你放心,他不敢拿我怎么样,谁都不能拿我怎么样。”
温晚受到妈妈很多影响,事业出众之人,不分性别,性格多少带点强势。她会撒娇,也足够彪悍,家庭是最为坚固的后盾,因此她无所畏惧,而她越是满不在乎,人家就越是在乎她。
是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明明已经足够谨小慎微,却还是处处犯错,就像她跟谢舒毓之间的关系。
职场中,她一路横行,蛮不讲理,却意外讨得大家喜欢,部门里闲言碎语不少,女同事大多站在她这边,她工作能力出众,即便有不同声音,也无法撼动分毫。
挂断电话,继续忙工作,温晚心叹一声,我这么优秀,真要走,公司怕不肯轻易放呢。
作为一名女同性恋,还免去了多数女性婚姻和生育该享受的一系列合法权益,天选打工圣体啊!
想想又觉得悲哀,如果今天站在这个位置的人,不是她温晚,而是另一位同样跟她优秀的女性,却没有像她一样的家庭作为支撑,可以做到满不在乎,在面对此类复杂的职场人际矛盾时,该如何自处?
好难,女人好难,这个世界对女人为什么那么苛刻,明明大家都是女人生的,他们却全部忘记自己从何而来。
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温晚点的轻食外卖,跟谢舒毓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大吃大喝,她好像圆了些,趁着分开,正好减减肥。
鸡胸肉煎得嫩滑,虾仁也足够紧实,这顿饭还算不错,稍驱散些工作带来的怨气,温晚喝口咖啡,低头正准备继续忙,办公室门被敲响。
温晚抬头,对方不请自来,“哟”一声,“没出去吃啊。”
销售经理,田茂,奔四的年纪,瘦高个,轻微谢顶,市场部门副理的另一位竞争者。
“哟,田经理。”温晚招牌笑容,“有何贵干呐。”
这层楼企划和销售各据一方,平时两个部门虽常有来往,大会小会都在一起,但平日二人并无私交,甚至互相看对方很不顺眼,会上经常吵架。
“看看你。”田茂屁股一抬,坐在她办公桌,抬眼四处打量,“那些花扔了多可惜,办公室瞧着空荡荡的。”
贱男人。
温晚笑眯眯,“早说你喜欢,我上周就让小染送你办公室去。”
田茂摸摸鼻子笑,“其实我都懂。”
“懂什么?”温晚把键盘挪去一边,双手交握在桌面,面无表情看他。
“避嫌嘛。”田茂抓起她桌上的签字笔无聊转着玩,朝她挤挤眼,那种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只是我个人觉得,你动静闹得有点大,过了。”
哦,这个意思。
温晚身体放松,仰靠在椅,笑起来,“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啧啧,这女的,傍上傅氏的太子爷,有点手段。如此看来,副理位置肯定是她的了,哎呦我心里好不平衡,中午吃饱了撑的,上她办公室拉泡屎,给她找找不痛快,是吧?”
田茂脸色变得很难看。
温晚横臂一指,“扭头看看,门上写的什么?企划部经理办公室,不是卫生间,我没义务帮你冲厕所。”
田茂抬屁股站起来。
“可以离开了吗?”温晚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你横什么?”田茂下巴尖朝她一点,脸涨红,被揭穿龌龊后那种无所适从的羞愤之色。
“我为什么不能横啊。”
温晚摊手,“你长那么丑,一把年纪才做到这个位置,都可以那么横,我年轻貌美,家境优渥,怎么就不能横呢?”
她抽了张纸巾,隔纸捡起他捏过的那只笔,直接扔进垃圾桶,“你尽管去背后诋毁我,如果真能对我造成什么实际伤害的话,且看,编排女对手,给她造黄谣这条路能不能帮你升职加薪。”
小染刚吃完饭上楼,甜品店里给温晚买了个大福,看见她办公室有人,本不想打扰,仔细一瞅,是销售部的田茂,知道这两人不对付,怕吵起来,赶紧过来敲门。
“晚姐。”
抬目,示意她进来,温晚换了副腔调,柔声问:“有消毒湿巾吗?”
小染不明所以,点头说有,温晚朝她笑笑,“帮我把桌角那块擦擦,沾着屎了。”
“啊?”小染瞳孔地震,“怎么会!”
田茂气个半死,愤然转身离去。
温晚使劲翻了个白眼,用力到眼眶发痛。
小染好像有点明白了,转头出去拿湿巾给她擦桌子,又递来大福,“晚姐消消气。”
温晚甜甜道谢,摁开手机,在群里吐槽。
[死秃顶]
[狗东西]
[王八蛋]
左叶跟着她骂,许徽音问那家伙没动手吧,温晚一一回复,等了会儿,不见谢舒毓,正要发脾气,来电提醒弹出。
“喂——”声调拉得长长,温晚离开座椅,走去窗边。
小染飞快抬头看她一眼,温晚满不在乎,窗边放了盆天堂鸟,她手指抠人家叶片玩,“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呀。”
谢舒毓刚吃完饭,不是很困,想回去继续画图来着。
“走半道,才看见消息。”
午休时间,办公室空空荡荡,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为她感到不安,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办,现在肯定很多人都误会了。”
“误会就误会呗。”温晚才不在乎,“随便他们私底下怎么说,别让我听见就是,反正我可不是好惹的。”
“再说,我觉得我表现得足够明显了,如果这么简单的是非道理都分不清,只能说明那些人脑子本来就不好使,而他们的愚蠢无知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不必为此烦恼。”
“你放心好啦!”温晚挪去沙发,身体歪倒,“真的担心我,就干点实际的。”
就等她这句,谢舒毓应好,“那我周末去看你,你想想要吃什么,我好提前买菜。”
坏心情一扫而空,温晚在黑色皮沙发上扭成只活蛆,“等我开口,是不是等得心都焦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谢舒毓不敢想象她现在笑得有多痴。
“那你的家庭聚餐怎么办呢?”温晚担心她到时不能赴约。
谢舒毓思索两秒,“我会处理好的。”
电话挂断,办公室陆续有人回来,谢舒毓给李副校长去电,告诉她,今晚想回家吃饭。
“这么早。”李副校长有些受宠若惊,随即狐疑,“那周末不回来了?”
谎话张口就来,谢舒毓说:“周末要加班画图。”
对面张姐探头看她一眼,谢舒毓赶忙摆手,捂住电话做口型,“应付我妈妈!”
“我以为你在暗示我什么呢。”张姐笑呵呵的,“心里纳闷,这孩子怎么想不开,居然要申请周末加班。”
学敏坐在位置上跟着笑,谢舒毓摆摆手,跑出办公室。
李副校长问她想吃什么菜,又抱怨说让你考公你不考,这破杂志社,一年到头画不完的图。
她其实也希望杂志能多卖点,学校每期都订,帮着冲销量,就是嘴硬。
虽说纸媒销量逐年在衰减,但她们杂志不一样,省内外诸多单位和学校都是必定刊物,而且还有很多衍生书籍,短期是倒闭不了。
到点下班,赶在晚高峰正式开启前,谢舒毓下了地铁。
温晚跟她吵架的时候,会拿两人家境说事,说她们家多有文化,瞧不起暴发户云云,谢舒毓其实真没觉得。
她爸画国画,却是野路子出身,不在高校任职,自己在外面开画室,她妈努力大半辈子,临到退休,还是没当上正校长。再说也不是个多厉害的学校,普通中学而已。
以前在县城,两家住得近,还常来往,后来搬到市里,各有各忙,自然就生分了。
房价低迷那几年,温晚妈妈建议说有钱就快买,以后肯定涨得厉害,李副校长没搭理,过了几年,涨疯,一看不得了,急忙忙购入,买完没多久,暴跌。
谢舒毓进小区,想到这些事,有点理解温晚为什么会有“瞧不起暴发户”这种话。
肯定是她妈妈私底下跟她吐槽,李副校长死要面子活受罪云云。
说得不错,李副校长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尊心特别强。
小区好多年了,绿化带树木生长得十分高大,春末初夏,一派欣荣之景,风里是植物独有的芬芳气息。
房子虽买得贵了些,地段还不错,容积率也小,每次跟家里吵架跑下楼,四处逛逛,心情会变好些。
前面拐个弯,看见个人,上身穿白色夏季校服,下身束脚裤搭配运动鞋,是街面上很常见的那种男高中生,喜欢垫着脚尖走路,脚后跟装了弹簧似的,身形时高时低,走两步还跳起来做投篮动作。
“谢舒屹?”她喊了一声。
对方转身,双眸蓦地亮起,“姐!”
每次喊出连名带姓喊他,谢舒毓心中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荒诞感。
凭什么就给她起名叫毓,要记得妈妈生养她有多不易,而他同样是妈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还什么都没做,就是家里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了。
怎么他不是妈生的,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金箍棒转世?
“你能不能正常走路。”谢舒毓看他非常不爽。
更不爽,是无论她如何对待,谢舒屹都是那副好好脾气的样子,立即跑来挽她胳膊。
“姐你终于回家了,我好想你。”
“离我远点。”谢舒毓挣脱手臂,“讨厌男的。”
“可我是你家人。”他说。
谢舒毓嗤笑,“那又怎么样?”
她面上真实的厌恶使人退避三舍,谢舒屹松开手,“你今天不高兴啊。”
“关你屁事。”谢毓毓大步朝前。
“我专程回来陪你吃饭的!”谢舒屹大声说,两三步就追上,“那么久不见,你对我还是那么冷漠。”
他从书包里翻出个纸盒,“妈给我打电话,说你要回来,我专程去给你买了礼物。”
谢舒毓驻步,低头看他启开盒子,里面是只蜻蜓标本。
倒是投其所好了,谢舒毓接过,他爽朗大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谢谢。”她声音柔和了些。
到家,见饭菜都上桌,谢舒屹夸张称赞,手直接伸进菜碗,李副校长笑着拍他后背,“洗手去。”
回头看到谢舒毓,点点头,“回来了,就差个汤,去帮忙盛出来吧。”
谢舒毓换了鞋,去厨房洗手,她爸刚把汤倒在碗里,“端走。”
哼笑一声,谢舒毓什么也没说,照做。
她爸回头,“你笑什么。”
“想笑就笑。”她端起汤,走人。
她爸手艺还行,知道她回家,多做了两个菜,饭桌上,李副校长不停给儿子夹菜,“上学辛苦了,多吃点。”
然后才是谢舒毓,“来,你喜欢的糖醋排骨。”
“我姐上班也辛苦了。”谢舒屹把饭碗里的虾夹给她。
谢舒毓笑了。
真的很可笑,没长手怎么着?妈妈就那么爱夹菜,弟弟也是,像是为了弥补、安抚,每次又夹到她碗里。
“吃你自己的吧。”谢舒毓把虾还回去,“别做多余的事情。”
李副校长立马垮脸,“什么叫多余的事,谢舒毓,你在讽刺我吗?”
