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
第57章
这年夏季。
南州战役大获全胜, 闻野却被朝中一系列事搞得焦躁烦闷。
新帝的做法他多有不认同,但以他的立场无法谏言谈论此事。
最终此事还是定了下来,大齐将士将不再拥有杀敌获赏的赏赐。
新的律法颁布, 引来各路议论声四起。
烦闷之际,闻野还是将前往江州探望老师的安排提上了日程, 顺带也远离议论的中?心,算是避避风头?。
抵达江州这日, 烈日当空,酷暑难耐。
唐镇宗在茶室准备了凉茶迎接他。
许久不见,他们饮茶话谈。
就着凉爽清喉的茶水, 唐镇宗提起了知府新来的客人。
“前几日, 我三房家表亲送来了位小侄女,那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的,模样乖巧出落得甚是水灵,就是性子比较内向,听闻她身世可?怜, 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了个男人却是个恶棍,如今把小姑娘送来我这,想必也是不想叫她遭家中?恶棍侵害吧。”
闻野对这些事不甚在意,只微微颔首随口回了句:“既是得老师收留, 那小姑娘往后也可?安心生活了。”
唐镇宗闻言轻笑?了一声,便顺势带出了自己的意图:“所以?, 既是欢迎她住进唐家, 也是为?你接风洗尘, 我安排了后天的宴席,你可?不许找借口推辞啊。”
闻野剑眉微蹙, 方才没注意,这会才发现自己被唐镇宗给套了进去。
默了片刻,他才沉沉应了一声,但一张俊脸上却是写?满了不愿。
宴席繁琐,客套的寒暄令闻野觉得甚是无趣。
刚打发了一波前来敬酒话谈的人,闻野拿着被重新倒满的酒杯没由来的思索着如何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闻野生得高大,个头?在寻常人中?也甚是出挑,随便一眼望去便是最为?醒目的存在,更甚今日的宴席他被唐镇宗推上主角之位,降低存在感这等事,几乎是与他无缘的。
暂且无人来扰,闻野闲散下来的视线便飘忽游离在了宴席上。
桌席角落的方向,一道好似被所有人都忽视了的身影撞入闻野眼眸中?。
视线中?的少女一袭淡蓝色衣裙,不算跳脱的颜色,却也足以?靓丽闪过?眼眸。
闻野未曾见过?她,脑海中?却没由来浮现出,唐镇宗此前提及的那个模样水灵性子却性子内向的小侄女。
并非他对这番描述印象深刻,只是待到今日,每每被宴席的繁琐沉闷住时,他都会想起,最初唐镇宗就是以?这般开场白将他套进了这场宴席的。
宴席的另一个“主角”似乎对降低存在感颇有感悟。
闻野注意到她身材娇小,那么?小小一只安静坐在角落里,过?路的宾客几乎无人向她投去视线。
就算偶尔有人朝她看去一眼,她便不怎自在地垂下了目光,在来人的问候声中?怯生生地点了点头?,而后那人便会直接迈步离开了。
但也有不识趣的,明显见着小姑娘不善言辞,还站在人家跟前滔滔不绝,举着酒杯怎也不离去。
闻野倒是想看看她要如何推拒宴席上的客套寒暄。
但这时,他身边又来了人,视线不得不从小姑娘身上移开。
至此,闻野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真?是闲得没事走了,竟头?一次这般盯着一个姑娘看,也不知看了多久,也不知是否有人注意到。
不过?还好,只要那小姑娘没注意到,他便不至于?太?过?冒犯。
但不知为?何,打发掉眼前这人后,他的视线再一次没由来的飘向了桌席的角落。
没曾想,那个娇小的身影已不在座位上了。
周围好似无人发现她的离席,落空的酒杯就放在桌上也无人再斟酒。
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宾客临时离席,无人在意。
是啊。
推拒不掉,离席片刻怎不是降低存在感的方法。
闻野赫然起身,不同于?不被关注的小姑娘,一旁的唐镇宗霎时注意到了他的举动?,转头?来问:“阿野,去何处?”
闻野眉心微蹙,眼看因着他起身似是又有人要朝这边走来,这便径直开口道:“茅房。”
闻野离席后的确去了趟茅房,但他动?作快,也没花多少时间,磨磨蹭蹭洗了个手后也仍是不想回宴席上。
既是已经出来了,那便多在外头?躲一会。
如此想着,闻野绕过?了府上下人视线,转而朝着后院的方向走了去。
常来知府,自小还在知府住过?一段时日的闻野对府上道路很是熟悉,也知晓这个时候何处僻静。
一路走了去,他本是打算在后院的人工湖旁坐一会。
可?刚踏入后院,视线里竟撞入一道淡蓝色的身影。
闻野脚下步子一顿,甚是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定眼一看,那湖岸边淡蓝色身影正是刚才自己短暂关注过?的那个小姑娘。
她身子本就娇小纤瘦,在湖岸边这般摇摇晃晃地站着,看起来摇摇欲坠,甚是危险。
闻野脑海中?还未来得及思索是否要上前提醒她。
下一瞬,他瞳孔骤然紧缩,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顿时大步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去。
晚风拂过?湖面,吹散湖面的平静,晕开波光粼粼的水痕。
电光火石间,闻野大掌收紧,蹿入脑海中?的第一个反应是,软。
与他以?往和军中?兄弟勾肩搭背的感觉天差地别?的软。
肌肉绷紧的臂膀触及纤细腰身,脸上抚过?大力拖拽下飘散而来的发丝,他闻到了一抹清甜的幽香。
温香软玉在这一刻像是有了具象化的体现,但实则是极为?危险和紧急的处境,一声吃痛的娇呼声将他瞬间拉回神来。
闻野一边垂眸,一边就要松手。
手上力道一松,垂下的视线便瞧见臂弯里靠着的少女脸颊泛红眼神迷离,身子跟没长骨头?似的,就此要滑落下去。
得亏闻野动?作快,大掌条件反射地再次收紧,不然好不容易救回的小姑娘,就要在他眼前直直倒入湖中?。
这回,闻野注意到自己仅是一只大掌就能扣住她大半腰身,手心下的纤腰细得叫人力道收放无措。
而被他稳住身形的小姑娘仍是摇摇晃晃,眯着眼好似连眼前之人是谁也没看得清,俨然是醉酒了。
这一刻闻野生平头?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放了手小姑娘定是要直直倒入湖中?,可?若不放手,如此姿势实在逾距不妥。
而他还未来得及在脑海中?做出决断,眼前软了身子的小姑娘忽的抬起手臂,身体前倾,就这么?直直朝他怀里倒了过?来。
颈间挂上了一双衣袖滑落后的柔嫩玉臂,方才仅是嗅闻到些许的馨香铺天盖地袭来,耳边分明涌入一道软糯的嘀咕声:“头?好晕……”
他却只听见了自己胸腔霎时乱了节拍的强烈心跳声。
身前的触感太?软了。
软到他几乎不敢细想与他贴合的是什么?东西。
莹润,浑圆,甚至因着夏季轻薄的衣衫,能够轻而易举感受到被挤压变形的弧度。
闻野思绪恍惚之际,少女挂不稳的臂膀就要滑落,身子更是因着不适的难耐再度要瘫软下去。
被迫回神,闻野重重深吸一口气?,微弯了腰身,紧咬着后槽牙便一把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至此,小姑娘的胳膊没有滑落,胸前贴合的部位也就此分开。
但她的身形相较于?他要小巧太?多,这么?一抱,她几乎整个人都缩进了他怀中?。
闻野微蹙着眉头?,眉心突突直跳。
适应不来如此情形,却也没办法对人置之不理。
他缓了一瞬呼吸才终是沉声开口道:“姑娘,你住哪个院,我送你回去。”
或是一声姑娘唤得太?过?笼统,本就处于?朦胧醉意的少女几乎没觉得是有人在唤她。
这个怀抱除了有些热烫以?外,令她感觉到很是舒适。
闻野没能得到回应,只得到怀中?少女猫儿似的在他胸膛前蹭了蹭脑袋。
胸膛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本就因饮酒而干涩的喉间一时间燥得像是要着火了似的。
闻野无声地滚了滚喉结,再次深吸一口气?,忽的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不经大脑思考做出的举动?。
将她拦腰抱起,然后呢,将自己落得个进退两难的处境。
就在闻野抱着怀中?人呆愣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怀中?的少女忽的又有了动?静。
闻野垂眸,注意到她有两排浓长的眼睫,此时眼眸微眯着,但他却意外记得他有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杏仁似的,甚至还记得那双眸子很黑很亮。
少女眼睫微颤了一瞬,微眯着的眼终是缓缓睁开。
闻野想,她应是终于?清醒了一些。
他张了张嘴,正要再次重复方才的问题。
岂知,那小姑娘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忽的往回收去,却又并未完全收回。
转而一双柔嫩小手就这么?捧起了他的脸庞。
“你长得,可?真?好看啊。”
那一刹那,闻野只觉自己好像呼吸都停滞了。
脸颊上的触感太?过?清晰,他被风吹过?的皮肤应是微凉的,可?被少女温热的掌心触碰,他才赫然感觉到,竟是自己脸颊温度更烫,甚比她的掌心。
这一时刻,闻野倒没觉得小姑娘是在对他说话,只是瞧见她那副迷离的样子,便知她醉得不清怕是认错人了。
然而下一瞬,捧着他脸颊的手不安分地动?了动?,像是在抚摸,又像是在确定掌心下触感真?实性似的,最终他被她捏住了脸上的皮肉。
“我前几日在前院远远瞧过?你了,没想到凑近看竟是更好看呢。”
闻野当下心中?暗道,她这副眼神朦胧的样子看得清什么?。
但下一刻他便赫然想起自己前几日抵达知府时在前院站立片刻的时候。
那时他刚入府,唐镇宗热情出来迎接,顺带还有大房夫人和唐令泽,以?及站在一旁没和他搭话的唐洛嫣。
他们简短寒暄着,问候着,他并未注意周围是否还有旁人,或许有几个丫鬟小厮,或许是自己身旁来往走动?的随从。
更多的,他便没注意到过?了。
至此,闻野收回思绪,将心中?念头?打消,仍是不觉她是在与他说话。
耐心有些耗尽,闻野想着,不若随便找个下人把小姑娘交给他们送回去罢了。
正要迈开步子去找人,怀里的身形微微动?了一下。
那双还沾着水润的嫣唇微动?,在他怀里低低嘟囔了一声:“闻将军……怎会来我梦中?呢……”
闻野心尖一颤。
周围太?静了,静到即使是少女微不可?闻的嘟囔,他也仍是听得十足清晰。
多年之后,闻野回想起此刻,也仍旧不知那时的自己心中?是何想法。
大抵是空白的,却又波荡十足。
或许是那夜的月色太?过?明亮,或许是吹拂过?面颊的晚风太?过?温柔。
也或许是萦绕在两人之间的酒香不断升腾着晃人心绪的酒意。
闻野到底是没能在醉酒的少女口中?问出她所住的院子在何处。
他抱着她走出后院,脑子里清醒一些后便开始想,若是碰见人自己最先应当如何解释。
没曾想,他这一路没碰着哪个下人,却是碰到了一脸不情不愿的唐洛嫣。
碰见唐洛嫣时,闻野正走到通往两个不同院落的分叉口。
他不知该往哪边走,所以?踌躇在原地,而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姑娘,这副模样看起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闻野尴尬。
唐洛嫣则站在原地惊呆了。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一阵。
到底是闻野先沉不住气?了。
他向前迈了几步,走到唐洛嫣跟前,道:“唐姑娘,你可?知她住在哪个院子,不若你送她回去?”
说这话时闻野倒不觉有何奇怪,但话一出口,他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怀中?的人是唐镇宗提及的那个小侄女只是他自己的猜测罢了。
但他未曾过?问过?她的身份,不知她姓甚名谁,若她不是那个人,那便不是唐洛嫣的表妹,岂不叫他此时尴尬。
唐洛嫣还惊呆在原地,瞪着一双大眼说不出话来。
闻野当真?有一瞬觉得自己认错人了,抽动?了下嘴角,掩不住面上尴尬就要转身。
这时唐洛嫣才赫然回神,顿时惊呼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闻野道:“她醉酒了,我无意间碰见,那你送她回去?”
说罢,闻野臂弯微动?,像是就要松手。
唐洛嫣那头?霎时避之不及,压根就没想把人接过?来。
而身体被晃动?惊扰的小姑娘也顿时有了反应。
她忽的抬手,抱着闻野的脖子使了劲便不松手,身子绷紧凑起,带着灼热的气?息就往他脖颈上贴去。
仅是身子在将要滑落时的本能反应。
但闻野脖颈一僵,柔软的触感羽毛似的扫过?他的肌肤,不受控制滚动?的喉结在下一瞬被温热湿濡包裹,对方呼吸间,竟还有了被吮吸的触感。
闻野顿时头?皮发麻,即使那感觉转瞬即逝,他也仍是动?作僵在了原地。
唐洛嫣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本就惊愣未散,如今更是大吃一惊。
连带着躲闪的动?作都忘了,指着两人支支吾吾道:“你……你们……你……”
闻野太?阳穴跳动?得厉害,沉着嗓音无力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还不是那样?!
你们还要哪样?!
唐洛嫣心中?话语没说出口,却是写?满了一脸。
重新被抱稳的小姑娘丝毫不知此时情形,只知自己不会再滑落了,又安心地蹭了蹭那处极为?舒服的地方,而后砸吧了一下嘴,像是又沉睡了过?去。
闻野抿了抿唇,敛目一瞬,叹息道:“唐姑娘,劳你带路,送她回去吧。”
唐洛嫣心中?古怪万分,几欲动?唇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有多言,只多看了两人一眼,转身朝东院的方向迈步:“跟我来吧。”
唐洛嫣走在前面,闻野抱着桑泠跟在五步之外。
静谧小道中?,两道交错不一的脚步声尤为?明显。
所以?走了没多会后,另一道脚步声突然变了节奏,便叫唐洛嫣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就转回头?来。
一回头?。
只见闻野就这么?单手托着怀中?的人,另一手掐着她的脸蛋,把人脸上软肉掐出左右两边凹陷下去,但少女那双嘟起的嫣唇还在闻野脸颊旁不远处。
又、又亲上了?
闻野咻的一下收回手,重新抱稳。
夜色遮挡了他脸颊血色变化,仅有他自己知道,被触碰过?的地方泛着绵密痒意,热烫灼人。
唐洛嫣和闻野隔空交换了一个心思各异的眼神。
而后她僵硬地转回头?去,再没走多远便停在了一间小屋前。
“到了,就这。”
闻野抬眸看了眼地势不大的小屋,几乎算是坐落在东院角落的位置了,他的确从未来过?此处,若非唐洛嫣带路,他定是没法送人回来的。
唐洛嫣见到了地方,朝里指了指后便欲要离去,也不知慌慌张张的,心中?在想什么?。
她要迈步之前,忽的被闻野唤住:“唐姑娘,今日之事,还望你莫要向旁人提起。”
的确尴尬,但更多的是,此事意外非常,他与这个姑娘素不相识,叫人知晓了免不了会给她和自己都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唐洛嫣却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客气?道:“你管我。”
那模样,就像是压根也没打算守口如瓶,甚至心中?一阵跳跃,迫不及待要和人分享今日的见闻似的。
闻野拧起眉头?,摆正脸色严肃起来。
面对闻野沉下的脸色,唐洛嫣却是丝毫不屑。
她微昂起下巴轻哼了一声,迈开步子便转身往回走了去。
唐洛嫣身形刚略过?闻野时,本是沉默的闻野忽的冷不丁道上一句:“赛风阁新到的那匹骏马的确威风,听闻有个大买家出手爽快,一掷千金,想来七日后的赛马场上应是能替主人赢下一大笔赌资。”
唐洛嫣脚下步子一顿,脸上神情骤变。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闻野,瞪着他的后脑勺气?急道:“你威胁我?”
