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
秦盟不想再给了。
尤其是看到夏稚兴奋的样子, 莫名感觉有些不正常。
他不动声色地喝口茶,暗暗思考要怎么委婉拒绝少年的提议。
就在这时,对面的夏稚突然开口。
“这次成功的话, 我就能帮你带话啦!”
秦盟:“……”
心动。
兜兜转转还是拿出了一张符,看见夏稚接过符后热情洋溢的笑脸, 秦盟内心复杂极了。
“你不是说死里逃生吗?遇到了什么?玉佩护住你了?”
一开口便是三连问。
夏稚小心翼翼地收起脆弱的符纸,想了想,回道:“我遇到恶鬼了,那东西爬着来追我, 快吓死了。”
秦盟皱眉:“然后呢?”
“我跑到了安全的地方,结果发现保命的护身符掉了。”夏稚解释:“护身符不是玉佩, 是学校用来辨别人和鬼的。”
秦盟对学校里的封锁略有耳闻,不过他不了解,闻言点点头, 表示知道了。
夏稚继续道:“然后我决定以毒攻毒,在外面把最后一张符用了。”
秦盟:“……你胆子真大。”
“没办法, 不这样做,结果也是被秦老师抓住, 说不定剩下那张符也会被没收。”夏稚无奈地摊开手:“秦先生, 你也小心一点哦,别被秦老师察觉到你私下和我见面。”
秦盟:“你还是多注意自己吧。”
夏稚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小孩,在秦盟看来就是如此, 性格看起来很乖,但做的事都很大胆,且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盯着他半晌,秦盟终是发出一声叹息。
“一定要继续做下去吗?”只是跟夏稚见了几面而已, 秦盟就动了恻隐之心,“就算放弃我也不会怪你,那两张符就当我送你玩的了,现在及时收手吧。”
他就做这行,自然知道有多么危险。
虽然少年口中的秦尤好像一个古板严厉的老顽固,但不得不说,他是对的。
即使是秦盟,也必须承认,因为如果他现在是夏稚的老师,也会阻止他踏上这条路。
现在的自己……
好像在助纣为虐。
“不能放弃的。”夏稚开始闷声吃东西,“我有自己的想法……总之,一定要完成。”
他必须想办法离开这个游戏。
游戏氛围太怪异了,而且处处透露着真实——如果不去调查旧楼的话。
仔细想想,完全脱离鬼怪的环境,他和普通学生一样,每天只需要学习、吃饭、睡觉就好,等待高考来临,考上大学之后离开这座城市,就如同他没有死亡之前。
多么普通的游戏,除了旧楼和314寝室命案之外,触碰不到一条‘死亡条件’。
没有其他玩家相伴,在这里多待一秒,夏稚都有一种即将被游戏容纳的错觉。
他怕自己真的随遇而然地待下去,考个好大学、等待毕业、投简历、找个工作……
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
这和他生前过的日子有区别吗?
根本没有。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有了新的路要走,重新回到原来的环境中,反而不是他想要的。
既然已经是游戏的合作玩家了,就一条路走到底!
这样想着,夏稚下意识在心里跟系统搭话。
[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是的呢宿主,只要你一直在,我就会陪着你度过每一个的游戏。】
夏稚彻底安心了。
和秦盟分开后,夏稚独自一人在外面逛了逛才回学校。
其实除了上学很普通之外,充斥在游戏中的违和感还是挺多的,比如说他那未曾谋面的家人,以及永远不缺钱的卡,还有邻里街坊关系。
现在相熟的几个人好像跟自己的关系都挺不错的,周寂是跟他绑定的‘倒霉蛋’,焦灿灿是他的青梅竹马,王诗然从小就住在这里,程嵘也一样。
这些错综却单纯的关系,这座陌生却熟悉的城市,真实存在却充满诡异的人鬼道法……
夏稚走在学校附近的商业街上。
这里很繁华,无比热闹。
他所在的高中处于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但据说当时刚发展的时候,这里算偏远地区,经过几十年的发展,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这里才发展为房价最贵的繁华地段。
上次出校门闲逛还是跟周寂一起,当时他想了解一下周边地区,就让周寂带他走一走,待后来玩的欢了,他发现自己走过的路便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
记忆如同花朵绽放般复苏,就好像他走过无数次这条路,商场也逛了好几遍,里面的柜台划分他都一清二楚……
夏稚将这种熟悉感归为游戏中‘夏稚’本身的记忆。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为什么看见焦灿灿第一面的时候,他没有两个人青梅竹马时的记忆呢?
不过时间的确很久了。
连焦灿灿自己都不意外夏稚记不清小时候的事。
两人幼时相识,在同一个村子里玩闹,估计也没到能够清晰记住每一段成长期的年纪,因为家庭原因分开,夏家离开了村子,再见面就是几年后,如果问问焦灿灿具体时间,估计得有十年左右。
至于周寂那边,是他回到这座城市之后,夏家人又给他找的‘小伙伴’。
周寂和他的父母应该是愿意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所以他们两家的关系如何,不太好说。
周寂对这件事一直守口如瓶,一句话也不多说,明明面对夏稚的时候什么也藏不住,偏偏这件事,心和嘴巴都上了锁。
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
天还没有黑,夏稚带了一袋面包回寝,是路过面包店的时候买的。
天气有点热,晚上不想吃一顿正经的晚饭,就随手买了面包,想着什么时候饿了再吃。
一进寝室的门,脚步顿住,有些惊讶地看着屋内的清俊少年。
“余放?你不是回家了吗?”
这几周余放都会回家的,这周也是,夏稚明明目送他背着大包离开了寝室,结果自己逛了一圈回来,他又出现在寝室。
看见他回来,余放笑了笑,把桌上切好的水果拿起来,递给他:“家里有点事,我的屋子被占了,所以拿了要用的东西回来。吃水果吗?我从家里带来的。”
夏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插了一块西瓜,嘴里喃喃着‘谢谢’。
“我打扰到你了吗?”余放轻声问。
夏稚有些奇怪地说:“没有啊,这也是你的寝室。”
余放:“只是感觉你看到我很惊讶。”
“当然啦,几个小时前我刚跟你说完下周见。”
余放笑出声,瞧见夏稚拿出面包摆在桌子上,问道:“你晚上就吃这个吗?”
夏稚:“对,天太闷了,没胃口吃东西,汤汤水水的,烫的,都不想吃。”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早知道你在,多买一点了,他家的面包很好吃的,多买还有优惠。”
他就是怕自己吃不完,才不敢买多,一个现做的面包够他吃了。
“没事,我吃过饭了。”余放说:“水果都给你吃吧,我不怎么喜欢吃水果,是我家人一定要我带回来的,让我和朋友一起吃。”水果盒的边上还特意放了几把没有开封的一次性小叉子。
夏稚眸光微闪,本想客气地拒绝,就听余放叹了一声,“但我爸妈不知道,我在学校没什么朋友。”
夏稚如鲠在喉,说不出拒绝的话,连忙点头。
新鲜的水果还是要尽快吃掉比较好,夏稚捧着盒子,一边吃一边思考要不要把他跟温罗成功对上话这件事告诉余放。
按道理说,应该告诉余放。
因为作为那件事中被牵连的受害者,余放有权知道真相。
只是余放好像从来不把那件事当回事,就算留在学校,貌似也心甘情愿的。
他留在这里,到底为了什么?
不知不觉中,房间里回回荡着他的声音,清脆而清晰。
反应过来时,夏稚含着刚塞进嘴巴里的水果,傻乎乎地闭紧嘴巴。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问出了声。
余放也看了过来,他听见了。
“为什么?”余放低声重复,似乎在自问。良久,他笑了一声,“或许是,赎罪?”
夏稚有些急了:“为什么……赎罪?”
快速吃掉嘴里的水果,他把盒子放下,郑重地看向余放:“余放,在我看来,你就是受害者,你不需要赎罪。”
“这是你的想法而已。”余放说:“他们都觉得我应该留在这里赎罪。”
“……他们是谁?”
“学校里的每一个人。”余放笑着,朝他眨眨眼睛:“哦,除了你。”
不知道这算不算被发了好人卡,但夏稚的心头总是萦绕着一种诡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自余放,但又好像是环境所迫。
314寝室的命案终究是影响了太多人,普通学生、校方、秦尤这类能人异士、还有活下来的受害者……
现在,甚至有他。
沉吟片刻。
“余放。”夏稚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你要不要参加今年的高考?跟我们这一届一起。”
余放怔住。
夏稚耸耸肩:“其实学校没有强制把你留下,对吗?另外一个体育生可以走,你也刻意。校规针对你是校方的问题,但你作为学生的权益还在,只要想要参加高考,他们拦不住你的。”
思来想去,夏稚还是认为,困住余放的,是他自己。
余放没有说话。
夏稚不放松地盯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余放发出一声笑。
就只有一声,短促的,很轻。
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一直堵塞在灵感道路上的障碍被清除。
“或许你说得对。”
“但我不能自己走……”
“我还要带着温罗一起。”
362
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高考了。
高三准考生的学习氛围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老师看得也很严,就算偶尔秦尤不在,也会有代课老师来看着大家复习, 时不时说两句鸡汤,恩威并施, 令本就不轻松的学习氛围更加紧迫了。
很明显,夏稚的自由时间越来越少,他也和其他同学一样,被这样急迫的节奏裹挟着, 焦头烂额地捡起所有学过的知识。
一连复习了一周,终于在一个周日, 他空出来时间,决定再次前往温罗的家。
想要去温罗租的那间房子就必须通过楼下董爷爷拿钥匙,可夏稚跟董爷爷根本不熟, 只见过一面的话贸然去要钥匙,对方估计也不会给, 所以想要稳妥进入,还是要跟王诗然知会一声的。
至于他要做什么, 坚决不能让他们知道。
“想去温罗家?”王诗然听说他要再次前往, 表情有些尴尬,“额,为什么要去那?”
夏稚窘迫地红了脸, 道:“我、我上次把他的笔记本偷偷拿了出来……”
王诗然如临大敌:“什么?!”
夏稚:“对不起,我只是太好奇了!”
只能借着还笔记的名义来拜托王诗然带他进去了……虽然这样名誉可能会受损,但为了通关, 这点名誉算什么!
王诗然憋红了脸,显然也知道偷拿人家的东西不太好, 但她并不是对夏稚生气,因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再加上温罗的妈妈只找了夏稚帮忙,王诗然知道他也是在冒险。
沉默几秒,女生认命地点点头:“行,这周日我们去还,这次把笔记本放下我们就走。”
夏稚:“……可以多耽误几分钟的时间吗?”
王诗然瞪眼:“你要干什么?”
“一个小小的实验,你可以不用在场,五分钟!五分钟足够!”
符咒从点燃再到熄灭都用不上五分钟。
几分钟的时间不算长,王诗然松了口气,最初以为夏稚要耽误很久才那么大反应呢。
“行,反正不要再拿温罗的东西就好……你要是真的对什么好奇,我们可以在那里看。我帮你多争取一点时间也行的。”
夏稚感动地连连点头:“谢谢!”
王诗然问要不要告诉焦灿灿他们,夏稚想了想,摇摇头。
这几天他们都挺忙的,尤其是焦灿灿,她是奔着考个好大学去的,如果说复习前期她还有时间在自己身边转悠,后期她几乎除了上厕所就是刷题,中午吃饭也很快。
其实王诗然也这样,只是每周去探望爷爷奶奶从未间断,带夏稚只是顺路的事。
再说程嵘和周寂,前者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也在努力中,是老师口踏实肯学的典范;周寂貌似前段时间被请了一次家长,因为经常擅自离校偶尔还逃课,听说他的父母来过了,从那之后他也老实一点。
说白了,夏稚不太想麻烦他们,而且要选择的话,他肯定第一时间选择周寂……
周寂刚被请家长,以防万一,还是让他老老实实在学校里待几天吧,就算是装模作样也行啊。
他说了自己的顾虑,王诗然表示理解。
所以周末一行,只有王诗然和夏稚两个人。
坐上前往老城区的公交车,王诗然在后排找了两个空座,拉着夏稚一起坐下,闲着无事,便与他闲聊。
一开始话题是围绕学习,他们两人都算学霸行列的,交流起来没有困难。后来就提到了温罗,但声音很小,一般情况也只是用‘他’来代替,两人心知肚明罢了。
说起温罗,就不得不提他的留级生舍友。
王诗然也是从其他班级的学生口中得知了一个一手消息。
“余放好像决定参加这次高考了。”在校外,王诗然没有顾忌地说出这个名字,“以前他都不参加的,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夏稚心虚了一瞬,没承认是自己劝说的。
那天他跟余放提一句之后,余放好像真的看开了,不仅决定参加高考,话中的意思仿佛还要带着温罗的那一份一起努力。
大概是觉得他要是离开了,这个学校里对温罗的风评就更差了,所以他的话再诡异,夏稚也莫名从中听出一丝仗义。
“走了也挺好的。”王诗然继续说:“我听说他成绩非常不错的,平时在图书馆里的学习,学的都不是我们该学的,等他毕业走了,温罗这事就会被渐渐遗忘……”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想来刚开口的时候还觉得是一件好事,但想了想,感觉温罗被所有人遗忘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在这件事里,没有绝对的加害者。”夏稚轻声说:“大家都应该打破束缚,做回自己。”
温罗是这样,余放也应该是。
王诗然没有否认,笑了一下,说:“其实我觉得温罗还在这座城市里……他不是逃避责任的人,如果真的是他的问题,他会承担的。”
夏稚心想,她看人真准。
如果那天他确实跟温罗沟通过的话,那么他的确还在为自己做过的事收尾。
不管用什么方式,他在赎罪。
这个词余放也用过,但夏稚认为,他口中的赎罪跟温罗是不一样的。
公交车抵达熟悉的车站,老城区标志性的小区映入眼帘。
从缺口熟练地钻进小区里,王诗然走的比夏稚快了半步,叮嘱道:“我只跟董爷爷说我们是来还书的,所以尽快哦。”
夏稚:“放心吧,五分钟足矣。”
王诗然放心地点了点头。
有王诗然这个熟面孔在,从董爷爷那里拿到温罗家的钥匙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上了二楼,王诗然用钥匙把门打开后,侧身对夏稚使了个眼色,夏稚迅速钻进去,身后响起王诗然跟董爷爷攀谈闲聊的声音。
“不用我拎,他是男孩子,当然是他拎啦。”
“他学习挺好的,跟温罗一样好。”
“董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董爷爷应该不是跟过来盯梢的,只是闲着无聊,跟在两个年轻人后面一起出门,站在楼梯口与二楼的王诗然说话。
不管怎么样,时间时间紧迫,夏稚进到次卧之后立刻拿出准备好的便签本,点燃符咒。
在符咒刚刚点燃时,他又从包里拿出白纸和笔,规规矩矩地放在书桌上,等待他期待的人回应。
没有多少时间紧张,因为那平放在桌上的笔很快就动了起来,好像有人拿着似的,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
——夏稚,你好。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四个字,夏稚仿佛听见了那道随风而来的幽幽女声。
翻了翻便签本,找出可以回应的那一页。
【阿姨,您的。】
笔在本子上划出痕迹。
——请问,你看到温罗了吗?
夏稚想了想,用早就准备好的一句话来回答。
【是温罗让我来找您的,他说这种办法可行。】
笔顿在半空中,良久,再次写下一行字。
——他还好吗?我为什么看不到他?我很想念他。
夏稚:【他说他在赎罪。】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实际上夏稚对温罗当下的具体状态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在赎罪,而且就在学校里。这些他倒是都写下来了,一页一页翻给温罗的母亲看。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伤心,笔很久都没动了。
眼看着符纸就要燃尽,夏稚连忙翻出最后几页。
【阿姨,秦先生说,他很抱歉。】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去找他。】
上面两句话好是秦盟需要夏稚转达的,但当时夏稚听了就觉得这两句话很不妥,因为温罗母亲如果那么自由,为什么不早点让秦盟帮她?
可见她不想看见秦盟。
所以,夏稚把便签本翻到最后一页,露出他自己想说的话。
【但觉得,还是以阿姨您的想法为主,如果不想见他的话,就不要见。】
……这应该不算背刺秦盟吧!
寂静弥漫,在符咒彻底化为灰烬的最后几秒,笔尖微动,落下一句写了一半的话。
——让他放下……
夏稚想,后面应该还有一个‘吧’字,因为只写下了‘口’字的一半。
沉默许久,他无声叹息,内心压着的石头仿佛彻底放下了似的。
他对着空气鞠了一躬,然后收拾灰烬和纸笔,整理的干干净净后,离开。
游戏应该快要结束了。
夏稚走出去,对等待的王诗然轻轻一笑。
“谢谢你啊,王诗然。”他说:“有机会的话,请你吃饭。”
王诗然等了没多久,看见夏稚出来,还有些惊讶,又听见他说请吃饭,笑起来:“你单独请我可不行,万一被误会了怎么办?等考完试吧,我们聚一聚,一起吃,当然,我跟你一起请他们!”
夏稚也跟着加深了笑容,点头。
其实,他不确定自己能否留到考完试之后了。
或许今晚、明天、后天、下周、考试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突然消失。
王诗然还要去爷爷奶奶家,夏稚拒绝了她的邀请,独自一人坐上了回去的公交车。
路上,他将自己成功与温罗妈妈沟通的事通知了秦盟,当然,温罗妈妈的那句回应他也没有忘记。
秦盟那边不知道是刚收到消息,还是看到消息后沉默了很久,在大约十多分钟后回复了消息。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夏稚关掉了和他的对话。
手指在聊天界面滑动,在焦灿灿和周寂之间徘徊许久,最终鬼使神差地点进了余放的聊天界面。
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但他就是固执地发了个试探的表情包过去。
那边很快回复:怎么了?
夏稚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一个词还没打出来,突然,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砰!
363
“那个男人是谁?!你说啊!”
“你要我说什么, 你宁可相信那些人都没证据的闲话,也不愿意相信我。”
“我倒是想相信你啊,但你没做过的事人家就会说了?”
“……那你就相信他们的吧。”
“听听, 心虚的没话说了吧?”
“我们冷静一下好吗?孩子还在屋子里呢。”
“孩子?呵,你提醒我了, 这孩子到底是我的还是野种都不一定呢!”
“你混蛋!!!”
……
争吵、撕打、重物坠落的声音……
躲在房间里瘦弱孩童双目无神地靠在床尾的角落,抱膝而坐。
不知过了多久,砸门声音响起,随后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安静不过持续了几分钟, 房间的门被推开,双目通红头发凌乱的美艳女人走进来, 嘴角本来努力牵起的笑容在看到男孩可怜无措的模样后,再也无法维持。
那双流转着温柔的眼睛里汇聚泪水,她大步走过来, 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对不起。
“妈妈……”
细小稚嫩的声音从怀里响起。
“等我长大了, 赚大钱养你。”
女人笑着流泪,说:“好。”
“那我们不要爸爸了, 好吗?”