您知道就好。
谢舒毓本不想多说,对上她眼里灼人的火光,忍不住又补了句。
“我没讽刺谁,我就说他,我自己长手了,喜欢吃什么就夹什么。”
是,难得回家一次,真有什么不高兴,忍忍就过了,可哪条法律规定她一定要做个好姐姐,一定要懂事。
李副校长搁了筷子,“你一回来就要把整个家搅得天翻地覆是不是。”
谢舒毓不是专程回来吵架的,可她突然就不想忍。
学敏那些话起作用了吗?学敏说,希望她学会拒绝,说不,对讨厌的一切重拳出击。
学敏并不知道她家情况,但好像每个女人遭遇的情况都差不多,一套过来人经验,世界通用。
“我觉得我没说错,正常吃饭就好,我不是三岁小孩,不需要人给我夹菜。”
又不是谈恋爱,为了调情,每次吃饭都夹来夹去。
李副校长正要发火,谢舒屹举手,“我觉得我姐说得对,妈你以后别老给我夹菜了,这样真挺烦的,我自己会夹。”
“好了好了。”
她爸出来打圆场,“小毓难得回家一趟,就不要吵了。还有老婆,你也真是的,你就算夹菜,也应该是由大到小,按照顺序来嘛。”
“那弟弟离我近,我就先夹给弟弟了嘛!”李副校长样子好委屈。
“姐,我们换位置。”谢舒屹起身,“你挨着妈妈。”
谢舒毓看着这一家人,想给他们鼓掌。
她好坏,好刻薄,好小气,作为家里的长女,简直不成体统。
谢舒屹还在旁边站着,她爸说:“都让你别做多余的事,你坐下。”
这就是温晚口中的知识分子家庭,一句话好几层意思,每天都在做阅读理解。
谢舒毓筷子戳两下碗里的米饭,那她必须得参与啊。
“哎呀我能理解,家里来个多余的人,做多余的事,都是在所难免嘛。”
第37章 痛苦的根源
谢舒毓承认自己有点找事的嫌疑。
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多好的氛围,她两三句话,挑起战争。
能忍,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往后呢,难道余生都要用忍耐换取和平。
如果是谢舒屹在饭桌上像她这么阴阳怪气,李副校长还会拍桌子打板凳让她滚出家门吗?
不会。
李副校长会说,哎呀我的宝贝儿子,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啦,还是跟同学之间闹矛盾啦,要不妈妈给你买双新球鞋吧!
以上或许都不会发生,在爱与宽容浇灌下成长,阳光开朗的大男孩才不会跟她一样,内心如此阴暗狭隘,人家好大方,不跟你一般计较,虾仁让出去,座位让出去。
本来打算在家过夜的,谢舒毓背了个装洗漱的包,挂在座椅靠背。
她进门换了鞋直奔厨房,屁股连沙发都没沾一下,潜意识尽量让自己与周围减少接触,以便抽离时把创伤面压缩到最小。
竹筷飞起,打到她的眼睛,她本能捂住,双肩防备高耸,躬身面朝墙壁。
“姐——”
谢舒屹高喊一声,手扳她肩膀,忙弯腰查看。
“滚!”她扬臂甩开。
意识到自己失态,李蔚兰迅速起身来到她面前,“小毓,我看看你。”
谢舒毓倔强团缩,拒绝关怀。
“你为什么一定要说这样的话,你难道真觉得拿你当外人?”
李蔚兰强势去抓她手腕,谢舒毓完全背过身,包藏自己,几乎快缩到桌下。
她爸绕桌半圈,冲李蔚兰摇摇头,蹲在她面前,嗓音低柔,说你先把手松开,看看眼睛。
谢舒毓想走了,一手捂眼,另一只手去拿挂在椅背的包,谢舒屹先她一步,抢过抱在怀里,“你才刚回来。”谢舒毓伸手去夺,两人拉扯,场面一度混乱。
最终家长出面,把两人分开,李蔚兰扯了谢舒毓袖子,把她拉到沙发边摁着肩膀坐下,手按在她额头,迫使她仰脸,再野蛮用手指撑开眼皮。
暴力关怀,能感觉到对方在努力压制怨气,对她忍耐已久,却无可奈何。
谢舒毓整颗眼球布满血丝,不知是打的,揉的,还是气的。看过了,又怎么样呢,中年女人垂手不知所措站在她面前。
她爸在冰箱里翻了个冰袋出来,用毛巾包着,旁边伸只手。
李蔚兰接了,给她贴在眼睛上,“敷一会儿。”
“姐,你没事吧。”谢舒屹挨着她坐下。
“你上一边去。”她爸说。
都知道她讨厌他。
自己做的事怎么会不知道。
冰袋无用,指尖寒意扩散,眼睛并不舒服,但如果她的妥协可以让他们感觉心里好受些。
谢舒毓初衷不是这个,天平短暂的倾向并不能弥补过往种种亏欠,她不是故意挑起矛盾,也不是要家人全部围拢在身边,为她紧张。
到底想要什么,谢舒毓糊涂了。
她高中在市里读,那时候李副校长还不是李副校长,她爸的画室也没开起来,家在县里,她只有寒暑假和五一国庆这种长假才能回去。
那时候已经有弟弟了,弟弟还小,全家人宠着他让着他,应该的,她是姐姐,当然也不例外。
弟弟小小一个,粉白可爱,可爱的东西女孩都喜欢,手伸进摇篮,尝试把孩子抱起,学大人摇啊摇,不经意抬头,对上女人充满防备的一张脸。
谢舒毓那时候就想问问她,妈,你怕什么呢,难不成我会把他摔死。
你又为什么担惊受怕,你心虚什么。
亲昵贴脸,对孩子表现出喜爱,换取一个宽慰的笑意,再低头,对这个小孩好像没多少爱了。
有人比她更先察觉到情绪的细微变化,上前弯腰接过小孩,说“你抱不动,当心摔了”。
从那之后,谢舒毓再也不碰他,她刻意疏远,人家还不满意,连连摇头,说孩子真不能拿给别人养,都不跟家里亲了。
跟爹妈不亲,跟弟弟也不亲,还喜欢争风吃醋,弟弟那么小,你有什么好争,一点当姐姐的自觉也没有。
寄宿在别人家,关系再是亲近,也要注意分寸,到底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千万不要反客为主了。
这方面谢舒毓倒是相当自觉,适度巴结讨好,生活中处处谨小慎微,不是主人的错,是她作为客人一种天然的自觉。
上大学,搬离温晚家,住到宿舍,终于有了块完全属于她的私人空间,寒暑假提前找好兼职,活儿脏点累点不怕,只要有张睡觉的小床。
家里买了房子,给她划出去个小房间,她东西堆那,人不在,给弟弟树立了刻苦耐劳的好榜样,还不耽误人家三口甜蜜,够自觉。
再后来,杂志社给她分了宿舍,她才终于安定下来。
谢舒毓从不抱怨工作辛苦,工作给了她钱花,给了她房子住,给了她另一种健康的,有尊严的生活,让她腰板挺直,不再唯唯诺诺。
眼睛好些了,谢舒毓把冰袋放在茶几上,清清嗓,“我想回去。”
她爸来劝,“你要回哪里,什么叫回去,这里就是你的家。”
还装什么客气,谢舒毓直说:“这是你们的家,不是我的家。”
一趟趟的,她的东西早搬走了,又不是没看见。
不许走,谢舒屹把她背包藏进房间,李蔚兰说那你回房休息。
她不常回家,房间是最小的一个,里面堆满杂物,属于她的,只有靠墙一张小床和书桌。
谢舒毓坐在床边,眼睛不疼了,就是酸,心里空空荡荡,想抓住点什么,她捞起枕头,抱在怀里。
三件套是她小时候用的,有点旧了,洗到泛黄,但应该是刚换上,有清新皂粉味道。
她讨厌自己的敏锐和感性,还会因为这种小细节眼眶发热。
说坏,没到离家出走,永远也不要联系的地步,说好,喉头一根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过了几分钟,外头有人敲门,谢舒毓不想说话,咳嗽一声。
门开,她爸端个大碗进来,里头小半的饭,大半的菜,还有个吐骨碟。
“饭桌上你没吃几口。”她爸说。
饿,谢舒毓承认自己没骨气,顺从接过碗筷。
“是我们欠你的。”她爸说。
“那你刚才那句,就算夹菜也要从大的到小的,是在讽刺我吗?”谢舒毓咬了口排骨,认真请教。
他爸戴黑框眼镜,文弱中年男子形象,“你怎能如此恶意揣度你的家人。”
“我心眼小,爱记仇。”谢舒毓坦白讲。
“我知道。”他爸说:“小时候,你抱你弟,你妈怕你摔着,不让抱,那之后你就再也不抱了。”
谢舒毓笑了下,“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弟就跟你完全不一样,你看看你怎么对他的,他怎么对你的,他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记过仇,红过脸。”
记得有一年,跟温晚爸妈聚餐,温晚她妈跟李蔚兰说,女孩心细,敏锐,有了小的可千万别忽略了大的,男孩马虎点没什么,女孩不行。
听到那几句话,谢舒毓很高兴,以为妈妈以后能对她好些,多关心关心她,后来发现,也就那样吧。
书本上学过“吾日三省吾身”,她常自省,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不能讨得大人欢心。
她是小孩嘛,她不懂道理,大人都懂,不喜欢她,肯定是她自己的问题。
现在她也成了大人,终于知道,成了大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还是会犯错,捅娄子,会撒谎,骗人,即便有所意识,也坚决不改。
“人不会无缘无故发疯,我别的时候都很好。”
一到家就变坏,到底为什么?这几年大家都在倡导说不要内耗,积极甩锅,把错误留给别人,快乐留给自己,爱谁谁。
谢舒毓稍听进去一些,“肯定是你们对我不好。”
她爸没否认,“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把你送到市里。”
他苦恼搓搓额头,“那时候,我们想着,怕你跟弟弟没法相处,县里教育环境也一般,小碗不是还被欺负来着,你跟她关系那么好,她走了,你一个人……”
不想再说,他摇头,“算了,已经这样。”
“是啊,已经这样了,反正大号已经练废,小号还有无限未来。”
谢舒毓饭吃完,自己端出去洗。
她的背包被谢舒屹藏起来,心里别别扭扭,但好歹有个可以不走的正当理由,她爸站在厨房门口,说“我明早送你过去上班”。
“我坐地铁。”
谢舒毓前年买了个洗碗机,说是给家里买,其实是给自己买,这样她偶尔回来吃饭的时候,能轻松点。
但机器洗不了太大的锅,灶台和餐桌还得亲自动手擦。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想起小时候,妈妈逼她站在厨房看爸爸如何洗菜、切菜、备菜,教育说你以后就算不嫁人,这些基本生活常识,也要认真学习,不然没法生活。
其实哪有那么难,温晚说她偶尔也自己下厨,很简单的,网上那么多教程,只要不是智障,跟着教程有什么学不会,主要看有没有那个兴趣和耐心。
谢舒毓的兴趣是做给温晚吃,看她蹲在椅子上,笑眯了眼睛,说“我好爱你哟”。
一种被培训出来的强迫症,谢舒毓喜欢干净整洁,见不得油污,最早放下饭碗,却如坐针毡,一直要等到全家人吃完饭,把碗筷收进洗碗槽。
到处都一尘不染后,水池前反复清洁双手,用洗手液掩盖油腻味道,解下围裙,回到自己的房间,才长舒一口气。
看书也好,画画也好,终于可以做一些我喜欢的事了。