闻野侧头?看来,沉声道:“没有,只是我本欲买下那匹马,不料叫人抢先了一步,便随口问了两句。”
唐洛嫣好赌马这事在头?两年就被唐镇宗明令禁止过?了。
起因是她性子本就跳脱,很早便吵嚷着想学骑马,可?家中?硬是说什么?也不同意,就连一向宠溺她的兄长唐时安,对此也是坚决不允。
而后,唐洛嫣不知在何处接触了赛马,这便一举沉溺了进去,直到此事被家中?发现。
唐洛嫣对此也只消停了一阵,没多久便又胆大包天顶风作案,偷摸进行着倒也一直没露出端倪。
正巧这回闻野得知江州赛风阁寻得一匹宝马,便想着买下来供自己平日奔波四?处而用,便无意间得知了唐洛嫣买马赌马一事。
很好,闻野竟是威胁到点子上了。
唐洛嫣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又担心闻野当真?要告状。
最终,唐洛嫣思及自己已是投进去的一大笔钱,怎么?说也得先回了本才行,只能气?急败坏道:“谁乐意说你的破事,我今晚什么?也没看见,当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说罢,她扭头?就走,噔噔凳的脚步声不难听出她遭人威胁后又无法反击的气?恼。
大抵这时候心里已是在想着往后在何处再报复回来。
直到那脚步声渐远,闻野也才微松了一口气?,迈动?步子朝着小屋里走去。
陈设简单的小屋却是收拾得干净整洁。
入屋自是唐突,屋中?扑面而来的一阵馨香更是让人有一瞬晃神。
闻野脚步在门前顿住,垂眸往怀里一看,人已熟睡,像是难以?叫醒的样子。
犹豫片刻,他还是迈步跨进屋中?。
屋内月光浅浅洒入,昏暗的光线足以?让人看清脚下的路和床榻的方位。
闻野没有在少女闺房中?四?处打量,他克制着目光,终是在床榻上把这一手烫手山芋似的麻烦给放了下来。
手臂松缓,怀中?落空。
这一瞬,闻野竟在盛夏时节感觉到一分凉意。
身体被摆弄了些许的少女不满地皱了下眉,喉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梦呓似的,叫人清不清晰。
闻野目光垂落在少女的睡颜上。
他忽的想起自己关注到她时,那个站在她跟前滔滔不绝要与她喝酒的宾客。
莫不是就那一杯酒,人就醉成了这样?
适应了暗色的视线清晰看见了她因醉酒而仍是泛红的脸颊。
闻野思绪一顿,忽的轻笑?了一声。
他彻底收回手臂,随手给人搭上了轻薄的毯子。
迈步离开屋中?的脚步声很轻,没有吵动?睡得香甜的少女。
自然也掩不住男人离开时面上那不受控制越发扩大的笑?意。
模样乖巧,性子内向。
前者倒是属实。
后者。
当真?是内向得叫人措手不及。
第58章 058
第58章
次日, 闻野因在宴席上离席许久还被唐镇宗追问过去向。
不过他随口带了过去,明显不喜宴席吵闹的性子,也让唐镇宗只是无可奈何地一笑而过了。
唐洛嫣也不知是真怕被告发了, 还是本?就?不屑多言。
那夜发生的事也并未叫第三个人知?晓。
这一年闻野在江州知?府待的时间算是比较长了。
但?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十多日的样?子。
这十多日来,他未再见过那个小姑娘, 也将那日之事藏在了心底,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直到离去那天。
唐镇宗在府邸门前送他。
那日如他来时一般, 烈日当空,火热毒辣。
他没打算多做耽搁,嘴上说着让唐镇宗不必远送回屋歇息的话, 一转头, 便在街角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姑娘今日着一身鹅黄色衣衫。
她皮肤很白,很适合这般浅色亮眼的衣衫。
她好像是刚从外回府,但?见着府邸门前聚集的一大众人,便安静地退至一边,没有要再上前的意思, 旁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
闻野只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那浅淡的一眼好似仅是随意扫过了街角的光景,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片刻后,闻野道:“老师, 告辞,我走了。”
唐镇宗点点头:“一路顺风, 明年若是得?闲, 便再来吧。”
再来吗?
闻野翻身上马时还当真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待到他一路策马回京后, 因着陈颂知?带来的手头的棘手的问题便觉明年应是不得?闲去了。
深夜。
闻野看着自己腿上已是过去一年多之久,却仍旧没有消散的青色脉络神色有些凝重。
陈颂知?道:“你血液中的毒素一直未能排解干净, 单看脉象又似乎并无?异样?,或是当时在云台山耽搁太久,如今驱散起?来比较麻烦。”
闻野拧着眉头:“需要多久才能清理?干净?”
陈颂知?默了一瞬,到底还是摇了摇头:“说不准,这种毒我以往从未见过,对此了解不多,只能先保守观察治疗。”
这一年,闻野奔波于各处。
一面处理?着手头的事务悄然部?署着旁人不知?的计划,一面查探有关他腿上毒素的信息。
这年六月,陈颂知?查到江州轻舟拍卖行似乎曾售卖过能炼制闻野所中之毒的药材,但?因着拍卖记录已过去两年之久,要查买家还需要费点功夫。
闻野启程前往江州。
既是要查,便查个彻底。
抵达江州时,闻野恍然回想起?来,今年竟又是夏季来此,且原本?今年没有这个计划的。
所以闻野没有前去江州知?府。
但?唐镇宗不知?从何得?了消息,在他抵达江州第三日后,便派了人来上门兴师问罪。
闻野推拒不掉,也知?自己既是来了江州却不去一趟知?府,怎么也说不过去。
到底还是腾出时间,专程登门了去。
登门这日,闻野刚跨进知?府前院,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脑海中却没由来蹿出一抹浅淡的记忆。
“我前几日在前院远远瞧过你了,没想到凑近看竟是更好看呢。”
少女带着醉意的低声忽的回响耳边。
闻野迈步入内的步子一顿,一时有些恍惚。
那夜之事他当然记得?,且一直回忆清晰。
但?他鲜少会莫名想起?有关那夜,甚至有关那个姑娘的任何事情。
那只是他忙碌人生中一次意外又出格的小插曲。
既是再无?旁人知?晓,便也没有一直放于心上的必要。
或许是再度来到这个发生意外的地方,或许是他此时站立的位置和那晚少女所说的醉话重合在了一起?。
闻野面上不着痕迹地撇去那些回忆。
只是一抬头,视线偏向一旁,不远处,一道藕粉色身影明显颤了一下。
他还未来得?及看清远处那道身影的面容,那人便已匆匆忙忙转身,像是做了亏心事被抓包了一般,落荒而逃了。
前来迎接闻野的知?府二公子唐时安回过头来,见闻野站在原地,便问:“怎么了,闻将军?”
闻野回神,连带着偏移的目光也收了回来。
分明都没看得?清,他却觉得?自己认出了那道身影。
默了一瞬,他摇了摇头跟上唐时安:“无?事,走吧,老师可是在茶室?”
唐镇宗的茶室,是闻野每次来知?府待得?最多的地方。
有时被唐镇宗留着,一待便是一下午。
此番因着前来江州却未告知?,闻野自是被唐镇宗数落着多待到了暮色四合之际。
“当真不在我府上住下?”
临走前,唐镇宗这样?问闻野。
闻野微微颔首:“此番来江州是为了办事并非游玩,这几日我多有忙碌,就?不在府上打扰老师了。”
唐镇宗知?晓留不住他,便也没再多言,只随口道了一句:“若是得?闲,走之前便再来我这坐坐吧。”
闻野没有应,本?是觉得?自己应是无?暇再来了。
却没曾想,三日后他在轻舟拍卖行查得?些意外线索后,还是又来了一趟知?府。
唐镇宗今日正巧不在府上,不过闻野来知?府本?也不是来拜访他的。
午后时分。
闻野和唐时安在后院凉亭议事。
闻野谈及自己在轻舟拍卖行的发现一时间神色有些凝重。
唐时安也是越听?越皱起?了眉头。
最后,此事暂且先告一段落,唐时安道:“此事我后续会派人查探一番。”
闻野微微颔首:“先不要声张,老师那边……也先不必惊动。”
唐时安起?身,和闻野一前一后走下凉亭。
他刚低声应下,身前走了没几步的闻野却忽的顿住了脚步。
唐时安一愣,下意识抬头。
这才瞧见小道前的转角处一道怯生生的身影无?措地站在那。
小姑娘吓坏了,微微低着头也能瞧见她惶恐惊慌的神色。
闻野垂眸,瞥见她双手落在身前搅动着手指。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唐时安已先一步道:“泠泠表妹,来后院散步吗,午后太阳有些烈,许是撑把伞比较好。”
唐时安温和的语气似乎并没能缓解小姑娘的紧张。
她搅动手指的速度加快了几分,好半晌才轻声道:“多谢表哥关心,那、那我先过去了。”
说罢,小姑娘垂着头顿时迈开?步子。
小道虽不宽,但?也完全能够令她畅通走过。
人是从唐时安身边一掠而过的。
一年前曾嗅闻到过的馨香,却是随着那阵走动的风吹进了闻野鼻腔中。
这一抹香似是勾起?了许多回忆。
直到小姑娘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小道尽头。
唐时安才转头朝闻野道:“那是三姨娘家中的远房表亲,名叫桑泠,来府上一年多了,方才应是撞见我们后有些紧张。”
桑泠。
闻野喉间无?声地碾磨过一瞬这个名字。
而后他缓声道:“无?妨,她应是也没听?见什么。”
唐时安愣了一下,笑道:“自是没听?见的,我是怕你在意她未曾向你问安行礼。”
这话一出,闻野才反应过来。
方才与?桑泠在小道前碰见,她从头到尾没抬起?头来便罢了,更是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一般,最多只唤了唐时安一声表哥。
但?这又何妨。
闻野挑眉:“莫不是还得?要她恭敬福身才不算失礼,我像如此蛮横霸道之人吗?”
唐时安道:“她性子有些内向,我怕你多想罢了。”
内向。
再得?旁人对她如此评价,结合方才短暂相遇的片刻。
这回,闻野倒是终于觉得?有些贴合了。
来年春季。
因着调查有关轻舟拍卖行一事,闻野再次来到江州。
来知?府寻唐时安时,他下意识看了眼前院远处转角的位置。
不过这回那里空无?一人,并没有一个慌慌张张的娇小身影。
来接闻野的,是知?府大公子唐令泽。
或是在这大半年中仍是走漏了些许风声,唐令泽面对闻野时表情有些古怪。
但?一切还未有定?论,证据不足他自不会贸然行动。
闻野和唐令泽各怀心事打了一阵太极后,唐时安姗姗来迟,唐令泽这才离去。
据调查,唐令泽的确和轻舟拍卖行有关,不过他涉及的部?分并不算深,而轻舟拍卖行内部?所交易的还另有其事。
两人交换这大半年来收集的线索后,唐时安垂眸问他:“这半年,你腿上的伤如何了?”
闻野默了一瞬,淡冷的神色看不出情绪变化,过了会才道:“无?事,并无?大碍。”
他擅于掩藏情绪,自也擅于隐忍。
实则这半年来他的腿并不好。
可眼下,朝中风云涌动,各路势力蠢蠢欲动,随时都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他的腿伤成了扼制他行动的最大阻碍,并且也不能叫任何人察觉出异样?,若是有风声走漏,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唐时安闻言微微颔首,并未再继续追问此事。
两人又谈论一阵后,唐时安道:“今日我与?未婚妻相约还有旁的事,便不在府上陪你等?我爹回来了,你若闲来无?事,便先去茶室等?他吧,他应是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闻野微挑眉梢:“你与?你未婚妻订婚多年,何时打算完婚?”
这话一出,唐时安面上闪过一抹暗色,很快又被他温和的神色掩了去:“再说吧,眼下还未有这个打算。”
唐时安离开?后,闻野站在原地犹豫了一阵。
本?是欲要转身去茶室等?唐镇宗,但?思索片刻,却是迈步朝着后院走了去。
他的腿伤成了他心底的一根刺,或许会造成的后果他心中也曾预想过。
但?事已至此,总归是没有退缩的道理?。
人工湖旁,闻野仰头看着春日万里无?云的晴空。
湖边的风吹拂人的面颊,总算叫繁杂心绪有了片刻宁静。
站了许久后,闻野才缓缓有了动作。
刚一转身,视线在远处瞧见两道时不时冒头的身影。
他最初隔着一段距离并未认出是谁,而后那道身影站起?身来露出一身素白的小白花烟罗裙时,他才赫然将目光锁定?在了那张精雕玉琢般的脸庞上。
“小姐,这些花儿可开?得?真好,不枉你这么久以来的悉心照料。”
“冬去春来,也该是它们娇艳之时了。”
两个小姑娘的谈话声远远传来,不算清晰,但?也足以叫湖岸边的男人听?见了。
闻野本?是不觉自己平白无?故有何需要避让之处。
可在桑泠微微转身将要回头之时,他却是身子先一步有了反应,身形一闪,躲到了凉亭的柱子后。
那边少女轻柔的嗓音仍在徐徐传来,不过渐行渐远,几乎听?不清楚直至彻底消失在耳中。
闻野略有迷茫地垂眸看了眼自己鬼鬼祟祟的姿态。
半晌后,忽的轻笑出声,觉得?自己好生奇怪。
遥想上回小姑娘撞见他和唐时安时那副惶恐的模样?,闻野又忽的觉得?躲起?来也好,没必要无?端把人好心情给吓没了。
闻野又在柱子后站了一会,确定?远处那头再无?半点动静后,这才迈步从凉亭内现了身。
桑泠已不见踪影,闻野便再无?顾虑地朝后院院门走了去。
只是脚步路过方才两个小姑娘出现过的花丛前时,闻野却是顿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花圃中盛开?娇艳的小白花,像是她今日所着衣衫上的绣纹似的,不过更加生动,更加朝气。
她喜种花,且种得?很是不错。
闻野没由来在心底生出这样?一个结论来。
但?很快,他摇了摇头,一笑置之,不知?自己为何会关注这等?细节。
步子向前走了两步,花圃边一团白色的物?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闻野弯腰捡起?,这才发现是一张女子的绣帕。
帕子上带有浅淡的馨香,即使?并未凑近,似乎也能闻到些许。
是桑泠身上的气息。
她的绣帕掉落在此处了。
闻野指尖微动,打开?绣帕一看。
白丝绸的四个角绣有绣工不一的四朵荷花。
之所以说绣工不一,便是因着连闻野这等?粗糙男儿也能瞧得?出这绣活像是初学?者做的。
小心翼翼的,却难以还原荷花真正的模样?。
刚学?吗?
闻野没注意到自己黑眸中映着朵朵荷花,唇角却微不可闻地扬起?了一抹笑意。
而后,他拿着绣帕迈步走出后院,打算寻个下人把这张绣帕还给桑泠。
不过,闻野刚走出后院没多远,还没碰上下人,便先见着了归府的唐镇宗。
“阿野,你等?久了吧,怎从后院来的,这会随我去茶室?”