这次, 女人没有回答。
谣言有多可怕?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好、穿得好、和丈夫都有稳定的收入,周围的闲言碎语如同钉子一样扎进她的心中,那些人不敢造谣男人, 就用各种污言秽语编织罪名来败坏她的名声……
她怎么可能承认那些莫须有的谣言?如果真的离婚了,又不知道那些人会如何‘坐实’这些肮脏的罪名。
更何况,她的家庭本该那么幸福美满, 却因为这些谣言……
女人是不甘心的。
她恨自己没有办法,也恨丈夫的绝情。
而让她最不能接受的是, 如果离婚,她的宝贝就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
年纪轻轻就早早失去父母的她深有体会那种没有亲情且令人窒息绝望的家庭氛围。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这样。
“宝贝,你现在不会明白的。”女人擦去脸上的泪水,手背湿漉漉的,“妈妈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但只有家庭,让妈妈努力维系下去,好吗?”
孩童眨眨眼,稚嫩的嗓音颤颤:“好。”
孩子是不懂,他只知道爸爸变了,变坏了,欺负妈妈,还骂自己是野种。
以前那个好爸爸去哪了?
不会有人给一个孩子解答任何问题。
也不会有人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让糟糕的家庭环境有所缓解。
男人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男孩偷听过妈妈打电话,知道爸爸在公司租了一间宿舍,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或许最后一句只是气话,因为他知道爸爸偷偷回来过,翻箱倒柜,好像拿走了什么东西。
当时他躲在门后,在男人即将离开的时候怯弱地叫了一声爸爸。
关门的动作好像一顿,男人许是没有听到吧,直接关上了门。
那年过年,是女人带着孩子过的,去年还热闹的家,此时冷冷清清。
一就是一桌子美味的饭菜,灯火通明,电视机播放着春晚的节目。
男孩缩在妈妈的怀里,似有水珠落在脸上,但是很快被抹去。
“这个小品真感人。”
妈妈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男孩却昏昏欲睡。
都说越长大越聪明,但他怎么好像越来越傻……
连春晚里的小品都看不懂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竟然是母亲陪他过的最后一个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日常生活是伴随母亲的咳嗽声度过的,即使她有意压制,男孩也知道母亲病了。
这期间,他有劝说母亲去看病,而母亲只是笑着让他不要操心,说大人的事情,他这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孩子是不会懂的。
后来他强硬很多,用不上学来威胁母亲去看病,母亲真的去了,回来之后说她只是得了风寒,拿了些药吃,根本不需要更深度的检查。
母亲的确每日都在吃药,男孩也仔细监督,本以为母亲的病很快就会好,却不曾想那一夜,救护车的声音如寒风般,掠过他的耳畔。
邻居阿姨用被子包着他,一路抱着去了医院。
抢救室的门口,几个眼熟的邻居叔伯站在那里,一个一个愁容满面,阿姨抱紧了他,不停地喃喃:“乖,你妈妈不会有事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女人。”
半夜的抢救室外十分安静。
隔着很远的距离似乎能听见哭嚎声,男孩侧着头,顺着那冗长的走廊看去,尽头一个黑色的人影,是那样的熟悉……
也陌生。
男人走过来了,目光沉沉地看着被邻居抱在怀里的他,良久,从阿姨的怀里把他扯出来。
“你妈妈死了,你就跟我走。”
从始至终沉默无声的男孩眨了眨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大脑,他对着眼前的男人放声尖叫。
——走开!走开!我妈妈没有死!
后来发生了什么,男孩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睡着了,耳边环绕着男男女女的声音,他被抱起来,被子裹紧了他,就如同妈妈的怀抱。
梦里,他看见了妈妈。
妈妈坐在阳光下的长椅上,手捧一束灿烂的向日葵。
“宝贝,妈妈要走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
“妈妈相信我的宝贝,不论在任何困境中,都能让自己过的开开心心的。”
“妈妈会永远陪着你……”
“永远永远。”
“夏稚宝贝……”
……
倏地惊醒,夏稚睁开眼,猛地坐起来。
脑海中还回荡着女人那温柔的声音,真真切切,充满情感。
周围的光线很亮,充斥着熟悉的感觉,他字暖白色的无尽世界中苏醒,望着前方透明的模板和滚动的数据,一种难以疏通的惆怅流窜在身体之内。
他好像……
通关了。
无声站起来,夏稚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躺过的地方。
如同一块悬空的白色光滑地板,在他起来之后消失成透明色,有压感的情况下才会再次变色。
这里就是中转站。
没想到这次通关的这么快,他还没有来得及跟其他人道别……
还欠了其他人一顿饭……欠了周寂好多顿!
不过也没有办法了,他终究是玩家,不是那个游戏世界里的人。
【宿主你好,我是你的专属系统HR222,将会在游戏内全程为你服务哦!】
【SSR基因卡[摄人心魄花瓶精]会在进入游戏后立刻生效……】
【请你设定副本安全词。】
一道欢快的机械音响起,夏稚刚要开口呼叫系统的声音骤然哽在喉咙里。
他表情呆滞地看向眼前的一片空气,机械音的回音似乎一段一段涌入耳中,每一个字都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
沉默几秒,夏稚小心翼翼地试探:“HR222?”
【是的宿主,我在。】
夏稚:“……我是通关了吗?”
HR222大约安静了半分钟,好像在理解夏稚的问题。
【宿主还没有开始游戏,为什么要说‘通关’呢?请宿主说明的详细一些,以便系统来查询回答。】
夏稚彻底愣住。
什么叫还没有开始游戏?他已经通关了很多局游戏,还有他的积分、刚兑换没多久的道具、奇怪的病毒、那些在游戏中认识的朋友……
他呆立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哑着嗓子问:“是不是有魂都这个地方?我要去那里……”
【宿主,魂都是什么,HR222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道具呢?!商城!”
【什么商城?倒是有道具,只不过要通关特定的游戏剧本才有机会得到哦。】
“不可能啊,我、我兑换了几个道具……”
有两个还是新兑换的,还没有机会用呢。
【宿主不要急,请向我说明具体情况,我会帮你分析的。】
HR222还在哄着他接受当下的现状。
可夏稚怎么可能就这样接受。
“HR222你还记得吗?我让你调查病毒的事?”
【什么病毒呢?请宿主详细说明。】
“……”
夏稚沉默下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眉头紧皱地回忆刚才与系统的对话。
突然,夏稚感觉系统刚开始说的那段话很耳熟……
好像就是他第一次进考核游戏副本的时候,系统说过的话。
当时他在《这里有家医院》的考核副本中临时接收了来自系统对游戏的简单介绍,通关考核副本之后才有机会好好阅读新手手册。
这里是《最后一关》无限游戏世界,世界里有很多游戏副本,使用数据组成的一个一个小型位面空间,副本中有剧情,有人设,有代表着通关的执念……
他不是普通的玩家,而是《最后一关》这个无限世界的合作玩家,类似于一局游戏中内定一个准MVP玩家,并对其提供帮助和专属的通关线索。
“系统,我……是玩家吗?”
【是的呢,宿主,你是玩家。请问需要现在开启你的第一局游戏吗?】
夏稚喉咙憋的发疼,声音又低又颤,“我在游戏里,需要做什么?”
【通关。只要通关,就可以了。】
“通关之后有积分吗?”
【积分是什么?通关之后会给予玩家一次抽奖的机会,可以用来获得特殊道具、特殊称号、特殊体质等。所有奖品都有利于玩家通关,所以很划算哦。】
这里是那么熟悉。
是夏稚经历了残酷的游戏后最想回到的地方。
可系统说的话确实如此陌生。
以至于夏稚开始怀疑到底过去是他的一场梦,还是现在他根本没有通关。
也许,这只是游戏副本中的幻境呢?
364
夏稚用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来寻找这片空间的漏洞, 试图佐证它是幻境,而不是真正的中转站。
可不论他询问系统什么问题,机械音都能对答如流, 甚至他从这些答案中找到了一些属于《最后一关》的全新规则,这跟他之前经历过的完全不同。
在这苍白的空间里, 夏稚不论走到哪里,都如同原地踏步。
这一次,连魂都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系统开始催促夏稚开启游戏体验。
而此时此刻的夏稚也突然感觉到了疲惫和饥饿。
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夏稚大脑宕机,已经很久没有在中转站内体验到饥饿的感觉了, 因为系统说过,中转站和魂度内灵魂不会感觉到饥饿和身体上的疲惫,以往他每次通关游戏后就回去睡觉是因为游戏中发生的一切带给他的精神冲击太大, 他认为自己的大脑需要休息。很明显,当时的系统也是默认的, 也说过他在魂都睡多久都没关系,并不强制开启游戏。
但是现在的情况明显大不相同。
“我为什么会饿、会困?”
【每个人都会饿的, 也会感觉到困乏。】
“我还是人吗?”
【从另外一种层面来看, 宿主还操控着属于自己的身体,所以也是人。】
……
说法又变了。
“我想吃东西。”夏稚深吸一口气,“你能给我什么吃的?”
【宿主, 很抱歉,我们不提供任何食物。但如果游戏通关的话,奖品中会有消除饥饿的体质, 如果宿主运气好,以后就再也不为饥饿担忧了。】
夏稚深吸一口气, 语气沉重许多:“我现在就很饿,有解决办法吗?”
【开启游戏后,游戏世界中或许会有食物可以食用哦。根据计算,百分之九十五的游戏副本中都有获取食物的渠道,宿主请放心。】
归根究底,还是要他进入游戏。
夏稚强忍着饥饿感,原地坐下,陷入沉默。
系统也适时地没有再开口催促。
腹部灼烧的感觉令人难受,不过痛也是痛一阵,等饿劲儿过了就好了。为了缓解胃痛,夏稚从坐着变成蜷缩在地上,紧闭双眼,眉心蹙起的痕迹久久不曾消散。
渐渐的,饥饿带来的胃痛缓解,夏稚长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躺下忍痛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
中转站内几乎毫无破绽,唯一看起来能够提供有效信息的就是系统,但他此时还不确定现在的系统到底是不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HR222……
如果这里没有漏洞的话,唯一的出路就是顺应系统的催促,立刻进入一局游戏。
或许会有危险,但不这样做的话,他会被困在这里,直到饿死。
似乎是想通了,夏稚站起身,随手拂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系统,跟我讲讲开启游戏的具体流程吧。”
这句话,有试探,也有巩固游戏规则的意思。
现在的这套规则跟当初‘合作玩家’那一套完全不同,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玩家,游戏结束后没有积分,也没有什么排行榜,连兑换道具的商城都没有。
相同点则是老套的通关游戏步骤,进入、通关、得到奖励。
只是中间的过程是否还是找到安全通道并沿着剧情线获取进度分就不知道了。
夏稚有种直觉,游戏的内容应该也会有变化。
而接下来系统的解释也恰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宿主将会随机进入一局游戏中,游戏会根据新手玩家的数量来进行分配,像宿主这样的新人,第一局游戏应该会非常简单的。游戏中的玩家数量没有限制。游戏内容大致分为‘游戏’和‘玩家’两个阵营,如果玩家闯关失败,将会永远死亡,或以另外一种形式被游戏吞噬。】
夏稚沉默。
变了,不再需要找门,也不要求合作,甚至没有了‘公平’这个准则。
只要在游戏内按照游戏规定的方式通关就可以了。
夏稚想了想,问:“每个玩家都有系统吗?”
【当然。】
夏稚:“……”
连系统也不是专属的了。
“在游戏中,系统能给玩家提供什么帮助?”
【游戏内会有屏蔽系统的机制,大部分情况下,系统无法主动跟宿主沟通。如果宿主有意询问系统游戏相关的内容,大概率会被强制消音,禁止沟通。】
也就相当于,系统在游戏内毫无用处。
成了电子花瓶。
了解的差不多了,夏稚深吸一口气。
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是来到了一个新的无限世界。
内心的天秤还更倾向于这里仍是幻境,而他看似开启了一局新的游戏,实际上是为了寻找突破幻境的方法。
抱着这样的心态,夏稚闭上了眼睛,对系统说:“开始吧。”
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
夏稚咬紧牙关,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睁开眼后会看见什么了。
温暖的阳光慷慨地洒落在肌肤之上,暖意包容,夏稚微动眉心,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车水马龙,艳阳高照,街对面,是那家熟悉的羊杂面店,大门敞开,浓汤的香气四溢。
那家店虽小,但却是夏稚常常光顾的……
哦,要加上一个时间:生前。
身后是年轻男女聊天嬉笑的声音,有的女孩子在说什么小卡、专辑,男孩子的话题则是围绕着游戏、抽卡……内容太过现代化,令夏稚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安逸感。
离他不愿的地方,沿街摆了一排小吃车,小吃车前多多少少都有些年轻人在排队等待,酱香味似乎压过了羊骨浓汤,霸道地闯进夏稚的鼻子里。
他微微愣住,几秒后,缓缓回头。
恢宏大气的门柱之上,龙西理工大学六个字潇洒恣意、龙飞凤舞。
夏稚怔在原地,盯着这六个字久久不曾回神。
这是他的母校,是他所在的大学。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夏稚很想在心里呼叫系统并质问,但不知为何,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是用那近乎贪婪的眼神望着这熟悉的学校大门。
鼻尖微微发酸,夏稚知道自己快要哭了。
他抬起手胡乱抹过眼角,摸到一点湿润,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忽的,校园内出现一个无比眼熟的身影。
夏稚眯起眼,盯着那人越走越近,很快,那个人也发现了他,并抬起胳膊挥了挥,迅速跑过来。
夏稚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避开他,躲起来。
然而小门之外是一片十分空旷的区域,根本没地方躲。
但他的小心思还是被追赶而来的人发现了。
“夏稚,你不会要躲我吧?”
男生的声音低沉,却也悦耳,他走过来之后,高大的身躯投射下来的阴影将纤瘦的夏稚完美笼罩。
夏稚动了动嘴唇,睁着一双微红的眼睛看向他,声音有些怯怯的,“没有躲你。”
男生笑容蓦地一收,表情凝重地看着他:“你的眼睛红了,为什么哭?”
夏稚:“……没哭。”他别开头,也不做解释了。
这种反应看起来没有一点说服力。
不是夏稚不想解释,而是……
对于眼前的男生来说,他的解释没有任何用处。
“你就是哭了。”男生直接拆穿,“现在连编个谎话搪塞我都懒得编了?”
夏稚撇了撇嘴,,小声说:“每次你都拆穿我,我干嘛还编。”
男生:“那你就是不重视我。”
夏稚:“……”
永远说不过他。
不管是活着的时候,还是在这个不知是幻境还是游戏的怪异世界里。
男生垂着头,身高的优势使他站在那里,从背面看好像把对比起来格外娇小的夏稚拥进怀里似的。
“夏稚,你拒绝了我的表白,我们以后还能当朋友吗?”男生定定望着他,认真地问道。
夏稚呼吸一滞。
原来现在已经是他拒绝对方表白的时候了。
默默几秒,夏稚点了点头。
男生笑起来:“为什么,是不是也舍不得我?”
夏稚:“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你知道的。”
男生脸色一变,沉默下来。
尴尬的寂静没有持续太久,夏稚转过身,面朝羊杂面馆,屯咽口水:“我去吃面,你去吗?”
“去啊!”男生回答得很爽快:“我请你,当我之前表白给你造成困扰的赔礼了,行吧?”
夏稚想了想,摇摇头:“我来请你吧。”
男生:“……你打工的地方给你发工资了吗?”
夏稚突然意识到什么,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点开支付软件的余额。
“……没发。”甚至不够吃两碗十六块钱的羊杂面。
“那还是我来吧。”男生慷慨解囊,“等你发工资了,请我喝饮料。”
夏稚抿着唇,最终只能点点头。
他很饿。
饥饿的感觉在嗅到食物香气的那一瞬间再次侵蚀那可怜的、空空如也的胃。
如果一定要吃点东西,八块钱的羊杂面绝对是他的心头好。
和男生共同来到面馆,此时不是用餐的时间,里面的人不多,老板娘正在后头准备晚上用餐高峰期会用到的食材,看见有人来了,连忙从后厨走出来。
“哎呦,你们又来了!”
这家店是老板和老板娘夫妻俩开的,在大学对面,干了很多年,送走了很多批毕业生。夏稚总来吃,她自然是认识的,至于另外一个男生,她也熟。
“扫码自己下单啊。你小子经常照顾我的生意,我请你们喝水!”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男生说的。
夏稚闻言,立刻看向对面的男生,见他脸色不自然,回想起寝室里经常多出来的羊杂面、羊汤、烧卖之类的外卖……
“温罗。”
“你是不是经常偷偷给我送吃的?”
365
刚上大学的时候, 夏稚很穷。
他也记不起自己为什么那么穷了,只记得吃饭要吃最便宜的那一档,羊杂面属于犒劳自己极致美味, 平时能不花钱就不花钱。
但还没有穷到需要被救助的地步,在他的印象里, 交完学费之后所剩的积蓄不多,省着点用的话还是能生活的,再加上他还会勤工俭学……
这几天他打工的地方拖欠了工资,导致他的日子又过的紧巴巴。
不过每天都会有人给他送饭, 羊杂面、盖饭之类的,送来的人是学校里专门跑腿的学生, 夏稚追问了很多人,跑腿的学生都说他们只负责收钱取餐加外送,也不需要知道是谁下的单, 所以一直默默给他买饭的这个好心人是谁一直是个谜。
此时此刻,望着对面男生有些僵硬的脸色, 夏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一直偷偷给我买吃的。”他笃定地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男生似乎不想挣扎了,因为他知道, 即使否认也改变不了什么。
于是他向后靠了靠, 有些不在意地说:“告诉你了,你会让我请你吃饭吗?”
夏稚不会。
不管是自尊心还是自身的财政情况都不允许他白吃白喝人家的,当初刚被投喂的时候他也犹豫了很久, 一开始肯定是不想吃的,也怀疑有人送错了,后来每次都送, 而且是他熟悉的羊杂面店家的食物……
后来他吃了,但也一直在寻找给他送饭的好心人。
“所以在乎那么多干嘛呢。”许是夏稚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男生长舒出一口气,道:“你不想接受我的帮助,但我不认为这是帮助……请我喜欢的人吃东西有什么错?”
仗着自己表白过,虽然被拒绝,但他还是理直气壮的。
也是,谁说他放弃了?现在瞧着,他不仅没有放弃,还更心安理得了。
夏稚纠结半晌,直到食物被端上来,老板娘还贴心地给他们拿了两罐饮料。
食物的香气刺激空落落的胃,夏稚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得填饱肚子。
小口小口吃着面,熟悉的味道让夏稚有一种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就好比在外漂泊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没有安全感,连回忆家乡都成了一种奢侈,然而一次意外的机会,没有任何准备的他突然回家了。
归属感宛如温热的泉水,柔和地滋润着在外风吹日晒的他。
如果这只是一个游戏副本的话……
他可不可以留下?