还是要感谢妈妈,把她教育得那么好,她现在可以独立生活,照顾自己,顺带着照顾别人。
收拾好厨房,谢舒毓准备去洗手台再洗两遍手,她弟站在门口,背着书包,说:“姐,我走了,我去上晚自习了,你别走,今天在家过夜吧。”
“你管得着吗?”谢舒毓直接绕过他。
“你弟弟是关心你。”李蔚兰从沙发起身,茶几上拿了个苹果给他塞进书包。
谢舒毓回头,“关心我,那刚才怎么不帮我洗碗。”
“他要去上学的嘛。”李蔚兰说。
“嘿嘿。”谢舒毓感觉自己有点神志不清,“我洗的时候不上学,洗完就去上学了。”
“下次我洗。”她弟说。
谢舒毓扭头准备进房。
轻声细语,她弟被哄着出了家门,她退后几步,转身进了她弟房间,找自己背包。
蓝色窗帘,白色书桌,舒适的小床,一摞又一摞的书,还有靠墙的一整面鞋盒,粗略一扫,三十多双。
蜈蚣也穿不了那么多。
跟她有什么关系呢,谢舒毓拿了包返回自己房间。
靠墙的整排大衣柜被塞满,还有七八个白色收纳箱,她的东西不是都拿走了?里头放的什么,谢舒毓好奇揭开一个。
哦,她弟冬天的羽绒服。
“你又不常回家。”李蔚兰站在门口,解释说。
“我一句话没讲,就好奇看看。”谢舒毓包扔在一边,还没想好要不要过夜。
床边有张小书桌,门合拢,李蔚兰坐在桌前,跟她说话,却面对墙壁。
“有时候真想不通,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舒毓往床上一趟,不像小时候那么容易紧张害怕了,“变哪样。”
“变得冷漠,疏离。”她说。
不愧是校长,用词精准。
“想这些干嘛。”
谢舒毓反过来安慰她,“反正我以后也是泼出去的水。”
“那都是气话!”她激动起来,蓬松的黑色卷发随身体轻颤。
她人很瘦,长发烫染,穿四五厘米的黑色高跟鞋,衣柜里长裙和丝巾最多,挎着皮包走在路上,遇见学生和家长打招呼,微笑点头致意,温文尔雅的女知识分子。
对这个女儿,她情感复杂,“你总在指责我。”
睫毛低垂,眼下小片阴翳,谢舒毓不讲话。
她说:“你让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失败的妈妈,你让我觉得,我根本不爱你。”
“哼哼——”谢舒毓抑制不住,胸腔溢出低笑。
“如果你愿意听一听我的真实想法。”
“你说。”她拨了拨头发,借机擦去眼角湿意。
她不看她,她也不看她。谢舒毓说:“你让我觉得,我是一个很糟糕的女儿。”
不够懂事,不够听话,不够体贴,不会逗人笑,永远心事重重,边界感清晰。
李蔚兰想要一个温晚那样的女儿,说话嗲嗲,会哭会闹,幼年阶段,落实在长女身上全部坏的实验,都摈弃,有了丰富的经验,她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开朗阳光,对一切都豁达不计较的英俊男孩,偶尔对长女的阴郁反思,却感到无可奈何,只能任其发展。
想弥补,太迟。
鼻腔酸涩,谢舒毓用力眨眨眼睛,从小床起身。
“你别走了嘛——”李蔚兰去抓她的手。
谢舒毓挣了一下,她也没坚持,很快就松开。
“我想下楼散散步。”谢舒毓退而求其次。
“我不相信。”她显然被骗过很多次,“我要跟着你。”
在谢舒屹面前,她从来不会这样,对长女温柔包容的一面,好像有点见不得人,都是趁着儿子不在,偷偷摸摸,类似一种扭曲、畸形的恋爱关系。
谢舒毓弯腰去拿手机,“你让我感觉,我们在偷情。”
脸上轰地一下热了,李蔚兰泪眼朦胧望向她。
“在谢舒屹面前,你总是对我格外冷漠,你担心他看到你对我好,生气不跟你亲近,对吧?像我小时候那样。”
谢舒毓捡起背包,“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女儿已经不跟你好了,你不能再失去儿子。你从不挽回我,你牺牲我,没问题,我懒得计较,但还想要我感恩戴德,不可能。”
在温晚离开之前,对与家人之间的关系,谢舒毓还天真抱有幻想,后来发现,越是退让,对方越是得寸进尺。
妥协换来什么,安排她相亲,目的是嫁人,出于一种责任感,还是想趁早把她打发?
“你别走。”李蔚兰揪住她书包带,“不是说,下楼走走?”
“你叫我回来,是有事跟我说吧。”
谢舒毓站在门边,“直说好不好。”
不应,李蔚兰起身去扯她包,“我们下楼走走。”
好吧,就这一趟,把事办妥,话都说清楚。谢舒毓承诺今晚不走,包扔书桌,随她下楼。
天黑尽了,有风,骑自行车、踏板车,踩滑轮的小孩,身边一趟趟过,快乐尖叫。
小时候在县里,家里条件跟现在差得远,她都是蹭温晚的玩,温晚可比李老师好哄多了,不需要非得考第一,或在商店门前学别的小孩撒泼打滚。
她是矜持的女孩,即便向往,也不会过分流露,温晚知道她喜欢玩,比她妈了解她,不会用“懂事”来绑架她,说小毓文静,不爱玩那些。
温晚大方得很,你陪我玩,我就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玩具而已,哪有你重要。
早都过去了,本不想说的,转念,思及温晚,学会心机铺垫,谢舒毓轻言细语,娓娓道来,话里藏了棉针,根根往人心里扎。
“还记得我大一那年,在火锅店兼职,赚的第一笔钱,回家悉数上交,结果隔天谢舒屹就多了辆自行车。”
她太天真了,当时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谢舒屹说“姐姐我载你啊”,还屁颠屁颠往上凑。
“您在楼下,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谢舒毓两手插兜,目不斜视,“钱给了您,怎么安排是您的事儿,可为什么不告诉他,也不告诉我,本来挺好挺值得高兴的,您心虚什么呢。瞒着就瞒着吧,又说车小,坐不下两个人,担心他载不动,摔跤。”
本来骑得好好的,谢舒毓当时一听就想下车,谢舒屹还小,掌舵不稳,两人一起摔了,她腿上留疤。
开学,有次穿了裙子出去跟朋友玩,腿上疤露出来,温晚问怎么弄的,听她说完,左叶直接骂了句“傻逼”。
——“人家拿你辛苦打工赚的钱买的自行车,不然你以为哪儿来的自行车,真是个大傻逼,都不想让你骑,还乐呢,没救。”
太难听了,骂得太难听了,当场就把谢舒毓骂哭了。
“我跟他一起摔跤,他屁事没有,我膝盖破皮流血,您却只顾着他,丝毫也不理会我,还责备我,说那么小的车,我为什么非得挤上去,明明是他让我坐的,车也是花我钱买的。”
谢舒踢飞路边小石子,声调不自觉拔高,“您觉得呢,这是爱的表现吗?”
很多事都是这样,当时没意识到,过了好久才想起。
孤零零躺在宿舍房间的小床,下雨的晚上,被冷落的许多个瞬间,像阴沟里的细钻螺,密密麻麻爬满心房,啃噬出一个又一个悲伤的小洞。
叹了口气,李蔚兰轻飘飘一句,“你也太记仇了,多少年前的事。”
“我爸十几年前,借了几千块给他朋友做生意,结果人跑了,您现在还时不时骂一句呢。”
谢舒毓说:“我就是记仇,随您。”
“能一样?”李蔚兰想起那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时候家里多困难,你上高中住在小碗家,我每个月都得给她家拿钱。”
不由联想到更多,李蔚兰声音变得哽咽,“你学艺术,多烧钱,就因为你喜欢,天赋也还不错,家里想尽办法供你读,一辆破自行车,你说我不爱你。”
“您心里那几千块钱,跟我心里那辆破自行车,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谢舒毓掰着手指头跟她数,“那是我自己赚的第一笔钱,我每天从早干到晚,不到两个月瘦十二斤。”她本来就很瘦了。
“你可以选择一份轻松的工作。”李蔚兰拿出手帕擦眼泪,“你没苦硬吃,怨谁,花那么多钱供你上学,不是让你去端盘子。”
“火锅店提供食宿,我不想跟你们住在一起,再说端盘子怎么了,别瞧不起人。”
谢舒毓想了想,“还是说,您的意思是,我继续住在温晚家。”
“别您您您的了。”李蔚兰受够她。
谢舒毓一屁股坐在路边长椅,中年女人茂密的黑发被风吹乱,薄款针织衫抵挡不住晚春夜间的寒,眉间尽是伤心。
谢舒毓眼睛像妈妈,薄薄一层眼皮,有道细细的褶,天生忧郁,嘴唇又像爸爸,唇线清晰,饱满多情。
两种矛盾的情感交织,成为痛苦的根源,她心中有怨,又不能完全舍弃。
说回正事。
谢舒毓撩了把头发,“你上周给我打电话,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有什么事直说吧。”
静立几息,缓了口气,李蔚兰挨去她身边,拉起她手,“叫你回来,确实是有事要跟你说,本来是打算周五晚上说的,既然你提前回来了,那就提前安排。小时候隔壁家那个魏安庆你还记得吧。”
“魏安庆?”谢舒毓皱眉。
没忘,上周跟温晚在一起,不知因得什么聊起,骂了五分钟。
小学两人同桌,一次语文考试,其中有个成语,就她俩写出来,卷子发下,老师夸奖,说那成语课本上没有,于是魏安庆一口咬定谢舒毓偷看他卷子,说她不可能学过。
“人死了?”谢舒毓一挑眉,“你看着给呗,要多少回头发我,我替你出一半。”
李蔚兰噎住,盯她几秒,摇头说没有,人好着呢。
“他跟你差不多岁数嘛,前阵子回老家看你奶奶,遇着他妈,听那意思,想见见你。”
“相亲啊。”谢舒毓有气无力笑两声。
她早该想到的。
“老同学嘛,你就当是同学聚会,妈已经答应人家。”
李蔚兰伸手去摸她的脸,心里一片热,好像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跟她亲近的机会了。
第38章 起因是一个梦
洗完澡躺床上,谢舒毓在群里把事说了。
[给谁报备呢。]左叶问。
[碗大小姐。]谢舒毓直言。
吃一堑长一智,她肯定得说,否则以后让温晚知道,还不得把天都翻过来,她别想安生了。
选择在群聊说明此事也大有学问,一来保证温晚不会错过消息,二来巧妙避免了私聊可能出现的冷场,朋友们再帮忙插科打诨,耍耍嘴皮子,温晚接受度应该会更高。
满满小心机。
左叶说批准了,还问是否需要陪同,把人堵巷子里揍一顿。
魏安庆这个人,在谢舒毓朋友圈是出了名的。
莫须有罪名就算了,他还在课堂上撒泼打滚,逼着老师给谢舒毓改卷子,把大家弄得很下不来台。
期中考试,谢舒毓本来可以拿满分,因为这个成语,她回家挨了顿说,讲明事情缘由,李蔚兰压根不关心,甚至让她用成语造句,想试试她到底抄没抄人家卷子。
[这种人你妈还让你去跟他见面,怎么想的。]
许徽音不理解。
[面子吧。]
左叶猜想。
谢舒毓刚要打字,说我也想问,温晚电话进来。
不敢耽搁,迅速滑动接听,手机还没来得及举到耳朵边,对面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你敢去,我杀了你!”