闻野抿了抿唇,顺手便先将绣帕放进了自己衣袖中,微微颔首随着唐镇宗一路去了茶室。
唐令泽一事令唐镇宗感到无?可奈何。
原来他也早就?知?晓了些许端倪,但?耐不住脚长在自己身上,他旁敲侧击警示过,唐令泽却并未放在心上。
“这事若是继续查下去,即使?大公子并未参与?更多,但?若仍是掺和在里面,只怕是要逃不了干系。”
唐镇宗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一点银钱就?蒙了他的眼,当真是丢我唐家脸面,我会处理?这事的,他若仍是不听?,我便将他送离江州。”
唐家的事,闻野自是没心思过问太多。
唐镇宗既是如此说了,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两人略过这个话题又多聊了一阵。
许是久未这般坐下来好好聊天了,唐镇宗留了闻野用晚膳。
饭后,几局棋盘下来,时辰已是不早。
唐镇宗笑他:“便说让你就?在我府上住下,你偏不愿,这会还得?驱车回客栈,多麻烦啊。”
闻野道:“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不打紧,老师那我先告辞了,不必送了。”
之所以让唐镇宗不必送了,是因着闻野一直记着自己袖口里放着的那张绣帕还没能物?归原主。
他本?是应找个过路的下人代为转交,就?如之前下午时想的那样?。
可当眼前两名丫鬟齐齐向他福身离去后,他也只是点了点头,连话都未多说一句。
小道岔路口前,他停顿了一下,迈步朝着此前去过的东院角落而去。
一路上,闻野觉得?自己多少有些离谱,且唐突。
甚至他也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亲自走这一趟。
若是又把人给吓坏了,岂不尴尬。
不过怎会胆子这么小,是他吓的吗,他也不吃人,有何可吓人的。
若真要说,初见那次,反倒是她险些把他给吃了,要怕也该是他怕才对。
思绪间,闻野已是入了东院。
拐向同往桑泠住的小屋的道上,光线昏暗,空无?一人,实在有些太过荒凉。
思及她只是三房屋中的一个表小姐,住在这种地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闻野记得?,她的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她的床铺似乎与?她惯爱穿的衣衫颜色相近,少女闺房,馨香萦绕。
不知?为何,这会闻野竟是有些不合礼数地想着,当时应是该看得?清晰些的。
又往里走了一阵,闻野突然神色微变,敏锐地察觉到前方转角后有异动。
他脚下步子一停,那处动静便随之大了起?来。
“这会会不会太早了,府上人都还没歇下,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说话的是名女子,鬼鬼祟祟的,嗓音压得?极低。
“怕什么,她这小院一年到头能有几个人来啊,莫说是这会已是入了夜,就?是青天白日,也无?人知?晓的。”
闻野眉头一皱,听?出男人是唐令泽。
而这两人所谈论的院子,正是再往里去就?能抵达的桑泠的院子。
“我这心里总是慌乱得?紧,你可得?把事情办妥了,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和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唐令泽轻笑一声,嘴里发出“啵”的声音,像是亲了那女子一口:“你放心,等?我把那女人拿下,她污了清白,自然得?嫁给我,你就?不必担心我爹娘总想着给我娶妻了,她这般软柿子,我说一她哪敢说二,到时候,你我不还是想见便见,想那什么……也是随时随地啊。”
“你讨厌,一点不知?害臊,我看你是贪图人表小姐的美?貌,想要一石二鸟吧。”
“哼,她的确是长了张勾人的脸,所以我动作也得?快些,免得?哪天三姨娘突发奇想给她相个夫君,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说是吧。”
“是是是,你可别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那自是不会的,她虽美?,但?又怎比得?过你的床上功夫,与?你自是更快活些的。”
“好了,别贫嘴了,我这心里直发慌,药效也该发挥作用了,要做,你就?快些去做吧。”
暗影处。
闻野面色阴鸷沉冷,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直盯着那处灌木丛。
直到灌木丛晃动,方才躲于那处的身影显露出来。
果然是唐令泽。
他快步朝着小道深处走去,那猴急的模样?,再结合方才的话语,自是叫人一眼便知?他意欲为何。
闻野视线紧锁在唐令泽的背影上,直到那抹身影已然消失在远处的暗色中,他赫然回神,大步就?迈开?步子。
还躲在灌木丛中的女子一时间还没注意到身边危险靠近。
直到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她顿时脸色一白,转头看去,闻野已是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了。
是薛蓉。
闻野终是将她认了出来,她是唐时安的未婚妻。
这一晚,闻野竟是因着自己突发奇想的举动撞破了这样?一件离谱荒唐之事。
但?眼下,他无?暇去细思唐令泽是何时和唐时安的未婚妻搞上的。
他阴鸷的眼眸冷冷地瞪了薛蓉一眼,将人吓得?瞬间浑身抖了起?来。
而后大步迈开?脚步,直冲冲地就?朝着桑泠的小院而去了。
偏僻的小院,寂静无?声。
空荡荡的院子里未见任何下人。
主屋的房门紧闭着,越是靠近,便能听?见些许轻微的响动。
袖口下的拳头因着越发汹涌的怒气而攥得?咯咯作响。
脚下步子丝毫没有要隐藏来意似的,发出响动,惊扰屋中。
直到闻野一脚踹开?被人关上的房门。
“啊!你……闻……你怎么会在这!”
地上,已是脱落的男子外衣七零八散地被丢在床榻边。
屋内,唐令泽被突然冒出的人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聚焦眼眸才看清门前逆着月光的高大男子竟是闻野,他刀削斧凿般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中,活像杀神似的,叫人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闻野冰冷的目光扫过床榻。
桑泠安睡在榻上,他来得?及时,唐令泽连她的被褥都还没来得?及掀开?。
当是该松下一口气的。
可当闻野再瞧唐令泽仅是穿着一身中衣,猥琐瑟缩地要往床榻边靠时,心底那股本?就?在翻涌的怒火霎时升腾而上。
咚——
一声闷响,是闻野大步冲进屋中挥拳打在唐令泽脸上的声音。
“啊!”
一声惨叫,唐令泽那身板压根就?吃不住闻野未曾收敛力道的一拳。
他被打过的脸颊瞬间肿大起?来,牙齿磕破嘴皮渗出一条血渍。
“不……不是你看到的这样?,这是个误会,你别动手……你听?我解释……”
唐令泽被打怕了,忍着脸颊震荡的剧痛,耳边还在嗡嗡作响,嘴里已是下意识要求饶。
他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何来误会一说。
不待唐令泽说完,闻野猛然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唔……别……我……”
唐令泽脸色逐渐变得?乌青,窒息的痛苦令他艰难地挣扎了起?来。
可他毫无?挣脱之力,双腿甚是因着闻野单手提着他的力道而逐渐悬空。
唐令泽缺氧的大脑已完全无?法思考了,他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呼吸。
唯一充斥脑海的,便是将要死?亡的信号。
会死?的,这样?下去会死?的。
闻野手背青筋乍现,发热的眸子死?死?盯着唐令泽,眸底充斥着无?法消散的怒意。
任谁瞧了,也只会觉得?他会当场杀了他。
第59章 059
第59章
昏暗屋舍, 杀意流窜。
薛蓉跌跌撞撞跑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双腿一软跪到地上,被?吓破胆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一边哭一边求饶道:“闻将军手下留情, 他会没命的,求求您……求求您, 别杀他……别杀他……”
女子?扰人的哭声令闻野眉心紧蹙,几近结冰的眸光紧锁着快要休克过去的唐令泽。
下一瞬, 他手臂一甩,猛地将人从掌心中摔往地下摔了去。
一声沉闷声响伴随着唐令泽终是恢复呼吸的痛苦干咳声。
闻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跟我?去见老师。”
他的确不能杀唐令泽, 他是唐镇宗的长子?。
积郁心头的怒意久久挥散不去, 他也不想污了小姑娘干净整洁的屋舍。
知府偏堂。
被?揪着衣领的唐令泽再次遭闻野重重摔到地上。
他双腿已然发软,脖颈处那片骇人的拇指印逐渐死?血淤青,看上去甚是可?怖。
唐镇宗猛地一拍桌,怒不可?遏:“混账东西!我?唐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薛蓉跪在一旁抖得?厉害,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就站在另一边的唐时安。
但很快, 唐时安毫无波动的淡声仍在耳边响起:“父亲,既是生出此事,和薛家的婚事自不能再进行下去了,我?与薛蓉也就此解除婚约,望父亲准许。”
发生了如此荒唐之事, 怎会不许。
唐镇宗烦闷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等同于直接宣判了薛蓉的死?刑:“今夜就送薛姑娘离开, 将她送回薛府, 道明她在唐家发生的这一切。”
薛蓉赫然抬眼?, 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似的:“不!唐伯父,别送我?回家, 别把这事告诉我?的家人……不不不!别!求您了,时安求求你,求求你!”
已是有人上前来架走薛蓉。
薛蓉极力挣扎着,想要?再拉住唐时安的裤腿求饶一番,却被?他冷淡避开,至此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这场离谱至极的闹剧临近子?时,才在唐镇宗下令择日便将唐时安送离江州下落下了帷幕。
闻野和唐时安并肩走出偏堂,身后是唐令泽嘶哑艰难的乞求声。
唐时安侧眸看向?闻野:“闻将军那时怎会出现在东院的小道上?”
提及此事,闻野脚下步子?顿了一瞬。
因着方才一片紧急的情况,桑泠那张掉落的荷花绣帕此时仍在他的袖口里。
闻野敛目动了动唇,好半晌才抬手从袖口中拿出那张绣帕:“今日我?偶然在后院捡到了桑姑娘的绣帕,本是打算前去归还于她,竟没想到会发现这等龌龊之事,事情既是得?以解决,这张绣帕就拜托你替我?交还给她吧。”
唐时安垂眸看了眼?闻野手中绣帕,却是并未伸手去接。
片刻后,他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拒了闻野递来的绣帕:“这事我?怎能代劳,闻将军还是自己去还吧。”
饶是在男女方面略有迟钝的闻野,也不难听出唐时安口中那份暧昧的意味。
闻野不知自己下意识收紧手指是因着被?戳穿了心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嘴上还是很快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莫要?胡说。”
唐时安带着笑意摊手耸了耸肩:“我?什么也没想啊,你捡了她的绣帕,又将她从危难中救下,理应让她当面与你说一声谢谢,你还是自己去还给她吧。”
闻野心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他还专程前去向?人讨要?一声谢谢成什么样了。
但这些话?他并未说出口,犹豫了片刻,竟是淡淡应下一声好,唐时安也就此转身离去了。
闻野的确没觉得?一定要?讨要?一声谢谢,但脑海中却没由?来开始想象那个小姑娘紧张又拘谨地在他面前低声道谢的模样。
或许,有了此事,她便不会如以往那般害怕他了。
见着他不必躲,碰上面也能微微颔首以示问候。
这般想法引得?闻野不知何时加快了脚下步子?。
但再次回到东院这个偏僻的角落里,屋子?内外却仍是一片沉寂。
桑泠被?下了药,她的丫鬟在偏房也是沉睡不醒。
药效未过,她便无法醒来,自也不知自己入睡之时身边发生了什么令人惊骇之事。
闻野就这么站在未燃烛灯的屋舍门前。
屋中主人沉睡他便不该再入屋叨扰,要?将手中绣帕物归原主,他大可?留下绣帕落下笔迹告知即可?。
但鬼使神差般,闻野踏着暗色迈入屋中。
唐突的,失礼的,某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在无人知晓的夜里肆意滋生蔓延。
轻微的脚步声顿在少女的床榻边。
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眸子?微微敛下便能将她安静的睡颜尽收眼?底。
袖口下的指骨蜷缩收紧,直至将那张绣帕彻底攥进了手心中。
这一瞬,似是有某种自心底升起的贪.欲在掌控他的理智。
粗粝的指腹来回摩擦着柔软的绣帕,像是在思考,却又压根没有半点要?松手拿出的意思。
半晌后,他在她床边微不可?闻地道歉:“抱歉。”
不会得?到回应的道歉声很快消散在屋中。
少女的床榻前身影渐行渐远,略有别扭地微抬着一只臂膀,小偷似的,用衣袖遮挡内里的一抹白净。
许是因着做贼心虚,又或是此番在江州所?办之事本也差不多结束了。
翌日一早,闻野只派人前去知府传了个口信,自己便策马离开了江州。
再来江州,已是又过了一年。
在知府院中远远瞧见桑泠时,闻野竟有一瞬脑海空白,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
不过那道身影很快消散在视线中,像是压根就没注意到这边。
仅有一旁的唐时安似乎发现了闻野投去的视线,开口道:“今年怎得?闲在这个时候来江州,朝中不是麻烦事正多着吗?”
闻野回神,收回目光来淡声道:“倒也不算棘手,接下来要?往边关去一趟,本就是路经?江州,便想着过来看看。”
看看一词像是并无什么深意似的。
但闻野却在心头敲击了自己一瞬。
或是那张被?他鬼使神差般留下的绣帕,亦或是待事情过去了许久他也没能明白自己那夜几近失控的怒意从何而来。
总之,自那之后他时常梦见桑泠。
有的梦模糊不清,有的梦好似触手可?及。
梦境偶尔宁静祥和,在知府后院的人工湖旁,他远远望着那道娇小的身影。
梦境失控之时,他便脱离了对自己思绪的掌控,无法抑制地任由?那些滋生的情绪在梦境中翻天覆地。
梦醒后,他时常无法面对自己在梦中所?做过的一切。
失神之际,再垂眸瞧见自己裤腿掀开后露出的青色脉络,一身火热也就此消散无踪。
“父亲让你今夜留下用晚膳,既是不在知府住下,这便莫要?再推拒了,否则我?可?不好交差了。”
唐时安将闻野唤回神来。
他微微颔首,倒是没再多说什么。
那张画便是在下午停留知府时无意间画下的。
明媚的日光,凉亭下的少女,发丝乌黑,容貌惊艳。
她沐着光,映入他眼?中,落入他笔下的画卷中。
唐时安来时,闻野正好将画收了起来。
他本是要?问方才他在此处画了什么,但顺着他收回视线的方向?看了去,心中便有了几分了然。
“泠泠表妹今年十八了,家中暂且倒是还未有什么动静,但说不准再过两年便会给她相看人家了。”
闻野收画的动作一顿,挑眉看他:“你同我?说这个干什么?”
唐时安轻笑一声:“你早已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若是当真喜欢,为何不上前打个招呼?”
在唐时安看来,因着去年唐令泽一事,桑泠和闻野也算是有了交集,相互认识了。
如此搭救之恩,以那性子?软糯的小姑娘来说,怎也是十足难忘的。
闻野对桑泠生出的别样关注并不难看出。
但唐时安却是不知道,他并未和她产生半点交集。
闻野道:“家国未安,天下未平,何来成家的年纪。”
他否认成家的年纪,却并未否认喜欢她。
的确是记挂着的。
一面记挂,也一面知晓自己暂且没有半分和她展开交集的资格。
他的腿,仍旧伤势未愈,蠢蠢欲动的边关将要?发动战事。
各番情况下,他何来资格上前与她打上一个招呼。
好在这份心情还在能够隐忍的范围内,被?他极好地控制着,旁人能瞧出一点端倪,却是再瞧不出更多了。
如此,就够了。
他忍着便是了。
同年年末。
边关爆发战事,玄北军遭遇前所?未有的危难。
兵器遭换,粮食短缺。
玄北军损失惨重,却仍在死?死?抵抗着。
“你的腿不能再这般高强度使用了,你莫不是想以后成了个废人!”
闻野再次想翻身上马直冲敌营时,被?陈颂知情绪激动地拉拽住了。
旁人不知他腿伤情况如何,但陈颂知却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饶是平日里他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那也只是他隐忍的伪装。
实则那毒素在这两年越发不受控制,闻野时常会在深夜疼得?直不起腰来。
但此时,闻野却是一把甩开陈颂知的手,撑着那条腿,仍是翻身上了马:“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北城必须守住,北城一旦失守,大齐的存亡将再难掌控。”
陈颂知清楚,他当然清楚。
可?艰难的条件下,几乎看不到胜利希望的战场上。
他们能守住吗,他们还能全身而退吗。
陈颂知沉声道:“我?去上京。”
闻野一怔,定眼?看着陈颂知,便听他紧接着补充道:“破釜沉舟,最后一搏,你守住边关,我?去上京。”
良久,闻野沉声应下,缰绳一抖,踏着风沙朝着敌军军营冲了去。
这场战事到底是败了。
至少于闻野此前十几年的战绩来说,算是一败涂地。
北城守住了,邻国退军了。
玄北军却死?伤无数,陈颂知也下落不明。
闻野瘫着一条腿被?人从尸山血海中发现时,他腿上的伤势也终是藏不住了。
外面有人传言,他的伤正是在战场上落下的,瞧那副惨重模样,怕是以后也只能是个瘸子?了。
而一位身受重伤的将军,往后自是也再难带兵打仗了。
至此,闻野在腿伤加剧到几乎无法站起来的那段时间里,皇上下令让他离开京城择一处旁的地方疗养身体。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大抵和下放没多少区别了。
闻野那时不知自己想了什么,又为何做这个决定。
他去了江州。
玄北将军下放江州一事很快便在各地传开了。
尤其是江州百姓,最初那几日将玄北将军府围得?个水泄不通,可?却一直无人见到玄北将军出没其中。
玄北将军府内,几乎每日都沉入阴沉低郁的气?压中。
主屋内疗伤的闻野一夕之间性情大变,极不配合治疗,自暴自弃地在屋中撒气?暴怒。
他的腿站不起来,身上流窜的毒素开始侵蚀他的理智。
疼痛之时,他恨不得?杀了每个靠近他的人,疼痛过去,又陷入对自己深深自责的思绪中。
他身上其余的大大小小的伤处,在他胡乱折腾下,竟是三?个多月后才逐渐恢复了去。
至于腿上的伤,生生刮开一层皮肉,来回放血了数次,才算是勉强抑制了毒素。
终能再次站起来的那日,闻野同意了唐镇宗上门探望的请求。
同在江州,本也交往密切,唐镇宗却也是战事过去这半年来,第一次见到闻野。
他几乎变了个样。
眸间阴沉低郁,周身散着淡冷的气?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模样。
他瘦了,高大的身量叫他看起来有些萧条。
好在已是能和他坐下来平心静气?说说话?,唐镇宗踌躇开口,尽力开导。
不过闻野却是没由?来的主动提及了一个人。
“桑姑娘,可?还住在老师府上?”