“在想什么,这么认真。”对面的温罗吸了一口面,似是觉得不够味,拿起一旁的醋加进去一些,问:“加点醋吗?”
夏稚摇摇头。
温罗又问了一遍:“刚才在想什么?”
夏稚抬眸看向他。
温罗……
他长得帅。
是夏稚从小到大见过的男生中最帅的一个。
或许还有性格加成吧,温罗看似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很细心,他是学生物工程的,在学校里名气很高。他不拘小节,也不会任人宰割,性格上的红利他吃着,充满个性和严谨的一面也共存,听说家境也很不错的,非常有钱……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
夏稚不是很明白。
倒也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夏稚认为自己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学习普通、性格木讷、父母双亡,家庭只能用贫穷来形容。
唯一能被人看上的,估计只有长相。
可当代社会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共同进步的时代,医美行业十分赚钱,不再是以往吃不饱穿不暖的时代,只要精心装扮自己,人人都能是美人。
吃面的动作顿了顿,夏稚垂下眼眸,不再看他,嘴里喃喃道:“没什么,只是在想怎么还你钱。”
对面的男生骤然陷入沉默。
夏稚能够感觉到那道凌厉的视线扫过自己,突然加重的呼吸声也彰显了对面之人很生气,但他装作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的样子,继续吃面。
过了一会,对面的人缓解了怒火,当个没事人似的,一边吃面一边说:“请你吃饭,不用还。”
夏稚坚持:“快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对于学生来说那不是一笔小钱。”
二十多天,就算是八块钱一碗的羊杂面,加上打包盒和跑腿费,最少也要十块……
两百块钱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不是小钱了。
夏稚是按照普通大学生来计算的,跟对方是谁、家里有没有钱没有任何关系。
“夏稚,就算是朋友请你的,行吗?”温罗真的有些生气了,声音低沉了许多,甚至一字一顿的叫出夏稚的名字。
夏稚轻咬下唇,缓了缓,道:“可以让我欠着吗?”
“……你还是要还这笔钱?我说了,不用你还,我每天给你点的是面馆的食物,你要是在食堂吃的话根本用不上这么多钱。”温罗放下筷子,“你是想让我内疚吗?自私地让你花了更多的钱吃饭?”
夏稚一愣,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别还了。”顿了顿,温罗也决定后退一步:“我也不偷偷给你买饭了,行吧?”
这算是一个折中的办法了。
温罗不再做越界的事,资金窘迫的夏稚也不要再把这笔饭钱放在心上。
夏稚最终闷声点了点头。
他可以在其他方面还上这笔钱。
比如发工资了之后给温罗买点什么……
虽然有点奇怪,但好歹算是还了一些。
总比这样直愣愣地非要还给他两百块钱强一点。
更何况他刚答应了人家还能做朋友,闹得这么僵对谁都没有好处。
用餐期间,温罗聊起自己最近在做的实验。
两人的专业不一样,温罗比较喜欢跟夏稚叨叨学习时的一些难处,夏稚听不懂,就默默听着,反正学习嘛,各有各的难处,就像夏稚现在还对礼仪课上老师强调的微笑展示表示不理解,用一些网络用语来形容就是什么七分疏离三分温柔……
“要解剖,很恶心……”
“吃饭的时候别提了,不然这碗面都吃不下去。”
“对了,下周日我们社团组织团建,你去吗?”
话题突然转到了团建上,夏稚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我不去了吧……”
“去吧,很好玩的。”温罗极力邀请:“我拒绝不了,但又不喜欢跟他们玩,你不陪我,我就真的无聊死了。”
“……他们不是你的熟人吗?”
“熟人就该关系好?有个人,就我一直跟你吐槽的那个人,他也会去,我真的很烦。”
……
夏稚沉默下来。
仔细想想,温罗从跟他认识,一直到现在,吐槽的人有很多。
一开始他是有点大少爷脾气的,看谁都不顺眼,但表面上装的还行,背地里面对夏稚的时候连装都不装,拉着他疯狂吐槽那些人。
从狗眼看人低的暴发户之子,再到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校花,还有乱攀亲戚的同姓陌生同学……
总之,温罗现在说的那个人,在夏稚的脑海中根本对不上号,因为被吐槽的人太多了。
以前夏稚就总想,温罗接触到的这些人是他这辈子都碰不着的,听听就算了,但大二开学之后,温罗开始似有若无地把他往那层圈子里带……
好多人都默认他是温罗的小跟班,为了讨好温罗,平时在学校里看见他也会客气地点点头。
连别人都看得出,温罗十分看重夏稚。
“去吧,就当陪我了,行吗?”温罗的语气变得低落:“就我自己待在那,一整天,你忍心吗?”
夏稚眸光微闪,望着温罗近乎做作的表演。
许是没忍住,他勾唇,轻轻笑了一下。
“好吧。”
曾经也有同样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是温罗的邀请。
他当时拒绝的很彻底,因为要打工。
打工这个借口摆出来,即使是温罗,也不得不放弃继续邀请。
然而这次,他不准备再走原路了。
因为拖欠工资的问题,他这段时间过的很艰难,却一直想着,只要坚持下去,工资一定会发。
结果就是黑心的网咖老板让他白当了几个月的苦力,最后网咖不干了,留了一些家具在那,说没有钱支付工资,让他随便搬点值钱的家具走。
那个时候比较昂贵的电子产品都被搬走了,剩下一些破桌椅,都没有人收的。
夏稚无可奈何,只能认栽,因为是学习期间打工,所以根本没签劳动合同。
当时温罗知道还想帮他出头,夏稚怕惹事,劝阻了下来。
现在想想,夏稚只想自嘲地笑笑。
——不怪人家欺负你。
这次答应陪他参加社团聚会,一是以为他要辞职,并且需要温罗的帮忙;二是……
抬起头,对上温罗那有些怔愣的面孔,夏稚的眼中浮现出些许缱绻的思念。
他有点想温罗了。
不是游戏中那个连面都看不见的鬼魂‘温罗’,而是眼前这个他熟悉的温罗。
经历了那么多,如果说一定要夏稚选择见一个生前所熟悉的人,他一定会选温罗。
现在,即使仍在游戏中,也放纵他做一些曾经不敢做的事吧。
“我说过,我不想在学习期间谈恋爱。”夏稚的声音很浅,却异常坚定,“如果毕业之后,你还喜欢我的话,我想……”
“等一下!”
对面的男生突然厉声打断他。
夏稚顿住,心里拂过一阵冰冷的寒风。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他想到了很多。
温罗反悔了?所谓的喜欢难道是什么恶作剧?为什么突然打断?
然而,胡思乱想抵不过男生骤然红透的耳朵。
“这、这种话,不应该你来说……”
温罗支支吾吾起来。
“那个,不然我亲亲你,算是盖章了,行不行?”
366
亲一亲, 算是盖章。
这句话成功让两个人的脸都红的没法看。
夏稚不再言语,闷头吃面,加快速度把剩下的面吃完之后, 悄悄抬眸,见温罗还红着脸却目光炙热地盯着自己, 夏稚连忙拿起一旁的饮料喝起来。
“吃完饭你要去做什么?”
过了一会,温罗清了清嗓子,问道。
他现在兴奋得不行,根本没心思吃饭。
夏稚想了想, 说:“我要先去辞职。”
“辞职?”温罗惊讶了:“网吧?不干了?”
“嗯。 ”夏稚应下:“最近生意不好,老板也不发工资。”
温罗一听就明白了, 夏稚的情况,不,严格来说是大部分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基本都在学校附近的店面里打打零工, 根本没有劳动合同这一说,所以网吧要是真的在拖欠工资的时候倒闭了, 这笔钱大概就不会给了。
而且他也去过那家网吧,老板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招聘的时候说只当前台, 夏稚去了之后几乎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不干了也好!”温罗高兴了:“因为你一直没没提出要辞职,所以之前我也没说——前几天我发现学校西门那边新开了一家咖啡店, 也在招人,今早我路过的时候还在招呢。”
温罗没有细说,其实他今天上午特意去考察了一番, 老板是一个的很年轻的女性,貌似大学刚毕业没多久, 西门校门口的那片门市都算老楼了,年轻的女老板说这是她自家的门市,今年不对外出租了,留给她创业的。她楼下卖咖啡、饮品和点心,楼上桌椅比较多,可以当学习的区域,总之规划得非常符合当代大学生想要寻找一处既可以学习又能放松的小地方。
从温罗第一次看到咖啡店到紧贴已经过去快一周了,店里还是只有女老板一人,询问过后女老板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以为他要应聘,当机立断就要拉他换上店里的工作服。
女老板表示,他要帅帅的男孩子和美美的女孩子当店员!
温罗脑海中浮现夏稚的模样,白皙如玉的肌肤,光泽流转的眼眸,浓密卷翘的睫毛,还有被他惹恼时微微嘟起的嘴唇……
他下意识问:“美美的男生行吗?”
女老板双眼迸射出绿光,当即发誓如果温罗能把美美的男孩子带来的应聘,她就包他一年的咖啡!
温罗当然不可能为了那一年的咖啡就把夏稚拉过去应聘,但相比那家网吧,咖啡店真的好上很多,至少工作环境就很干净。
现在夏稚有了辞职的心思,温罗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听了温罗的描述,夏稚也觉得这家咖啡店挺不错的。
“在西门什么地方?”
“就对面,你想去的话我陪你。”
夏稚点点头,却说:“我先把网吧这边的工作辞掉之后再说吧。”
吃过饭,温罗还要回学校去。
今天虽然是周末,但是跟实验有关的事肯定是要排在前面的,温罗被叫走的时候一脸不开心,臭脸的模样惹得周围熟人都不敢上来打招呼。
夏稚倒是没有察觉,他跟温罗告别后,就准备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果是游戏,剧情未免也太真实了一些,这些都是他经历过的,即使现在面对同样的情况他有了新的选择。
去网吧的路上,夏稚有尝试呼叫系统。
正如系统之前所说,它没有立刻出现,也就是说,在游戏副本的新规则里,它无法随叫随到。
不管碍于什么原因,它被拦在游戏之外是事实。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夏稚反而刻可以确定自己还在游戏中。
来到网吧,前台里面的坐着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男生,看见他进来的时候愣住。
“今天不是你的班啊,怎么过来了?”
这位是跟夏稚串班的另一个倒霉蛋。
夏稚笑了笑,直言道:“我是来辞职的。”
“辞职?!”男生大惊失色:“你不想干了?”
“嗯。”夏稚说:“我要专心学习,结了前几个月的工资就不来了。”
男生不是大学生,闻言也不好说什么,只小声道:“老板估计不想给结工资了。”
“那可由不得他。”夏稚撇了撇嘴。
玩了这么久的游戏,他见过的人可多了,形形色色的,恶人、无赖、泼皮……连不是人的鬼怪都见了无数个了,还能怕一个拖欠工资欺软怕硬的中年男人?
男生略微诧异地盯着夏稚看了几秒,说:“你变了,变得……”
顿了顿,他用了一个不算贴切的词:“更有魅力。”
以前的夏稚固然是呆愣木讷的,好说话,也好欺负,心善的人见他长的好看,就会格外关照他;至于有点坏心的,不见色起意也是拿他当软柿子捏。
网吧老板显然就是后面的那一种。
直接上到网吧二楼,二楼有一间办公室,平时老板就待在那里。
楼上乌烟瘴气,不知道又有几个人在这里熬夜包宿,泡面零食跟烟味混在一起,像呕吐物一样难闻。
夏稚面不改色地来到办公室门口,先是敲了敲门,不等里面有回应,直接推门而入。
老板正在电脑前打游戏呢,看见夏稚进来倒是没什么反应,等他走近了,才冷不丁想起什么似的,暂停游戏,翻了翻桌上的台历。
“今天不是你的班啊,你怎么来了?有事?”
夏稚点点头:“齐哥,我要辞职。”
“辞职?!”老板的反应比楼下前台的男生夸张不少:“怎么突然要辞职了?”
“也不是突然。”夏稚微微一笑,语气中没什么情绪,“这不是快要考试了么,想要专心复习了。”
夏稚的情况老板还是知道的,知道他是在校大学生,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欺负他。
只是现在……
“要不干到月底吧?正好月底我连着前几个月的工资给你一起结了。”老板眼珠子一转,笑起来一脸褶子,“到时候我再给你补贴点,算你在我这也没白干。”
如果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夏稚可能就被老板这亲切正义的模样给骗了。
还月底?根本坚持不到,这个月中旬,老板就要关店,趁他没有排班的那几天迅速搬空网吧。
想来另外一个打工的男生应该是知道的,或许老板在背地里偷偷给他发过工资了,总之当时夏稚要不来工资的时候,那个男生早就不知道去哪了,他再也没见过。
“不了。”夏稚笑了笑,“之前本来就说好是按日结的,后来齐哥你说我们在这干的好,像你弟弟似的,按月结付。这个月我就排了三次班,就按三次日薪结给我吧。”
如果老板是个体恤员工的好人,夏稚还未必会要这三天的工资,就当免费给他打白工了,客气一点,好聚好散。
但重新踏入网吧的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当时被欺辱的时光,纵使那个时候他没有表现出太多情绪,可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有些无法忍受的。
没想到夏稚竟然如此强硬,且言谈举止也跟平时大有不同,老板心下诧异的同时,也在动歪脑筋,试图找个理由把这比日积月累下来的工资赖掉。
就在这时,夏稚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直被盯着的老板像松了口气似的,连忙道:“你先接电话。”
殷勤的模样,就差自己离开把办公室空出来留给夏稚打电话用了。
夏稚顿了顿,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温罗’两个字在屏幕上出现。
“喂?”接通后,夏稚轻轻问道:“怎么了?”
那边温罗声音极大地喊道:“你完事了没啊?我们在网吧胡同外面等你呢!”
办公室内安静无比,即使夏稚没有打开免提,温罗那好像故意放大的声音也清晰地传了出来
夏稚愣了一下,反问:“你们?”
“我和小叔,就当警察的那个,以前我带你见过的。”
警察?!
老板胖胖的身体一颤,脸色也僵硬起来,不动声色地瞄着夏稚的方向。
此时,夏稚也明白了过来,连忙压低声音说道:“小叔怎么也来了,他那么忙……算了,再多等我几分钟,齐哥给我结完工资我就过去。”
…
如果此时有摄像头的话,夏稚的演技和温罗的配合简直可以用天选搭档来形容。
温罗在电话里应得欢快,这边夏稚挂断电话后,再看向老板,对方的眼神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小夏你还有当警察的亲戚呢?”齐哥笑着,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动作缓慢地摸向办公桌的抽屉。
夏稚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个笑容,说:“不是我的亲戚……”
齐哥手停住。
夏稚继续:“我男朋友的,所以我也叫小叔。”
齐哥:“……啊?”
信息量太大,他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看向夏稚的眼中多了一丝复杂。
“男、男朋友……也是,现在你们小孩都恋爱自由,不分男女的。”
这手最终还是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有一点厚度的信封。
“这是六千块钱,刚好是你前几个月的工资,这个月的三次排班……”
“齐哥转给我吧。”夏稚打断他:“直接微信转我就好。”
齐哥脸色有些不好看,语气也沉了不少:“倒是可以。你们现在这些小孩不懂得一点人情世故,将来毕业了步入社会,肯定要吃亏的。”
夏稚淡定反驳:“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既然还是小孩,就还有任性的机会。”
不客气地拿过信封,夏稚也不给他留面子,当面拿出来清点,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装回去,心情愉悦地说:“齐哥,转账……”
老板的脸色如同吃屎,给夏稚转了钱。
三天排班才不到两百块钱。
一分不少收齐了工资之后,夏稚语气阴阳地说了一句:“齐哥,祝你生意兴隆。”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网吧。
走出网吧没多久,夏稚打开老板微信,删除好友。
这种人,就没必要留在自己的通讯录里了。
温罗的那通电话应该是假的。
据夏稚所知,他根本没有小叔,他父亲是独生子,他也是,哪来的当警察的小叔。
只是走出小巷,看着空荡荡的街边,夏稚难免有些失落。
他该向温罗报个好消息,告诉他自己拿到了工资。
并且要谢谢他。
夏稚回拨了电话,就在彩铃响起的一瞬间,身后同时响起手机振动的声音。
蓦地愣住,他回过头,对上温罗含笑的眼睛,以及那潇洒恣意的笑容。
男生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道:“有什么话要说?如果现实中不好意思说的话,我就接电话喽?”
夏稚水润的眼眸微微睁圆。
半晌,笑了。
367
两人结伴往学校走。
“你怎么来了?”
“闲的没事。”
“不是有实验要做吗?”
“去看了一眼, 不是非我不可,跟教授说了一声就出来了。”
……
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是担心夏稚, 不然也不会跟过来。
夏稚笑了一下。
他没什么可问的了。
旁边温罗倒是闲不下来。
“要去我说的那家咖啡店看看吗?”温罗提议:“我现在就可以陪你去。”
提到了工作,夏稚立刻就想起在齐哥办公室接到的那通电话。
虽然后面发展的一切都是因为那通电话, 但和温罗碰头并结伴而行的过程中,他并没有提起那通电话,当然,也没有正式地说一声感谢。
帆布包里沉甸甸的, 夏稚的手隔着布料碰了碰里面的信封。
他应该给温罗买些礼物。
既表达了感谢,也能让温罗记住。
然而, 夏稚的沉默在温罗看来又是另外一种意思了。
“我没有要插手的意思!”温罗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给你打电话只是以防万一, 怕那个老板故意为难你,不给工资。”
以前夏稚不是很喜欢他随意插手一些小时, 曾经温罗也为此苦恼,毕竟要追求一个人, 把对方的事放在心上是下意识的行为, 而夏稚即使作为朋友,也常常选择划清界限,温罗心里憋坏了, 但又不敢发作……
要是让他来要工资,或者夏稚明确求助了他,那场面可能真的就控制不住了。
“没怪你。”夏稚无奈地笑了一下:“电话打来的很及时, 如果不是你的电话,我现在还未必能出来呢。”
闻言, 温罗脸色一变:“他不想给工资?!”