“最后一次。”谢舒毓回答。
话音刚落,温晚电话挂断。
就知道会这样,谢舒毓切换聊天框,准备跟她好好说道说道,房门忽被敲响。
没来得及应声,李蔚兰不请自来,抱着枕头进房间。
她换了宽松的绵绸睡袍,长发披散在双肩,垂着眼皮不看人,表示自己不接受拒绝。
谢舒毓的别扭大半是遗传母亲,两个别扭的家伙,彼此无话可说,还非要待在一起。
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屁股往里挪挪,谢舒毓给她腾位置。
拥抱和亲吻,李蔚兰曾经鼓足勇气尝试过几次,是刻意模仿温晚和她妈妈的相处模式,结果可想而知,谢舒毓拔腿就跑。
没有温晚那么好的耐性,也豁不下面子,李蔚兰不再尝试,免得又被人家说。
——“不要做多余的事。”
单纯睡觉,李蔚兰关闭台灯,贴着床沿,尽量不碰到旁边人。
谢舒毓翻身面朝墙壁,也离得远远。
手机屏幽幽亮着,天花板小片白,李蔚兰扭头看一眼,“快睡吧,明天还得上班。”
谢舒毓“哦”了声,没动。
温晚挂断,是生气,还是正好突然有电话进来呢?
她等消息,好巧,另一边也是。
“相亲相亲相亲,又是相亲!”
小海豚昨天还被亲额头,今天就被按住一通爆锤,温晚发泄完,气喘吁吁横躺在床。
抓起手机,群消息来回看了好几遍,半天等不到回电,温晚抓起小海豚,猛戳人家,“为什么还不给我打过来,你打过来我肯定接啊!”
小海豚被戳到变形。
“呜呜,为什么不来哄我。”
温晚一把抱住它,“你哄哄我呀,哄哄就不气了,真的,你快给我打,快打!”
手机静悄悄,反复抓起放下,温晚撩一把头发,爬起坐直,眯着眼睛想,刚才她是不是太凶了,把人吓着了。
要不再打一个,假装说刚才妈妈给她打电话……
就当一切没发生。
正琢磨要不要回拨,谢舒毓消息进来。
[晚安。]
李副校长催了好几次,不想吵架,谢舒毓手机乖乖熄屏,塞到枕头底下。
“安你个大头鬼!”温晚瞬间暴起,抓起小海豚,又是一顿胖揍。
无辜的小海豚半死不活,成为某人平替,承受了许多它不该承受的热情,熄灯后又被主人抱在怀里轻声哄。
温晚根据群消息内容推测,谢舒毓现在应该在家,对老师啊校长啊之类有种天然的敬畏,即便已步而立之年。
她最终没打扰。
翻来覆去睡不着,熬到后半夜,做了好几个怪梦,醒来全记不得,只有镜子里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更让人火冒三丈。
温晚气得大叫。
谢舒毓早饭后离开家,没要她爸送,自己下楼去搭地铁,途中给温晚去了电话。
眼下遮瑕厚涂,仍难掩疲倦,温晚鼓脸正对着镜子生闷气,电话响,她故意等到第六声接起,没好气问“干嘛”。
“起床没呀。”家离单位远,谢舒毓今天出门早。
“不起床也被你吵醒了!”温晚开免提,手机放一边,继续梆梆拍脸。
阳光普照大地,几日晴朗,晚樱全开了,道路笔直向前,眼前一派粉花绿叶,芬芳洇润。
“群消息你都看到了。”
昨晚的话,谢舒毓重复一遍,不自觉,面皮紧绷,神色严肃,即使温晚根本看不到。
“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假装谢舒毓就在面前,温晚对镜横眉竖眼,一不小心,被自己美到。
哎呀,她可真漂亮,生气做怪表情也那么漂亮,奇妙低柔了嗓,温晚向她确认,“最后一次什么?”
消息发送,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仰面对着天花板,那些话,谢舒毓相信李蔚兰肯定听到了。
——“不管出于什么心理,以后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想弥补,愧疚也好,责任心也罢,放手吧,放过我,别再折磨我,也放过你自己。”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从我妈的安排。”
是安排,不是相亲,“安排”两个字,谢舒毓咬得很重,安排的范围很大很广,不止是相亲。
承认,这次确实有被取悦到,温晚撩了把头发,“然后呢?”
谢舒毓专程报备,她没什么理由再发脾气,可就是不甘心,非得闹腾一阵。
“没有然后了呀。”
谢舒毓大步离开小区,不常回家,有点路痴,她站门口,左右看看确定地铁站方向。
“要不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你全程监督,好不好?”
“你跟野男人幽会,还要我旁听?”温晚佯装恼怒。
其实旁听也不错,她很好奇,谢舒毓在那种场合是不是跟平时一样嘴贱。
“我会提前告诉你,你找个时间听电话。”谢舒毓保证,“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切——”温晚还嘴硬呢,“你别打,我告诉你,打了我也不接。”
“准备进地铁站了,我得扫码。”谢舒毓跟她拜拜,随后挂断。
说干就干,谢舒毓拿到魏安庆联系方式,直接问他什么时候见面。
那边发个笑脸,本来还想客套下,叙叙旧啥的,被她整不会,输入框删删减减半天,乖巧敲来个“好”。
下午李蔚兰得知消息,给谢舒毓打电话,听声音挺高兴,“妈妈就知道,你是个恋旧的人,老同学嘛,跟其他人肯定不一样,以前是妈妈搞错方向了。”
谢舒毓心中嗤笑,说您何止是搞错方向,还搞错了性向。
“还在上班呢,挂了。”谢舒毓懒得废话。
那边魏安庆没个消停,不停给她分享短视频,分析国际形势、金融股票、无人驾驶,以及Ai取代人类的多种可能性。
谢舒毓把截图丢群里,左叶发了串省略号。
[少见的奇葩,难住姐了,想骂都不知该从哪里起头。]
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生命,谢舒毓把他消息设置免打扰,转头给温晚发语音,“你觉得我会喜欢这种人吗?”
“谁知道呢?”温晚坐在办公室,老板椅连连转圈玩,小嘚瑟。
时间、地点,以及餐厅都是谢舒毓定的,在周五下午,离高铁站最近的一家大型商场。
[其实我知道有家很好吃的法餐,有上好的勃艮第红酒炖牛肉,当然中餐也可以。]
魏安庆对她的安排不是很满意。
谢舒毓回复说:[我这个也是西餐。]
那边卡顿很久,最终妥协。
下班直奔目的地,商场一楼大厅,人来人往,那人特地站在醒目位置,谢舒毓远远看见,模模糊糊,五官可以对应她记忆中那张讨厌的脸。
“嗨!”魏安庆看到她,奋力招手,声音淹没在人群。
谢舒毓说的西餐厅门前,周五的下午,餐台前挤满食客,家长怒喝,儿童尖叫,中学生推搡打闹,热闹非凡。
“我手机上点好了,让你占座,你占了没?”
谢舒毓今天穿了条很淑女的细格子连衣裙,外搭短款红色针织,是衣柜里为数不多的一身少女穿搭。
她还特地化了淡妆,散着头发,风格日系,十分靓丽活泼。
格格不入,是她左肩挂的一只大书包,不像约会,倒像要出省打工。
“小毓。”见面,魏安庆眼睛亮了下,再次小幅度招手。
“我问你占座了没?”谢舒毓大声说,全无久别重逢的半分惊喜。
“没……”魏安庆尴尬。
“这么一点小事都干不好。”她毫不掩饰对他的嫌弃,转身,目光厅内梭巡。
魏安庆紧跟她脚步,“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谢舒毓发现目标,在餐厅外头,遮阳伞下。
她回头念了串数字,“你去排队取餐,我占位置。”
“好吧。”魏安庆不情不愿转身。
服务生刚把桌子收拾出来,谢舒毓抢在两名中学生之前落座。
对面丢来白眼,她回以嘚瑟一笑,屁股坐踏实了,打开手机,群聊最新一条消息来自左叶:[谁家好人在肯德基相亲。]
[疯狂三四五,炸鸡有优惠。]
谢舒毓回。
[重点是这个吗?]左叶服了。
[炸鸡吃不完可以带走,过高铁安检,车上还吃不完,晚上就拿来当宵夜。]
谢舒毓安排妥妥的。
许徽音竖起大拇指。
[细致女人。]
温晚早就到家了,就等电话呢,为了今天可以提早下班,周末也不被工作电话骚扰,她之前每天都忙到凌晨。
左叶艾特,说快来看大戏啦,温晚悄咪咪,不露面,这时终于等到电话。
床上打个滚,她嘟嘟嘴,“干嘛呀。”
探头看了眼,魏安庆还在排队,谢舒毓抽空跟人调情,“你说干嘛呀。”
“不知道你干嘛。”温晚靠在床头,长发缠绕指节。
“我这次可没骗你。”
她愿意接电话,就说明没生气,谢舒毓说:“到时候你可不准给我甩脸子。”
温晚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就要甩脸子,就要就要!”
“好了,他过来了……”谢舒毓最后一句,手机倒置在桌面,小洁癖,桌上还垫了张纸巾。
她点的外带,魏安庆拿到的时候,有点纳闷,但很快释然,落坐第一句,“你这人还挺贤惠。”
贤惠女人好,勤俭持家。
“不过我怎么可能让你A钱,我一个大男人,我们吃点贵的没什么,毕竟第一次约会。”他体贴从纸袋中取出餐品。
谢舒毓拿了包薯条拆开吃,“你人这么好啊,那小学三年的时候,为什么诬陷我,说我抄你卷子?”她来就是想问清楚。
魏安庆抬起头,神色迷茫,显然早就把那事忘了。
点点头,谢舒毓从头到尾跟他讲了一遍。
他失笑,“都多久的事了,你还记着。”
想了想,又不承认,“有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小学毕业,初中考到一个学校,幸好不在一个班,路上碰见过几次,他主动打招呼,谢舒毓都没理。
“你可以随随便便诬陷别人,逼着老师改我卷子,害我回家挨骂,现在又说不记得。”
谢舒毓真的很奇怪,“你干嘛突然找我,都毕业那么久了。”
成年男女之间,某些东西,不太适合直接讲明,谢舒毓偏要问。
温晚竖高耳朵,背景音很杂,但不妨碍她听清她们的交谈,她眉头皱得很深,终于明白,谢舒毓为什么一定要跟他见面。
“就是突然想你了。”魏安庆把番茄酱全挤在垫纸,脸上是那种回忆往昔时专用甜蜜笑容。
谢舒毓嘴角抽搐一下。
“你别说你暗恋我。”
谢舒毓摇头,“即便有,我也不会因此感动,我心里只有厌恶和憎恨。”
她倾身,手掌撑在桌沿,“我非常讨厌你,你知道吗?每次想到你这个人,想到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我就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甚至曾经无数次诅咒你去死。”
多年后大仇得报,谢舒毓属实没想到,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
他是被家长逼得没办法随便找人应付了事也好,真的对她有什么别样感情也好,跟她统统没关系。
谢舒毓从来嘴下不留情,魏安庆前一秒还沉浸在过去,下一秒,被骂醒。
“那你还来见我。”他因屈辱和愤怒而涨红脸,脑海中徘徊不去,是她激烈的控诉。
“一点小事,你记那么久,把我约到这里,就为了骂我一顿,你说你恨我,难道这不是一种另类的爱慕?”