唐镇宗一愣,似是明白闻野怎会突然提及桑泠。
印象中,他应是和桑泠毫无交集,甚至他们此前的谈话?中也从未提及过桑泠。
唐镇宗怔愣片刻后,才道:“还在呢,这小丫头一住便是五年,如今也已二十出头了,她姨母也正是想着该给她相看一户人家了,总这么在家里住着,也不像个事。”
这话?说来,唐镇宗也多有惭愧。
桑泠那姑娘存在感不强,这些年来他也鲜少有关注过她,所?以她的婚事一连拖到此时才被?提及,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多少有些责任在身上。
提及要?给桑泠相看一户人家,闻野一直面无表情的神色有一瞬松动。
隐忍之下的翻涌,难以克制的躁郁。
直到片刻后,他才整理好思绪,沉沉问道:“可?有相中合适的人家?”
唐镇宗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之人,虽是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自是不难察觉闻野突然之间反常的缘由?。
他不着痕迹地悄然打量了一番闻野的神色,他掩藏得?极好,唐镇宗却仍是询问道:“阿野,你可?是有此心意?你也该是时候成家了,若是你想……”
“我?不想。”闻野答得?极快,唐镇宗甚至没能将余下的话?说完。
他面上神色波澜不变,好似是在陈述不必多言的事实,却又欲盖弥彰的叫人难以忽视异样。
唐镇宗还是执意再次补充道:“我?是觉着,如今你也清闲下来了,身上的伤养好了,腿上……慢慢来也总会有办法,你这么一直一个人也不是个办法,有个人在身边知冷知热,何尝不是一种简单的幸福,泠泠那丫头虽是小你不少,但却是懂事的,我?若开口向?她提及,能嫁给你,也好过她本身能相上的人家。”
唐镇宗这话?倒是一点不错。
桑泠已是二十岁了,相较其他未出阁的姑娘,年岁已是稍长。
桑泠虽是生得?不错,但毕竟只是知府的一个表小姐,家世背景不够看,嫁去权贵人家怕是不遭重视,下嫁普通人家,或许日子?也并不好过。
给桑泠相看夫家一事他本是没怎么放在心上,但若是能有此机会,他也不是不可?以替其争取一番。
能嫁给闻野,自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闻野如今虽落败,但家底仍是殷实。
他独身一人许久,虽然或是不太会疼人,但人品摆在那,也绝对不会委屈了人家做出任何背叛与不忠之事。
但闻野仍是道:“我?并无此意,只是随口一问。”
至此,唐镇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过了会又唠叨了几句,这便离开了玄北将军府。
自这日后,闻野将自己关在屋中好几日。
每日进屋送饭之人皆会被?屋内低气?压吓得?不敢出气?,屋中更是凌乱不堪,像是被?人暴力毁坏过的样子?。
守在门外的人时不时便会听见里面沉重的跌倒声,和闻野隐忍不下的沉痛闷哼声。
那是一段令人煎熬的过程。
屋中的人自是不好过,屋外的人也战战兢兢。
闻野的坏脾气?像是在短时间内攀至了顶峰,又突然在某一日消失殆尽。
当他直立双腿毫无阻碍地走出房门时,门前守着的下人着实吓了一跳。
毕竟一个月前,还只能看到他瘸着腿艰难站立,走动都需要?人扶的虚弱模样。
如今,倒是焕然一新?,好似回到了从前。
不,还是多少有些差别。
闻野眉眼?间有挥散不去的郁色,大半年来的折磨已叫他再不复从前的高大伟岸,显得?有些清瘦。
他乘着马车去了知府,这是他自来到江州养伤后头一次走出府邸大门。
一时间,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玄北将军府开出的马车,纷纷猜测着马车内是何人又是要?去往何处。
直到马车在知府门前停下。
闻野一双长腿毫无异样地跨下马车,身子?笔挺,容貌俊朗,好似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英勇将军一样。
唐镇宗讶异于闻野突然的登门造访。
但闻野在入了知府后,竟偶然看见本不该出现在江州的唐令泽。
他眉心一蹙,唐镇宗也略有尴尬地将此事一笔带过,只道唐令泽也是刚回江州不久,在此之前也一直将他留在远处,好几年了,他也该知晓悔改了。
过去许久之事,闻野自是不该再插手。
但当他与唐令泽那猥琐瑟缩的眼?神交汇的一瞬,那年在心中点燃的怒火好似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那日,闻野本是不知自己为何冲动地就来了知府。
或许是想借此见见她,远远的,默不作声,便足够了,或许又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他起初并未想得?透彻。
可?当他开门见山提及道:“老师,我?想求娶桑泠。”
唐镇宗先是一愣,而后浑浊的眸子?便有了光亮:“此话?当真,你终是想通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今日便去告诉三?房,不,现在便去,让她把桑泠那丫头喊来与你见见。”
对唐镇宗而言,自己一手教出来且相识多年的学生,自是比来知府五年且少有接触的表姑娘更为看重。
让闻野成家生子?一直以来也都是他心中牵挂之事,他虽未有那般重视桑泠,但桑泠在他心中也是个不错的小姑娘。
性子?温软,模样甚好,年轻貌美,知根知底的,嫁给闻野他也放心。
可?还不待唐镇宗起身要?走,闻野却忽的一把拉住他:“别,老师。”
“怎么了?”
闻野敛目,抓着唐镇宗胳膊的手稍有力道,且一直没有放松。
过了好一会,叫人都以为他像是要?反悔了似的,他才再度开口道:“能否请你先认真过问一下桑姑娘的意思,她若不愿……此事不必勉强。”
这等几近自卑的犹豫是闻野以往从未有过的。
他谨慎,担忧,踌躇也随时可?能退缩。
他不想勉强她,却又迫切地想要?知晓答案。
若答案是否定的……
闻野脸色微变,袖口下的拳头骤然收紧,好似下一瞬就要?直接收回方才的话?。
唐镇宗倒是没多注意闻野的神情,只想了想道:“那……我?晚些时候唤她来问问吧,不过以泠泠那丫头的性子?,大抵也不会说个什么吧,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既住在我?知府上,我?和她姨母便也算是她的长辈了,替她做主这事,也是理所?当然。”
闻野几乎没再听进去唐镇宗的话?了。
腿又开始疼起来了,他无法久留。
闻野站起身来,郑重地向?唐镇宗行了个礼,道:“那便拜托老师了。”
次日。
闻野便得?到知府派人传来的消息。
“桑姑娘说她愿意。”
“她说什么?”
“她愿意。”
闻野发现自己手有些发抖,练习站立过久的右腿开始隐隐作痛。
那股锥心刺骨般的疼痛好似在这本该令人欢喜的时刻,不断提醒着他。
他是个废人,是个瘸子?,是个打了败仗的落魄将军。
当真要?娶她吗?当真可?以娶她吗?
闻野重重阖了一瞬眼?帘,一脸凝重的神色丝毫叫人感觉不到喜事将近的氛围。
引得?前来传话?的人都以为闻野这是没打算成婚了。
于是,下人硬着头皮,犹犹豫豫地问:“闻将军,那这婚,还成吗?”
闻野骤然回神,眸底情绪翻涌得?厉害,好半晌才扯动了唇角,艰难道:“再问问她,让她想好,可?是当真愿意与我?成婚,再问问她,再问她一次。”
那一夜。
闻野几乎是彻夜难眠。
腿上的伤痛不断在警醒他,可?趁夜潜入脑海中的欲.念又在疯长蔓延。
滋生绵密的泡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疼得?冷汗涔涔,床榻下的被?褥被?五指攥紧抓出凌乱的折痕。
清晨到来,他满眼?布着骇人的红血丝,再次接到了知府传来的回话?。
“愿意,桑姑娘又回答了一遍,她说,她愿意。”
第60章 060
第60章
玄北将?军大?婚。
这是自玄北将军落败后大半年来头一次传出喜讯, 竟还是如此喜讯。
已是落魄的门第成婚,能翻出个什么花儿来?
岂知,八十八抬聘礼排成长龙送入江州知府。
成婚当日, 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让整条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
里三层外三层,仅留有一条过道?供队伍同行, 围观的?百姓都讶异不已。
这般排场,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有人称, 这是玄北将?军找来的?新娘替他冲喜,说?不定新娘子嫁进闻家,闻野便要再次翻身东山再起了。
也有人称, 是闻野担心自己如今落魄岁数也越来越大?, 再不抓紧娶个妻子,往后可就真不好谈媳妇了,得孤独终老一辈子。
闻野此番娶的?新娘并非知府小姐,而只是一位知府远房亲戚的?表小姐,让这两种传言都越传越烈, 怎么说?都好似合理的?样子。
不过这些?传言都没?有传入闻野耳中,他也无暇去关注。
新婚之日,洞房花烛夜。
他在他们的?婚房中,用一杆玉如意挑起了妻子头上?的?红盖头。
浓妆稠艳的?新娘美得不可方物。
她忐忑紧张地坐在喜榻上?,一双青葱玉手落在腿间止不住地来回搅动着?手指。
闻野不是第一次瞧见她的?小动作, 自是知晓她的?不安。
但眸中映入的?画面太美,与他相同色泽的?喜庆嫁衣染得他眸子发热泛红。
她成了他妻子。
今夜之后, 他们便是一家人了。
俯身而下?的?吻本是克制的?。
馨香蹿入鼻尖时, 却叫他头一次感觉到了不真实的?虚无。
他极力想要抓住这一抹不知何时会消散的?香气。
舌尖探入, 攻势凶猛。
他的?大?掌扣在她纤细修长的?脖颈处,压制她后退躲闪的?力道?, 逼迫着?她不断向自己贴近。
不知是桑泠有意还是无意的?。
闻野舌尖被那丁香小舌缠绕回顶的?一瞬,脑海中绷紧的?那根弦便彻底断了。
那一夜,他很是失控。
身下?的?娇吟引得他一次次把控不住深入的?力道?,像是要将?她撞碎,又忍不住揉捏她的?腰窝,让她能够更?好地适应自己。
她轻轻抽泣着?,支离破碎地乞求着?。
他却也只是俯身吻掉她眼?角的?泪,不知悔改地贴在她耳畔,哑声引.诱着?:“泠泠,再唤我一遍。”
桑泠嫣唇轻启,嗓音发颤,到了嘴边的?话叫他那么一撞,便陡然变了调:“夫、夫君,当真受不住了。”
彻底拥有她的?感觉实在美好。
像是满足了这几年来的?欲.念,又像是彻底冲破了他一直隐忍掩藏的?卑劣心思。
情绪上?头,热意涌动。
他控制不了自己。
直到一切风雨停歇下?来。
桑泠已是累极困倦地睡了去。
夜深人静,闻野轻声叫了水,细心地替她将?身子清理干净。
床榻几乎叫人没?眼?看,但她动情的?证据也证明着?这一夜对她而言并非全是折磨与不愿。
只是她身上?星星点点的?印记实在令人难以自控,险些?又要把持不住了似的?,最?终他也只能俯身轻吻她几下?,没?再过分折腾下?去。
这一夜,闻野没?怎么睡着?。
热浪褪去后,理智也逐渐回炉。
他并非草率决定这桩婚事,却很难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愧疚。
他还是担心,还是彷徨,怕给?不了她安稳幸福的?生活,怕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也怕她心中对自己并无半分情意。
闻野不知自己可以为桑泠做些?什么,让她如今嫁给?这样的?自己多?少有些?委屈了他。
但他舍不得放手,更?没?办法控制自己继续隐忍着?,眼?睁睁看着?她有朝一日被别人拥入怀中。
闻野在沉寂的?夜色中轻轻翻了个身,臂膀探出,拥住了桑泠娇小的?身子。
她身上?温温软软的?,颈间散发着?诱.人的?馨香,即使她沉在睡梦中,也乖巧得不像样,没?多?会便循着?他热烫的?体温顺势贴了过来,柔软的?臂膀回抱住他,一个劲往他怀里钻了来。
胸腔在这一刻被填满充实。
闻野贪恋这一刻的?安静美好,舍不得睡去,就这么睁着?眼?,直至天亮。
闻野起身时,已是知晓桑泠醒过来了。
他在她意识回炉之前便先?一步抽回了抱了她一整夜的?手臂,起身做起来背对着?她时,便听见了身后轻微的?响动。
听见身后动静,闻野却并未回头,手上?动作不停,难耐地滚了滚喉结,才低声道?:“昨日我没?控制好自己,我向你?道?歉,你?多?休息一会,恢复好了再去向爷爷请安便可。”
身后的?人儿怯生生的?,也不知是怕了他还是因着?与他不相熟所以再无更?多?话语可言。
桑泠只轻轻“嗯”了一声,而后闻野便已穿好衣衫,忍着?没?有回头迈步走出了屋中。
闻野心中自有打算,娶桑泠过门自是不能马虎。
他知晓桑泠家乡远在烟南,她虽投靠了知府表亲家,但她的?亲生母亲还仍在烟南。
此前就听唐镇宗提起过,桑泠原本在烟南的?日子过得不太好,所以她母亲才会把她送离烟南。
如今他们成为了一家人,他自得着?手将?此事给?办了,娶了人家的?女儿,怎也得亲自上?门一趟。
闻野没?想多?做耽搁,径直去了闻老爷子在府上?暂住的?小院,道?明自己即刻要远行的?意图。
不出所料,闻老爷子当即大?发雷霆。
但闻野去意已决,自也没?有多?做解释,告知闻老爷子后便即刻出发了。
去烟南这一路甚是遥远。
但闻野自打算在年关前回来,怎也不能让桑泠独自一人度过在将?军府的?第一个除夕。
他一路快马加鞭,忍着?腿伤的?疼痛,仅是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便抵达了烟南。
到了烟南后,闻野跟随之前打探的?消息很快便寻到了桑泠原本居住的?地方。
来到那间茅草小屋前,他有一瞬错愣。
的?确有些?太过荒凉落魄,很难想象桑泠以往是如何在这等地方生存的?。
不过他还是整理好衣着?,带着?十二万分诚意,郑重登门,敲响了茅草小屋老旧的?房门。
屋内久未有人应声,甚至隔着?木门的?门缝,他还隐约在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闻野不知,青天白日酒气是从何而来的?。
但过了一会,屋内终是有了摇摇晃晃的?脚步声前来开?门。
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更?加浓烈的?酒气铺天盖地袭来。
闻野这才赫然发现,酒气来自这个前来开?门的?男人,而屋中四散着?空酒瓶和凌乱的?垃圾衣物等,无论从何角度看,内里都不像是人能居住的?地方。
闻野隐忍着?不适,还是礼貌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桑泠家人的?住址吗?”