“肯定是不想给的啊。”夏稚眨眨眼:“不过从进网吧开始我就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我想着他要是不给的话,就说一些引导的话,让他承认自己拖欠了我的工资……”
没有劳动合同的话,即使有录音也未必能通过法律的途径要回自己的血汗钱,不过现在网络发达,这段录音但凡被发到网上,网吧老板一定是人人唾弃了。
温罗有些惊讶地看着夏稚,眼中有复杂、有震惊、还有……兴奋。
是一种又惊又喜的感觉,夏稚窥到那些杂乱的情绪,忍不住笑起来:“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没,我只是……”温罗保持着侧看的动作,不算顺畅地扭了扭脖子,尴尬道:“有点抽筋了,我动一动。”
“其实你想问,我为什么突然开窍了,对吧?”夏稚轻而易举地点出他内心所想,“也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自己过的已经够惨了,工资再拿不回来,岂不是很窝囊?我不想继续过以前的生活了,不想委曲求全,不想大事化小……如果闹能要回本该属于我的利益,我就要闹。”
话音刚落,夏稚被猛地握住手腕,扯进一个不算陌生的怀里。
“太好了!”
温罗人高马大,把人拉进怀里之后,双手下移,箍住那细瘦的腰肢,把人直接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
夏稚发出一声低呼,还没来得及制止对方,就听见耳边荡开一道被笑意包裹的声音。
“夏稚,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
给温罗买礼物这件事被夏稚记在心里,等之后有时间了,他一定要去商场精心挑一个礼物送给温罗。
当然,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这件礼物必然不会太贵,而温罗作为富家少爷,什么东西都不会缺的。
夏稚心里乱糟糟的,临时想了想也不知道送些什么。
这时,温罗带着他来到了学校西门的那家咖啡店,熟门熟路地走过去,打开门,等夏稚先进。
今天是周末,咖啡店里有不少年轻人,基本都是大学的学生。
年轻的女老板自己一个人在柜台后面制作咖啡,他们走到柜台前,老板也没有抬起头,而是快速地说了一句:“可以自己扫码点餐,柜台点餐的话麻烦稍等我一会,不好意思啊。”
即使店铺不大,人多的时候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夏稚先是观察了一番店内的环境,然后又看了小黑板上的招聘启事。
工资待遇虽然没说,但这里的工作明显很符合当代年轻人勤工俭学的选择……按照温罗的说法,这家店开了快有一周了,竟然还没招到人,不太合理。
正当夏稚想要拉着温罗找个地方先坐下,然后商量商量的时候,温罗很是熟络地跟女老板搭起话来。
“姐,是我,给你送‘员工’来了。”
正在制作咖啡的女老板抬起头来,扫了一眼温罗之后刚准备说话,眼神往旁边挪了挪,直直定住。
“我的天,你真给我送来一个美美的男孩子!”
老板姐激动的咖啡都差点洒出来,手腕稳了稳,生怕两人反悔似的,快速道:“你俩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别走啊!我给你们拿咖啡和小点心,工资待遇一会细说!”说完,双眼放光地看着夏稚:“弟弟,姐请客,快去坐吧!”
夏稚愣住,还没来记得反应,就被温罗带到一个角落的双人座。
“你认识这家老板吗?”坐下后,夏稚凝视温罗,严肃地问道:“她是你的朋友?亲人?”
“都不是。”温罗也不瞒着了,就把之前路过并多次来考察这件事说了,“那个时候你还没有辞掉网吧工作的意思,我怕你觉得我强势,所以没说。”
夏稚顿了顿,无奈道:“那你就不怕我不想辞职,这边你夸下海口,怎么跟人家交代?”
“道歉呗,多来喝几次咖啡,给老板赚钱的机会。”温罗无所谓地说,“不过你这不是来了吗,也不算我食言。”
“你……”
“怪我自作主张吗?怪吧,一会谈薪资条件的时候千万别不好意思,我就是个牵线搭桥的,不挣回扣,成不成都看你。”
他说的有些夸张,惹得夏稚笑出了声。
“没有怪你。”笑过之后,他长输出一口气,歪了歪头:“谢谢你,一直记挂着我。”
温罗闭了闭眼。
“如果毕业之前没有要答应跟我交往的意思,就不要这么可爱,好吗?”
夏稚别开头,在桌下轻轻踹了他一脚。
大约十分钟后,老板姐过来了,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两杯咖啡和一盘不同种类的点心。
她的心情貌似不错,也有点自来熟,把托盘放下后,随手捞一把椅子坐在小桌的边上。
“今天好忙的,不过好在现在没什么客人了。”说着,她抬手指了指:“楼上学习的孩子比较多,点一杯咖啡坐俩小时,虽然我挣得少,但真省心啊。”
作为一个商人,她的心态未免有点太乐观了。
温罗扯了扯嘴角,随口道:“人我带来了,姐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吧?”
“算啊,只要这漂亮的小孩愿意在这里上班,你来喝咖啡就免费,前提是我只请你那一份,多了不管。”
夏稚无语地看了一眼温罗,见他笑嘻嘻的,心里也轻松起来。
温罗不差一杯咖啡钱,这样跟老板姐说话,估计也是为了让夏稚放轻松。
气氛缓解得很有效果。
接下来的时间里,老板姐跟夏稚详细解释了工作内容以及工资待遇之类的,得知夏稚是学生勤工俭学,还愿意为了夏稚的上课时间重新排班。
“你要是来了呢,目前就只有我们俩互相倒班,平时我也会在啦,等你上手之后,我可能就不会盯得这么勤快了。”
工资方面比网吧高不少,以前在网吧一个小时都赚不上十块钱,在这里平均下来一小时能有将近二十五块钱!
老板姐表示她这铺子没有房租,除了日常水电费和原材料的费用,剩下基本都是盈利,更何况夏稚也没办法像正常员工那样每天固定上几个小时的班。
制作咖啡什么的,老板姐愿意教。
总之,不管这么看,这个工作都十分合适了。
夏稚也没有犹豫太久,就决定留下来工作。
后面又来了几个客人,即使老板姐说明天正式开工,夏稚也留下来帮忙了。
老板姐看夏稚是越看越满意。
不满意的另有其人。
温罗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端着一杯咖啡,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他本来是想下午一直跟夏稚待在一起的,现在好了,闲下来的人反而是他。
晚饭前,老板姐把夏稚‘赶’出柜台。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晚上不用你留在这里,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出去吃顿好的。”说着,还给刚加上好友的夏稚发了个88的红包,“必须收下,88吃不了什么山珍海味,请那边那个快要碎掉人吃顿麻辣烫还是可以的。”说着,眼神调侃地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刷手机的温罗。
夏稚顿了顿,往温罗那边看了一眼,立刻便笑了起来。
他没有客气,认真地道谢后,走到温罗的桌子边。
“下午有点忙。”他低下头,等温罗看过来的时候继续说:“抱歉,让你久等了。”
温罗抬起头,左边脸颊那里一直延伸到太阳穴,有一道清晰的红印。
夏稚笑得更开心了,下意识抬手,用手指搓了一下红印,“你趴在桌子上睡觉了啊。”
温罗愣了一下,随后眼疾手快地握住夏稚的手,紧紧包裹进手心,嘴上不满地嚷嚷:“没事做,又困的不行,索性睡一会了。可以走了吗?我们一起吃饭去?”
“嗯。”夏稚没有挣开他的手,道:“姐给我发了红包,让我们去吃饭。你想吃什么,我请。”
温罗哎呀一声,兴奋地站起来,跟老板姐打了声招呼后拉着夏稚就往外走。
“跟你一起吃什么都行!”
…
最后,两人去吃了校门口的麻辣香锅。
能在学校附近开店且经营长远的店基本都很有特色,像羊杂面、咖啡、麻辣香锅…… 学生们愿意买单,生意自然红火。
夏稚和温罗吃了一百多块钱的麻辣香锅,对于两个成年的男生来说吃的不算多了,但好巧不巧的是,他们俩都属于‘干饭人’,吃饭多吃菜少,所以最后吃饱的时候,还剩了个菜底,饭倒是一共吃了五碗。
吃完饭,两人又自爱学校附近的小广场走了走。
就当是饭后消食了,总之,明明时间已经很晚了,两人却都没有提出要回去的意思。
夏稚对此时此刻的眷恋是有迹可循的。
正如同他深深地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游戏,里面的一切都是假象,是幻觉。
他的眷恋,不过是一种变相的任性罢了。
368
回到伴随他度过了四年的寝室, 夏稚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无声眺望漆黑的夜色。
与温罗分别后,他倒是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以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这个神奇的游戏世界。
龙西理工大学国内大学综合排名第四, 是家长口中极好的大学之一,能在这里上学, 各科方面的成绩必然是名列前茅的。
学校也很重视学生,在校园内给予的条件都是数一数二的,比如说寝室,都是一人一间, 虽然空间很小,且是上床下桌, 也足够隐私了。
夏稚记不清自己有没有朋友了,只记得除了温罗之外,他的寝室从来没有人来过……
可不知道为什么, 刚开始游戏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自己和温罗很亲近。
唯有一次, 那是在副本中,幻境中的温罗笑着面对他。夏稚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 惊讶、熟悉、好奇……因为还不懂当时游戏的机制, 所以误打误撞破开了幻境的束缚。
夏稚对温罗一直都有一种……他本该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就是深信他的存在,所以即使不见,也不会觉得想念。
可那次幻境就像一个闸口, 浸出一滴水后,泉涌般的思念如同洪水般冲刷而来。
从那之后,他时常会想起温罗。
摇了摇头, 夏稚试图将那些想不通的问题从脑海中甩开。
不能再继续掉以轻心了。
即使再怀念没有死亡前的时光,夏稚也必须抛弃一切杂念, 以突破幻境为目的,在这局游戏中保持警惕。
今天的经历,就当做是一个美好的梦吧。
今晚注定是不安稳的一夜。
游戏中的夏稚很少做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日里太过紧张的缘故,睡着之后真的只是睡觉,很少会有做梦的时候。
偶尔做梦,也是跟当下的游戏环境有关的,与其说陷入梦魇之中,不如说是身体的防御系统正在用噩梦的形式来唤醒他。
所以半夜被冻醒的夏稚略微茫然地坐起来,大脑放空没多久,就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冻的颤了颤。
下意识抱起自己的手臂搓了搓,夏季薄薄的被褥起不到丝毫保暖的作用。
刺骨的寒风不留一丝温柔,夏稚看向被风吹开的窗帘,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披着薄毯下了床,每走一步都感觉冷风刮骨一般,有些艰难地走到窗边,他拉开窗帘——
窗外一片白茫茫,漆黑的夜空被映成紫红色。
竟然下了大雪。
震惊地立在窗户前,被风吹开的碎发拂过脸颊,过了一会,夏稚打了个喷嚏,才猛然反应过来,连忙关上窗户。
寝室内的空气仍然透着寒意,夏稚抿着唇,一声不吭地从柜子里搬出冬季被褥,因为没有晒过,所以被褥有些潮,还有一股闷闷的味道。不过现在由不得他选择了,将被子铺散开,搭在上铺的床边散散潮气,接着夏稚又找了一些可以穿的、厚一点的衣服穿上。
身体正渐渐回温,他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下,而后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这么一折腾,睡意全无。
夏稚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
上面显示是凌晨两点三十六,日期则是十二月三十号。
要知道昨天他穿的还是半截袖,那会是一学期快要结束的时间,夏末秋初,入伏时期,空气正是闷热的时候。
然而没过几个小时,日期倏尔跳了几个月不说,连天气也变了。
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银装,也是夏稚许久都没有看到的景色了。
就在这凌晨时分,他的手机震了一声,有人在微信群里说话了。
夏稚停顿几秒,点开微信,先该群名为‘小小咖啡店大大的美人’,凌晨还没睡来发短信的人正是老板姐。
【钱花不完(老板姐)】:下暴雪了,明早就算停雪了也会封路,离学校远的不急着去啊,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离学校近的先去开门。
下一条信息,她还单独艾特了夏稚。
【钱花不完(老板姐)】:@夏稚夏宝贝明早辛苦去开个门啦,等我到了你就可以撤!
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出男生那漂亮的脸蛋,他的眸光微微闪动,仿佛烛火跳跃。
他昨天刚加上老板姐的微信,据老板姐所说,店内除了她就只招到了自己……
现在看来,几个月过去,咖啡店的规模已经已经不小了,不仅建立了员工群,加上夏稚的话里面一共有七个人呢。
这个时候大概率不会有人回答,夏稚正要打字回复,却见群里还有第三个夜猫子出现了。
【打野一带九(小余)】:不是,姐,你这会叫谁啊,都睡觉呢。
【钱花不完(老板姐)】:你管呢,夏宝贝醒了就会看到!
【打野一带九(小余)】:明天他没有排班,估计都不会早起吧?不如让我去,反正我就住这附近,到时候去找夏哥拿个钥匙不就行了。
【钱花不完(老板姐)】:你这么积极倒也可以……但我要反驳,夏宝贝是不会赖床的,你以为他是你们吗?少造谣了!
……
看着他们的对话,夏稚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嘴角勾起一模似有若无的弧度。
就算没有参与,就这样看着,也是很温馨的。
奇怪的感觉。
明明这个他备注了叫‘小余’的好友在此时此刻的记忆中跟谁都对不上号。
夏稚还是回复了他们。
【夏稚】:好,明早我去开门。
【打野一带九(小余)】:?
【打野一带九(小余)】:你怎么还没睡?
【钱花不完(老板姐)】:啊啊啊啊夏宝贝是我吵醒你了吗!对不起呜呜呜!
夏稚哭笑不得地回复:没有吵醒我,是我昨晚睡觉忘记关窗,刚才被冻醒了。
【打野一带九(小余)】:粗心大意。
【打野一带九(小余)】:生病了怎么办?赶紧吃点药预防一下,多喝热水。
【钱花不完(老板姐)】:这也是我要说的话……你小子手速太快了,撤回,让我说。@打野一带九
老板姐的年纪不算大,因为她也是刚刚毕业所以决定在龙理外开个咖啡店,而小余管自己叫哥,年纪应该更小一点……
都是同龄人,说话的时候也没什么顾忌,毕竟大家在网上冲的都是同一波浪。
夏稚无意与他们聊太久,屋内的温度回升后,他也有点困了,于是道了声晚安后,他回到床上,没有换衣服,贴身盖的还是那条薄毯,然后把晾了一会潮气的厚被子改在薄毯上面,随意搭了一下。
北方的潮跟南方还是不太一样的,南方的潮能拧出水来,北方的潮偶尔是对不蓬松、不干燥的一种形容,再加上他有在柜子里放干燥剂的习惯,所以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就这样将就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亦如往常的起床时间醒来。
许是昨晚醒过一次的缘故,头脑发胀,浑身僵硬,总之不太舒服,起床后用热水洗了把脸才稍稍缓过来一点。
收拾完毕后,他拉开书桌的抽屉,靠近外面的地方有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了几把钥匙,有门锁的、柜子锁的、窗户锁的……当然,还有咖啡店大门锁的钥匙。
昨天定下了打工的合同之后,老板姐就给了他一把备用的钥匙。
按理说,新人入职至少该有一段试用期,但是老板姐‘见色忘利’,定下夏稚后也不提试用期的事。
夏稚当时还想,人家信任自己,自己也不能太贪钱,平时打工也会有几周的试用期,所以他想着,如果老板姐不提且到了月底正常给自己发工资,他就返半个月的钱回去。
拿着钥匙出门的时候才早上七点多。
他穿上了最厚的衣服,但也抵挡不住下过雪后的寒冷天气,从寝室走到二食堂这段短短的路程,就冻的他脸色发白,耳朵、鼻尖和嘴唇倒是红的艳丽。
二食堂是小食堂,在男寝和西门之间,来这边上课的人不多,二食堂里相对来说也很冷清,他在窗口买了一个肉包和一杯粥,打包好,带走。
校内的积雪很多,但因为有人上早课,所以已经踩出了一条路。夏稚走到西门,刚好看到扫雪车从马路上开过,虽然仍有积雪,但也能走的过去。
给咖啡店开门,挂上营业的牌子,夏稚打开空调,让暖风吹遍咖啡店的每一个角落,他用自己的钱买了杯咖啡,然后做完端着它来到窗边的小桌子上,一边吃早餐,一边喝咖啡。
因为下了雪,早上来光顾的客人不多,不过外卖软件倒是很热闹,在他吃早餐的这段时间,已经接到了两单来自龙理校内的咖啡订单。
他快速吃完早餐,收拾干净后,洗手消毒,做完准备工作,才开始给客人制作咖啡。
“叮铃。”
门上的风铃响了。
夏稚以为是外卖小哥,刚抬头,就对上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夏哥你也太快了吧。”来人一边把双肩包放进柜台后面的员工储物柜,一边抱怨道:“我跑去你的寝室找你,结果发现门锁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来这边了。昨晚不是都说了不用你来,我去找你拿钥匙吗?”
男生一定有一米八多了,因为夏稚一米七八,对方比自己高了半个额头的样子,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工装裤、外套是加绒的冲锋衣、脚踩黑色皮靴,看起来很是时尚帅气。
夏稚怔愣地盯着他的侧脸,直到对方换上换上工作服,朝柜台后面的他走来。
“等一下。”夏稚下意识地喊住他。
男生走过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压倒性的气场,夏稚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可能只是单出想要保持距离,因为对方靠的越近,他的脑子越乱。
对方也听话地停下了,只是看向夏稚的棕色眼睛里冒出一丝疑惑。
“怎么了?”男生看了看自己:“我穿错工作服了?”
夏稚顿了顿,脑海中灵光一闪:“你还没洗手消毒呢。”
男生连忙哈哈一声,转过身冲进了后厨。
夏稚脸色复杂望着他的背影,沉默半晌,把最后一单咖啡做完。
准备完毕后,外卖小哥走进来,他接了一单,临走之后没多久,又一个外卖小哥进来,临走了第二单。
他们来的快,去的也快,等男生准备完毕出来后,清闲再次光临这家小小却精致的咖啡店。
“没有订单了?”男生走过来的时候顺路看了一眼电脑上的外卖软件,“早上就喝咖啡……不愧是大学生。”
夏稚垂着头,动作不算快地擦拭制作区的狼藉,低声道:“早上喝咖啡的确有助于清醒大脑。”
男生继续看电脑:“店内一单,外卖两单,这么早就有人来喝咖啡啊。”
“我喝的。”夏稚说。
男生立刻喊道:“你怎么又自己买咖啡啊,娇姐不是说了,咱们喝咖啡不用钱的吗?”
夏稚笑了笑,没有抬头,“那样就对不上账了。”
男生憋着一股气:“他们都免费喝,也不打单,本来就对不上。”
他抱怨的语气……
真是太熟悉了。
夏稚眸光微闪,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侧头看向男生。
“余放……”
“啊?”男生答的很快,他正在打单,单子上是一杯咖啡。
夏稚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涌出难以言喻的窒息。
“你……在龙西理工上学吗?”