什么?谢舒毓眼睛瞪得大大圆圆,他在说什么?
“你有病吧,你脑子被驴踢了,你能不能撒泡尿照照自己。”
谢舒毓简直抓狂,被讨厌的人喜欢已经足够令人恶心,这个臭蛆一样的家伙,还将此误以为是什么爱之深恨之切。
吐了,她真要吐了。
手撑额,平复呼吸,谢舒毓闭上眼,心中默默组织语言。速战速决,她时间不多。
“请你不要误会了。”
谢舒毓端正坐姿,郑重其事道:“我来见你,是因为我妈,我跟她说好,这是最后一次,请她往后都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跟你说这些,只是顺道,不要脑补过多,我敢发誓,倘若我对你存有一丝一毫别样的感情,天上打雷立马把我劈死。”
她起身开始收拾桌,他拿出来的炸鸡和汉堡一样样装回去,“谁要跟你约会,自作多情,我看到你就恶心得想吐,哪里还吃得下饭。”
纸袋抱进怀里,她潇洒摆摆手,“可乐送你了,不用给我A钱,我一个大女人,又不是请不起。”
白天还风和日丽,傍晚时分,开始下毛毛雨,谢舒毓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走出两步,想起什么,回头抓起桌面手机,路边打了个车,扬长而去。
天色昏暗,冷雨湿透餐纸,魏安庆坐在原处,久久不能回神。
时间快来不及,谢舒毓一直在催促师傅开快点,温晚在电话那头听着,好一会儿,谢舒毓注意到手机通话还在继续,抓起“喂”了声,“你还在吗?”
“在!”温晚立起来,又瞬间倒下,似乎跟她经历了同样一遭,神经紧绷,累极。
“骂得好爽。”
谢舒毓扭头看向车窗外,街景潮湿,行人脚步匆匆,笼罩在沉郁的湿漉里,她忽而眼热,“说不上为什么,感觉好难过。”
温晚神色哀伤,身体陷落蓬松的棉被,“我在你身边的话,就可以抱抱你了。”
“我在来的路上。”谢舒毓手背擦拭眼角泪珠。
“那我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抱抱你。”温晚承诺。
破涕为笑,谢舒毓“嗯”一声。
“我等你吃饭嗷。”温晚挂断前说。
到站,距离发车只有十分钟,谢舒毓一路狂奔,裙下半截裸露的小腿冰凉,她在进站口的大玻璃门里看见自己,裙子好漂亮,受冻也值得。
没心思伤感,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踩点进站,来不及看车厢号,随便找了个门进。
一路心跳剧烈,走了三四节车厢,来到自己的位置,反复确认座位,书包放在行李架,靠边位置坐下,不到十秒钟,车动了。
放低座椅,闭眼平复,许久,一颗慌乱的心才安定下来。
[我们去吃西餐吧,牛排什么的。]
打字的时候,谢舒毓手都在抖。
信号不好,消息一直转圈,她想撤回都没办法。
今天很勇敢,还可以再勇敢一些。心里好着急,谢舒毓弯腰埋在座位,长发垂落,遮住手机,双眼死盯屏幕,信号恢复的时候,“叮咚”一声,她身体随之一颤,温晚回复了。
[好呀。]
[那我看餐厅。]
谢舒毓又开始手抖。
几个APP之间来回切换,找推荐,看评论,地图搜索,半小时后,选定温晚家附近一家西餐厅,谢舒毓截图过去。
[可以。]
温晚心跳莫名加快,似乎也预感到什么,放下手机,衣柜里选好要穿的裙子,想化个妆,又怕显得太刻意,干脆进卫生间洗澡洗头。
这世上哪有什么毫不费力的美丽,美是需要精心维护的。
谢舒毓掏出面小镜,看了眼气色,淋过雨,脸好像有点花。
她东西不多,都是基础气垫散粉一类,补个差不多,对镜抿抿嘴唇,没有口红,买的变色唇膏,抹完不太习惯,艳了,用纸巾擦去一半。
早上提前半小时起床,专门洗的头,还不错,雨淋过空调一吹就干了,带的小梳子拿出来,刮两下,弄得很蓬松。
鞋子呢,低头检查,还好够细心,赶车的时候,鞋面溅了些泥水,赶紧用纸巾擦擦。
全身上下都收拾个差不多,去卫生间大镜子前复查一遍,回来手腕喷了点香水。
昨晚她又梦到温晚,之前好多次,都是对方主动,这次换她,惯例一大堆准备工作,临了临了,早晨半梦半醒间,脑子里突然窜出个念头——没刷牙。
太不礼貌了。
唇瓣即将触碰时,她微微偏过脸,“稍等,我去刷个牙。”
分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总之,这次极其严谨的态度清洁了口腔,电动牙刷转满两分钟,她回到床边,骤然清醒。
温晚好像给她下蛊了,分离后,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甚至是梦里。
起因是一个梦,但这不是她的第一个梦。
梦中,她们无数次幽会,梦外,她们至死缠绵,却都止步在最后关头。
从快餐店逃跑,途中,电话里,谢舒毓想告诉她,她好喜欢她,感情悄悄变质,不再是朋友那种喜欢了,想和她接吻,拥抱着翻滚,放声吟哦。
爱,甜蜜而忧愁,又一次被介绍相亲,气愤之后,无限伤感,从那时起,就想大声向全世界宣布,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情绪翻滚,灼烧,漫长的等待,直至熬干心血,谢舒毓看了眼手机,还有十分钟到站,她忽然冷静下来。
外面下雨了,车窗玻璃起先只是几颗斜飞的泪珠,渐渐模糊一片,她跟随人流,走出站台,视线飘忽,变成蜗牛,试探的触角几次伸出,又被雨滴惊吓,迅速缩回壳里。
温晚在出站口等,撑一把小花伞,她没想到谢舒毓会打扮,人走到面前,一时没认出。
眨眨眼,定睛瞧,温晚抓住她的手,“你穿裙子了!”
大惊小怪什么,谢舒毓抿唇,舔去红润。
“好可爱!”温晚蹦蹦跳跳,“好漂亮!”
“还好吧。”谢舒毓并着腿老老实实站在那,腮边一缕碎发勾去耳后。
她没什么表情,通红的耳廓却暴露心事,温晚伞柄点点往下压,直到把两个人完全包裹在里面,“可以亲亲吗?”
“不要。”谢舒毓拒绝得干脆,担心她偷袭,霎时挺直背。
温晚失落,“怎么这样啊。”
这次,要不换我主动呢?谢舒毓启唇,话到嘴边,反复思量,又觉场合不对。
“走吧。”她牵起她的手,“我们去吃饭。”
“不要。”温晚甩开手,学她。
“为什么不要。”谢舒毓接过伞,她们明明站在根本淋不到雨的地方。
温晚赌气,“因为你说不要,所以我也不要。”
“那万一有惊喜呢。”谢舒毓还是没忍住剧透,为哄好她。
“惊喜?”温晚讶然抬眸,“什么惊喜。”
“没有了。”谢舒毓傲娇转身,带走花伞,“因为你说不要。”
“那我要,我要!”温晚提裙追赶。
花伞像朵漂亮的小蘑菇,她们躲在鲜艳的蘑菇伞盖下,雨中紧紧依偎。
第39章 你也知道,我没别的朋友了
雨越下越大,伞面噼里啪啦,像放炮。
“真有意思!”温晚心情愉悦,雨中惊奇睁大眼睛,“要不我们把伞丢开,淋雨玩吧。”
那怎么行,这个季节淋雨,肯定要感冒,谢舒毓摇头,“先找个地方避避。”
“回家喝姜汤,洗个热水澡,再说感冒就感冒呗,无所谓。”温晚想玩。
谢舒毓死攥住伞柄,哀求的眼神,“还没有吃西餐呢。”
嗷嗷,这家伙,是不是有事要跟她说呀!温晚坏笑一下,调头就要往雨里跑,谢舒毓早有预料,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抱住。
“不许调皮。”
温晚超喜欢她说“不许调皮”,越不许,她越要调皮,扭去扭去,哼哼唧唧,“玩嘛玩嘛,就玩一下。”
“你穿高跟鞋呢,当心摔跤。”
谢舒毓注意到温晚换了条新裙子,裙摆一边长一边短,带荷叶边,正红颜色,更衬得肤白貌美。她甚至都没化妆,素着张脸,长发蓬松柔软,周身香气袭人。
谢舒毓最终说服她,“感冒事小,崴脚事大,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那好吧。”温晚靠在人胸前,本来也没想真淋雨,就乐意听人哄。
驱车前往目的地,路上谢舒毓接到李蔚兰的电话,想了想,按免提。
“小毓,你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
谢舒毓周一晚在楼下跟她说的那番话,她多少听进去些,这时还算心平气和。
“你不想去,就别答应,去了就好好跟人谈呗,那孩子打电话跟我说,你把他约在肯德基门口,骂了他一顿,还诅咒他去死。”
她语气苦恼,“你这孩子……”
“我不去你能答应?”谢舒毓反问。
他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果真是三岁看老,从小到大都那么爱告状。
温晚在主驾位,身体朝右微倾,清了清嗓。
“干妈,你别这么说小筷子,那男的根本不是什么好鸟,我们不是无缘无故讨厌他,你不知道,他小时候欺负过小筷子。那种喜欢一个女生就可劲儿欺负她的作风,在他们看来,哎呦可浪漫了,可他们有没有想过,被欺负的人心里是什么感受,又不是哥德斯尔摩……”
顿了顿,她扭头问谢舒毓,“是这个说法吧。”
“斯德哥尔摩。”谢舒毓纠正。
温晚“哦”了声,“是斯德哥尔摩,意思说,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的一种扭曲心理。”
“但我们小筷子健康得很,才不会那样呢,骂他都轻的,照我说,就应该套个麻袋把他揍一顿。”
什么语文考试,成语典故,李蔚兰早忘个干净,谢舒毓不想再重复,温晚几句话替她打发干净。
李蔚兰到底心虚,避重就轻是坏家长的惯用手段,她转移话题,“你们又在一起,怎么天天都在一起。”
“没有天天,这周只有周末。”温晚语气轻快,“我们关系好啊,她爱我,我爱她。”
表白藏在玩笑里,她们太熟了,李蔚兰听不出什么问题,当着温晚的面,不好再责备,含糊几句,挂断电话。
“这事应该就算过去了。”谢舒毓长舒一口气。
等红灯,温晚竖起小拇指,“那你跟我拉钩,以后再也不去相亲了。”
“我本来就不是去相亲的。”谢舒毓还是顺从勾住她手指。
温晚手臂摇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大拇指盖章。
“为什么要上吊呢。”谢舒毓一直想不明白,“也太残忍了,不太符合两小无猜的天真语境。”
温晚认为上吊很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行吧,这解释也能说得通。
一切都很好,从见面到现在,她们抵掌而谈,气氛融洽,抬步齐迈进餐厅大门,却莫名开始紧张。
也许是西餐厅灯光太亮,钢琴曲搭配雅致环境,让一路冒雨奔波而来的她们,忽就没了自信,略感到局促。
服务生邀请入座,轻声点头说谢谢,谢舒毓抬眼偷瞟对面,温晚长发柔顺披散双肩,未施粉黛,嘴唇粉润饱满,安静下来的时候,过分美丽,格外显端庄,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谢舒毓低头看自己,裙子是好多年前买的,是不是过时了?灯下细看,毛衣有点起球。真讨厌,到底什么毛衣才不会起球嘛。
近几年,她偏爱宽松舒适的卫衣和运动裤,好久没添置新裙子,一来上了年纪,有些老寒腿,二来确实没什么打扮的心情。
日子囫囵过,上班下班,穿什么不是穿。
不过……
以后要谈恋爱的话,得稍微注意点形象了。
还有她脸花没花呀,人家都没化妆,她的气垫是否出现浮粉,掉屑呢。
踩水过来,鞋子肯定又弄脏了,谁能想到下雨,她走路好爱叼泥的!