男人像是还没?醒酒,眼?神迷离地看了眼?闻野,因着?身形的?差距,他仰头之时还被久未接触的?日光刺了下?眼?。
而后便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什么泠,不认识,赶紧走开?,别打扰老子睡觉!”
闻野眉心微蹙了一下?,转头之时,身后跟来的?随从小声禀报道?:“将?军,据调查,夫人此前正是住在这个地方,没?找错。”
闻野收回眼?来,视线略过眼?前男人,在屋中又扫视了一圈。
屋子里实在太乱太脏,而且显然没?有女子生活过的?痕迹。
若真是桑泠家中地址,那她的?母亲又身在何处。
醉酒的?男人哪管闻野想什么,烦闷地哼了一声,抬手就要将?门关上?。
刚一有动作,闻野一个探手便用胳膊挡住了门缝,另一手径直向前,一把攥住了男人的?衣领,轻而易举便将?人提了起来。
“再问?你?一遍,桑泠,认识吗,她家可是此处?”
突然的?袭击叫男人霎时酒醒了大?半,他猛然瞪大?眼?,想要挣扎,却发现对方力气极大?,他一个常年饮酒的?人压根就无力挣脱分毫。
后知后觉的?害怕令男人逐渐哆嗦了起来,忙支支吾吾道?:“我我我,我想想,我想想……桑泠,对桑泠,那是我继女,我认识我认识,她就是住在这里。”
话音落下?,伴随着?咚的?一声沉闷落地声,闻野手上?力道?终是褪去,男人被摔了个结实,疼得龇牙咧嘴,已然再没?了醉意。
不过很快,男人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有些?惶恐地看向闻野,道?:“你?、你?找她吗,你?找她干什么,她已经离家很多?年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闻野站得笔直,连身子都没?弯下?分毫,只敛目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男人:“我是她的?丈夫,我来找她的?母亲,请问?你?可知她母亲现在身在何处吗?”
此话一出,男人脸色骤变,眸子里是掩藏不住的?惊慌,一张脸煞白着?,像是被人询问?到什么可怖之事一般,连带着?身子都开?始向后退缩躲闪了起来。
可屋子就这么大?点,还到处都是垃圾酒瓶。
男人刚退后没?多?远,一手撑到了一个倒地的?酒瓶上?,手上?一滑,酒瓶滚动,将?他半撑着?的?身子霎时又摔到了地上?。
酒瓶碰撞,身子倒地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男人脸上?神色越发慌乱,忙止不住地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哪知道?,她又不在这,我什么都不知道?。”
闻野微眯了下?眼?,至此已是快要将?耐心耗尽。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或许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
他的?眸光越发沉冷,污秽的?屋子令他不愿踏进半步,但隔着?距离仍是给?男人带来了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闻野薄唇微动,一双冷眸紧紧盯着?男人,袖口下?的?手掌已是紧握成拳,再次沉声发问?:“最?后问?你?一次,桑泠的?母亲,现在身处何处?”
第61章 061
第?61章
“恶有恶报, 可算有人来收拾这糟老头了。”
茅草小屋前不知何时聚集了一些村民。
先是看到久未有人造访的茅草小屋里?有了动静,而后便有人?注意到是?外来的人?找上门?来了。
直到围观村民听见门口的高大男人?自称是?桑泠的丈夫,这便知晓, 里?头这男人?这回终是?要遭报应了。
“桑泠那小丫头打?小就乖巧,要不是?摊上这么个继父, 她?娘用得着把她?远送到外头去和自个儿分隔两地吗。”
“可不是?吗,汪大娘也是?命苦, 早死了夫君,而后又遇人?不淑,这老头真是?坏事做尽了。”
“啧, 那些日子我看着都替汪大娘感到不值, 说是?死了就解脱了,可谁不想好好活着,要我说这老头才?该死,凭啥让汪大娘遭了这罪。”
“他还?真好意思,一直拿着人?女儿从外头寄回来的钱财, 也不知对汪大娘好一点,人?汪大娘都走了,他竟还?有脸用那些钱。”
门?前的议论声自是?一字不漏地清晰传入了闻野耳中。
旁人?看不见,只能看见一道沉冷的背影,殊不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已是?涌上刺人?骨血般的杀意, 像是?在顷刻间就要将其碎尸万段一般。
男人?慌了神?,吓破了胆, 慌不择言便情绪激动道:“说什么闲言碎语!她?自己病死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没杀她?!”
利剑出鞘, 剑指喉间。
闻野眸如淬冰般冷冷看着男人?:“可你从未善待过她?。”
话落,闻野大步上前, 利剑架上男人?的脖子,已是?在他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
“啊!杀、杀人?了!救命啊!救命……别杀我……别杀我啊!”
浓重的酒气,男人?惊恐凄惨的求饶声,叫闻野心头躁郁骤升。
他嫌恶地瞪了男人?一眼,登时一脚踹上男人?的肚子,将人?踹出几米远,重重摔到了墙上。
他不会杀他,杀了他,也太便宜他了。
闻野沉声下令:“把他抓起来,送往边关,入奴籍。”
“什、什么?!不!不要啊……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你……别……别抓我啊!”
闻野阔步走出茅草小屋,一身肃杀之气,令方才?还?议论纷纷的村民们一时间也感到有些发怵,顿时止了声,多有畏惧。
但闻野只是?走至门?前,站到了各位村民面前,微微躬身,询问道:“可否告知在下,汪氏如今葬于何处?”
有人?给闻野指了汪氏的坟墓。
闻野顺着方向?带了几人?赶去。
简陋的坟墓,连个墓碑也没有。
周围杂草丛生,自是?无人?看管过此处。
荒凉,凄惨。
他几乎不敢在此刻去想那个懵懂的小姑娘一脸期盼着往后与母亲相见的模样。
闻野下令重新翻修了汪氏的坟墓,刻上墓碑,虔诚拜见了她?。
而后,闻野雇了人?定期在此为汪氏上香扫墓。
人?已是?入土为安了,他自不会再去搬动她?。
况且,他已是?无法将真正的汪氏带回江州,带回一坛骨灰,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解决完烟南之事后,闻野踏上了回程的路。
时间完全来得及,他能赶在除夕前回到江州。
但待到这时,他却有些不知要如何面对桑泠了。
告诉她?。
还?是?隐瞒她?。
两者对于闻野来说皆是?为难之事。
路过钦春时,住在钦春的表亲孟圆一家热情招待了他。
看着桌上的白霜糕,软软糯糯的,倒是?和桑泠有些像,不知她?是?否会喜欢这般糕点。
闻野临走前顺带捎上了一些。
而后不断想着如何向?小姑娘解释此事,一面怕她?难过,一面又怕她?记挂。
于是?,带着这样担忧的心情,闻野便在一路上购买了不少东西。
先是?想着,她?或许会喜欢,后又瞧着,这般新鲜玩意儿大抵能叫她?心情好一些。
就这么一个多月的路程,闻野大大小小的物?件买了不少。
有贵的,也有便宜的,有稀罕之物?,也有寻常百姓惯爱用之物?。
吃的喝的玩的用的,收藏品,珠宝首饰,应有尽有。
因着随行行李逐渐增多,后半段路程闻野不得不放慢了些速度。
待到回到江州时,竟已是?除夕当日了。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闻野并非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
以往他无论在除夕这日身处何处,旁人?家里?总归都是?这样的。
只是?,当他骑马回到自己府邸门?前时。
门?前两张对联上挂着一对红灯笼,还?未入府,便能瞧见里?头一片喜庆热闹之色。
有些陌生,叫他觉得像是?走错了家门?似的。
但入府没多久,偏院的欢笑声便越发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闻野以为桑泠就在那欢笑声中,循着声便走了去。
没曾想,他的身形刚出现?在偏院门?前。
围着锅炉正涮羊肉的下人?们霎时就止了声,随着第?一个发现?闻野的人?,到后来大家都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了。
“将、将军。”
“将军,您回来了。”
“将军,我们……”
下人?们多有惶恐,但闻野只是?神?色淡然地看着他们。
他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桑泠的身影。
到底还?是?张管家先回过神?来,忙离开?桌子走到闻野跟前,恭敬道:“将军,今日除夕,小的们得夫人?应允,在此团聚过年。”
以往将军府的除夕是?不会这般热闹的。
没有主子的应允,又怎能这般自作主张呢。
闻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收回眼神?,问:“那夫人?呢?”
“夫人?让小的们自己看着办,她?说她?不喜热闹,在这怕自己不自在也怕小的们不自在,这会应是?在屋里?。”
闻野眉心微蹙。
她?独自一人?吗?
实则,除夕独自一人?这等事,闻野已经经历过许多年了。
他并不觉这是?什么大事,也不觉是?该叫人?关注之事。
可不知怎的,此时想起那个纤瘦娇小的身影,就这么独自一人?或是?坐在院中,或是?站在窗台前。
她?静静抬头仰望着月光,好似多有孤单。
闻野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大家继续,这便转身朝着主屋的方向?走了去。
相较偏院传出的欢声笑语,越往主屋的方向?走去,便越是?觉得冷清。
闻野本是?冷清惯了的人?,只是?此时想着,屋子里?另一个身影正在独自承受这份冷清,心里?便逐渐攀上了急躁,脚下步子也越发加快了起来。
终是?走到主屋。
闻野刚踏入院中,一抹亮眼红色蒙入他的眼帘。
闻野脚下步子一顿,抬眸之时,便撞入了一双惊愣的眼眸中。
桑泠架着梯子,踩在高处,双手举着一个红灯笼正要挂上树。
好在闻野的出现?虽是?叫她?惊愣,但还?没把她?吓慌了神?,否则身形一歪,保不齐就要摔倒下来。
她?这副摇摇晃晃的样子,像极了最?初闻野在知府的湖岸边看到她?时的模样。
反倒是?闻野心神?一慌,忙不迭就迈步朝她?走了去。
桑泠缓缓收手,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她?紧张地站在梯子上,小声道:“将、将军,你怎么回来了?”
闻野走到梯子下才?算是?松了口气,只要他站在着,桑泠如何摔下他都有把握能稳稳接住她?。
“要挂灯笼吗,我帮你?”
桑泠的确挂不上去,梯子的最?高级她?不敢踩,下一级又够不着。
闻野这般说了,她?便点了点头。
身子刚微微蹲下尝试着要下来,手便被闻野一把抓住了。
他们久未见面,多有生疏,闻野又沉默不语,叫桑泠顿时一下心都提紧了。
脚下一滑,她?一个没踩稳。
一声惊呼声下,闻野怀中便落入了一个香香软软的身子。
闻野接得很稳,就如他所预料那般,无论是?何情况,他站在这了,便能接住她?。
“站稳。”闻野扶了一把她?的腰,而后伸手拿过了她?手中的红灯笼。
桑泠怔愣地看着闻野三两步跨上她?方才?小心翼翼才?爬上几级的梯子。
等她?回过神?来时,下意识想帮闻野扶一下梯子,可闻野已借着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将灯笼挂了上去。
待闻野从梯子上下来,桑泠仍还?没从他突然回来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三个月不见。
再见这张面容,闻野心中一时有些波澜。
但这份波澜落到了此行中所发生的事情中,又叫他神?色逐渐黯淡了下去。
闻野微微敛目,默了一瞬,才?开?口道:“吃饭了吗?”
“还?……没有。”
“那我让下人?传膳,今日除夕,应是?团聚之日的。”
闻野这话多有深意。
是?他们夫妻俩的团聚,但也本该是?她?和她?的母亲团聚。
只是?他去晚了,没能将她?的母亲带回。
好在她?还?什么都不知晓,他也不知该如何让她?知晓。
不知晓,或许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吧。
沉默的饭席,难以言喻的心情,让氛围一度不像是?欢天喜地的新年之时。
或许这样的确太过沉闷了,但闻野不擅更多言辞。
他只能在熄灯之后轻吻了一下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希望她?往后永远不知那些伤悲,能够永远单纯无忧快乐下去。
点火的,是?怀中少女那一声怯生生地低声。
她?说:“将军,新年快乐。”
闻野的臂膀在这声轻声下无意识收紧了。
勾起心底的那簇火苗,缠绕在他本该是?死寂沉淡的心尖上。
他吻她?。
回应她?:“新年快乐。”
这一夜,外面鞭炮声轰鸣,烟火灿烂绽放。
屋内,娇声此起彼伏,低喘的男声不断哄着她?,引.诱着她?。
直到夜深人?静,风雨停歇。
翻过一年,新的一年到来。
闻野拥着怀中已是?沉沉入睡的人?儿。
垂头在她?额头上印上一吻。
她?睡着了。
他才?轻声告诉她?:“泠泠,往后让我陪着你吧。”
第62章 062
第62章
年后平静祥和的日子让闻野感到很舒心。
好似一切阴郁都已过?去, 未来的一切都会逐渐好起来。
桑泠似乎很喜欢他从外带回来的那些?东西?。
吃的也好,用的也好。
不过?闻野发现?,她好像对那些?精贵之物尤为喜欢。
他有在?悄然观察过?她的喜好, 甚至也心中暗自琢磨着?,下回有什么机会?再买些?她喜欢的东西?给她。
如今, 他所拥有的不多,能给她的, 便只有这些?了。
闻野下令给管家,让管家在?府上不必克扣夫人开支,她需要什么便买什么, 她要银两便给她银两。
她若不好意思提, 便让管家主动?些?,必不能亏待了她。
平静的日子?在?二月初被打破。
闻野得到消息,有人发现?了陈颂知的踪迹。
自边关一战后,他已是快下落不明一整年了。
既是得此消息,他自是需要赶去查证一趟。
殊不知, 这一去就?好几个月。
中途,他本想?回府待上些?许时日,自不想?和桑泠分?别太久。
可回府不过?一日,便又因着?新发现?的线索必须得赶了去。
好在?这一去,终是寻到了陈颂知。
晃眼已是六月底了。
闻野知晓, 桑泠的生?辰快到了。
他快马加鞭想?要赶回去陪她,可这小?半年的奔波, 令他本就?恢复不多的腿伤再次加剧。
毒素蔓延, 他生?生?在?路上拖了大半个月。
以?往的治疗方式, 刮肉放血,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再抑制这种毒素了。
待到闻野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到府上时, 已是八月了。
桑泠的生?辰日早已过?去。
他们又是许久不见,年初时生?出的那一点点熟悉和亲密也早就?消失殆尽。
桑泠有开口?问过?他:“将军这些?日子?是去了何处?”
