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将这几人请进屋。
几个成年人一进来，立马将本就狭窄的小屋挤满了，基本没剩什么空间。
星星疑惑地望着这些人，能够感知到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奇怪。
星星一时间分不清为什么奇怪，他被爸爸抱在怀里，听着他们聊天。
“小周，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你心里肯定也很清楚……”
“……我不会同意的。”周向阳沉默许久才憋出这样一个回答。
下一秒，就有人皱着眉说：“我们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本身就生活困难，如果不是居委会帮你解决工作问题，你现在连养活自己都难，这孩子眼看着长大了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福利院的条件你也是知道的，他去了福利院，比跟着你更好！”
星星揪着周向阳衣角的手指无声用力。
他想到了昨天刚来这个世界时，那个骑自行车的叔叔，在路上也是劝自己离开向日葵爸爸去福利院。
星星扭头去看爸爸。
周向阳神色难看，语气更是干巴巴的，却还要顾及对方的脸面，又换上了昨晚面对房东时那种苦涩讨好的笑容。
“我养了星星这么久……早就跟他有感情了，他就是我亲生的儿子，我怎么舍得把他送走？”
他抱紧了怀里的星星，力道无声加大，好像生怕这群人直接从他怀里抢走星星。
“小周，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来劝你也是为了你和孩子好，否则我们为什么要当这个恶人呢？你自己生活艰难，星星马上又到该上学的年纪了，你能供养得起他吗？福利院的条件和环境我们也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相信你自己路过的时候也看到过……”
好多人都在劝，但周向阳始终沉默。
小楼里还有别的邻居吃过晚饭听到动静后凑过来看热闹，偶尔跟着搭两句腔，好像周向阳死赖着星星不放手，所有人都觉得他太犟也太自讨苦吃了。
这些话，周向阳都可以当做耳边风。
可……总有人懂该怎么才能一针见血，该怎么才能一句话狠狠地砸在他心上。
“你是无所谓，但你不能光感动了自己啊，要是把星星送去福利院，说不定他很快就能被条件好的家庭领养，拥有比现在好十倍百倍的生活，你一直养着他不愿意送走，难道不是在耽误孩子的人生吗？你到底是爱他，还是不肯放过他？”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用力地扎在周向阳心上。
他恍惚地抬头，看到好多人都在点头赞同，然后向他投以不赞成甚至谴责的目光。
“……可星星是我的儿子。”周向阳此时的辩驳都变得格外苍白无力：“我把他从花坛里捡出来，从那么小一只养到现在……怎么就不肯放过他了？”
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所有人都这样看着自己？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该这么做？
那星星呢……
那只仅有的抱着星星的手，似乎也在犹疑挣扎着悄然放松。
“爸爸。”
一道稚嫩的童音在嘈杂的人声中依然清晰。
四周的吵闹倏而一静，星星抱抱又被这些人说得眼眶红红的向日葵爸爸，小手替他抹掉脸上的湿润，抱着他，在他耳边软声说：“爸爸，星星只要爸爸，哪里都不去。”
哄了向日葵爸爸，星星又扭头去看神色各异的陌生人类，抿抿唇，从爸爸怀里下来，伸手把他护在身后，仰头对这些大人说：“我不去福利院，我也不要过好日子，你们不要再来伤害我爸爸了，以多欺少很过分。”
小朋友童言童语的谴责，以及那双干净通透此时却沾染着怒火的眼睛，总会让和他不经意对视上的人感到几分心虚。
有人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有人呐呐不言，也有人张张嘴想要仗着成年人的身份训斥劝说。
可星星没有给他们机会。
小朋友像只凶巴巴的小猫一样把神色颓废怔愣的青年护在身后，白嫩嫩的小脸皱巴成一团，清脆的童音在安静中被扩散出去好远：“阿姨，叔叔们，你们能不能不要欺负我们了？我爸爸把我养得很好，他只是对自己不够好，等我长大了，我也会把爸爸养很好的！”
“星星不是小猫小狗，星星也不是没人爱的孤儿小朋友，我一点都不苦，我和爸爸每天都很快乐。”
“爸爸从来没有让我饿过肚子，你们如果真的为了爸爸好，那能给我们家一点钱吗？”