计划还是不够完美。
然圣人有言,你永远也无法完全准备充分,还有什么爱情需要冲动……
哪位圣人呢,脑袋里乱糟糟,就姑且认为是鲁迅吧。
“我点好了。”
温晚甜蜜声线,打断浮想联翩。
“哦哦!”谢舒毓回神,飞快抓抓后脑勺,“那我跟你一样。”
“不。”温晚否决,“我不要你跟我一样。”
谢舒毓呆傻,她生气了吗?为什么。
“我来点吧。”温晚合掌,“我们点不一样的,就可以换着吃。”
“对对。”谢舒毓赶忙把菜单推过去,发现她面前已经有了,迅速抽回手,端起柠檬水,浅抿一口。
温晚眼珠一转,糟糕,她是不是太霸道了。
收回手,她低头矜持整理裙摆,“还是你自己点吧。”
“啊?”谢舒毓不当心呛了水,掩唇轻咳,忙摆手,“不要,我不会点,你给我点。”
“你没事吧?”温晚关切。
“没事没事,你点。”谢舒毓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纸巾。
温晚试探着,“那我点啦?”
“你点你点。”
气氛尴尬,明明她们都那么熟了,亲嘴不知道亲过多少回。
等菜期间,温晚几次借机偷看谢舒毓,喜欢她的红毛衣,手感舒适,格外柔软亲肤,还把她衬托得那么鲜亮。
反观自己,连粉底液都没涂,是有多自信啊,还有,她每次穿漂亮裙子都下雨,五根脚指头塞在尖尖的鞋头,又痛又冷。脚不舒服,全身都跟着不舒服。
说说话吧,随便聊些什么。
“那个……”温晚撩头发。
“嗯。”谢舒毓立即抬头,坐姿端正。
“那个魏安庆,后来没有为难你吧。”温晚道。
谢舒毓摇头,“没,我骂完就直接上车走了,他追都追不上。”
这人说要去相亲的时候,温晚本来没什么情绪,听说对象是魏安庆,她一下慌了。
“其实那个魏安庆,他可能真的有点喜欢你。”
上初中的时候,温晚分数差了点,本来不能跟谢舒毓在一个班,是温瑾找到李蔚兰,暗箱操作,才把她们分到一起。
也是巧,谢舒毓她们班有个女孩是外地的,初中回老家,刚好腾出个位置。
谢舒毓成绩好,在一班,魏安庆分到五班,没跟她们一层楼,温晚却经常看到他跑她们这层来上厕所,专门从教室门口过,尤其是谢舒毓坐靠窗位置的时候,来得特别频繁。
温晚起初不是很确定,初二那年,魏安庆憋不住,给谢舒毓写了情书。
但他找错了人,不好意思直接把信交给谢舒毓,女厕所门口堵她,拜托她转交。
谢舒毓那天拉肚子,温晚在外头等,接到信,等人转身上了楼,直接就把信拆开。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在信里道歉,说小学时候语文考试那档子事,希望谢舒毓可以原谅他,并隐晦表达了爱慕,期盼两人可以继续做朋友。
“切”一声,温晚当场撕个粉碎。
旁边同班的女生看着,惊呆了,她兜里掏出五块钱,“给我保密。”
女生拿了钱,“嗯嗯”点头,当真一句没往外说。
后来体育课两个班撞在一起,那个魏安庆犹犹豫豫想过来说话,温晚装病,把谢舒毓带走。
谢舒毓这方面特别迟钝,就会死读书,温晚一天天给她操碎心了。
快三十岁,石头蛋终于裂开条缝,听温晚絮絮叨叨说着以前的事,谢舒毓小口吃着土豆泥,拿了个干净勺,舀了一大坨,伸长手臂喂给她。
温晚手捂胸,倾身张嘴含了勺子,还嘚吧个没完。
“再后来,我们上大学,火车上遇见一次,他老看你……”
“亲爱的。”谢舒毓无奈打断,“我们不说这个人了,好不好?”
那么一大勺土豆泥,都堵不住你的嘴。
“你心疼啦?”温晚欠欠的。
谢舒毓看傻子的表情。
温晚腰一拧,头一歪,手指点点,“你为什么不用你用的那个勺子给我吃,你嫌弃我啊。”
“我怕你嫌弃我。”谢舒毓真心的。
温晚“呵呵”两声,“床上没见你这样。”
“那我嚼碎喂你得了。”谢舒毓没好气。
“行啊。”温晚无畏道。
主菜上来,谢舒毓忙着给她切肉,互怼暂停。
安静下来,温晚反思,她脾气是不是太怪了,小筷子今天看起来像是有事要说呢,可别吓着人家。
“对不起哦。”温晚双手合十,“我想跟你亲近点嘛。”
受宠若惊,谢舒毓抬头看她,眸子亮亮的,“没关系,我没生气。”
“你真好。”温晚笑着看她,喜欢她眼睛完全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刻意压低嗓,“分开的日子,我每天都很想你,你有想我吗?”
差不多了。
谢舒毓放下刀叉,“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要跟你说。”
西餐厅光线过分明亮,灯下温晚像一朵娇艳的玫瑰,又似是摆放在玻璃橱窗里精致的洋娃娃,谢舒毓几次抬目,被她美貌震慑,心虚垂睫,艰难启齿道:“那天我梦见你了……”
没说具体哪天,确实想不起来了,而且她不止一次梦见她。
话没说完,谢舒毓谨慎抬头,看她反应。
温晚轻点头,心有戚戚,面上不露声色,“然后呢。”
“然后。”深呼吸,谢舒毓手放在桌下,揪紧裙摆,“梦见我们接吻,但没有亲到。”
还是含蓄了,何止接吻,简直是天雷勾地火,电卷星驰奔。
温晚心脏顿时咚咚跳个不停,这句应该换她来说吧,难道她们做的同一个梦。
“所以呢?”她迫不及待想听到下一句。
“所以……”谢舒毓话没出口,人已经熟透,从耳根红到锁骨,“上次你跟我说,我们是好朋友嘛,彼此有需求的时候,可以互相慰藉。”
表白的话,还是无法轻易说出口。
“所以你能不能让我亲一下。”她声音开始发抖,手指抠桌布,“你也知道,我没别的朋友了,咱们认识二十多年……”
鼓足勇气抬头,谢舒毓眼底湿润泪光闪烁,“你不会不帮我吧。”
“轰”一下,什么炸了。
强稳心神,温晚明知故问,“可我们之前……”
“那不一样。”谢舒毓打断。
确实不同,这次是她主动,她第一次主动。
梦寐以求,期盼已久,片刻不敢耽搁,犹豫就会败北,温晚用力点头,“可以,当然可以。”
但……
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轻浮,温晚往回找补,“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她小口喝水,“好朋友嘛。”
敏锐察觉到,谢舒毓飞快皱了下眉,
顾忌温晚感受,她装作满不在乎,“你不用勉强,遵从内心就好。”
“不勉强啊。”温晚叉子舞得飞快,腮帮填满牛肉,生怕自己说错一句。
“真的吗?”谢舒毓目光清澈。
她这样看着她,温晚几乎溺毙,恨不得现在就跟她滚到床上去,还吃什么肉,回家吃真正的肉吧。
“真的。”强敛心神,温晚垂下睫毛,加快进食速度。
咀嚼中途,心中陡然升起个念头,吃太饱,肚子会鼓起来的吧,那就不漂亮了。
思及此,温晚放下刀叉。
“你饱啦。”谢舒毓小心翼翼问,是她害她没胃口吗?
温晚点头,“你多吃点。”
“再吃点吧。”谢舒毓央求,“好贵的。”
也对哦,温晚歪头琢磨,晚上也许会很激烈。
她美滋滋捏起叉子,“我们把肉吃光,别的就随意。”
饭后离开餐厅,外面雨停,食物提供足够热量,感觉没那么冷了。
温晚立在屋檐下,伸手去接檐角滴落的水珠,谢舒毓从包里翻了件卫衣出来,为她披在肩膀。
熟悉的香气,柔软的布料,温晚没骨头似往人怀里倒。
谢舒毓虚虚环住,“怎么了?”
“痒。”温晚话语直白,一双眼眨也不眨,锁定面前人。
谢舒毓呼吸停滞半秒,扭头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感冒了。”温晚去摸她手,冰凉的,又弯腰去够她小腿。
谢舒毓“哎呀”一声,跳开半步,“痒的。”
“你也痒啊。”温晚笑容纯真。
什么嘛,大街上呢,谢舒毓轻推她一把。
“回家我给你泡杯感冒冲剂。”
温晚体质比谢舒毓好,暖暖的手心牵牢她,“再洗个热水澡。”
离开餐厅前,她们一起去了趟卫生间,洗手,也漱口。
到小区地下车库,温晚迫不及待,长腿一跨,骑在副驾位。
“我允许。”她往后撩了把头发,上车就把卫衣脱了,项链也没带,早就预备着,倾身把细白的脖颈送上。
这次是谢舒毓主动提出,可要她先手,实在是太难,温晚在那挺半天,颈前凉凉一片,疑惑低头。
谢舒毓目光炯炯,纯洁程度堪比小学生,“还在外面呢。”
“那又怎么样。”温晚再一挺身。
谢舒毓抓起旁边卫衣,为她披挂在肩,将她完全包裹其中,副驾车窗旁,走过一对年轻夫妻。
温晚埋倒在谢舒毓肩膀,闷笑。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却有一只手拨开颈侧长发,细碎的吻落在耳根附近最为细嫩的皮肤。
“嗯”一声,温晚扭动,呼吸变重。
她浑身骨头都酥了,谢舒毓却没再继续,开始为她梳头,一遍又一遍。
“干嘛你。”温晚语带薄责,这人什么怪癖。
“喜欢你的头发。”谢舒毓如实回答,声音很低,胸腔一股闷闷的震动,格外撩人。
被蛊惑,温晚神色迷离,“只是头发吗?”