那些?被腿伤折磨的日夜令他一时间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只是最初,闻野并不知自己在?那时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是后来看见桑泠多有惶恐的反应。
还不待他开口?解释,小?姑娘已是紧张地垂头,低低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无别的意思。”
她误会?了。
闻野却不知要如何解释。
腿上的伤似乎也要瞒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已经没办法如正常人一般行走了。
他的腿跛着?,走路一瘸一拐,看上去甚是难看。
闻野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甚至不想?将这样的自己叫桑泠看见。
他觉得自己那点自尊心甚是可怜。
她在?嫁给他时,便已是知晓他是个怎样落魄之人了。
可是闻野记得。
桑泠说,她愿意。
她愿意,所以?才嫁给他的。
他不知,她所愿意的,究竟是最初那个醉酒后捧着?他的脸夸他好看的那个玄北将军,还是如今这个已是失势,甚至逐渐孱弱破败的闻野。
闻野不敢寻求答案,自己也无法与?自己和解。
最终,他还是将自己藏了起来。
他太疼了,也太丢人了。
像只落败的狗,要在?人前隐忍伤痛,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
再次刮肉放血,闻野觉得自己比以?前更脆弱了。
他觉得好疼,身体十分?虚弱。
他觉得自己难以?承受,脆弱得像是要就?此晕过?去了。
分?明,他在?与?桑泠成婚之前,多次的刮肉放血,他连吭都没吭一声的。
想?抱抱她。
想?听她在?耳边说说话。
若她愿意,是否可以?在?他支撑不住时轻吻他一下。
担心暴露自己的伤势,他又只能隐忍着?这份在?暗影中肆意滋生?蔓延的欲.念。
逐渐恢复过?来些?许的那日。
他走出屋中,正好在?明媚日光下看见了带着?浅淡笑意的少女。
她眉眼含笑,手里捻着?一朵盛开的花儿。
他只觉得,那人比花儿更美。
和桑泠成婚的第三年。
朝中开始动?荡,闻野也察觉些?许隐藏在?暗地中的危机。
他和陈颂知仍在?密谋着?几年前未能实施成功的计划。
大齐再这样下去,只怕会?逐渐走向灭亡。
他们皆有想?要守护的。
陈颂知想?守护这片国土,守护他爱的人。
他也亦然。
闻野再次离家。
在?外和陈颂知筹备大计,一去便是大半年。
回来时,已是他和桑泠成婚的四个年头了。
一方面又是除夕了。
另一方面。
他似乎真的没办法再隐藏了。
桑泠看到院中出现?的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时,的确讶异不已。
她几欲张唇说些?什么,到最终竟也只憋出一句:“将军,你回来了啊。”
闻野微微颔首,敛下的眉目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语气也很淡:“嗯,回来了。”
或是这几年两人之间一点心照不宣的习惯。
桑泠早已命人备好了年夜饭。
见闻野回来,丰盛的饭菜也陆续端了上来。
烛光下,闻野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安静吃饭的女子?。
他的妻子?桑泠。
或是已经不能用少女来称呼她了,但她却仍和他初见她时一样。
单纯,美好,恬静。
仍似少女时一样,不谙世事?,天真无邪。
挺好的。
闻野空荡荡的内心也算是有了些?许安慰。
或是注视的目光忘记了收敛。
桑泠垂眸戳着?碗里的米饭好似也发现?了他的目光。
也不知是忍了多久,终是忍不住了似的,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将军,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话语间,她都没敢转头和轮椅上的男人对视,但白嫩的小?手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蛋,以?为自己脸上有米饭什么的。
桑泠这副模样有些?可爱。
看得闻野眉眼间阴郁散开了些?许,眸底涌上一抹柔意。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来,在?她脸颊处轻抚了一下。
“嗯,我帮你弄掉了。”
抚了一手空,只留下软嫩滑腻的触感久久留在?指腹间。
这一年。
外面风起云涌。
但闻野因着?双腿受限,只能留在?府邸里。
这也算是他和桑泠成婚以?来朝夕相处的最长的时间了。
但这似乎也没有拉近多少他们之间的关系。
闻野知道?,这几年来,腿伤的折磨,将要进行的计划的压力,以?及那段在?边关一战后忘也忘不掉的尸山血海。
他的心境早就?变了。
更甚至,现?在?他比当初还要落魄。
站不起来,靠着?轮椅行走,身体越发虚弱,甚至无法再抱起她。
旁人安慰他,他的腿还可能有好转的办法。
再想?想?办法,再试试,别放弃。
可他知道?,自己好不起来了。
他的腿,治不好了,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下一步是什么。
等死吗。
闻野感到害怕,却又对自己无法改变现?状感到无力。
那日,小?姑娘不知是察觉了什么,还是只是单纯地做了个噩梦。
她站在?他身后,她本该是还不到他肩头的身高,如今已是高出他大半个头了。
闻野没有回头看她,只听见她略有担忧地问:“闻野,你会?丢下我不管吗?”
闻野干涩的喉咙在?这一刻颤抖得厉害。
他想?回答她,他想?说不会?。
可他说不出口?。
他忽的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除夕,他抱着?她,告诉她要一直陪着?她。
可他没想?,他生?平头一次失信于人,竟是对他最爱的女人。
最爱的女人。
他似乎从未对她说过?爱。
最初,是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想?用行动?告诉她。
可后来,他开不了口?了。
他何来资格谈爱。
如今想?来,闻野其实多有后悔。
他不确定自己重来一次,是否能够克制得住心中的欲.念,放任她去和别人生?活。
但如果他能知晓后事?,知晓他无法再站在?她身旁,更无法再陪着?她。
他一定不会?,与?她成婚。
桑泠的那个问题,闻野最终没有回答她。
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他的自责和愧疚,早已将他淹没。
那几夜,他宿在?书房,却彻夜难眠。
手中的毛笔提起又放下,来回数次。
直到将要行动?那日。
书案上终是写好了那封休书。
待到或许不久的之后,他离开人世,她就?该有新的生?活了。
是他的强求,他的自私,让她无端承受这一切。
所有的补偿都不足以?弥补她这五年的时光。
他愧对于她。
却也真的爱她。
他没有说爱的资格,却自私将人拢到了身边。
死后,他应是也会?下地狱的吧。
出发前,闻野不断想?起书房中收起来的那封休书。
他不知自己何时会?给她,但只要一想?到终有一日会?将休书递到她手中,便是心痛难忍。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一天。
可他已经做错一回,自私过?一回了。
他不能再错下去了。
即使无用,他还是隐忍难耐地在?她送别的目光下,艰难开口?道?:“对不起。”
视线中,是小?姑娘一脸迷茫的神情。
她站在?府邸门前,甚至歪了歪头,好似在?想?他在?为何事?道?歉。
闻野未曾想?过?,他不过?是去帮陈颂知开铺道?路,调遣士兵。
但那却是他那一生?最后一次见到桑泠。
野外的伏击他敏锐察觉。
可即使身边有玄北军加护,他却只是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
他无力作战。
混乱中被下属护送着?逃离。
可他的腿如何能逃,累赘一般的轮椅,如何与?骏马匹敌。
利剑穿心。
他甚至没能看清终结他性命之人是何模样。
最后的意识。
是他猛然想?起仍在?家中毫不知情的妻子?。
那封未能给出的休书。
她看到是否会?胡思乱想?,他的本意还未能来得及亲口?告诉她。
他死后,何人照顾她,安置何处,钱财银两。
一切的一切。
他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安排。
他不想?死,他不能死。
他还想?再见见她,他还有许多话未曾告诉她。
不,别把他带走,再给他一点时间。
如此,就?算是下地狱,他也无法瞑目。
可除了眼前逐渐笼罩下来的黑暗。
他再也无法改变任何事?实。
直到黑暗,彻底将他淹没。
第63章 063
第63章
雪停的午后, 天空亮得刺眼,却不见太阳露出。
桌案前,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身俏皮红衣, 即使在屋中脖颈也围着雪白?的绒毛围脖,一只白?嫩小手托着下巴, 另一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无所事事,百无聊赖。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而后和?她一般大小的小丫鬟端着一盅热汤推门进了屋中。
“小姐,该喝药了。”
唐洛嫣闻声回过?神?来, 本是放空的神?色顿时垮了下来。
“早晨不?是刚喝过?吗, 天还没黑呢,怎又喝?”
银翘温和?地笑了笑,道:“大夫昨日?吩咐往后小姐白?日?要多加一副药,奴婢方才闻过?了,这药不?难闻, 想来应是比其他药要好喝一些的。”
唐洛嫣皱着眉头,一张小脸满是烦闷之色:“药能有多好喝,莫不?是还能和?甜汤一个味!”
知晓自家小姐惯是不?爱喝药的,银翘将?药端到她跟前,也只是继续笑着不?说话。
总归, 无论她乐意与否,这药都是得喝的。
唐洛嫣自然也知这道理, 撇了撇嘴, 到底还是掀开了盅盖。
扑鼻而来一阵浓郁的中草药气息, 压根就不?是银翘所说的“不?难闻”,反倒是难闻极了。
她捏着鼻子, 无可奈何,只能一鼓作气一饮而尽。
“呼。”果真?难喝,唐洛嫣喝完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小姐,吃颗蜜饯吧。”
唐洛嫣本欲伸手,但很快又摆了摆手推开了蜜饯:“不?吃了,每回都是这蜜饯,我都快吃腻了。”
她再次叹息,目光飘向窗外一片湛亮光景,忍不?住低喃道:“我到底还要在此?待多久啊。”
银翘收回蜜饯垂下眼眸。
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她只知晓,唐洛嫣打小身子弱,老爷和?夫人?交代,在她病好前都得在这宅子养着。
可她的病何时能好呢。
她已是在这处宅子住了两?年之久了。
看着唐洛嫣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银翘心中也多有不?忍。
她在心底思索着说些什么来让她心情好一些,思来想去,没由来的,就想起了昨日?那个小叫花子。
“小姐,你昨日?救下的那个小叫花子,今晨已经醒过?来了。”
唐洛嫣兴致缺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耐烦道:“醒了就醒了,命还真?大。”
“那他之后要如何安置呢,是让他往后就留在宅子里吗?”
唐洛嫣本是想也不?想就要说留个小叫花子干什么,可话到嘴边,她又忽的止了去。
眼珠一转,她总算有了点精神?,转头问:“给他洗干净了吗?”
银翘点了点头:“给他收拾了一番,他之前的衣服不?能穿了,便拿了套下人?的冬衣给他。”
唐洛嫣听着,又恢复了刚才的动?作。
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面,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而后,她忽的唇角一扬,眸底有了光亮,笑眯眯道:“把他叫来我这儿瞧瞧,我看看往后宅子里什么地儿适合他。”
银翘迟疑了一瞬。
她打小便跟着唐洛嫣,对?自家小姐自是再了解不?过?了。
唐洛嫣此?时这副神?情,总叫人?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好像她又要干什么叫人?大跌眼镜之事了。
一刻钟后。
唐洛嫣的院中由小厮领来了一个身材瘦弱,穿着不?合身的冬衣,行走有些缓慢的少年。
虽是没有下雪了,庭院中的积雪也早已被?清扫干净。
但从屋子里出来的少女还是裹上了一件厚实的大袄,雪白?绒毛,云纹绕身,衬得内里若隐若现的红衣甚是俏皮夺目。
唐洛嫣就坐在特意搬到院中的软椅上,后背舒坦地倚着椅背,目光却直直地盯着院门前显露的身影。
“小姐,人?带来了。”
唐洛嫣抬手勾了勾手指:“过?来我瞧瞧。”
小厮回头低声和?少年说了什么,而后侧开身子,让那少年迈步走过?去。
少年身形不?高,若是仅从外表来看,或许要比唐洛嫣小个一两?岁。
但今晨宅子里的下人?已是问过?他了,少年自称自己已是十二岁,那便是还要年长唐洛嫣两?岁。
十二岁的少年,看着着实有些发育不?良。
缓慢的脚步声在离唐洛嫣几?步远外停了下来。
唐洛嫣倒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歪了歪头,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少年抬头。
竟是意料之外的眉清目秀。
昨日?,他蓬头垢面出现在唐洛嫣的宅子外,先是吓坏了她,而后引得她万分嫌恶。
可本该是又脏又臭的小叫花子,怎会长得这般好看。
唇红齿白?,眉浓眼深,冷白?的肤色,在寒风吹拂下冻出些许渗透白?皙的粉红,即使未理发髻,衣着简陋,也仍旧挡住他引人?注目的精致模样。
唐洛嫣有一瞬怔神?。
好看的事物总是吸引人?的目光,更?遑论一个活生生的人?儿。
咕噜——
唐洛嫣好像听见了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她这才回神?,不?自在地清了清嗓,俏丽的脸蛋蔓上一层绯红,却仍是气势十足地冲那少年道:“你有名字吗,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弧度优美的红唇微动?,开口时嗓音有些干哑,不?知是身子虚弱还是正处年少的变声期。
“回小姐,我叫陈颂知。”
要说唐洛嫣肤浅,她倒也颇有自知之明。
本是被?她嫌恶排斥的小叫花子竟是就这么被?她留在了宅子里,甚至安置在自己的院中近身伺候。
原因无他。
自是因着陈颂知那张漂亮的脸蛋。
唐洛嫣因体弱多病,时常不?被?允许外出,就连出自己房间门,也得循着天气好些的时候。
所以她大多数时候是无聊的,烦闷的。
偏偏与她身子骨不?符的,便是她那活跃跳脱的性子。
这两?年将?她关得烦闷至极,但好在,如今有了个新鲜玩意供她玩乐。
陈颂知算得上是极好的玩伴儿了。
他乖顺听话,温和?耐心,脾气好到令人?咋舌,甚至无条件配合唐洛嫣的任何突发奇想。
唯有某次。
唐洛嫣不?知从何话本上看了些情情爱爱的剧情。
小姑娘年纪尚小,单纯懵懂,虽是不?理解其中暧昧,但就喜得那般剧情。
便硬是拉着陈颂知要玩扮演话本角色的游戏。
陈颂知到底已是知事的少年,一双漂亮的黑眸迅速扫过?话本内容后,顿时脸色一变,有些尴尬地阖上了书页。
“小姐,这个怕是不?妥。”
唐洛嫣不?管,更?不?允向来顺着她的少年说半个不?字,霸道下令道:“有什么不?妥,本小姐今日?就要玩这个,你就扮演男主角,我就扮演女主角!”
陈颂知本就白?皙的肤色在短时间内迅速攀上一抹诡异的绯红。
他敛下眉目,实在说不?出一个“好”字,只觉多有羞耻,甚至还隐隐有种异样心思在心底流窜。
最后,这幼稚又羞耻的游戏到底还是玩了一遍。
唐洛嫣乐在其中,陈颂知却是心不?在焉。
剧情的最后。
女主角倾身上前,勾着男主的脖子主动?送上一吻。
陈颂知想,这段应是不?用演了吧。
岂知,思绪才刚想到这,脖颈上忽的一沉。
眼前,唐洛嫣的脸庞赫然向他逼近。
那一瞬,陈颂知竟忘了反应,更?不?知自己是该继续入戏配合,还是出声提醒,如此?甚是不?妥。
不?过?他的那些想法在电光火石间派不?上任何用场。
双唇压上一道柔软的力道,微凉,湿濡,弹润还带着满鼻馨香。
扑通——
是他的心跳声乱了节拍。
眼前,是早已退开的唐洛嫣抬手轻抚自己的嘴唇。
她微拧着黛眉若有所思,指腹来回在唇上触碰了一阵后,不?由小声低喃起来:“怎不?像话本里写的那般浑身酥麻呢?”
怎会不?像呢。
陈颂知浑身都麻了,脑海被?腾空,体温不?受控制地升腾。
比话本中的描写更?甚,且清晰无比地流窜在他周身每一处感?官。
不?过?这个游戏被?唐洛嫣归结为无趣,仅此?一次便再也没提出过?要玩了。
有陈颂知相伴的日?子,唐洛嫣在宅子里养病的时光变得不?再那么烦闷无趣。
虽然仍有喝不?完的药,诊不?完的脉,病弱之时连下榻都难以做到,但她却觉得日?子好像不?那么难熬了。
唐洛嫣病情的好转是在陈颂知来后第二年的春季。
这两?年,陈颂知研读数本医书,每日?陪在唐洛嫣身边也不?知另抽何时自学了医术。
他研究药材,寻找病根,终是找寻到一种能够让唐洛嫣身子好起来的药物。
一直替唐洛嫣看病的大夫们?几?经研讨尝试,竟也当?真?发现陈颂知所找出的这一味药或许真?的对?唐洛嫣的病情有帮助。
知晓自己有可能能够身子健康起来时,唐洛嫣多有怔愣。
而后她也自是知晓,这一切功劳源于每日?废寝忘食苦研医术,只为替她治病的陈颂知。
床榻边,过?了两?年已是身材高挑的少年站得笔直。
按理来说,此?时他仍旧守在唐洛嫣身边是不?合规矩的,但耐不?住唐洛嫣就是不?许他离开,甚扬言,若是哪日?苏醒没瞧见他,便要把他赶出宅子里。
吓唬人?的话罢了,但陈颂知却是十分遵守,从未让唐洛嫣醒来时没瞧见过?他。
那日?,因那药物陷入了短暂昏迷后的唐洛嫣突然醒来。
陈颂知欣喜之余,正要唤大夫来替唐洛嫣诊脉。
唐洛嫣却是忽的伸手拉住了他:“我觉得,我可能真?的要康复了,近来昏迷的时间都变短了,对?吗?”