和他记忆中的人和名都能对上的男生走过来,着手开始制作咖啡。
男生以为夏稚是在闲聊,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地说道:“不是啊,哥,我不是高中毕业后辍学了吗,家住在这附近而已。”顿了顿,他撇了撇嘴:“你一点都不关注我。”
夏稚心跳又重又沉:“抱歉,我不太确定,因为你说今早要来……”
在龙西理工西门开的咖啡店,要说谁离这里最近,来开门最方便,那必然是住校的龙理大学生夏稚。
可昨晚在群里,余放好像也在附近似的。所以他以为对方也是龙理的学生。
……
虽然这一猜测被否认了,但夏稚的问题并不是一时起意。
他在思考,‘余放’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于他曾经生活过的世界里。
无限世界和现实必然是有差别的,这就相当于生前世界和死后世界。
这里既然是游戏副本,一切都是虚拟出来的,那么这一局游戏中跟生前世界几乎一比一复刻的地点和人是怎么回事?
是通过他的记忆虚构出来的吗?
可夏稚的记忆中没有余放,没有这家咖啡店,也没有老板姐……
昨天被温罗带过来以前,他都不知道龙理西门有一家咖啡店。
而现在,好似数据拓展一样,他有了新的工作、新的同事、新的选择……
果然,这些都是假的。
游戏就是游戏,幻境亦是如此。
他不需要被任何人任何事牵动真实的情绪。
余放的性格与他印象中的好像没有差别。
大大咧咧的,说话很搞笑,性格活泼,是一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大男孩。
许是刚才提到了上学的事,余放毫无保留地向夏稚倾诉起自己的家庭情况,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任性的富二代因为父母疏忽了他的成长环境,所以高考的时候乱写一通,结果理所当然地没考上任何学校,听他话里的意思,即使认真考试了,他也不会去上大学,这种对父母报复性的行为很幼稚,不过夏稚看得出来,他觉得很爽快。
有房有车还有钱,什么都不缺,非要自己出来住,父母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把龙理旁边的这套房子空出来让他住,或许是为了让他耳濡目染,早日结束叛逆,重新参加一次高考上大学吧!
“我才不上大学呢。”叛逆的孩子其实什么道理都懂,就比如说现在,余放一点一点剖析父母的真实想法,却以吐槽的方式讲给夏稚听,最后坚定地来一句:谁也别想让我复读,我就要摆烂!
这种熊孩子的行为,即使夏稚有意劝说,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更何况现在的他跟余放应该也不是朋友关系。
“夏哥,你觉得我是不是……”发泄完情绪之后,余放支支吾吾的,倒是向夏稚请教起来,“我是不是很任性。”
夏稚想了想,没有否认,“只要愿意为自己的决定买单,并以积极乐观的心态面对生活,高考和上大学的确不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
前提是你不会遗憾,也不会后悔。
许是明白了夏稚话中深意,余放垂眸,沉默几秒后,说:“我当然积极面对生活了……前几天我还报名参加了一个活动呢,是你们龙理的一项实验,听说非常刺激!”
369
夏稚从未听说过什么实验。
当然, 他的专业也跟那些学术实验没什么关系。
余放还兴致勃勃地说起实验的内容,什么脑力测试,新仪器检测……最终让余放描述得极为详细的, 还是实验过后给到的好处。
不仅有钱,貌似还管吃住。
“所以过几天我可能就要去龙理大学住了。”余放美滋滋地说:“说不定会跟哥分在同一栋寝室楼!”
夏稚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也不能给他提供有用的讯息,于是笑了笑,客气道:“好,如果你真的住进来了,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好啊好啊!”
夏稚没有排班,订单也不多, 在余放再三保证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可以之后,夏稚离开了咖啡店。
外面的阳光很足,被扫雪车清理过的路边积雪已经开始融化, 湿漉漉的,踩上去显得很脏。
早点回去也好, 趁着上午天气不错,他想把被子晒一晒, 顺便把一些能穿的厚衣服简单清理一下,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穿冬季的厚衣服了。
进了学校走了没几步,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夏稚拿出来, 看见来电的名字,没有丝毫犹豫地接通了电话。
“喂,有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 对面听到他的话,反而沉默下来, 只有一段短促的呼吸声透过手机传出来。
夏稚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不再说话,而是停在原地,微凉的手握紧手机。
双方的沉默让这场同欢充满了神秘与诡异。
良久,对方缓缓开口,声音无比沙哑,难听极了。
“你终于接我的电话了……”
这道难听的声音中透着明显的哽咽,夏稚猛地愣住,他紧张、担心、甚至是警惕,做好了游戏副本随时随地给他带来灵异恐怖画面的准备。
然而事情好像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复杂……
打来电话的人是温罗,平日里他的声音是那种悦耳的低沉,音调扬高时会透着一种清亮的感觉……
可刚才那道声音,若是夏稚不知道打来电话的人是温罗,乍一听见,根本不会往他的身上去想。
电话里的声音仍在响起。
“我想见见你,夏稚……”
“你愿意见我吗?”
“对不起,我真的很想你。”
“夏稚,求你了。”
……
声音越来越哑,语气也逐渐走向卑微。
虽然不清楚自己和温罗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的夏稚对他肯定是没有意见的。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即使是朋友之间也会发生口角,夏稚不清楚真相,也没有对温罗感到不满,只是对方的态度实在太过可怜,以至于夏稚忍不住猜测温罗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他卑微到极致,甚至连见个面都要靠乞求。
夏稚深吸一口气,抬眼望了望艳阳高照的天空。
“好吧,你要在哪里见面?”
对面的温罗呼吸仿佛都停下了,过了许久,才不确定地开口:“真的要见我吗?”
“不是你说要见面的吗?”夏稚的语气平静,“如果你没做好准备的话,在电话里说也可以。”
为什么错了、到底做了什么、现在的情况如何……
在电话里也能说的清。
“不,我要见面。”温罗的呼吸急促,“现在就见!”
约好了地点和时间,夏稚抽空回了一趟寝室。
把被子挂到窗边的架子上,怕他不在的时候又下雪,所以没有放到阳台外面去。
好在窗户朝阳不挡光,今天只要是晴天,被子也能晒得干燥暖和一些。
温罗定好的见面地点是一家餐厅,距离学校还挺远的。约定的时间却比午饭的时间早了一些,他也是迫不及待,夏稚十点赶到餐厅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已经坐在窗边卡座里的温罗。
他似乎有些憔悴。
瘦了点,黑眼圈很重,头发没有打理过,柔顺地贴着,看起来毫无气势。
不知道他早到了多久,反正夏稚这个时候来,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多分钟了。
走过去,他没有出声,行云流水地坐到温罗的对面。
一直发呆的男人终于反应过来,看清夏稚后,目光倏地炙热起来。
“你来了!”他的声音呢还是很哑,“饿了吗?要吃什么?这家餐厅的菜很好吃的。”
夏稚抬头环顾一周,而后说道:“也很贵。”
他查过这里,想要好好地吃一顿,最少都要上千的价格。
温罗会定在这里他倒是不意外,毕竟是公子哥,肯定要选个自己喜欢也熟悉的场所,所以来之前夏稚还特意查看了自己的存款……
比他想象中要多呢,不管是自己请客还是AA制,都足够支付这次的饭钱。
当然,温罗大概率不会让他拿钱的。
可夏稚没料到,他仅仅是提了一句这里很贵,温罗便露出一副天塌了的表情,颤抖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绝望的模样令夏稚心底一沉。
“你不喜欢这里吗?我们可以走,去你想去的地方。”
温罗眼眶发红,他好似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了,或许针对的根本不是这家餐厅,而是其他的……
夏稚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脑海中一片空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疼如此崩溃的温罗,可夏稚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这次来赴约,他真的很想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这些或许跟游戏的进度有关,毕竟早上他刚刚经历了时间跳跃,夏末变深冬。
忍着不心软,夏稚深吸一口气,表情仍是平淡的,看起来好像真的在跟温罗冷战一样,不过一开口,话里话外都是引导。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他摇摇头:“如果逃避有用的话,我今天就不会来这里了。”
“我没有逃避!”温罗提高音量:“我对他们说了,我的事不用他们管,可他们自作主张……”
他们?
只是稍稍思考一番这句话,夏稚就猜到了‘他们’是谁。
极大概率是温罗的父母或家人。
“夏稚,你别听他们的,好吗?”温罗祈求道:“求你了,只看着我,好不好?”
一句问一声‘好吗’、‘好不好’……
卑微到极点。
夏稚无声凝视他,心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他的声音有些哑,或许是因为难过的缘故,“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不想接你的电话。”
“果然是因为我去吃饭了,对不对?”温罗略显激动:“他们骗我的!我不知道那是相亲,也不知道他们抱着那样的目的,我只喜欢你,真的!”
夏稚:“……”
好吧,事情好像隐隐浮现出了一个轮廓。
温罗的父母插手了温罗的事,而且大概率是知道了对方喜欢自己,不仅想要阻止,还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说骗温罗去相亲,又以什么方式让他知道了这件事……
但是……
夏稚还有一点不理解的是,自己并没有在这个时候答应温罗的追求,而且从他的人生目标来看,不管任何情景下,他都不准备在上学期间谈恋爱。
既然如此,温罗父母那么神通广大,也应该知道自己没有答应才对,为什么要向自己示威?
目光落在对面憔悴的温罗身上,夏稚终究还是不忍心,幽幽叹息。
“我不怪你了,早就不怪。”顿了顿,他继续说:“因为这件事就埋怨你的话,不太像是我会做的事情,但我也需要缓一缓,温罗。”
温罗猛地看向夏稚。
“所以……”
“你要分手吗?”
夏稚:“……”
什么?!他什么时候答应了交往?!
骤然沉默下来,夏稚的内心无比震惊。
原来他已经跟温罗交往了?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
明明之前他还感叹自己的生活发生了改变,也即将向着好的方向走下去,然而做完了新的选择,时光眨眼间定格在几个月之后,生活确实越来越好,但麻烦事也多了起来……
这段沉默,直接让温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是要分手吧……”
“对不起。”
“我想要挽留,你知道的,我死都不想放手。”
“但我又不想逼你。”
温罗开启了碎碎念的模式,就跟他以前吐槽那些同学和狐朋狗友一样。
夏稚真的担心他被困在这段执念中造成心理问题,于是立刻开口打断他:“我只是说冷静一下……”
温罗:“不分手?!”
“……先不分。”夏稚还没搞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顺着安抚道:“但这几天,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温罗微微皱起眉头,目光悲伤:“这半个月的时间还不够冷静吗?我想见你,想天天见,快要疯掉了。”
“……那就学会克制吧。”夏稚别开头,不去看那双炙热的眼眸。
默默良久,服务生走过来,询问是否要上菜。
温罗摆了摆手,连话都没说,服务生便微笑着退下,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桌上摆满了色泽诱人香味扑鼻的菜肴。
都是夏稚爱吃的。
这些应该是温罗提前打好招呼的。
“吃点东西吧。”温罗缓过来一点,声音仍是哑的,“你在意的问题,我会解决,放心吧。”
夏稚接过他递来的筷子,望着一桌食物,终究还是心软了。
“怎么没点一些你喜欢吃的。”
夏稚还记得,温罗喜欢吃辣口的菜,最好是调味比较重的,容易下饭的菜……
现在的桌上一眼望去,都是夏稚爱吃的清淡口的,素菜也比较多。
温罗抬起头,“我什么都能吃,你喜欢吃的我也喜欢吃。”
夏稚:“……没必要这样的。”
“有必要。”温罗以为夏稚又要说什么疏离的话,低下头一边扒饭一边道:“你大概无法想象,我会缠你到什么程度。”
370
不管怎么说, 夏稚和温罗正在交往是既定的事实。
但凡有一点分手的苗头,温罗都表现的非常崩溃,这让没能体会到二人争吵时的心情的夏稚很是为难。
如果只看他自己的心情, 那一定是心疼温罗的。
可作为当事人之一,他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
好在迄今为止, 温罗还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这顿饭吃的很是沉默。
不知是不是害怕自己说错话的缘故,温罗全程只给夏稚夹菜,劝他多吃些,其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顿饭或许还保持着表面的和谐。
吃过饭后, 温罗不愿意跟夏稚分开,但也不说想去哪, 夏稚走到哪,他就跟着,全程没有丝毫怨言。
这令夏稚的心情算不上好。
“你先回去吧。”无声叹口气, 夏稚劝说道:“问题既然已经讲清楚了,就没必要这样……”
小心翼翼的。
温罗很显然明白夏稚的意思, 但他望向夏稚的目光留恋缱绻,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似的, 就是不走。
夏稚也没有办法, 只能说:“我今天下午还有课的,我记得你也有,对吧, 快回去休息一下等着上课。”
吃完午饭之后正有一段困倦疲乏的时光,夏稚就准备回寝室先睡一会再去上课。
温罗这次听话了,临行前, 他表情犹豫,过了很久才向夏稚‘索求’了一个保证。
“你会相信我的, 对吗?”
夏稚垂下眼眸,“在什么方面?”
“所有方面!”温罗的语气略微急促,“不要听别人的话,好不好,就算是我的家人,你也不要管。”
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双目赤红,若是夏稚没有立刻答应他,他恐怕会当即哭出来。
夏稚点了点头。
温罗离开时一步三回头。
夏稚站在原地,每当他回头的时候就摆摆手,这样才把他彻底送走。
回到寝室后,夏稚也没心思休息了,他打开自己的手机,翻了翻最近的聊天记录。
大概是半个月前,他跟温罗几乎每天都要聊天,聊天内容都是平常见面时会说的话,要么早午晚安,要么是细小琐事……半月前的某一天,温罗打了个语音通话,这边显示未接通。
从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过话。
想来这个时间刚好是矛盾爆发的节点。
随后,夏稚根据微信内和朋友聊天的顺序一一看下去,最终在与老板姐的私聊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与温罗冷战半月的某一天,老板姐突然私聊他问了一句情况怎么样。
他的回答是:他向我解释了。
老板姐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问夏稚要怎么办。
从对话中可以看出,自己早就不生气了,只是‘这件事’闹到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的坚持是否是正确的。
老板姐作为‘支持’他这一方的人,自然说了更多好听的话来安抚他,其中就有一句:是他父母的问题,也是他的问题,他那样追求你,就没有考虑过父母那边的感受吗?难道他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跟你交往吗?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夏稚心中柔软的地方,看聊天时间隔了十多分钟,他才再次作出回复。
简而言之,‘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温罗的父母,而温罗有点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觉,不管是被骗着去相了亲,还是得知真相后与父母反目,对于夏稚来说都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化掉的伤心事。
后来的一段时间,老板姐很关心他,时不时就会问上几句。
【老板姐】:你太闷了,就算被欺负了也不会说的,别怪我多管闲事,你这样憋着什么都不说我真的很担心。
【老板姐】:你俩之间我是站你的呀,虽然跟小温也认识很久了,但我还是觉得你更亲切。
【老板姐】:小温今天来咖啡店了,状态不太好,向我隐晦地打听你的近况,我没多说。
【老板姐】:他跟他的父母好像闹掰了。
……
夏稚每次都有回复,不过回复的内容更多的还是否定、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
这也牵出了另外一个夏稚一直很疑惑的问题,他认为自己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只有毕业之后才会考虑恋爱的事,所以这短短几个月内,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愿意打破这条人生守则?
能让他如此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驱使他当初答应跟温罗交往的原因一定很重要。
夏稚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个侦探,通过蛛丝马迹来寻找过去的真相。
上完下午的一节课,夏稚在回寝的路上,接到了一通来自‘温罗母亲’的电话。
他立在皑皑白雪之中,垂眸盯着手机上来电显示许久,接通了。
“听小罗说你在上课。”一道清冷的女性声音传来,毫不客气道:“现在上完了?”
夏稚抿唇:“您有事吗?”
“我要见见你。”温母说:“今晚六点来学校正门,我不喜欢迟到的人。”
说完,不给夏稚拒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狂妄且傲慢的态度令夏稚感到不愉,即使对方是自己的长辈。
换作以往,他肯定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不会反驳,乖乖照做。
但是现在夏稚可不想继续受气了。
——这是他的游戏副本哎,还能让一串虚假的数据给欺负了?!
于是夏稚直接把对方私自约定好的时间地点通过微信发给了温罗。
【夏稚】:你母亲打电话让我这个时间去见她,中午我们谈过,你的父母我暂时不想见,所以我不会去的。
温罗在上课,没有立刻回复。
等夏稚慢悠悠地走回了寝室,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家居服,再看手机,多了两个未接来电,是十分钟前温罗打来的,时间相差一分钟,应该是第一次没打通,又立刻打了第二通。
微信那边他也进行了回复,七八条信息,前面一直在道歉、解释,最后说让夏稚放心,一切都交给他来处理。
夏稚想了想,直接在微信上回了一个:好。
温罗又打来电话。
夏稚接通。
“我以为你生气了……”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守在电话旁边,看到夏稚的回复,温罗就能立刻打来电话:“还好,你愿意接我的电话。”
夏稚的心里很复杂,他的情感变化还停留在想念温罗的阶段,且正在心动中,模糊的好感需要一次又一次描绘才能展现最完美的状态,可现在时间直接跳跃到他和温罗开始交往,且已经发生了情侣之间常常会出现的争吵和冷战……
就像一个视频画音不符,深究起来,夏稚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没有很生气。”夏稚叹口气,道:“还不至于拒绝和你沟通,但的确会影响到我的心情。”
“我知道,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你……”那边停顿几秒,“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一直都相信你。”夏稚不太适应如此敏感又小心翼翼的温罗,忍不住引导:“就像以前那样相处就好,未来会怎么样,不是我们现在该考虑的。”
温罗嗯了一声。
距离晚上六点还有一段时间,温罗也是没话找话,跟夏稚说了一些实验中的小事,比如谁把仪器搞错了,预计的测验时间跟现实对不上,没有第二计划等……
正如夏稚所说,他们就像以前那样相处。
夏稚默默听着,没有主动提出挂电话。
他以为,温罗会借此机会说一说他要如何应对自己的父母,只是时间快到六点的时候,温罗很是突然地结束了通话。
起初夏稚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事,后来看了一眼时间,沉默下来。
温罗代替他去赴约了。
可以想象,温母会不开心,甚至大发雷霆。
夏稚翻开通话记录,点开温母的电话号码,发现半月前他们之间也有一通长达四分钟的通话。
不清楚当时两人到底说了什么,但根据温母今天这通电话的态度来看,当时要么跟现在一样,一个气势十足,另外一个默默听着,要么就是维持了表面客套,不过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温母的态度彻底转变。
夏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神情漠然。
他猜想,以温罗的性格,知道他的妈妈私下约见自己,一定会生气,这次母子见面,最好的结果就是冷静对峙,最坏的话……
吵架也是有可能的。
夏稚抿着唇,心头有一瞬冒出些心虚来。
若是他们不欢而散,温母打来电话质问他的可能性很大。
冷静逐渐被烦恼所驱散,在床上翻来覆去,拿起电话看了看,没有新的信息,又放下,反复几次,夏稚的耐心终于告罄,他爬下床铺,准备换衣服跟到校门口看看。
就在这时,手机振动了一声,一直等候消息的夏稚立刻拿起来,点开一看,发现是咖啡店的工作群里有人艾特他。
【钱花不完(老板姐)】:夏宝贝有空没,来咖啡店一趟呀!@夏稚
夏稚打字回复:有什么事吗?
