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歪歪头，收回和老人对视的目光，单手抱住大大的石榴，另一只小手抬起来塞进爸爸的手心里。
大概是他这个动作提醒了对方，老人很快收敛了那一瞬间的失态，脸上的笑容却再也真切不起来。
她走在管家和司机的中间，被他们护着往前，终于走到了周向阳和星星跟前。
程祈安已经熟稔地揪住了星星的衣角，一口一个哥哥喊得欢快。
等老人走近后，程祈安雀跃地介绍：“星星哥哥，这是我奶奶！”
星星安静不言。
老人看着星星，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然地颤动着，张口试了几次，才用不至于失态的语气朝神色警惕的周向阳说：“你好，我是……我是安安的奶奶，前两天安安自己跑出去玩，多亏了星星把他送回家，今天我是专程过来……”
她险险停下了剩余的话，因为周向阳和司机管家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因为她的声音也在发抖。
“……您没事吧？”周向阳觉得这个老人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对劲。
张雅玉摇摇头，闭了闭眼，目光已经不敢再垂下去看星星，只能盯着周向阳，努力稳住发颤的声音，恳求道：“我们……能不能上门喝口茶？”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的内心早已天翻地覆。
一位母亲绝不会错认，更不会忘记自己孩子幼年时的模样！
而星星……和她儿子程玉陵幼时，至少有七分相似。
差的那三分也不是因为五官，而是气质和穿着。
这让张雅玉如何能淡定，她的脑袋里已经想了无数种可能性，最后对比一下星星的年龄……原本最不可能的可能性，早已在她心中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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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们家太小了，也拿不出什么好茶好水来招待。”周向阳给几人面前一人放了一瓶水。
很贵的水，五块钱一瓶，还特意给程祈安这个小孩买了奶。
星星怀里也抱着一瓶一样的奶，周向阳不会因为星星是自己儿子，就善待别的小孩亏待自家崽。
他说起自己家里狭小贫穷时，也并没有多窘迫，大大方方，礼貌温和。
张雅玉摇头，被管家扶着坐在小小的凳子上。
其实从进屋的那一刻她就在无声环视打量这间屋子里的一切了，包括从巷子那头走过来的一路上，她都在不着痕迹地扫过这里的环境。
一栋太过老旧的楼，墙壁斑驳脏污，楼下是吵闹的麻将馆，里面很多人在吞云吐雾，整个楼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潮湿臭气。
特别是经过厕所时，那股臭味在夏天更是令人作呕。
但这间小屋去被收拾得很干净。
整间屋子里都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她看到角落里放着的蚊香盘，应该就是每天点蚊香的味道。
家里的家具很少，小小的屋子在进了几个人后就显得拥挤，但小屋的主人并不拘束窘迫，好像在别人眼中难以忍受的贫穷并不能压垮他对生活的坚强，他的自尊也不会因为别人异样的眼光而破碎难堪。
张雅玉还注意到，屋子里仅有的东西几乎都和星星相关，墙上还认真贴着两张照片。
一张是周向阳抱着还在襁褓里的星星拍的，另一张是星星单独的照片。
“您家实在是太客气了。”周向阳抱着星星随意坐在地上，高大的身躯坐在地上也不会显得低矮，他对三人说：“前两天星星回来后，我就说过他了，幸好两个孩子全都平安到家，今天你们专程上门来，我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一码归一码，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周向阳不会做什么借一个恩情就攀附权贵的美梦，他更不觉得星星送另一个三岁小孩回家是什么值得鼓励的事情，所以他其实并不想让星星听到看到这些所谓的感激。
“……”
张雅玉听着周向阳那些话，没有生气不悦。
或者说，她其实根本没有仔细听清周向阳到底在说什么，她现在的心很乱，满心都在思考到底要怎么开口询问一些事。
管家也看出老夫人的状态不对，接过话头，进退有度的和周向阳交谈起来。
程祈安搬着自己屁股底下的小板凳过来，眼巴巴想要给星星坐。
“哥哥~”小朋友把板凳放到星星面前。
星星抬眼看向他，清澈纯粹的眼瞳倒映着小孩努力亲近自己的模样，片刻后，起身离开爸爸的怀抱。