陈颂知脚下步子一顿,注意力不?由集中在那只被?柔嫩小手拉住的手指上。
他顿了好一会才微微颔首。
这药便是如此?,随着唐洛嫣昏迷的时间渐少,往后她会越来越精神?,越来越健康,再不?会被?病痛折磨了。
想到这,唐洛嫣浅浅露出一个笑容:“那你算不?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陈颂知很快道:“不?,小姐才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小姐,那年我已经冻死在雪地里了。”
“一码归一码,我救了你,你便陪了我两?年,那你救了我,你想要什么报酬吗?”
陈颂知起先没有说话。
唐洛嫣又补充道:“救命之恩大过?天,什么都行,只要我能办到,你放心提吧。”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陈颂知薄唇微动?,犹豫,紧张,踌躇,彷徨,好半晌,他才低声道:“其实,我想……”
话未说完,视线一转,榻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又阖上眼睡了去。
陈颂知愣了一下,而后无奈轻笑出声,用仅自己能听见的低声缓缓补充道:“我想,待你完全康复之时再提出我的请求,小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第64章 064
第?64章
年少时?在乡下养病的那段记忆对唐洛嫣来说甚是遥远和模糊。
准确一点来说, 她是忘了。
如今少女亭亭玉立,家?中多有宠溺,加之本就活跃跳脱的性子, 便多少有些娇纵任性。
只听家?中人说起她小时候还是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但怎也和如今的模样搭不上关系。
唐洛嫣只知, 那年家?中找寻到了给?她治病的法子,但那法子引人时?常昏迷虚弱。
待到症状逐渐缓解之时?, 她便也能?真正康复起来了。
唐洛嫣还能?够找寻到的记忆,便是自己迷迷糊糊从床榻上醒来,并非在所谓的乡下宅子, 而是江州知府的闺房中。
她康复了, 但忘却了那段养病的记忆。
母亲说忘了也好,那般折磨人的时?日?,不记得也罢了。
二十岁这年。
家?中给?唐洛嫣相看了一位男子。
实则她并没什么意向,但耐不住母亲唠叨,说她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 这便随口应了下来。
不过后来,那男人长什么样她都还未来得及看,就不知因何原因被爆出了一系列丑闻。
至此,这桩婚事算是作?罢了,她也趁此向家?中表明, 自己可还没玩够,一点不想成婚生子。
二十二岁这年。
在她家?中住了五年的那个默默无闻的表妹出嫁, 嫁的是彼时?已?经失势的玄北将军。
唐洛嫣不禁想到了五年前, 那小表妹初到知府时?, 自己在宴席上撞见的那一幕。
心想,这两人可有意思?, 整整五年不吱声,搞得她还以为他俩真没什么。
唐洛嫣这几年本就一直躲避着成婚一事,表妹的出嫁便预示着她的清闲日?子快要到头了。
为了不叫家?中人想起自己还一直未有相看夫家?。
唐洛嫣一举决定?,收拾包袱就带着几个丫鬟小厮远行去了唐家?青竹山上的老宅避风头。
她做事向来我?行我?素,待家?中发现时?,她早已?跑没了影,只留了一封书信,倒也叫人无可奈何。
青竹山上的日?子悠然自得,但也实在无趣。
唐洛嫣本也是闲不住的性子,最初在山上待了几日?,便又?驱着马车下山进城。
可山路也颠簸,路途也不近,一去一来大半日?,还没玩个什么花儿就又?得返程了。
这般折腾过两回?后,她也懒得下山了。
过了一段时?日?,唐洛嫣心中本是计划着是否也该打道回?府了,却被唐时?安一封告密书信顿时?打消了念头。
她任性离家?这事叫家?中气?得不轻,唐镇宗甚至已?经开始着手替她相看夫家?了,就等着她耐不住性子回?来之时?,便一举将婚事定?下。
这下,唐洛嫣哪还敢回?去,忙给?唐时?安回?了封信,说是这下半年都不回?去了。
银翘倒是颇为担心,也曾劝着唐洛嫣要不妥协算了。
唐洛嫣也知自己一直这样躲避下去不是半分?,但却又?当?真想不出自己能?和谁人成婚。
想不出,她便不想了,摆了摆手道:“之后再说吧,眼下莫想这些烦心事。”
这日?,唐洛嫣有些诸事不顺。
因着关得烦闷了,还是下了趟山。
岂知,钱袋遭小毛贼不知何时?偷了去,回?程因马车在半山腰被坚石刺破了轮子。
直到黄昏时?分?,她还在提着裙摆艰难地往山上的老宅走去。
光线昏暗下来的山道不怎看得清路。
唐洛嫣一个不注意脚下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滑下山道旁的一侧浅坡里。
浅坡不深,她也没有跌倒在地,只是一边惊呼着一边保持平稳。
待到那阵慌乱的动静褪去,浅坡上便传来银翘焦急的声音:“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浅坡下久未有人回?应,急得银翘探着身子就想往下去。
略过一片灌木丛,却赫然瞧见唐洛嫣就好端端地站在那,显然并没有出任何事。
只是,唐洛嫣站立的位置前,竟躺着一个双眸紧闭的男人。
他微侧着脸,露出一侧面部线条优越的侧脸轮廓。
冷白的肤色即使在暗色中也夺人眼球,但那张脸蛋上沾着鲜红的血迹,显得莫名多了几分?稠艳。
这显然不是青竹山这样的小地方会出没的人,至少他们在此居住了一两个月,也从未见过这个人。
矜贵中透着几分?张扬,俊美无俦又?带着几分?冷淡疏离的清冷。
银翘有些怔愣,好半晌才回?过身来,一转头,却对上自家?小姐那一副看定?了眼的模样。
唐洛嫣定?定?地看着脚边躺着的男人。
片刻后,她忽的抬头,径直朝银翘吩咐道:“银翘,来搭把手,我?们把他救回?去。”
银翘还处于万分?惊讶中,被唐洛嫣顺势拉了两把后才骤然回?神。
帮着她一并把昏迷的男人从浅坡上拉上来时?,才彻底看清男人的模样。
“他……”银翘怔愣地张了张嘴,视线来回?在男人脸上扫过一周,似是想起了什么。
这个男人,好生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银翘回?忆思?索间,唐洛嫣蹲在男人旁边撑着下巴也看得仔细。
不过她的眸中只映入了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其余再未想起更多。
若是旁的人,银翘或许还会谨慎担忧地提醒唐洛嫣,此人来路不明又?身受重伤,怎可随意带回?自家?宅子去。
可待到她们一同?搬运男人走了一段路后,银翘已?是想起曾经年少时?和唐洛嫣在乡下宅子养病时?,被唐洛嫣长久留在屋中的那个小少年。
是他吧。
陈颂知那张打小就格外出挑的脸庞,饶是已?经过去十多年,银翘也还是印象深刻。
入了夜的屋宅分?外清静。
屋中两名随行的小厮在替陈颂知检查身体更换衣服。
唐洛嫣站在屋中屏风侧面,微探着脖子一直朝床榻的方向看去。
银翘则站在一旁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唐洛嫣的神色。
唐洛嫣看了许久,银翘也看了许久。
最后还是唐洛嫣先回?过神来,转头对上银翘的目光,便眨了眨眼,问:“怎这般看着我??”
银翘也顺势回?神,忙敛下眉目,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道:“小姐为何要将此人救回?来呀?”
唐洛嫣不记得年少时?养病那段时?光的事,是自打她们回?了江州后便知晓的。
这十几年来,她也一直未再回?想起来分?毫。
旁人不知她曾在乡下宅子和一位少年有过亲密的过往,银翘却是知晓一二的。
只是她也仅是个丫鬟罢了,主子都记不得了,她也从未提起过。
唐洛嫣的确不知银翘这句问题中的深意,只歪了歪头,唇角不由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来,轻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是举手之劳,何不帮他一把。”
话落,唐洛嫣再次转头。
视线中,那个男人已?经被小厮换好了衣服安稳平躺在了榻上。
隔着一段距离也仍旧能?叫她瞧见一张俊朗的面容。
唐洛嫣坦白道:“而且,他长得很俊,不是吗?”
银翘心头一跳。
没曾想,时?隔这么久她也还记得曾经唐洛嫣决定?把陈颂知留在院子里时?所说的话。
和此时?,一模一样。
“那个小叫花子,长得还真俊啊,对吗?”
陈颂知身上的伤处不少,但好在未有致命伤,倒也算不得太严重。
救回?他的第?二日?,唐洛嫣便派人寻了个大夫前来给?他诊治。
陈颂知便是在大夫检查完伤口,刚离开后醒来的。
彼时?,唐洛嫣吩咐了银翘带着两名小厮前去跟着大夫抓药了解后续事宜,自己便独一人留在屋中。
刚一回?头,没曾想便赫然对上一双沉黑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唐洛嫣愣了一下,一眼望进那双深潭一般的黑眸,竟有一瞬觉得熟悉。
但熟悉之外,更多的是意想之中的惊喜。
他此前双眸紧闭时?,她便想过。
这样一张俊美优越的脸蛋,不知会有怎样一双动人的漂亮眼睛。
此时?,脑海中描绘的画面照进现实。
唐洛嫣竟看得有些出神。
的确是好看极了。
唐洛嫣从自己毫不掩饰的惊艳目光中,发现对方竟也看她看得出神。
她率先回?过神来,唇角一勾,迈步朝男人走了去。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子可有何不适?”
唐洛嫣歪了歪头看他。
到底是模样姣好的小姑娘,无论?从何角度看来,都只能?是好心相救,而非另有所图。
男人的目光一直顺着唐洛嫣走近的身影移动。
那双黑眸看似波澜不惊,眸底却悄然涌动着旁人所不明白的暗涌。
片刻后,他才缓缓扯动着嘴角,目光仍旧紧锁在唐洛嫣脸上,干涩的喉间震颤着发出低声,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道:“我?感觉身体有些无力,伤处隐隐作?痛,不知是否伤得严重。”
说重不重,说轻,却也到底是真真切切的皮外伤。
唐洛嫣眨了眨眼,拉过椅子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你身上伤处不少,想要恢复怕是需得养上一段时?日?了。”
陈颂知闻言眼睫微颤,敛目时?,因着他冷白的皮肤,和脸颊上还落有的两道伤痕,显得脆弱又?无害。
屋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中。
双方似乎心思?各异,各自都在盘算着什么。
半晌,是唐洛嫣柔软的轻声打破了沉默。
她道:“若是不嫌弃,你大可留在我?这将伤养好了再离开,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陈颂知赫然抬眸。
黑眸中将女子眉眼含笑的温柔模样尽收眼底。
她看他的神情,是陌生的。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
一如那年,他在冰天雪地中被她捡回?时?一样。
他缓缓开口,甘之如饴。
“多谢姑娘收留,在下名叫,陈颂知。”
第65章 065
第65章
在山中遇见受伤的陈颂知实属一件偶然意外之事。
但将陈颂知留下, 却全然属旁人预料之中的事。
谦逊温隽的俊美公子。
一张出挑的面容就足以叫向来喜欢好看事物的唐洛嫣迷了眼?,更莫说本就是?叫她觉着无?趣至极的山间生活。
多了这么个人留下,唐洛嫣每日的日子似乎也过得有?意?思了起来。
午后静谧的偏屋中。
站立衣架旁的男子和坐在桌前的女子沉默对峙着。
气氛有?些许凝滞。
但凝滞的似乎仅有?抓着裤腰带有?些拘谨的男子, 反观桌前撑着下巴的女子笑得一脸明媚,好似丝毫未被这般气氛所影响。
“我就看看, 不干什么,况且六福今日身子不适歇着了, 你有?些伤伤在背上,你自个儿也没法换药,举手之劳, 你何需与我客气?”
陈颂知两排浓长的眼?睫甚比姑娘家还要?浓密, 有?时他敛目眨眼?时,看上去便有?些弱小无?助。
但分明是?个身高八尺的高大男儿,何来弱小无?助一说。
唐洛嫣就这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好似一点没有?姑娘家的矜持羞涩,甚是?一副他再不动就要?上手亲自替他脱衣的架势。
但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唐洛嫣觉得陈颂知甚是?有?趣。
他或许是?上京或是?别的哪处繁华大城中的哪家富贵公子。
举手投足间皆有?藏不住矜贵气质, 以及这一身刻板拘谨的礼仪修养。
很难不叫本就是?想寻点乐子的唐洛嫣总拿他逗乐。
好比这会。
方才一听唐洛嫣要?他脱衣时,陈颂知一双漂亮的眼?眸瞬间瞪得老?大。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又在接触她那一副理?所当然的自然神情?后,迅速敛目移开了目光。
唐洛嫣就是?这时来了兴致。
他怎比黄花大闺女还不好意?思。
本是?没想真的干什么,但陈颂知越是?这么一副紧张的模样, 她便越是?有?些得寸进?尺。
整个过程都叫唐洛嫣觉得有?趣极了。
最后,气氛便逐渐到了这一步。
唐洛嫣见状觉得也差不多该收手了。
她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可莫要?逗弄着过了头, 叫人以为自己是?山寨女流氓才好。
唐洛嫣张了张, 正要?开口说什么。
一直站在衣架前的陈颂知却忽的深吸一口气,不待她开口, 已先一步大步一跨,径直背对在唐洛嫣跟前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窸窣一声?,衣衫摩擦皮肤的声?音在静谧的屋中尤为显耳。
让人当即惊愣在原地的,是?陈颂知拉开衣领,将上衣全数褪至腰间,而裸.露出的后背。
眼?前光景夺人视线。
交错纵横的刀伤,绷紧抖动的背部肌理?,宽肩窄腰,冷白肤色。
唐洛嫣登时一下红了脸。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闻陈颂知背对着她,低低道上一声?:“那便劳烦你了,唐姑娘。”
咕噜——
唐洛嫣小声?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还真脱了!
逗弄人时有?多得寸进?尺,此时她便有?多慌乱无?措。
好在陈颂知背对着她,瞧不见她一脸慌乱的神色。
唐洛嫣僵着背脊半晌没有?动作,若是?这会打退堂鼓,便完全是?被陈颂知反将了一军。
她多有?后悔,早知方才就该见好就收,偏偏她想瞧瞧能把人逼到什么地步。
这下好了。
逼得他直接脱了。
屋中再次沉寂下来。
唐洛嫣在紧张,而身前的陈颂知也一直沉默不语。
片刻后,到底是?唐洛嫣率先回过神来,硬着头皮拿过了桌上的药膏。
她自是?不可能认怂的。
人是?她撩的,不过擦个药,摸的也是?他的身子,她是?半点不吃亏的。
指腹沾染药膏,晕开一团浅淡药香。
药膏冰冷,触及陈颂知绷紧的背部,激得他肌肉又抽动了一下。
唐洛嫣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后,仗着陈颂知背对着她,她看他的视线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陈颂知本是?看着高挑清瘦的身形,却不想脱了之后竟是?这么的有?料。
他背部肌肉线条流畅优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恰到好处的精壮。
如此身形,倒叫唐洛嫣生出些许想让他转过身来的冲动。
不知他的胸腹可结实,肌肉有?几?块,那处又是?什么颜色。
脑海中没由来浮现某些画面,叫唐洛嫣顿时脸更烫了。
手上力道恍然失控一瞬。
“嘶——”身前传来陈颂知倒吸一口凉气的抽气声?。
“啊,抱歉,弄疼你了吗?”
唐洛嫣慌乱收回手,无?辜地眨了眨眼?看着被自己擦歪的一道药痕。
“无?妨,唐姑娘,继续吧。”
陈颂知的嗓音听着有?些低哑,分明并未离得很近,却觉得好似磨在耳根近处一般。
唐洛嫣集中注意?力专注到了他的伤痕上。
本是?漂亮至极的光洁后背,如今叫这几?道刀伤划破光景,增添了几?分泛着猩红的破碎感,叫人忍不住有?些怜惜。
药膏已是?抹匀,唐洛嫣却仍是?没有?收回手来。
他未有?受伤的地方肌肤光滑,与她指尖差不多的白皙,叫人有?些爱不释手。
指尖流连,轻柔缓慢。
陈颂知背部的肌肉,肉眼?可见地抽动了好几?次。
直至,他似是?忍无?可忍了,压着嗓音侧头问:“唐姑娘,好了吗?”