【钱花不完(老板姐)】:嘿嘿嘿我研究了一款新的饮品,急需一个公平公正的人来品鉴。有空就来,姐请你吃晚饭!
【打野一带九(小余)】:?什么意思,说我不公正呗?
【钱花不完(老板姐)】:你那张嘴刁的跟什么似的,心里没点数吗?我让你尝一口你损我八百句,每一句正经品鉴后的评价,要你何用。
【打野一带九(小余)】:呵,精神被重创,没顿小龙虾哄不好了。
【钱花不完(老板姐)】:你有病。
群里热热闹闹的,后来又冒出来两个没有排班的人凑热闹。
夏稚答应下来,穿上衣服出了寝室。
他在群里说会晚一会到,先去了学校正门。
其实抵达之前,他就问余放在哪里,情况如何,余放都没有回答。等他到了之后,在正门站了一会,又对着街边的豪车看了看,万一是温母的座驾呢。
如果温母还在的话,看见他的身影绝对会出现。
他等了好久,温母都没出现,温罗也没有回复,夏稚放弃了,转身往西门的方向走去。
来到咖啡店大约是晚上六点四十。
夏稚一进门,就被一个扑过来的人影抱住。
是余放。
“夏哥救我!娇姐要杀人了!”
“你小子再诽谤我,我就把你开了,让你去喝西北风!”
余放仗着身高优势,把夏稚揽进怀里,又像泥鳅似的绕到夏稚背后躲起来。
可他的身材比夏稚高,俯身缩起来的样子格外滑稽。
都这样了,他还在后面叫嚣:“娇姐好凶!”
夏稚无奈地往旁边挪了一下,露出余放,老板姐顺利地一巴掌拍到他的头上。
“夏哥你不帮我!” 余放捂着头哀嚎。
夏稚:“你不惹她,她就不打你。”
老板姐笑:“对,没错!”
余放算是发现了,这个咖啡店里,夏哥和娇姐的关系是最好的!
疯闹过后,夏稚坐到角落。
余放回到柜台后面,老板姐也进去了,过一会端了一杯热乎乎的饮品过来,全程冒着热气。
“尝尝,是新口味的奶茶。”
夏稚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暗下去的天空:“姐,我今晚还想睡觉呢。”
“哎呀,茶不多,主要是奶,我在原来的奶中加了一点椰汁……本来想直接加椰奶的,但是味道不太对,你说这东西真奇怪,混在一起明明就是一种东西,当成原料来做,味道却不同。”
夏稚端起来,微微抿了一口,眼前一亮。
“好喝。”暖流顺着喉管的落进胃里,一路走来的冷意被瞬间缓解。
“是吧!”老板姐眼睛一亮:“我准备这几天上菜单,当冬季特饮,等开春了,就撤掉,搞一回饥饿营销!”
夏稚也跟着研究起来,他平时虽然不怎么爱主动说话,但跟熟人在一起,话也多。
这会儿来的客人也多了,余放一个人在前面忙活,夏稚看到了想去帮忙,却被老板姐拦了下来。
“说说吧,最近怎么样?”老板姐笑眯眯的,看起来是一副探听八卦的表情,但她眼中的温柔却是真的。
回想起他们在微信中的聊天记录,夏稚不觉反感,于是说道:“今天和好了。严格来说,我早就不生他的气了,但有些事一直没想通,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老板姐眨眨眼:“那现在是想通了?”
夏稚笑得腼腆,“也没有,可一直想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只会让我们离得越来越远。”
听了夏稚的话,老板姐十分夸张地露出怜惜的表情,拖长了声音,“哦~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男孩子!”而后,她又叹气,“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很喜欢。”
最后一句强调,让夏稚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他有很喜欢温罗吗?
夏稚没有谈过恋爱,无法对比,但如果遵循内心的想法的话,他想,自己是喜欢温罗的。
不过……
他死了。
游戏中温罗的存在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闲聊间,老板姐提到了温罗的父母。
想必之前夏稚跟她提起过两人产生矛盾的根源,所以对于温罗的父母,老板姐提起来的时候也颇为无奈。
“姐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还在上大学呢,大学期间的恋爱都看不到尾,就当是年少轻狂时的鲁莽又怎么样,他爸妈干嘛这样上纲上线。怎么了,他们儿子难道是什么贞洁烈男吗?手腕点守宫砂了?”
简而言之就是大学期间的恋爱不论有没有结果都可以冲一把,遵从自己内心最原始的谷欠望谈个恋爱怎么了?当父母的连这种恋爱都要插手,未免太小题大做。
夏稚晃了晃头,下意识想反驳老板姐,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老板姐:“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很好,我当然也希望你们可以修成正果……不过甩钱让你离开他们儿子的行为,真的很无语。”话音落下,老板姐捂着嘴唇,尴尬地说:“这难道不是霸道总裁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吗?”
夏稚:“……”
是挺霸总的。
原来竟然还有这件事。
温罗的父母曾经找过夏稚,为了‘修正’自家儿子这段他们看来不正确的恋情,准备用钱来‘摆平’他。
夏稚肯定不会收钱的,不过知道了温罗父母对他们这段感情的真实想法之后开始怀疑自己,与此同时,温罗还被骗着去相亲了一次,这件事对于当时夏稚的情况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小夏……”吐槽过后,老板姐的脸色稍微严肃了一些,“你想过以后吗?如果他的父母一直不同意,你们要怎么办?”
在老板姐的心中,像夏稚这样可爱善良的人就不应该一直看被人的脸色生活,所以他坚持和温罗在一起的话,就必须面对温罗的父母,而这种‘脸色’也会常伴在夏稚的日常生活中。
温罗不可能彻底跟生养自己的父母断绝关系,夏稚也绝对不会支持他这样做,到时候温罗夹在中间除了为难,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分手,才最有可能是他们这一对恋人的最终结局。
老板姐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有说出那个最佳解决办法。
她能想到的,夏稚也想到了。
适时的沉默,令两个人的心情都有些糟糕。
“总之,他的父母很强势。”老板姐总结:“以后可能还会单独找你,你要做好准备。”
夏稚心想,今天已经找来了。
来一次咖啡店,把之前的事简单整理了一番。
临睡前,夏稚看了一眼微信,温罗还没有回复。
他会处理好吧……
夏稚迷迷糊糊地想着。
然而,意外就在这个无比平常的夜晚发生了。
——温母自杀了。
371
温母自杀未遂, 被发现的及时,暂无生命危险,已经送到了医院观察情况。
夏稚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这一消息, 因为温罗从昨晚开始就没有联系过他,整个人都如同人间蒸发了似的。
夏稚上午有课, 几乎排满了,临上课前给温罗打过一通电话,对方没有接,一直到自动挂断, 紧接着夏稚又发了信息过去,温罗也没回。
之后夏稚专心上课, 熟悉的课程和老师讲课的声音令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以为这是好兆头。
然而午休间的食堂里,他无意间路过一桌学生,他们闲聊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夏稚的耳中。
“昨晚实验的时候我们老师出去了一趟, 回来之后就心神不宁的,没过一会就让我们先走。”
“为什么啊?你们老师不是出了名的实验狂魔吗?”
“后来我们小群里探听了一下, 好像是他的得意门生家里出事了,母亲自杀了还是什么来着 ……反正昨晚那次实验他都请假了, 没来。”
“我的天, 为什么?家庭矛盾?!”
“不清楚……”
夏稚心里一沉,看向说话那群人,其中几个熟悉的面孔令他的瞳孔微缩。
是温罗同专业的同学和学弟们, 以前夏稚在学校的某处等温罗的时候,经常看见他们一起从实验室的方向走出来!
心脏如同被一颗巨大的石头压住,周围嘈杂的环境以及油腻食物的香气使他的呼吸困难, 连吃东西的心思都没有了,夏稚立刻离开食堂, 步履急促地往外走。
而温罗的电话也是在这个时候打来。
“你在哪?”接通后,夏稚迫不及待地问道。
对方一顿,而后传来一道无比沙哑的声音:“抱歉,这么久没回复你……”
“不要道歉!”不知道为什么,听见温罗的声音那一刻,泪水瞬间涌出夏稚的眼眶:“告诉我现在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我听说……”
“嗯。” 温罗打断了他:“我母亲现在还好,我在医院看护。”
夏稚深吸一口气。
“因为我们的事吗?”
“不是……不是。”温罗否认了他的话:“是我的问题,我说的话伤害到了她。”
夏稚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温罗否认又有什么用,他为什么会出言不逊伤害到温母,理由还用别人来告诉夏稚吗?
短暂沉默后,夏稚的声音略微颤抖:“我可以去探望吗……”
这或许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温母现在也未必想要看到他。
但如果可以的话,夏稚想要当面道歉,他和温罗之间的感情,或许也应该在今天有一个了结。
不管是至亲之人的阻拦,还是交往至今所遭受的身不由己,温罗的想法很重要,他的想法亦然。
温罗没有拒绝,事到如今,他还在担心夏稚过去会遇见什么状况,千叮咛万嘱咐,甚至开始为自己的父母提前道歉。
夏稚不想听到他的道歉了。
“温罗……”
夏稚茫然环顾四周,看见一棵粗壮的大树,几乎没有任何想法地走过去,背靠树干,动作缓慢地蹲下。
体内的力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抽离,他呼出一口气,静静地聆听电话里温罗微微粗重的呼吸声。
“我很想你。”
无意识的,他喃喃出声。
夏稚在校门口打了车,前往市中心的医院。
温罗叮嘱快到之前一定要打电话,他会到医院门口接他。
上了车,夏稚暂时压下胡思乱想,给老板姐发了个信息过去。
今天下午三点他在咖啡店那边有排班,但很显然,现在正要去做的事情更重要,免不了牵扯更长的时间,如果三点没能赶回咖啡店的话,临时请假会给其他人造成麻烦。
夏稚没有解释太多,只说跟温罗要处理一些私事,老板姐算半个知情人,收到消息后很快就批了假,让夏稚专心处理私事。
老板姐很贴心地没有多问。
龙理不在市中心,即使是打车前往最少也需要四十分钟,如果路况不顺利的话,拖到一个小时也很合理。
温罗似乎得了空闲,挂断电话后,就一直给夏稚发微信。
他没有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用一段简短而苍白话来幻想与夏稚的未来。
温罗提到了离开家乡,去往更加自由的国外。
这个‘自由’指的是什么,夏稚心知肚明。
然后又说,下半年,他的导师会带他去O国进行一次学术交流,到时候也会在那边完善目前的实验计划,如果足够顺利,毕业之后他就可能会去O国工作。
他对未来胸有成竹,当然,也不忘记询问夏稚的想法。
温罗表示,夏稚愿意的话,他们就一起出国。
如果不愿意,他就努力在那边做出一番成就,然后回国来和父母谈条件。在那之前,就委屈夏稚跟他异地恋几年。
不管怎么样,温罗都没有分手的意思。
夏稚看着那些不停弹出的文字,心中愈发惆怅。
手指落在键盘上,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反复多次,可几分钟过去,夏稚都没能回复一个字。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的心情也无比复杂。
突然,前方司机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
夏稚抬起头,还没看清是什么状况,车身猛地一个急转弯——
砰!
意识消散之际,一段段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夏稚缓缓闭上眼睛,失去意识-
“还要怎么做?我们已经尽力了!”
烦躁的吼声在玻璃炸裂的噪音中显得模糊。
“不行,不行……”这是另外一道声音,近乎绝望的呢喃。
随后有人做了什么,而另外一个人则是在拼命阻止,撕打的声音响起,拳头砸在肉上,衣料被扯坏……
“疯子!你他妈就是疯子!”
“姓温的,你就该死!”
……
顷刻间,杂音全无。
安静中,悬浮在虚无空间里的俊美男生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眼眸如宝石琉璃般璀璨,温柔的光芒点缀其中,薄唇透着淡淡的粉,随着眼睛睁开眼的那一瞬张开一道细小的缝隙。
细微的呼吸声率先成为外界的声音,传入那双小巧的耳朵中。
【宿主你好,我是你的专属系统HR222,将会在游戏内全程为你服务哦!】
【SSR基因卡[摄人心魄花瓶精]会在进入游戏后立刻生效。】
【请你设定副本安全词。】
不知为何,莫名熟悉的机械音在这空荡荡的空间内响起,而本应该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的男生却无丝毫意外。
似乎检测到他的意识彻底清醒,一股无形的力量拖着他的身体,使他缓缓站立到地上。
脚下的透明随着重量显现变成一片充满科技感的光白地砖。
良久,男生缓缓开口,声音清亮悦耳。
“HR222?什么是游戏?”
【游戏就是灵魂世界《最后一关》中游戏副本,玩家将在游戏内,根据部分背景故事及线索打通游戏结局,这期间可以与其他玩家合作,通关后,玩家会得到稀有道具、成就等奖励哦。】
男生沉默几秒。
“有点熟悉,我以前玩过吗?”
【宿主说什么呢,HR222与宿主是第一次绑定哦。】
男生又是安静了片刻。
“我的任务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只是心里有种直觉,简单通关似乎并不是他应该做的事。
在游戏中,一定有比通关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他去做。
【宿主的任务就是通关呀。】
男生:“我是谁?”
【宿主为什么问这个呢?】
男生:“你绑定了我,那我是谁呢?”
【宿主请尽快设定安全词。】
男生:“……我叫夏稚。”
系统蓦地沉默下来。
环顾虚无空间数秒,夏稚缓缓坐下。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
他来过这里……
恐怕不止一次两次了吧。
“你是我的系统。”夏稚说:“我以前……通关失败了吗?”
HR222仍然没有回应。
“你瞒不了我的,我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夏稚轻声说:“虽然我记不起来,但这里就是很熟悉,HR222,你应该跟我绑定了很久吧?”
【嗞——】
似崩坏般的电流声响起,持续了几秒的时间。
夏稚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直到电流声消失。
【系统正在进行修复。】
即使机械音,夏稚也能听出,说出这句话的系统还是一直伴随着他的HR222。
或许是因为他只听到过HR222的声音,即使那样古板生硬,于他来说也是熟悉的。
【亲爱的宿主您好,欢迎来到《最后一关》无限推理游戏。】
【我是您的专属系统,真情实感为宿主掏心掏肺222号机,您可以称呼我为HR222。】
【请宿主说出您的姓名。】
夏稚沉默。
这不是修复,而是重启。
HR222的这番话,他听过。
“HR222。”
【我在,宿主。】
“告诉我,需要做什么?”
【现在,请宿主说出您的姓名。】
“我叫夏稚。”
【欢迎宿主夏稚来到《最后一关》无限推理游戏。】
【请问是否要开启新的游戏呢?】
夏稚茫然抬头,望着空无一物、没有边际的空间。
“我好累啊。”
【请问宿主是否要开启新的游戏呢?】
良久,夏稚笑了。
眼底的光渐渐消散。
“开始吧。”
眩晕感袭来的瞬间,黑暗自视野的四面八方涌向中间。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后,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死寂将他包裹。
夏稚闭上养眼,默数三秒。
再次睁开眼。
窗外明媚,鸟语花香。
消毒水味浓郁,女人的声音缓缓响起。
“六号床夏稚,来测一□□温!”
372
入夜后便被怪物占据的医院, 与医院私下勾结的药房,套着纸袋身形强壮的怪物,报纸上那场吞噬数百条生命的大火, 尸臭弥漫的顶楼,地下的火葬场……
从被大火焚烧的幻境中走出来, 夏稚奋力拖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卫辞,一声不吭地根据线索指向,来到小药房。
恐怖的吼叫自身后传来,夏稚强撑着最后的力气, 在利爪抓住他们之前,躲进了安全通道中。
身后一片空白, 前方的景色如同井底之蛙,方形的视野中,怪物张牙舞爪, 像一部没有内核的恐怖片。
液体顺着额角淌下,夏稚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 一只手颤抖地抬到卫辞鼻子上。
虽然很微弱,但仍有呼吸。
松了口气, 夏稚又看了一眼越来越多堵在门口的怪物, 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短暂的失重感袭来,身上多出一个人的重量也随之消失。
回到中转站, 夏稚平复许久,才从那种死里逃生的惊恐中缓过来。
HR222还在不停地夸赞他,或许是察觉到夏稚一直不说话, 它安静下来,过了许久才提议道:【要休息一下吗?】
夏稚眨了眨眼:“在这里吗?”
【当然不是, 《最后一关》拥有一个平台,在中转站内的玩家可以暂时登录上去,与其他玩家进行交流,只是时间有限,时间限制是跟通关游戏次数有关的,通关的次数越多,在平台内滞留的时间就越长。】
公共平台……
夏稚沉吟片刻,对这个陌生的词十分感兴趣。
“我可以在那里待多久?”
【五分钟。】
五分钟到休息时间,能看到其他人,聊聊天也好。
向系统申请前往公共平台,眨眼间,空旷的中转站内浮现出各种新的物体轮廓,然后一点一点化为实质。
先是一串透明的数字和字母快速变换着向后延伸,夏稚跟着转身,面前的场景已然不同于以往。
硕大的屏幕悬浮在空间上方,由远至近有无数普通人站在每一处,距离他五米远的地方就有两个人凑在一起,正在小声交流。
一股难言的激动涌上心头,夏稚顾不得其他,朝最近的两个人走去,然而刚踏出一步,两人中的其中一人突然开始变得模糊。
另外一个人似有察觉一般,后退一步,静静看着那人由内到外变作透明,最后彻底消失。
夏稚停住,沉默地望着这一幕。
这时,那人也看到了他,身形微顿,而后缓缓走过来。
“你好。”那人很有礼貌:“请问你有多久的时间?”
夏稚:“五分钟。”
那人:“新人?”
“嗯。”
五分钟的时间,就算有人想骗他什么,也有些难度。
更何况这人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这五分钟他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相反,自己这个新人还会浪费他五分钟的时间。
那人似乎是想走的。
但是盯着夏稚看了一会,他又改变了主意,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愿意给我解答?”夏稚有些意外,正视眼前的男人。
——他长相精致,是一种清俊帅气的东方面孔,没有深邃眼眶、高挺鼻梁那样具有视觉冲击性,却是耐看的模样。个头不算高,就比夏稚高了一点,身材比例倒是很好,再加上比较纤瘦,看起来像日剧中的青春男高。
“就五分钟的时间。”面对夏稚有些诧异的反问,男人也如实回答:“对于我来说,五分钟不算长。”
“现在已经没有五分钟了。”夏稚笑了一下:“其实我没什么想问的,这次进来,主要是看一下。”
因为他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空间。
这跟《最后一关》中其他规定带给他的熟悉感完全不一样。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循环,可他真正经历的时候,又会感觉到明显的变化。
《最后一关》如果真的是数据构造,那么它一定还在更新中。
被新人身上那股从容不迫的淡定吸引,年轻男人定定看着对方几秒,忽的伸出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秦尤。”
夏稚下意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你叫秦尤?”