星星接过小板凳，然后在程祈安欢喜的目光中，转身牵着爸爸的手把他往上拽。
“爸爸，坐这个。”星星把板凳塞到爸爸屁股底下。
周向阳哭笑不得，又藏着几分暖心的感动，抬手揉揉儿子软乎乎的头发，温声道：“星星和小弟弟玩一会，饿不饿？要不要把石榴剥了吃？”
那么大一个石榴，被星星一路抱回家，现在就放在几人围坐的小矮桌上。
桌上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全是程家人拎来的谢礼。
星星点点头，从桌上抱起石榴后，想了想，转身朝新奶奶走过去。
张雅玉在星星转身面对自己的时候，就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眼眶泛红，手也在不自觉地发抖。
直到小朋友真的抱着石榴站在了她眼前，那张白净的小脸抿出一个浅浅的笑，软声喊她：“奶奶，可以帮我剥吗？”
周向阳皱眉，正要让星星拿过来给自己的时候，张雅玉已经迅速点头，并接过了那个石榴。
“好，奶奶给你剥。”张雅玉努力藏起自己的哭腔，也朝小朋友扬起一个慈爱温柔的笑。
星星把石榴递过去，又自己跑去柜子里拿了个干净的碗，就这么捧着碗蹲在一边认真看着奶奶剥石榴。
程祈安左右看看，也跟着跑过来蹲下，两个小孩都用手手捧着脸，乖乖看着老人慢慢剥石榴。
“哼，学人精！”球球气鼓鼓地蹲在星星肩膀上。
安静看奶奶剥石榴的小朋友眼眸弯弯，在心里小声哄它：“星星不跟他好，星星只喜欢球球。”
球球：“……”
小光球乖巧安静，蹲在星星肩膀上发着粉红粉红的光。
-
红宝石一样剔透饱满的石榴籽一颗颗落在碗里，大概是看两个小孩都眼巴巴的模样格外招眼，张雅玉心里翻涌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手里停下动作，剥了一小捧石榴籽先递给腿边乖巧等待的星星，然后才从碗里又倒了一点给程祈安。
在老人家手里一小捧的石榴籽，落在星星的小手里，就是满满当当需要两只小手合起来才捧得住的一大堆。
他没急着吃，仰头朝神情和蔼温柔的老人看去。
然后被更温柔地摸摸额头。
“星星喜欢吃石榴吗？”
闻言，星星想了想，低头往石榴籽小山上嗷呜啃了一口，鼓着腮帮子嚼了嚼，满口汁水香香甜甜。
把籽都吐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后，星星才用力地点头：“星星喜欢，甜甜石榴~”
和甜甜梨一样好吃，而且每一颗都红红的，像人血一样，漂亮可口。
可他的行为却让张雅玉本就泛红的眼眶中蓄起了眼泪。
匆忙撇头擦掉后，张雅玉温柔地笑着问：“星星还喜欢什么？”
这是一个广泛的询问。
星星回答的却很快，小朋友稚嫩软糯的声音慢吞吞说着：“星星喜欢向日葵爸爸。”
旁边分心听着一老一小聊天的周向阳突然被儿子提起，他囧了一瞬，不太好意思地笑道：“我叫周向阳，向着太阳，所以星星就喊我向日葵爸爸。”
说是不好意思，可这里都是聪明人，谁会听不出来他话语里的感动和炫耀。
张雅玉神色复杂，她放下已经装满石榴籽的碗，起身去洗手。
屋子里没有水龙头，周向阳让星星带着她去外面洗手。
到了屋外，张雅玉低头看着安静走在自己前面一点点的小朋友，鼻尖泛酸，忍不住问他：“星星一直和向日葵爸爸住在这里吗？”
小朋友点头，把她带到洗手池跟前后，才仰着小脸回答：“爸爸说，这里房租便宜。”
和向日葵爸爸一样，星星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家的贫穷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向日葵爸爸的每一分钱都挣得很努力，周沉星小朋友就是靠这些少少的钱长大的。
向日葵爸爸的钱，养了两个星星呢，很厉害的。
“那……星星的妈妈呢？”怀揣着最后一点迟疑，张雅玉轻声问。
“星星没有妈妈。”
小朋友脆生生的童音让张雅玉彻底僵立在原地。
星星仰头望着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大人，轻轻眨了眨眼，懵懂地说：“奶奶，向日葵爸爸很爱星星，星星不需要妈妈。”
他不懂奶奶为什么会哭，但星星说的都是真话，他不觉得这是需要掉眼泪的事情。
后面，趴在门框处偷看这边的程祈安也疑惑地望着好像哭过的奶奶，小步跑过来，拽着奶奶的衣角要她抱抱。
星星站在一边看着。
以往对小孙子温和慈爱的张雅玉，这次却无视了程祈安的动作，慌乱地在昂贵的衣服上擦干手上的水珠，然后蹲下来，期颐地望着星星：“星星，可以让奶奶抱抱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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