“别的还不知道。”谢舒毓盯着她脸,声线愈发喑哑。
想接吻,但说好,今天绝不主动,温晚腿根用力一碾,“回家。”
下车,进楼栋,等电梯,两人之间默契保持半米多远的距离,怕一不小心,就像磁铁啪地紧紧贴合,再也分不开。
外面好冷,电梯轿厢却感觉十分闷热,温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响亮,激跃,呼吸声也沉甸甸,挂满湿漉的水珠。
这个破门又开始捣乱,温晚连按三次,没能打开,手指再放上去,它疯了似的“滴滴”乱叫,电子音撞击在狭窄的楼道,音量巨大。
“成心跟我作对!”温晚气到踹门,又忘了自己穿的高跟鞋,“嗷”一声惨叫。
谢舒毓及时稳住她身体,哭笑不得,“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脸羞红,温晚气哼哼的,“为什么会这样。”
谢舒毓半抱着她,去摸她手,弯腰的时候,温热溅落她耳边,“你手心全是汗。”
是吗?温晚扬起脸,全身的重量往后倒,牵着人手往那送,“何止手心是汗。”
要疯掉了。还没开始,她已经在抖。
性格使然,谢舒毓从来不会在公共场合做出格的事,即便是温晚家门口。
她被钳制着,内心真实的担忧,“待会儿我手湿,又开不了门。”
朋友,你弄死我吧。温晚昂着脑袋,已经神志不清,这人总有本事,用最正经的口吻,讲最骚的话。
“你手为什么会湿啊。”温晚在她耳边低语。
终于意识到话里的不对劲,谢舒毓再度爆红。
时间差不多,温晚懒洋洋抬臂,手掌在她衣上用力蹭了两把,再去按指纹,门顺利开启。
来不及开灯,最好也不要开灯,温晚像只八爪鱼,缠上她,却仅仅是缠,双唇闭得紧紧,坚持今日不主动原则。但不意味着她别的地方会留手,隔着薄薄的裙布,她是指引者。
太好了,谢舒毓就在面前,体温、呼吸,身体的重量,手指的力道,全部属于她,所有的所有,是最好的催化剂。不需要插电,不需要努力绷紧脚尖,她从来没这么顺过。
抖若筛糠,温晚起先只是“嗯嗯”低喊,渐渐难以忍受,也不愿压抑,她开始尖叫,非常大声。
楼道隐约传来电梯开关门的声音,邻居回家了,谢舒毓不得不堵住她的嘴。
在西餐厅门前,迎着风,浑身冷得似铁,进门不到十分钟,温晚热化了,抓都抓不住,直往地上躺。
吸了口气,谢舒毓将她捞起,她成个橡皮人,已然灵魂出窍。
谢舒毓把她抱在沙发,打开客厅大灯,她抬臂半遮着眼,还没缓过劲儿来,呼吸很重,一下一下,心口随之起伏。
担心她冷,谢舒毓扯来沙发上的毛毯盖住她,去摸她的脸。
手感光滑紧致,柔软细嫩。
“抱我。”温晚张开双臂。
顺从俯身,谢舒毓吻她唇,已经有过很多次,技巧丰富。
“你好厉害。”温晚在她耳边低语,“穿乖乖女的裙子,长一张乖乖女的脸,却把我弄成这样。”
温晚说“我要死了”,谢舒毓含住她唇瓣,提醒“不许乱讲话”,她低笑一声,“那我再补充一句。”
“嗯。”谢舒毓躺到她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吻她唇角。
“是爽死的。”温晚说。
就这样会这样,谢舒毓轻捶她,“你好讨厌,你怎么是这种人。”
刚到过,有点累,笑够躺着休息,温晚软乎乎撒娇,“洗完澡我们再来好不好,还是我们一起洗。”
“洗完吧。”谢舒毓抿唇,小矜持。
“你害羞啊。”温晚爬起,一手撑额,想好好看看她,另一手点她嘴唇,十分想亲,在极力忍耐。
谢舒毓点头,温晚也不勉强,与她十指相扣,“反正你跑不掉了。”
其实也没有特别累,只是突然就失了力气,温晚倒下,头挨在谢舒毓肩膀,毫无征兆,眼泪掉下来。
“怎么了。”谢舒毓立即察觉。
“我好开心。”温晚手攥心口,呼吸急促,眼泪颗颗滚落鬓发,“不知道啊,就是想哭。”
“你别哭。”谢舒毓着急,忙扯袖为她拭泪。
呆子。
温晚手臂勾住她脖颈,“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不哭。”
小问题,谢舒毓“啵”一声,在她嘴唇。
“你好乖哦——”温晚紧紧抱住她。
第40章 “妈咪,我要喝奶。”
有一阵,谢舒毓好怕看见宿舍房间里那扇窗。
杂志社没搬之前,她住在钢铁厂旁边的老破小,二楼,楼下高大的法国梧桐,浓荫填充窗景,四时不同变化,由疏至密,再从盛到颓,雨水丰沛的夏,她尤为喜欢。
搬到新区,居住环境大变,从二楼唰就飞到二十二楼。
法国梧桐自然是没有的,雨声也变得稀薄,上班之外的时间,无处可去,躺在宿舍房间的小床上,盯着那扇窗,身体里一半自己分裂出来,晃荡着下床,爬上飘窗台,一抬腿,一纵身,竟毫不犹豫从高空跃下。
有时还会幻想天花板莫名其妙掉下来把她砸死。
被害妄想症吗?不懂,那个分裂出的另一半自己跳楼的次数多了,她的本体也受到诱惑。
脑袋里有个声音,严厉警告,她置若罔闻,趴在窗边,好几次,试着把腿架上去。
一阵心悸,骤然清醒,退后几步,跌倒在木地板,后知后觉,浑身都起了层薄汗。
也没多久,就在去年冬天,温晚生日前几个月。
意识到自己状况不对,谢舒毓求助左叶,那边一口咬定,新房子风水有问题,建议她搬走,还神叨叨说这片地以前是个古战场……
要攒钱买房,谢舒毓不愿搬离,没有吃药看医生之类无关痛痒的宽慰,左叶抽空去了一趟,包里背着卷尺,大概测量过窗户尺寸,网上买了几根封窗条,又带她去庙里烧香,求了根红绳拴在窗边。
左手科学,右手玄学,物法双修,安排得妥妥。
说来真神了,那之后,谢舒毓果然没再动过歪念头,上次出差,在寺庙就主动捐了香油钱。
怪不得人家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一度感动落泪。
看到窗边那根红绳,想到她的朋友们,想到温晚,想到还有那么多钱没花完,到底不甘心。谢舒毓没死成。
终于,腊尽春回,温晚生日后,她们交往变得频繁,两个城市来回奔波,没空再去留意那扇窗,此时此刻,半空看雨,内心安宁。
这感觉颇为奇妙,好像自己也变成其中一份子,不住下坠,无惧粉身碎骨,期待着,以一种全新的形态存在这世上。
水,最终要流向大海,那是一片更为宽广的天地。
谢舒毓倚在窗边,等温晚洗澡,又想起小时候在县里住的老房子,家家户户窗前都安了遮阳棚,一下雨,噼里啪啦,四处响成一片。
黑暗中,身体裹藏在棉被,似乘船顺水而漂,格外好睡。
高中去了市里温晚家,差不多的低层小区,不过城里人管那叫洋房,也还是能听见下雨。
洋房她肯定买不起,低楼层光线又不好,谢舒毓发愁,到底买个什么样的嘛!
房子是她的执念,大学时,钟爱各种类型的模拟经营游戏,买一块地,盖一间房,选购家具,美美布置小窝。
有了自己的家,那个家她就再也不用回去了,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的地址,当然小碗例外,叶子和阿音也例外……
过往遭受的所有冷待,日积月累,凝聚成刀,可要说坏,又不至于构成法条内容,家长偶尔关切,起死回生,不上不下吊着她,生命的脐带,钝刀难斩。
几分钟前,谢舒毓收到信息,来自备注为“李副校长”的两张图片,是字体娟秀的手写信。
听说家长们年轻时候谈恋爱,都是写信沟通,这个习惯保留到现在,只是李副校长书信来往的对象,从她的丈夫变成了她的女儿。
女儿是她的精神寄托,心中谨慎保留的小片净土,用来倾诉,弥补她在婚姻关系里缺失的关爱体恤,却无法冲破传统枷锁,冲破执念,坚持把对方塑造成另一个自己,对所有不同程度的反抗视若无睹,甚至变本加厉,施以酷刑。
谢舒毓放大图片粗略扫了眼,还是那些话,说送她离开家,是希望她能得到更好的教育,至少在美术那条路上,从未违背过她的意愿。
还有生育的辛苦,养育的花费,从前的一些误解,未来的诸多期许……
写信,是从谢舒毓读研开始,她有意不回家,甚至开始一点点往外搬自己的东西,李副校长着急,写信挽留。
刚开始收到那些信,谢舒毓简直愧疚得想死,立马给她回信道歉,承诺以后都会听妈妈的话。
开始效果显著,后来次数多了,谢舒毓痛苦不堪,向朋友们倾诉,她们非常惊讶,难以理解。
——“玩什么play呢,整得怪羞人。”左叶说的。
——“你妈不会是深柜吧,拿你发泄感情。”许徽音说的。
温晚只有一个不尴不尬的“呃”,两家关系亲近,她确实不太好说什么。
李副校长当真情感丰富,无处宣泄。
回信当然不可能,谢舒毓几年前就不再回信,有一年她心情不好,连过年都没回去,年前在某海滨小城租了房子,整个春节都呆在那里。
海边礁石滩,她最后一次给李副校长回信,没用手写,就在手机上打字,满屏绿,结尾矫情加个“终”。
都说了是最后一次,没完没了。
雨下大,风也斜,出神想事情,水雾扑得满面湿,匆忙关了窗,谢舒毓还靠在那,思索几秒,基本孝道得尽,她回了个“1”,表示收到。
再有下次,就回“666”,再再下次,给她鼓掌。
没留意温晚什么时候出来的,身后涌来一汩潮热的气息,谢舒毓打个颤,低头,腰间一双小手。
“在想什么呢。”温晚头轻靠在谢舒毓肩膀,像条花蛇,手臂持续收紧。
“李副校长又写信来了。”谢舒毓稍侧过身,回抱,学她委屈嘟嘴,“谴责我。”
怀中人香气浓郁,睫毛还挂着水珠,湿发裹在毛巾里,整张脸露出,极为优越的骨相,皮肤晶莹剔透,灯下在发光。
多漂亮的一张脸,真奇妙,一见她烦恼都跑光,谢舒毓忍不住靠近,亲吻。
“等一下。”温晚退后半步,“我想看看你说的什么。”
谢舒毓了然,“就开始查手机了。”
“那你给不给。”
温晚鼓个小脸,“我就是那种事很多的女的,怎么样,你不服气啊。”
那她只能当小妻奴,窝囊废啦。谢舒毓痛快手机解锁。
李副校长的信,温晚之间看过几次,说句难听的,好没新意,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
谢舒毓的回复倒是是第一次见。
“就没了?”温晚震惊,小脸藏不住窃喜。
谢舒毓表情淡淡,“还要怎么样。”她是真的受够了。
见这人一脸不耐烦,温晚小脑瓜把她最近行动路线全部串联起来,惊觉,她今晚的反常其实并不反常,是早有预谋。
几次憋笑,没憋住,温晚开心把人抱住,“你对我那么好啊!为了我,跟家里人打仗。”
“还是你厉害,说走就走,只拿个手机就走了。”谢舒毓下巴朝一边歪,往天上翘。
行,真行,温晚瞪着她。
见好就收,谢舒毓扭头,在她脸蛋“啵”了一口,“我去洗澡。”
今天挺好的气氛,小筷子又受了那么多委屈,温晚大方不计较了,松开手,床上一躺,“你快点,我要你给我吹头发。”
“你披上点,别感冒了。”谢舒毓去柜里翻件长袖出来。
最初的忐忑和紧张,以及荷尔蒙刺激下一系列生理反应后,内心沉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花洒下闭眼淋水,温暖浇灌身体,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谢舒毓心里又没底。这样是对的吗?都没有表白,她们又搅和在一起。
互相慰藉,是温晚先提出,谢舒毓当时不以为意,后面发生好多事,心里难过,想见她,就顺势抓来当借口,却不知她心里到底怎么想。
要不直接开口问吧,都那样了……
又担心人家只是寂寞玩玩,后果难以承受,无法继续欺骗自己,不能继续留在她身边,连她面都见不到。
鼓足勇气,精心筹划许多,临到头,不过两三秒迟疑,又走岔了路。
谢舒毓正烦恼,耳边“咔哒”一声,她惊疑扭头,隔着氤氲水汽,门缝里钻进来颗小脑袋,“你还没洗好呐。”
迅速扭身躲藏,双手环胸,谢舒毓贴在墙角,“我才刚进来。”
“可是我感觉已经过去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温晚捂嘴偷笑,“你有什么好害羞,小时候我们又不是没一起洗过澡,我早把你看光光了。”
她歪头一琢磨,“再说,你都没反锁,难道不是在邀请我。”
什么人!