“对,怎么了?认识我吗?”
“不……”
夏稚怔愣地摇头,眼中犹疑更深。
实际上,他的脑海中并没有‘秦尤’这个人的印象。
可这个名字,就跟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规则一样,仿佛听过,但又没经过大脑。
“我叫夏稚。”手握上去,夏稚低声道:“是个新人。”
“我知道。”秦尤说:“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
“为什么?”夏稚问。
秦尤的神情淡淡的,“你可以将这种‘交朋友’的行为当成选择队友。公共平台的存在相当于给玩家们提供了另外一个信息,那就是组队攻略副本是迟早会发生的。”
夏稚没懂:“这两者之间没有关联。”可以说是毫无道理。
秦尤没有解释太多,只说道:“这里的时间变幻莫测,转瞬间消失的人,可能一分钟之后又会回来。”
“意思是进入游戏的时间与这里不相同吗?”
“也不一定,有人的时间是相同的。”秦尤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你的时间要到了,下次再来,有十分钟。”
前提是,夏稚在第二个游戏里还活着。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所有的一切都由实质物体变成透明的数据。
最终消失不见。
站在中转站内,夏稚无声叹口气。
“系统,进入下一个游戏吧。”
【好的。】
……
游戏开始时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才应该是夏稚最熟悉的。
他很少有睁着眼睛进入游戏的时候。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夏稚还在疑惑,为什么只玩过一次游戏的自己会用‘很少有’这样的形容,因为这种形容明显是要他通关过很多局游戏才能作出比较的。
【欢迎来到《真心话大冒险》游戏副本……】
推开衣柜的门,夏稚走出来,与门口路过的少年四目相对。
“卧槽这里真的有人……”话音未落,少年倏地红了脸,“你、你是真人吗?”
夏稚看着少年,嘴唇动了动,仿佛身体没有经过大脑的同意,就要下意识地说出一个人名。
可是当他静下心来思考要喊谁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
沉默片刻,夏稚:“我是玩家。”
少年:“啊!你就是最后一个了,大家都在客厅集合了,快来!”
他自来熟地跨过来牵住夏稚的手,夏稚垂眸,目光落在那只拢住自己手腕的手上。
“你叫什么?”他轻声问道。
“啊?我吗?”少年耳朵通红,“我、我叫余放,你可以叫我……额,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哦,余放,熟悉的名字。
真心话大冒险的聚会游戏躲在一重又一重幻境中,将队友悄无声息地屠杀。
直至最后,察觉玩家中可能有内鬼的夏稚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将自己封闭,对余放投来的委屈目光视若无睹。
待剩下最后三个人的时候,他望着一直黏在自己身边的余放,隐隐有一种对方武力值很高的错觉。
明明从表现来看,余放是个傻大个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你能打过入夜后的那些怪物吗?”
听见他的问题,余放眼睛蹭的一下亮了。
“你需要我打死它们吗?”
没有回答能或者不能,他问夏稚需要吗。
机会所剩无几,就连非安全时间也变得珍贵,夏稚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通关策略,只要有人能帮他争取到入夜后的时间……
“我需要。”夏稚双手捧住余放的脸颊,“请帮我争取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拜托了。”
如果余放心里有一座火山,那么从这一刻起,这座火山彻底爆发了。
分别时,余放问他游戏结束后可不可以见面。
也就是去公共平台的意思。
夏稚同意了,但两个人到底能不能在那无限的空间里碰面还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也可以说从头至尾,夏稚都没什么信念感。
不论熟悉还是陌生,对于他来说,拼死拼活在游戏中活下去更像是一种体验与观察。
夜幕降临,别墅内响起不似普通野兽发出的凄厉嘶吼。
夏稚那莫名的直觉很准确,余放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憨厚,看见那长满脓包四肢扭曲的怪物时,眼睛中迸射出兴奋的光芒。
“一个小时就够了吗?”余放说:“我可以帮你控制它们一整晚,只要你想,我还可以留下它们的命。”
夏稚动了动嘴唇,没有回答,而是给了他一个时间:“两个小时后在大厅门口等我。”
余放像小狗似的,连连点头,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螺旋飞转。
来到画展厅,夏稚在那一幅幅精美的油画中找到线索,很显然,这一局游戏中的boss并不准备就这样轻易放他离开。
在被吸入油画内的时候,夏稚还在想现实与幻境时间是否对等这种问题。
幻境中,已然暴露身份的内鬼‘玩家’顶着普通玩家的名字,脸色阴沉地盯着他。
夏稚脑子里很乱,却没有慌张,就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
就连通关方式都很熟悉。
“你又想骗我吗?”
“留在这里。”
“永远陪着我,我就放了他。”
“反正,只有一个人能离开。”
俊美的男人强硬却有痴迷地吻上来,夏稚躲了一下,没躲开,被粗暴地抵在门上,交换唾液,舌尖纠丨缠。
夏稚的眼中毫无波澜,如同失去了感知一般。
他静静等待男人结束‘捕猎’,而后开始冷静地谈条件。
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谈条件就能通过。
可是……
“见他一面,想都别想。”
“你骗我很多次了。”
“我不会相信你。”
……
努力劝说许久,男人光听不进,反而在享受夏稚跟他谈条件时的温软语气……
终于发现这个boss脑子有问题之后,夏稚采取第二计划,软的不行那就只能跑了。
撕裂油画跑出来的时候,身后响起男人那撕心裂肺地吼声。
他叫着自己的名字,急切不舍,可夏稚连头都不干活回,跑出去之后直奔大厅。
余放似乎早就等在那里了,看见夏稚时候,眼睛一亮,随后被他身后翻涌而来的黑暗震惊到。
黑暗中风声呼啸,恐怖至极。
夏稚让余放打开门,后者本想跑过来迎他,闻言犹豫一秒,咬牙推开了别墅的大门。
光芒乍现,夏稚推了余放一把,两人一起踏出别墅的大门。
偌大的环境如同镜子般瞬间碎裂,黑暗在门内不安地涌动,却不敢踏出大门一步。
他们又要通关了。
“那些是什么?”余放问。
夏稚想了想,摇头:“不知道。”他转身,看了一眼依旧茫然的余放,沉默几秒,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我看着你通关。”
余放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夏稚哥的意思是,你想看着我先出去吗?哇,想想就幸福死了。”
说完,他假装往前走了几步,留给夏稚一个背影,随后停下,又回头问:“是这样吗?”
夏稚耸耸肩:“大概吧。”
他也不知道,归根究底,还是那两个字:熟悉。
虽然和余放约好了在公共平台见面,但是通关后夏稚申请去到那里,却发现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
别说余放了,之前在这里认识的秦尤也不在。
这次有十分钟的时间,夏稚想了想,选择跟别人交流。
他找了一个落单的,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子,走到距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停下。
“你好。”
“你好,我叫焦娇,有数不清的时间可以留在这里,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我不会回答的,因为我也不知道。哟,你长的还挺好看,那也没什么用,反正我不是看脸的人。”
焦娇……
夏稚:“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转身正欲离去,身后的女生绕了个圈,跑到他前面来。
“看你长得好看的份上,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勉强回答一下。”
夏稚:“……我叫夏稚。”
“现在自我介绍是不是晚了点,好吧,我知道你叫夏稚了,所以你要问什么?”
夏稚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要问的,因为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给我一些通关建议吗?”
焦娇眯起眼。
“啧,萌新中的萌新啊,十分钟,过了几次游戏了?一次?两次?”
夏稚老实回答:“两次。”
“哦对,一次是五分钟。”
她似突然想起来了似的,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了夏稚一番,最终挑了挑眉。
“来自前辈的温馨小提示——”
“你的所见所闻,都是假的。”
“不要信。”
373
十分钟的时间感觉比之前的五分钟还短。
也有可能是这位名叫焦娇的玩家‘废话’太多了, 她的口头禅很多,经常自问自答,类似‘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也是, 你是个萌新……’这种话,浪费了不少时间
焦娇的精神状态有一点奇怪, 再加上她明确表达过自己公共平台所停留的时间很长,所以夏稚合理猜测,对方应该是一个通关无数次游戏的大佬。
她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焦娇反复强调一切都是假的。
就算通关失败也没有关系。
从那些神神叨叨的话语中,夏稚听出了她对《最后一关》的鄙视, 甚至对那些令人恐惧的画面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只是时间太短,夏稚回到中转站后, 没有停歇地开始下一局游戏。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时间越多,他就能认识不同的玩家, 从对方口中探听有关游戏的消息,或许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 但很显然,他们说话时表露的态度是不会骗人的。
就比如说焦娇, 她如此不在乎的原因跟经历有着必然的关系。通关次数太多, 经验也很丰富,因此,她对游戏中的恐怖视若无睹, 也许早就有了千万种应对的策略。
不得不说,夏稚很羡慕,也想以她为目标, 努力将自己也变成一个这样的高能玩家。
于是,他开始游戏, 在不同的副本中观察、学习、寻找相同的过关思路。
一次、两次……他长的好看,性格也不错,动脑能力极强,稍稍有点判断力的玩家在游戏前期发觉夏稚这块金子,都会义无反顾地跟他抱团。有了可以信任的人,夏稚也不再单打独斗,需要合作的时候,他也不吝啬,通过不同的视角来研究不同的通关方案,游刃有余之际,还能用不确定的方法来做实验……
每一局游戏结束后,他都会前往公共平台,可惜的是,认识焦娇之后,他没能再遇到她,也没有遇到其他熟悉的人。也和其他玩家在游戏中约好通关后来这里,结果却是一次都没有碰过面。
运气也挺差的。
在公共平台中遇到过各式各样的玩家,有老玩家,也有新人,新人一开始都很慌,几乎拉个人就开始各种提问,夏稚也不是时间充足的老玩家,通常会给他们冷静分析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的坏处,把这些新人劝的心甘情愿离开。
现在夏稚来到公共平台拥有一个小时的闲聊时间。
不像以前那样运气差,只能与陌生人攀谈,这一次,夏稚意外地遇见一个熟人。
严格来说……
不是熟人,而是熟悉的面孔。
“周寂。”夏稚笃定的地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被他叫住的男人蓦地停下,目光陌生地看向他:“你叫我?”
“对。”夏稚紧紧盯着他:“你叫周寂,对吧?”
男人拧起眉头,神色明显不愉,不过那双漆黑的眼睛上下打量夏稚一番,倒是没有随着烦躁的心情掉头就走。他啧了一声,语气很差:“你认识我?”
夏稚安静下来。
何止认识。
他经历了几个游戏的大boss的名字就叫周寂。
张口闭口说被他骗了,可夏稚根本记不起来以前发生过什么。
因为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所以他不否认以前有可能会认识‘他们’,但真的问他要一个说法,夏稚只能躺平摆烂。
“不认识。”夏稚撒了个慌。
男人冷笑:“不认识我但知道我的名字?”
夏稚:“原来你真的叫周寂啊。”
男人:“……我看起来像傻子,很好糊弄吗?”
夏稚略微心虚地别开眼,不再开口。
明眼人都看得出夏稚的心虚,周寂自然也不例外,他凝神盯着这个漂亮的少年,眼中的
审视意味毫不掩饰。
“你叫什么?”他问。
夏稚犹豫两秒,委婉拒绝:“有缘会再见的。”
周寂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掉头就走。
然而不到两分钟,他又重新站到夏稚的面前。
“又见面了。”
夏稚:“……”
两人的行为都算不上成熟,尤其周寂,幼稚的可以。
夏稚也没什么理由再拒绝,自报家门后,周寂似乎思考几秒,确定自己的记忆中没有‘夏稚’这个人后,眉头皱的更紧。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你却知道我的名字?”
这简直太惊悚了。
“你就当我认错人了吧。”夏稚苦恼地说:“纠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更何况叫了你的名字之后,才发现你跟我知道的人也有一点不一样。”
非常不一样。
他知道的名叫周寂的,可不是普通人。
也许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周寂的脸色稍稍缓和。
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直挺挺地站在夏稚身边,用眼睛瞪走了好几波想要来搭讪聊天的人之后,侧头问:“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因为这尊‘门神’而打探不到任何消息的夏稚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平台,闻言无语片刻,微软的语气透着些许控诉,“没有有用的消息,我准备现在就走了。”
周寂听出他的不满,似笑非笑:“还怪我了?”
“……你呢?能待多久?”
“试探我?”
周寂的说话方式也是那么的熟悉,经常以反问的句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和看法。
虽然这种话被别人听见或许会理解为挑衅,但夏稚听到后只会觉得安心。
就像你身边总是有一个表达形式很奇特的朋友,你了解他的真实想法,也能从与他的聊天中掌控那种熟悉的相处方式……
所以说,即使现在相互不认识,夏稚仍然控制不住的安心。
从而愿意跟他多聊两句。
“你总要对我有一些帮助吧。”夏稚直言道:“你什么都不帮我,我就走了,反正脱离这里之后,你也找不到我。”
周寂:“……”
气闷,被拿捏死死的。
“我时间多着呢。”周寂大大咧咧地坐下,侧头见夏稚站的乖巧,直接伸出手拉他,稍稍用了力气,对方就跟着坐下来。
垂眸望着手中那节如羊脂玉般透白的纤细手腕,他轻挑眉梢。
真瘦,还没什么力气。
“要问什么?”稍一回神,他便用话题锁住对方,“告诉你,机不可失,想要知道什么,尽快问,我一会还有事。”
本来就没有什么指向性的问题要问,闻言,夏稚眼睛一亮,“你要做什么去?”
周寂:“打听我的事干什么?问你自己的。”
“说说又不会怎么样。”夏稚说。
“我要进游戏。”貌似不是什么重要到需要保密的小事,夏稚追问,心情不错的周寂也就回答了。
夏稚:“你留在平台的时间不是很长吗?为什么急着进游戏啊。”
“我有目标行不行?”周寂不客气地伸出手,揉了揉夏稚的头发。
手心柔软的蓬松软毛惹得他有些心猿意马,本来准备揉一下就放开的,现在反而舍不得,多揉了两下,之后就被躲开。
在夏稚心里,周寂和焦娇一样,都是大佬级别的玩家了。
既然如此……
“周寂,你觉得……《最后一关》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男人蓦地看向他,眸光微冷。
这种刺骨的寒意不是针对提出问题的人,而是问句中敏感的话题。
“你能在这里待多久?”周寂忽的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夏稚不懂,但还是乖乖回答了:“一个小时。现在的话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就会被强制送出平台。”
周寂顿了顿,哼笑一声,“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等你能够在这里待上二十四小时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这个约定就是无底洞,夏稚不吃这套:“且先不论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就只说在平台里能否精准找到某一个人,我都很怀疑。你别骗我了。”
“别人不能,我能。”周寂说。
夏稚皱眉。
还是感觉周寂在敷衍自己,可对方不开口回答的话,夏稚就算剖开他的肚子,也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许是见夏稚有些不开心,周寂深吸一口气。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在这里,你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也能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重点是‘看’,明白吗?”
夏稚:“……不明白。”
《最后一关》是由无数个游戏组建成无限世界,接收的皆是死去之人。
在这里,所有的经历都那么真实。
周寂却说,重点是‘看’,而不是‘体会’。
周寂换了一个话题。
“你是怎么死的?”
“车祸。”夏稚说:“在去……探望我男朋友的妈妈的路上。”
在这里,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你男朋友?”周寂瞬间皱眉:“你才多大就有男朋友?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骗你玩的?还去见他妈妈?”
夏稚:“……不是你问的吗,我回答了之后你又要问那么多。”
周寂瞪着眼,深呼吸几个来回,渐渐平复了心情,“算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夏稚看他一眼,“其实,我感觉自己经历的并不只有这些。”
周寂:“怎么说?”
“就是现在我能说出来的,不过是因为我记住了。”
就如同那些莫名奇妙的熟悉感,对人、对事、对物、对游戏……
他真的经历过吗?未必。
但完全否定一种可能性又不是夏稚的处事风格。
周寂对夏稚自我怀疑又反复剖析的行为很不理解。
或许因为他无法体会到这种奇异的感觉。
就这样东拉西扯地聊了整整一个小时,夏稚被强制撤出公共平台。
迎接他的是没有终点的游戏。
374
游戏的时光漫长。
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 为了能在公共平台待的更久一些,夏稚一连下了几次游戏副本,不知疲倦的模样让HR222都担心起来。
明明它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虚拟物种。
可令夏稚怎么也没想到的是, 他的无限循环生涯竟然在一局看似平静的游戏中悄然走向灭亡。
那一局游戏中的boss名叫温罗。
印象中,是他男朋友的名字。
突然遇到与自己曾经经历的人或事紧密相关的情况, 夏稚脑海中不自觉的回荡其他人曾经给他的忠告。
——都是虚假的,你看到的、走过的、 触碰的……一切。
记忆深处的名字复苏,即使那位boss的人形相貌跟温罗明显不同,但这个名字依旧像一个讯号一般, 在他迷惘的心雾中点燃一盏灯。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
这一局游戏通关后,他申请去往公共平台, 去到那片拥挤的无限空间后,明显感觉周围的人比以前少很多。
新人的数量不减,到处能看到与其他人攀谈的人, 夏稚微微避开,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空旷的地方站了一会, 面前掠过一道人影,在他的斜前方站定。
夏稚稍一定神, 看着那张眼熟的面孔, 嘴唇动了动。
“温罗……”
“我吗?”那人倒是有些惊讶,扬唇笑了笑。
随后,灿烂明媚的笑容瞬间消失, 眼中闪烁着冷漠的光。
“夏稚哥,就算是很久没见了,也不应该记不住我的长相吧。”
尾音透出些许委屈, 夏稚怔住,盯着这张与记忆身处不能忘记的面容许久, 声音微微颤抖:“抱歉,你是余放。”
又是一种诡异的记忆错位。
余放的名字,跟眼前这个与温罗长相一样的人对上了。
认知和记忆产生了割裂感,夏稚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没由来地产生一阵恐慌。
而余放好像没有察觉似的,瞬间变换出笑脸,凑过来,诉说自己的思念。
“见到夏稚哥之后我一直很想你,每次通关游戏后都会到这里来……虽然失望了很多次,但是这次终于见到夏稚哥了,我太开心了!”
夏稚迷茫的视线落在余放的脸上。
“那……挺巧的。”
“是啊!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了。”说着,余放压低声音:“我听说有一种道具,可以让两个玩家一起组队进游戏副本,我正在打探这个道具的消息。夏稚哥,等我拿到了,我们就一起下副本,好不好?”