小朋友直白地摊开小手，一字一句地问这些人：“我和爸爸不缺爱，只缺一点点钱，你们可以给我们一点吗？”
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伸手乞讨的行为很丢脸。
可被他说了这么一通，又伸手讨要的大人们，神情却各自都很狼狈。
原本坐在周向阳对面的小板凳上的居委会成员，也尴尬地站了起来，一群人被一个小孩步步紧逼到不停后退，直到退出狭窄的门口，全都站在走廊里吹着夜风，跟被人罚站似的。
“爱有什么用……没有钱，爱只会让你饿死……”有人躲在人群里小声辩驳。
星星歪了歪头，目光精准捕捉到那个人，对上他慌乱心虚的眼神后，疑惑反问：“叔叔，要是爱没用的话，我早就死掉了，是爸爸的爱才让我活下来，你为什么觉得它没用？是因为你没有吗？”
星星曾经听贺阳说起过“小狐狸吃葡萄”的故事。
因为吃不到高高悬挂的葡萄，所以会愤怒地骂那些葡萄是酸的，单方面认定那些葡萄一点都不好吃。
这个人类现在的言行，就和故事里的小狐狸很像。
男人：“……”
他在其他人古怪的目光中，慌乱地抬手挡着脸匆匆离开。
像被鬼撵。
有了他开头，后面陆陆续续所有人都散开了。
星星关上门，将其他人类邻居们的视线全部挡在外面，然后转过身，站在门板后面，朝正看着自己的向日葵爸爸抿出一个浅浅的笑脸。
周向阳心跳停拍了一瞬。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么小的儿子护在身后，护得严严实实。
明明是小小矮矮的身体，可小家伙张开小手挡在他面前的时候，周向阳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人这么坚定保护着的感觉，既心安又温暖。
还有些鼻酸，不过没等眼泪真的落下来，他就用力擦掉了。
后来，他一句话都没有插上过。
或者更确定地说：他是听到星星的那些话，所有的情绪都一窝蜂堵在了胸口处，梗得他难受窒息，却又在用力咽下去后心满意足，并且迅速膨胀发酵成更多更难以表达的情绪和眼泪。
“星星……”周向阳伸手抱住面前小小的崽，低头将脸埋进小朋友稚嫩的肩膀，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会有今晚这么脆弱。
“崽，向日葵爸爸不需要浇水就能长这么大，多半是因为他很能掉眼泪吧？”球球好奇地飞低，歪着身体去偷看默默掉眼泪的人类成年男性。
星星伸出小手，在爸爸手臂上轻轻拍拍，软声说：“爸爸，星星哪里都不会去的。”
“嗯……”周向阳闷闷地应了一句。
等他再抬起头，除了红红的眼眶以外，已经看不太出来之前哭过了。
星星学着球球的动作，歪头去观察他的神情，然后在爸爸别扭不自在地扭头后，偷偷地弯眼笑。
人类好像总是不喜欢被人发现眼泪。
可人类又是最喜欢掉眼泪的种族。
高兴会哭，难过会哭，打哈欠会哭，做噩梦也要哭……
真奇怪~
-
夜色深沉，星星睡得很熟。
球球没敢睡。
因为它要盯着房间里这个行为奇怪的成年人。
周向阳也没睡，因为他借着手机的光笨拙地学习记录。
他之前其实没有这么浓重的学习欲.望，毕竟他虽然挣得辛苦，但能勉强糊口谋生。
可今晚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次，这一次甚至让星星都站在了自己面前，用小小的身体勇敢保护他。
人类各种脆弱的情绪，总是在夜晚无声发酵，那些暖呼呼的感动，也在夜色的掩饰下，偷偷变成细细密密地丝线将他的心脏缠绕起来，和现实一样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于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将所有的感动和紧迫都化为当下必须做出改变的动力。
他今年也才二十几岁，即使缺了一条胳膊，大脑智商却并没有残疾。
虽然现在依旧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有效改变当前的困境，但学习知识总是没错的。
试着往外走，总比什么都不做，永远被困在原地要好。
周向阳曾经也是被人抛弃的孤儿，他就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但也只读到了高一，就因为各种现实原因不得不辍学自己讨生活。
现在想要把曾经的知识重新捡起来，可想而知会有多难。
但他绝不会半途而废。
为了床上熟睡的小家伙，周向阳哪怕咬碎牙也要试着拼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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