谢舒毓又羞又气,“哪里来的普信女,快退,退退退。”
“谁是普信女啊。”温晚早有所料,专门等这句,“我是来问你要不要帮忙搓背。”
“谢谢,不需要!”谢舒毓背身后退,要关门。
温晚大叫,“你夹住我头了!”
她干发帽还没摘,谢舒毓手按住,给她搡回去,门合拢,迅速反锁。
“有本事你一辈子躲里面,别出来!”温晚隔着门嚷嚷。
哪敢耽搁,谢舒毓加快速度,最后一道程序,全身系统淋水,温晚又来了,外头“梆梆”敲个没完。
“谢舒毓,你出来啊,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包了头发,换上干净睡衣出去,谢舒毓左看右看,不见人。
肯定藏起来了,她没急着找,擦脸,吹头,收拾好才进房间。
被面有个小鼓包,谢舒毓掀开一个角,“咦,你自己吹好头发啦,那么心急。”
人躲里面,紧紧闭着眼睛,装睡,谢舒毓放肆去捏她脸,双手捧起,左团右团,又挠她痒痒。
“哎呀哎呀!”温晚憋不住了,满床打滚,“讨厌你,不按剧本来。”
“睡美人剧本不是早就演过了。”谢舒毓按住她手,不许乱跑,斜撑在旁,有一搭没一搭亲。
香热的气息笼罩,温晚起初还有意识回应这个吻,渐渐失了气力,开始小声哼哼。
她眼皮半睁不睁,看谢舒毓还穿着她准备的卡通睡衣,鲜**黄色,乖得要命,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她的发绳扎起来,露出完整一张脸,下颌靠近耳朵那里的皮肤,格外细嫩,隐约可见青红血丝。
被人一直盯着,谢舒毓难为情,“我去把灯关了。”
“不嘛——”温晚拧腰,“我想看着你。”
谢舒毓脸红红,“我不好意思。”
温晚今天没穿睡裙,裙子好看是好看,不好脱,她跟谢舒毓穿同款不同花色的棉质睡衣,扣子全部扣起来。谢舒毓送给她那么多礼物,终于,她找到机会把自己当作一份礼物送出去,耐心等待启封。
“我想让你看着我,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好看。”谢舒毓老实巴交的,“我们是不是要那个了。”
这还用问?不生气,温晚耐心引导,“是的呀,你害怕吗?”
“你害怕吗?”谢舒毓反问。
“有一点。”眼睛眨眨,自觉颇为妩媚,温晚细声,“但更多期待。”
谢舒毓眉头微皱,“我们是不是太客气了。”
是呀是呀,太客气了,谁家好人羞羞前像跟邻居约好出门吃早餐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客套着。
“要不你去把灯关了,先培养下气氛。”温晚吩咐。
谢舒毓依言照做,熄灯后,双眼暂时不能适应黑暗,她站那,“开台灯吧,台灯光暗。”
温晚说也行,台灯光果然柔和许多,谢舒毓躺去温晚身边,两人肩并肩。
“外面还在下雨。”
谢舒毓轻声说:“你听,又下大了。”
温晚家住十三楼,比二十二楼听得清楚些。
“像回到小时候。”温晚往里挪挪,脸颊贴在谢舒毓肩膀。
个位数年龄,她们就在一张床上睡觉了,那时候的温晚,跟现在这副臭德行没差,动不动就瞪圆眼睛大喊大叫,没人理,又抽抽搭搭往人跟前凑,说“你哄哄我呀,哄哄我呀”。
家里人都嫌她烦,像个小鼻涕虫,整天黏糊嗒嗒,直到谢舒毓出现。
从小缺乏关爱,谢舒毓喜欢被人黏着的感觉,温晚的无理取闹照单全收,还能从中获得满足。
伺候温晚,谢舒毓从不觉累,也不嫌麻烦,被需要,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其实我没有特别想回到小时候。”
谢舒毓在被子里牵住温晚的手,“如果没有你,我的小时候挺无趣的。”
“我还不是一样!”温晚不甘示弱,“家里忙着做生意,都没时间管我,还是你给我煮饭吃。”
有一次,谢舒毓把温晚带到家里,那天家里没大人,她掀开床单,从床下拖出来个纸盒,里面满满登登,全是喝完洗干净的牛奶瓶。
她偷些醋啦,油啦,装里面,平日私藏的鸡蛋和土豆也带上,小书包塞得鼓鼓囊囊,牵着温晚去河边野炊。
谢舒毓的叛逆藏得很深,呈现方式也较为特别。
“可是河边的饭,真的很香。”温晚舔唇,饿了。
小时候胆子也太大了,桥下烧火,鸡蛋炸好,还把桥洞里睡觉的流浪汉叫起来,同他一起分享。
运气好,没遇见什么坏人,流浪汉后来捡纸壳和塑料瓶卖钱,知道小孩不会轻易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在她们常出没的路口等,带她们去小卖铺。
“马兴发。”谢舒毓还记得那人的名字。
他不能说话,用树枝在泥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高中毕业,她们回去看过一次,桥拆了,要盖新的,马兴发也不见了,周围打听一圈,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上大学以后,这种小游戏就不玩了,河水变得又脏又臭,也没法待。
“其实你的煎蛋,特别油,有一次我差点吃吐,又怕你不高兴,强忍着咽下去。”温晚说。
谢舒毓没生气,反笑两声,“我发现了,但我看你吃得挺香,还以为你就喜欢那种。”
顿时着恼,温晚扬拳要打,谢舒毓抓住她手,“现在氛围可以了吗?”
“你迫不及待啦?”温晚坏笑。
松手,谢舒毓“哼”一声,也学坏,“接着叙旧。”
“哎呀不要不要。”温晚黏上她,“快亲我。”
好了,不做游戏了。谢舒毓翻身,掌心落在她腮畔,指骨轻碾耳垂,只一下,温晚就变了模样,嘤地软掉。
开始接吻,因那香气着迷,温晚终于如愿以偿,成为纸箱里一件珍贵的礼物,被小心拆开包装,绸带散得满地。
神秘之所,暴露天光,风拂,雨淋,温晚颤抖,迷离中,窥得面前人眼尾一抹飞红,她周身整洁,衣上卡通图案更添无辜。
“等一下。”
谢舒毓忽地抽离,满眼严肃道:“有那个吗?”
上一秒还贴合紧密,下一秒,凉气溅落周身,温晚微微瑟缩,不明白,“什么这个那个的。”
谢舒毓手比划两下,“就那种,包住手指的东西。”
“我怎么可能会有!”温晚几乎是喊出来的。
“你没提前准备吗?”谢舒毓问。
“你不是要死了。”温晚恼怒,扯被盖住自己。
啊?顿时慌张,谢舒毓撑坐起,“我再洗个手。”
她完全没有经验,洗手的时候,发现指甲好像有点长了,又到处翻箱倒柜,找指甲钳。
温晚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实在很难不生气。她是什么,砧板上的肉吗?等人磨好刀来切。
所以,等到谢舒毓细心把每一颗指甲都打磨得圆润光滑,返回房间时,温晚告诉她,“不做了。”
没穿睡裤,谢舒毓光着两条大白腿,“啊”了声,一条腿抬起,膝盖撑在床沿,“为什么啊。”
在床上愤怒调头,温晚朝她吼,“晚了,不想了,没兴致了。”
表情挫败,谢舒毓如被抽去脊梁骨,耷拉着脑袋坐在那,“我剪好了呀。”
“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你还强迫我。”温晚翻身,背过去。
“怎么会……”谢舒毓低头,大拇指一颗一颗摸过指甲盖,怕弄疼她,剪得很深,有点渗血。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只是第一次,缺乏经验,准备不够充分嘛,就被人骂,谢舒毓往旁边一躺,“那就不来。”
“不来就不来!”温晚大声。
谢舒毓扭头看她一眼,“你嚷嚷什么,又不是我不来,是你不来。”
“凭什么你说来就来。”温晚生气,她竟然就选择放弃!
“那就不来呗。”有什么了不起,谢舒毓扯被盖。
温晚翻身,全部裹走。
气得咬牙,谢舒毓坐起看她,她还嘚瑟,扭来扭去,“略略略,就不给你盖。”
“就不盖呗,冻死我得了。”谢舒毓重新躺下,也不说穿上裤子,就一动不动蜷在那。
“你不冷?”温晚明知故问。
“我不怕冷。”
谢舒毓还是跟她有问有答的,“我从小习惯看人冷脸,遭人冷待,我比一般人都抗冻。”
“哎呀你!”温晚气笑,被子裹住她,“干嘛这样说自己,我不许你乱说。”
“又没说错。”谢舒毓学某档真情电视节目,胸腔发出颤音,“我从小就失去亲人……”
话没说完,自己笑个半死。
“放屁!放屁!”温晚用力打她,“我不是你亲人?我不是你亲人?”
“还被家暴。”谢舒毓补充。
温晚“哎呀哎呀”,不舍得下狠手了,整个人压到她身上,胡乱亲亲抱抱,“不要这样嘛,你还有我呢。”
终于想起正事,谢舒毓扭头,“电话里,你答应要抱我的。”
想起她的遭遇,温晚倏地鼻酸,呜一声抱住,“好,抱你,我肯定要抱你,好好抱抱你,我的小筷子,太可怜了。”
不着急,温晚真不着急,才是周五的晚上,她们还有好多时间呢,又何止是这个周末,还有下个周末,下下个周末,未来数不清的周末。
雨夜,深拥,彼此心跳重叠,谢舒毓手掌落在温晚后背,习惯性轻轻拍哄。
温晚扭动,说不要,“换我哄你。”
想一出是一出,她把人拉起来,靠在床头坐好,拍拍大腿,“你来坐在这里。”
长手长脚的,谢舒毓手勾住她脖子,屈在她大腿,“然后呢。”
“然后我就拍着你哄呗。”温晚把人搂着,左摇右晃,“给你唱一首摇篮曲,把你哄睡着。”
这人五音不全,唱歌难听无比,谢舒毓马上堵住耳朵,“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温晚认真,“我都尽量满足。”
话没出口,笑已经藏不住,温晚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谢舒毓揪住她衣领,“妈咪,我要喝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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