唐洛嫣这才回神,惊慌之余又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心情?一阵大好。
她弯唇笑道:“好了,你把衣服穿上吧。”
衣衫拉上,眼?前光景不再。
唐洛嫣也收回了手,一脸笑眯眯地看着陈颂知整理?好衣着后转过身来。
正面对上时,唐洛嫣瞧见了他耳侧两抹不怎明显的红晕。
因着他皮肤白,便极易被人捕捉到。
偏偏这人还试图掩饰什么,清了清嗓,故作镇定道:“多谢你,唐姑娘,叫你费心了。”
“不费心,待夜里再瞧瞧六福身子恢复好了没,若是?他仍是?身体不适,晚上我再来帮你擦一次药。”
陈颂知面色一僵,薄唇微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唐洛嫣已先一步打断了他可能婉拒的意?图,快声?道:“那我便先走了,你好好休息着吧。”
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紧紧黏在她身后,但她离开的步子很快,没多会,随着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便也隔绝了那道目光。
六福身子能不能好自然不是?关?键,唐洛嫣若是?夜里想去,人就住在她宅子里,转个弯的功夫,自然便去了。
只不过,唐洛嫣还是?顺势让银翘去看了看六福。
他染了风寒,倒是?病得不轻,今夜自也好不了了。
银翘回屋向唐洛嫣禀明了情?况后,便见她露出了欣然一笑。
自陈颂知留在宅子里养伤这几?日来,唐洛嫣显而易见的心情?愉悦了起来。
银翘看在眼?里,但也多有?担心。
这两人一个不记得了,一个却像是?没认出来似的。
若非她当年是?真真切切看着陈颂知从一个小叫花子被唐洛嫣救回宅子里,她也要?觉得这两人如今是?萍水相逢罢了。
可银翘只是?个丫鬟,陈颂知没有?表露任何意?图,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遥想当年,陈颂知一个无?依无?靠险些冻死在雪地里的小叫花子,怎么也无?法和现在这副温润如玉的矜贵模样结合起来。
别的银翘倒是?不担心,唯一担心的,便是?唐洛嫣会当真因着陈颂知那副皮囊对他感了兴趣。
毕竟当年,少女还未情?窦初开时,唐洛嫣便明显对陈颂知格外上心。
心中思绪繁多,银翘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你今夜当真要?去给陈公子上药吗?”
唐洛嫣把玩着自己的头发?,甚至还偏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去啊,为何不去,六福不是?身子不适么。”
话?是?这么说,但即使六福病倒了,宅子里还有?别的下人,哪需得唐洛嫣亲自前去。
她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银翘抿了抿唇,有?些尴尬,但仍是?小心翼翼措辞道:“小姐,那位陈公子不知从何处来,受了一身伤,感觉也怪吓人的,不知是?否是?在外惹上了什么仇家,小姐心善让他留下养伤,但奴婢觉着,一切还是?谨慎些的好,以免惹上了什么麻烦。”
银翘说得模棱两可,却也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
陈颂知自不会是?什么坏人,当年连唐洛嫣的病也是?他废寝忘食翻医书翻来的。
可她还是?需得提醒唐洛嫣。
这会可不比当年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若是?唐洛嫣当真对陈颂知动了心,只怕往后回了府上还不好交代呢。
陈颂知,不管是?什么身份,总归是?有?些来路不明的,知府又怎可能会同样唐洛嫣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她担心自家小姐,也不想自家小姐在情?路上坎坷。
银翘自顾自的想着,却发?现屋子里竟是?静了下来。
她说了那么多,唐洛嫣却压根没有?回声?。
银翘慌乱抬头,一眼?便撞上了唐洛嫣饶有?趣味看来的目光。
“小、小姐,奴婢多言了。”
唐洛嫣轻笑一声?,这才从椅子上起了身。
她迈步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略过银翘时,脚下步子顿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银翘一听,却仍是?担心:“可是?小姐,这种?事……”
“这种?事,玩玩罢了,莫不是?还要?当真不成?,他不知我,我也不知他,萍水相逢,何必挂念在心。”
银翘怔愣地看着唐洛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而后,那道纤细的身影缓步走出了屋中。
玩玩罢了。
她家小姐这是?,只想和陈公子,玩玩吗?
可是?,他们都长大了,早已不再是?十多年前的少年。
如今一起,还能玩什么?
第66章 066
第66章
自是?玩年少时所不会玩的东西了。
清晨阳光洒落。
唐洛嫣微眯着眼从睡梦中醒来。
睁眼入目一片白皙光洁的胸膛, 顶端那处的粉嫩是她在瞧见之前未曾预料到?的。
算是?惊喜之外的另一重惊喜,她很喜欢。
紧密相贴的身体带来对方的温度,鼻腔中是?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掺杂着?些许淡淡的药草香气。
身上受了伤还那么能干。
真不?愧是?她看上的人?。
昨夜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倒并不?在唐洛嫣预料之外。
她本也存了些这般心思, 稍加撩拨,主动出击。
在她将陈颂知推倒在床榻边时, 一直沉默不?语毫无反应的陈颂知终是?有了回应。
他看着?温润如玉一个?人?,脾性不?温不?火,寡言拘谨。
却没曾想?, 在榻上竟是?如此的火热。
唐洛嫣贴着?他的腰腹微动了下?身子?。
这个?相拥的姿势不?知保持了多久, 或是?她睡去时就是?如此姿势了,待到?这会?已有些发麻。
可身子?刚一有动作,连带着?酸软的腰身,腿.间的不?适感又一齐袭来。
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身侧的人?便醒了。
对方率先给?出的反应是?收拢的臂膀把她好不?容易移开了些的身子?,又一股拉了回去。
“你醒了?”唐洛嫣出声打破沉默, 手上顺势推搡了一下?,示意对方别抱那么紧。
可陈颂知似乎并没想?如她的意,鼻腔沉沉“嗯”了一声,手臂却仍是?收紧完全,叫人?撼动不?了分毫。
“我想?起身, 你放开些。”
回答她的,是?扑面而来的一片温热气息。
陈颂知微微垂头, 便能寻到?她的唇舌, 如昨夜入侵一般, 轻车熟路蹿了进去。
唇舌间,他抵着?她含糊不?清道?:“再睡会?。”
这哪是?要再睡会?。
分明是?想?再战一会?。
初经人?事?的唐洛嫣实在有些承接不?暇, 此前她所知晓的皆是?话本或旁人?口中所描述的,切身体验大?有不?同,也实在缺乏实战经验。
这会?叫人?这么一撩拨,腰也酸腿也软,却也不?自觉地回应了起来。
一夜荒唐后,竟又是?白.日.宣.淫。
饶是?唐洛嫣本就有此意,却也还是?在叫水时羞红了脸。
沐浴之后,唐洛嫣看了眼已是?整理干净的床铺,便转头看向了陈颂知。
“你的伤……如何了?”
陈颂知就坐在榻边,安安静静的,这会?好似又回到?了他温润公子?的模样。
被唐洛嫣这般问道?,他微偏了下?头,视线落在肩头。
“旧伤无事?,倒是?添了不?少新伤。”
这话一出,唐洛嫣先是?反应了一会?,而后想?起自己情动时没控制住的手和?嘴。
又是?挠他,又是?咬他,使了多大?劲她这会?已是?记不?起来了。
唐洛嫣抿了抿嘴,没好气道?:“你也没好到?哪去,方才我沐浴时,瞧见我腰间那块都青紫了!”
“抱歉。”陈颂知站起身来,三两步便走到?了她跟前,“严重吗,我看看,可要抹些药油。”
纤细修长的手指刚要碰到?唐洛嫣的腰带,就被她一巴掌拍开了:“不?用,我一会?回去自己弄一下?便是?了,你好好养伤吧,我先回屋了。”
露水情缘,各取所需。
前一刻还能抵死缠绵,下?一刻自也分道?扬镳。
他们又非你侬我侬的爱人?,需不?着?这般黏腻。
陈颂知被拍开的手顿在原地,悬在半空一时不?知是?该收回去还是?执意向前。
但无论他作何反应,唐洛嫣的注意已不?在他身上。
她快速整理好自己的腰带,再没抬头多看他一眼,转身便离开了屋中。
快活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三个?月后,陈颂知身上的伤早已痊愈,江州那头也给?唐洛嫣传来了最后通牒,勒令她必须马上回去。
临别前,陈颂知在无人?的小?道?拉着?唐洛嫣的手多有不?舍。
这段时日,他们亲密无比,无数次负距离的贴近,无数次感受对方灼热的体温。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离她好远。
如今,更是?要分别。
“嫣儿,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唐洛嫣也多有不?舍,要说她在这和?陈颂知过得挺开心的。
只是?陈颂知突然这样一番话,倒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什么等太?久?”
“我会?去娶你过门的,只是?现在……”
陈颂知敛目之时,唐洛嫣赫然打断他:“说什么胡话呢!谁说我要你娶我过门了!”
陈颂知一愣,赫然抬眼:“我们……”
“我们萍水相逢,露水情缘,既是?要分别了,这段关系自也就断了,谈什么娶我过门,我可没这意思。”
陈颂知闻言当即沉了脸:“萍水相逢,露水情缘?”
他嗓音很低,那双好看迷人?的桃花眼此时却渗着?沉冷的光。
同样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却陡然降了好几调。
叫本是?觉得此话并无异样的唐洛嫣也顿时觉得不?太?确定了。
难道?,他们不?是?吗?
唐洛嫣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眸光颤动着?打量陈颂知的神色。
好半晌后,她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讪笑道?:“我本以为你同我是?一样的想?法,但很抱歉,我并无成婚的打算,如今归家,你我应是?也再无见面的机会?了,若是?你觉得心头多有不?适,你想?要什么,我补偿于你可好?”
钱财,权势,地位。
虽说知府并非只手遮天的地步,但满足这些还不?在话下?。
谁人?听了这般补偿,也应当是?该见好就收了。
唐洛嫣如是?想?着?,甚至觉得陈颂知这段时日带给?她的快乐不?少,他若是?有些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她也不?是?不?可以纵容一些。
正想?着?,殊不?知跟前的男人?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在她刚要抬头之时,赫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予我的承诺何时兑现过,奖励我,补偿我,总是?问我要什么,我要的,你会?给?吗?”
唐洛嫣一愣,先是?手臂上传来痛感,而后便对陈颂知这番话无法理解。
“你在说什么?”
唐洛嫣没想?过陈颂知这双漂亮温和?的眸子?,有朝一日竟也有如此阴鸷的神色。
沉入谷底,晦暗不?明,湛着?冰冷的光,就这么被他直勾勾地凝视着?,便觉背脊一片冰凉。
“你忘了,所以你不?会?给?,此时你只想?离开,你的承诺仍然不?会?兑现。”
唐洛嫣不?禁蹙起眉头来,这样的陈颂知令她感到?陌生,也有些害怕。
她不?适应地动了动胳膊,想?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可没曾想?,她刚一有动作,陈颂知忽的再次收紧力道?,一把抓着?她,弯身便将她扛上了肩头。
“陈颂知!你干什么!”
唐洛嫣身形一晃,眼前整个?天旋地转,腹部被迫挤压在他坚实的肩头,令她胃部一阵不?适的翻涌。
她挣扎,抗拒,却得不?到?陈颂知半点回应。
他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只手臂扣紧她的腰身,大?步朝着?宅子?的另一侧门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放我下?来!”
此时,因?着?即将启程回江州,宅子?里的下?人?都被调遣到?了宅子?正门,准备马车,收拾行礼。
她本是?为了与陈颂知好好道?个?别,这才没叫人?跟在自己身边。
没曾想?,此时她如此大?喊大?叫,却喊不?来任何人?的回应。
宅子?侧门,一匹黑色骏马鼻孔出气原地踏蹄,好似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好随时奔驰离去。
唐洛嫣一抬头,再难淡定自持,双手挥舞着?拍打陈颂知的背。
将他背上的衣料抓得凌乱不?堪,手掌心也因?打在他身上而反弹回力道?震得掌心生疼。
“你疯了吗陈颂知!你快放开我!你莫不?是?想?强行带我离去!我的人?可都在门前候着?呢!”
一声冷笑,陈颂知没有松手,反倒是?解开了黑马的缰绳。
“疯了,或许我早就疯了,在你那次离开我,将我独自一人?留在那宅子?里时,我就该疯了。”
唐洛嫣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什么离开,什么独自留下?,何处的宅子?。
但眼下?已无更多时间给?她思考。
陈颂知身姿利落翻上马背,将她放下?固定在身前。
缰绳抖动。
“驾!”
黑马终是?脱离束缚,肆意奔驰起来。
马蹄声踏动山道?上的泥土,留下?一片声响,却很快又淹没在了山间丛林的蝉鸣鸟叫声中。
那年。
陈颂知为寻治愈唐洛嫣病疾的办法,废寝忘食翻阅医书,用自身做试验,只为能真正找到?有效的办法。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唐洛嫣的病情终是?开始好转起来。
他担心她,也依恋她。
最后的那段时日,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
他记得,他惦记着?,唐洛嫣说,要允他一个?报酬。
他贪得无厌,他得寸进尺。
他想?要她,想?与她成婚。
他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年少时的心思澄澈简单。
他考虑不?了那么多,只期盼着?榻上病弱的人?儿能早日好起来。
他相信她,定会?兑现她的承诺。
毕竟,相处的这两年,他们很快乐,或许她也有同他一样的心情。
可到?底是?凡胎肉身。
陈颂知那般折腾自己,还是?在一个?夜里彻底倒下?。
他高热不?退,昏睡不?醒。
就连唐洛嫣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也全然不?知。
病来如山倒。
陈颂知这一病,昏迷了三日,又在榻上养了两天。
身子?恢复行动的第一时间,他匆忙找去唐洛嫣的屋子?。
至此,他被宅子?里其余留下?的下?人?告知。
“小?姐快要康复了,主宅那边派了人?来接,说是?往后便不?必在此待着?了,可以回主宅生活,小?姐带不?走那么多人?,咱们就算是?被留下?守宅了,也不?知往后主子?们还会?不?会?心血来潮来这儿看看咱们。”
那时,陈颂知犹如被一盆冷水泼下?。
她走了。
没有带走他。
他和?那些下?人?并无两样,成为了被安排在此守宅的无关之人?。
陈颂知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发了疯似的赶去追她。
可唐洛嫣已是?离开好几日了,他费劲千辛万苦,循着?旁人?告知的方向,终是?赶到?了江州。
他知晓,他本是?江州知府的三小?姐。
家中的主宅,便是?这处江州知府。
府邸门前,扫去病色的少女一张脸红润有色,眉眼灵动地正和?身边的丫鬟笑着?说些什么。
陈颂知见她好似已是?彻底痊愈,心中安稳下?来,也满怀欣喜迎了上去。
接连奔波,一身狼狈,他好似又回到?了曾经流浪的日子?。
像个?叫花子?。
唐洛嫣看到?他的同时,脸色顿时一变。
不?是?惊讶,而是?压制不?住的嫌恶和?排斥,眸底神色陌生至极。
“哪来的叫花子?!别弄脏了本小?姐的衣裙!来人?,把他赶走!”
过往回忆在脑海中闪过。
唐洛嫣不?会?知道?他那时心中如坠入冰窖般寒冷。
她忘了他。
忘了他们的一切。
他渴望重新走近她。
于是?,她朝他勾勾手指的时候,那些过往的痛楚便一扫而空,只能无法自持地遵从本心,再次向她靠近。
可他已是?遍体鳞伤。
她竟还想?丢下?他一次。
被禁锢在怀中的人?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带着?哭腔的嗓音似乎还在说什么。
但陈颂知已然听不?进去了。
缰绳再次抖动,黑马加速疾驰。
他紧抱着?她,从后面环住她的腰身,贴在她耳边低语警告:“嫣儿,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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