这种道具的获得方式一定很苦难。
不论是真是假,夏稚都不想扫兴,于是点头:“嗯,好的。”
或许语气中没什么情绪,但余放仍然很高兴。
后来他也不说什么了,就那样傻笑着站在夏稚身边,像一只乖狗狗……
夏稚望着他,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见他的身形从边缘开始变得透明。
“我的时间不多了。”余放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每次都用所有的时间找你,这次运气很好,但也很差,就剩下几分钟的时间了。”
夏稚心里一动,抬起收,揉了揉余放的头。
“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余放占据了夏稚大约十分钟的时间,而他现在能在公共平台待上十个小时。
剩下的时间里,夏稚也如同余放那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想,周寂应该不在这里,如果在的话,他说有办法能找到自己。
不知走了多久,也忘记拒绝了多少前来攀谈的新人,身后蓦地飘来一阵风,随后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夏稚回过头,看见那个名叫焦娇的女孩子站在他身后,笑意盈盈。
“又见面了!”她道:“我忘记你叫什么了,但是你还是那么好看!”
遇到熟人,夏稚也跟着笑了一下:“我叫夏稚。”
“好吧,夏稚。”焦娇耸肩:“上次跟你聊过之后,你不是突然消失了吗?我感觉这里开始你变得无聊,毕竟再也不能看见比你还好看的人了,所以出去下了几局游戏,你猜怎么着?”
夏稚眨眨眼:“你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了?”
“不是!那些时间对我来说本来就用不完好吧?”焦娇神秘兮兮地说:“我在其中一局游戏里寻找线索的时候,看见那个大boss的本子上写满了你的名字!”
夏稚眸光一滞,沉默几秒后,说:“可你都记不住我的名字。”
焦娇:“……反正我就是知道,他写了你的名字,密密麻麻的,我都快对这两个字PTSD了!”
或许只是同名同姓……
夏稚在心里用了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反驳道。
焦娇正在跟他说话,隔着一段距离,夏稚似乎感觉一道视线似有若无地飘过来。
他在人群之中寻找,却没能精准捕捉,而对方也察觉到了夏稚的搜寻,那道目光注视被刻意隐藏了。
后来焦娇走了,她自称发现了游戏的软肋,所以要更加努力地进游戏来寻找破绽。
夏稚看着她消失,这次再转身回应那道视线,就看到一个面熟的人走过来。
“还记得我吗?”年轻俊秀的男人问道。
“记得,你是卫辞。”夏稚说:“你还好吗?到了中转站之后,身上的伤应该会瞬间痊愈吧?”
通关的时候,卫辞就剩下一口气了。
卫辞点了点头,冷清的性格注定他不会说什么热情的话,真诚道谢后,他望着夏稚,开口解释道:“刚才看到你在跟其他人交谈,我就没有贸然打扰。”
“没事的。”夏稚点了点头:“还有其他事要说吗?”
卫辞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最终摇摇头。
“没什么,我要离开了,下次有机会再见。”
卫辞走的也很快。
而夏稚听在原地,心想今天还真是好运气,一连遇到三个熟人。
如果这个时候周寂再出现的话,那夏稚就该怀疑公共平台是不是出了bug。
不过直到他要主动离开,周寂都没有出现。
行走的过程中,他倒是与人群中的秦尤对视了一眼,秦尤好像在跟别人聊什么重要的话题,即使对视了,两人也只是隔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并未有过交流。
夏稚离开公共平台,再进入游戏中。
转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他的大脑仿佛被重新清洗过一样,眼神茫然地望着那无比熟悉学校大门。
——龙西理工大学。
耳边是小吃车老板的叫卖声,浓郁羊汤的香味扑鼻,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朝气蓬勃的青春校园……
夏稚手脚冰凉,在脑海中呼叫系统,对方没有回答,亦如往时他在其他游戏副本中那样安静。
“夏稚。”
“夏稚……”
“夏稚!”
由远至近传来的呼唤声没有给夏稚多余的思考时间,他回过头,看向那个大步跑来的俊美男生,深吸一口气。
“想什么呢!”思量间,他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这么入神,我喊你都没听到。”
夏稚喉咙发干,有些吃力地叫出那个名字:“温罗。”
“干嘛?”温罗扬眉笑起来:“终于要答应我的告白了?”
夏稚如临大敌:“什么?不,我不要答应。”
温罗:“……拒绝的太彻底了,我很伤心。不过我很支持你,那天是我喝醉了,突然跟你告白一定吓坏了吧?别担心,上学期间,我对你的感情会压在心底,直到我有能力保护的你的那天,会重新告白的。”说着,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夏稚的头:“所以到时候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考虑一次,好不好?”
夏稚眼眶发热,回想起进入无限世界之前的一切,隐忍的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温罗立刻慌了,他用手笨拙地抹去残留在夏稚脸颊上的泪珠,急切地哄道:“对不起,我爸不多嘴了,你别哭了,都怪我,没事提这件事干什么,呸呸呸。”
夏稚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没事,我就是……”
突然很委屈,也很想哭。
温罗盯着这张美丽的脸蛋,上面的泪痕如同苹果上的露珠,惹得他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不过,他忍住了。
“吃完午饭不是还要打工吗?” 温罗的喉结动了动,别开头,道:“你想吃什么,我最近一直吃食堂,只要不去食堂,吃什么我都不挑。”
夏稚渐渐平复了心情,环顾一周,目光落在羊杂面店的牌子上。
“吃羊杂面吧。”
“好!”
两人去吃了羊杂面,这次跟记忆中不太一样的是,店里人很多,老板和老板娘一直在忙活,并没有时间去招待他们俩。好在两人都是老顾客,自给自足,又是主动端面又是去冰箱里拿饮料的,根本不用操心。
从吃面一直到结账离开,老板娘都没说过印象中的那些话。
因此,夏稚也有些好奇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他还在网吧打工吗?生活依然很拮据吗?温罗是不是偷偷给他买饭?
出了店门后,夏稚还频频回头,可店里老板娘忙的脚不沾地,他实在不好意思出声打扰,而且打扰的目的还是为了自己的私事。
“没吃饱吗?再买点什么吃?”温罗见状,误解了夏稚的意思,指着街边的炸串摊位道:“炸鸡肉肠,吃不吃?”
“不了,很饱。”夏稚摇摇头。
“那你一直盯着店里看。”温罗道。
“我是看生意太火爆了。”夏稚小声撒了个慌。
温罗哈哈笑起来:“想帮忙啊?算了吧,我以前帮过,但是被老板娘嫌弃碍事,再加上店面有点小,挤来挤去的,反而给他们添乱。”
夏稚笑了一下。
温罗:“更何况你马上就要去咖啡店打工了,哪有空帮忙啊。”
375
咖啡店。
夏稚眸光微滞, 回过头望着温罗。
“是哦。”他的声音很轻。
“你今天怎么了?”温罗似是察觉到夏稚的心不在焉,关切地询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问题一定要告诉我,别为了打工连身体都不顾了, 更何况娇姐也不是那种周扒皮老板,她也会担心你的。”
在咖啡店打工, 老板是娇姐……
看样子跟自己生前的情况对上了,只不过奇怪的是,他没有经历从网吧辞职的流程,反而直接成为了咖啡店的员工。
那现在是什么时间呢?
春季的末尾?炎热的夏季正中?
看天气和大家的穿着打扮, 时间大概在夏季。
对上温罗紧张的目光,夏稚说:“没有不舒服, 就是刚才吃面有点急,现在撑得慌,等走到咖啡店差不多就消食了。”
见他脸色无异, 温罗才彻底放下心来。
如果说之前的猜测还只是夏稚无凭无据推理出来的,那么这一路沿着校内的小路走到西门, 又见到那无比熟悉的咖啡店招牌,才令夏稚完全相信这里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温罗率先走上台阶, 推开咖啡店的大门。
此时一楼已经坐满了人, 想来二楼也是如此,只是因为在咖啡店内,大家都非常有素质地保持安静, 即使同桌的朋友聊天,也会压低声音,尽量不影响到其他顾客。
座位虽然都坐满了, 但柜台里面还是很清闲的,大部分客人来点了咖啡和点心就坐下休息了, 一般情况下订单不会特别多。
今天跟夏稚换班的也是熟人,夏稚望着收银台后面那张帅气的脸,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倒是温罗,不客气地走过去,敲了敲柜台,“点单。”
男生抬起头,先是看见温罗,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随后便瞧见走来的夏稚,一双狗狗眼瞬间迸发出喜悦的光芒。
“夏哥你来啦!”
夏稚笑了笑,不等开口,就听见温罗不耐烦地说:“现在还是你当值呢,我要点单,快点招待我。”
大男生撇嘴,“顾客,可以扫码点餐呢。”
“现在你不是很闲吗?我要柜台点。”温罗眯眼:“你小子心里想的什么我会不知道?痴心妄想!”
“哟~温学长你这么急做什么?破防了吗?夏哥还没说话呢,等将来有一天夏哥把你踹了,就知道我是不是‘痴心妄想’了,哼。”
“姓余的你——”
“略略略进来打我啊,东西打坏了就让娇姐骂你!”
两人一见面就要吵。
在夏稚的印象里,明明他们都没有见过面,可现在看他们相熟且斗嘴的样子,反而……在情理之中。
就好像这副场面他见过很多次了一样,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没有想要劝阻拉架的想法。
到了最后——
“夏稚,这小子嘴里没有好话,以后离他远点!”
“夏哥!你这个追求者太烦人了,满口大话,你什么时候明确地拒绝他啊!让他死心!”
夏稚进了柜台,淡定换上工作时穿的围裙,语气平静地说:“你们俩小点声,不要影响到顾客。”
话音刚落,楼上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鞋底踩在实木楼梯上的声音很沉闷,如同两棵大树碰撞。
柜台的位置稍一抬头就能看见楼梯的方向,夏稚下意识抬头,便对上一双沉静无波的眼眸。
他倏地愣住,看着那个清俊的男人走下来,来到柜台前。
年轻男人的目光扫过温罗和余放,最终停留在他的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夏稚?”薄唇轻启的瞬间,冷清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夏稚心跳加速,以为自己找到了这一切都是游戏副本的有力证据,然而下一秒,对方却道:“原来你在这里打工。那今天下午小组作业的事就交给你们组长了。”
激动的心情霎时间冷静下来,夏稚的嗓子似被堵住,几经犹豫,才说道:“嗯,好。”
“打包一杯冰美式。”年轻男人继续说。
夏稚又点头,趁对方没注意,工作间无声观察着对方。
是秦尤……
但他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呢?玩家?还是……
他的记忆中,并没有秦尤这个人。
可是现在,他出现了,且明确是认识自己的。
“秦老师,今天应该放假的,你怎么跑学校来了?”
“有点作业需要完成。”
“啊?老师也不清闲啊。”
“嗯。”
“秦老师,程主任之前找你是为什么事?那天我们连课都没上成。”
“既然程主任不想告诉你,我也不会说的。”
“……”
温罗和秦尤聊了起来,他称呼‘秦老师’,话里话外又提到了他的师父‘程主任’……
秦尤原来是龙理的老师啊。
将咖啡打包好,夏稚走过去,隔着柜台递给秦尤。
“秦老师,咖啡做好了。”
秦尤点了点头,扫码付账,支付金额超出一杯冰美式的钱,应该是之前在楼上的时候也喝过东西。
一旁余放凑过来,看着屏幕上的金额对了一下,点点头。
望着秦尤离开的背影,夏稚隐隐有些出神。
秦尤看见他的反应……不像是一个普通的玩家。
不,与其说是玩家,不如说更像是游戏中自带的npc。
如果是后者的话,贸然试探会不会出岔子?
更何况,除了秦尤之外,身边貌似还有另外一个可以试探的人。
他侧身,无声望着正在换衣区脱掉围裙的余放。
姓名可能重复,但长相和姓名全都重复的很少见吧。
“你干嘛盯他看。”突然,面前响起一道幽怨的声音。
夏稚看过去,只见温罗不满地盯着余放的方向,待与夏稚对视的时候,眼睛里又盛满了委屈。
“比起我,你更喜欢他那样的吗?茶里茶气小奶狗?”
夏稚:“……别乱说。”
他可没说自己喜欢余放那款的。
“那我就当你愿意等我,一直到毕业后,再给我一次机会。”顿了顿,温罗又连忙解释道:“当然,到时候你随便考虑,结合当时的情况不论是同意还是拒绝都可以!”
又是一种相对来说比较卑微的追求方式。
夏稚望着他,脑海中翻涌着过去的种种,忍不住问:“你父母知道你的性取向吗?”
当时他的父母那样反对,甚至不惜自杀来阻止他们那还没有发芽的恋情,夏稚也间因此丧命,要说一点都不怨,夏稚做不到这样极致地糟践自己的人格。
所以此时此刻,再看到这样卑微追求自己的温罗,夏稚的心中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我没有父母,我的家庭情况你是最清楚的,母亲早就去世了,生父早就不联系了。我想要做什么、性取向如何、未来的感情之路会走到什么位置,都是我自己说了算的。”许是说到伤心处,夏稚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有父母、有家庭、也必须尊重父母的意愿,在感情方面,不论你有多喜欢我,或是我有多喜欢你,都不能由我们两个人私自决定。”
他也有脸啊。
他不可能在对方父母把嫌恶都表现在明面上的情况下,还死皮赖脸地高呼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他们是真爱……
这样只会让别人觉得他才是那个黏着对方不放的跳梁小丑。
说完这些话的夏稚眼眶发红,紧握成拳头的双手颤抖。
他看着温罗错愕的表情,冷静瞬间填满了大脑。
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为什么对着游戏副本里的虚拟数据委屈起来了?
而且现在的时间点,或许他和温罗之间的关系还没有达到需要说这些话的程度。
“对不起。”夏稚闭上眼,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想的太多了,你不要在意……”
可是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还是很痛,喉咙里委屈得像是哽着一块硬物,难受极了。
“不要道歉。”温罗突然道:“是我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高大的男生在夏稚略微惊讶的目光中,泪流满面。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我好爱你,我也好想你。”
“都怪我,对不起,都怪我……”
……
温罗离开了。
用夏稚递过来的纸巾擦干眼泪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咖啡店。
其实夏稚有很多想要问的,比如说:你为什么道歉?为什么说怪你?为什么说好想我?
但是温罗离开的时候,夏稚没有出声挽留。
余放从换衣区出来的时候,还颇为震惊地扫了一圈。
“那个粘人精哪去了?”他问的是夏稚,‘粘人精’指的自然是温罗。
夏稚微微低着头,没让余放发现他的红色眼眶,“他还有事,先走了。”
“真好!”余放拍拍手:“那下午我在这里陪你吧夏哥,他在这还很碍事!”
“不用,好不容易休息了,回家玩去吧。”夏稚不需要人陪,也想自己静一静。
一提回家,余放就哀嚎一声:“哎,下午我还得回学校一趟呢。”
“学校?”夏稚一愣,“你不是……”辍学了吗?
余放理解成另外一种意思,回答道:“对啊,最近在搞什么实验,本来跟我们这群大一新生没关系的,但不知道缺人手还是怎么的,最近总抓我们去学校干活。”
……
和原来不一样了。
余放不是高中毕业后辍学的大少爷了,他在龙西理工上学,而且是大一新生,是他们的学弟。
无声消化这一条讯息,夏稚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对这件事不太感兴趣的样子,余放就没有多说,在这里逗留了一会,打包了一杯咖啡走。
下午,店里就剩下夏稚一个人。
一开始客人不多,后来来了几个外卖订单,又加上原本店里的顾客走了一轮,他渐渐忙了起来。
因此没有发现坐在一楼角落里的那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正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他。
直至晚间,第二轮店内用餐的顾客稳定下来,夏稚清闲下来,坐在柜台后面的高脚椅上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都显得太过真实。
无法否认他经历了那么多的游戏副本,适应新的游戏规则,可是莫名的,他总觉得现在正在做的事跟游戏无关。
刚才工作的时候,手机好像振动了两声,他拿起来,解开锁屏,就看到上方提示有一通未接来电和两条未读信息。
都是来自温罗的。
比起刚才面对温罗时产生的复杂情绪,现在的夏稚已经能平静地面对他了。
温罗发来的两条信息也很简单,第一条是对不起,第二条是晚上闭店的时候,他会在西门等夏稚下班。
每每排到晚班,温罗都会担心晚上不安全,不管多忙都会去西门接自己。
夏稚好像早就习惯了似的。
至于那通未接来电,是在两条短信前打来的,夏稚想了想,就没有回电,同样用信息回了一句:好。
“点单。”
隔着柜台响起一道女性的声音,夏稚连忙放下手机,道:“您要喝点什么?”
女人戴着墨镜,烈焰红唇,穿的裙子是夏稚认识的名牌,脖子上的丝巾也印着同款的logo,一股浓郁的香水气息扑面而来。
“要一杯最贵的咖啡。”女人道:“我不喝速溶的。”
夏稚试图点单的手顿了顿。
这家咖啡店面向的顾客都是学生,说白了,最贵的咖啡对于富人来说都是一笔扔掉都不可惜的小钱。
女人的话,仿佛在对夏稚说:看看你们这个穷酸的店能给我端出什么高档咖啡来。
夏稚深吸一口气,将菜单中最贵的咖啡点进菜单里,然后轻声对女人解释这是咖啡,咖啡的价格,以及照例询问是否需要其他点心。
女人沉默地听着,墨镜后面的双眸打量着眼前这个她见过的所有人中可以称之为完美的男生……
都说每个人的审美是不同的,但如果要评价眼前的男生的话,恐怕所有人的审美都可以短暂地统一一下。
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她生气的时候,嘴角明显向下,若不是戴着墨镜看不清面部中央的情绪,肯定能发现她的脸色很难看。
“小同学有女朋友吗?”她深吸一口气,装作无意地攀谈。
早就发现这个女人有些奇怪的夏稚沉默两秒,摇摇头,如实道:“没有恋人。”
没有特指‘女朋友’,而是巧妙地转换为‘恋人’。
女人追问:“也没有喜欢的人?”
夏稚将打出来的单据放到柜台上,朝前方推了推,“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私事。”
女人的眉头皱起。
夏稚装作没有看见,道:“如果不带走的话,您可以去那边坐着等,我会给您端过去的。”
“不用了,给我打包带走。”
夏稚做好了咖啡,认真打包装袋,交给女人后,望着对方气势汹汹离开的背影。
女人走到路边,将还未喝过一口的咖啡扔进了垃圾桶。
夏稚眸光微闪,盯着这一幕,直到女人上了街边的一辆豪车,车子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他才垂下眼眸,目光扫过桌子上那张没有被拿走的单据。
他想,他知道这位女性是谁了。
迟些时候,老板姐来了一趟。
那张脸依旧是熟悉的,然而在夏稚模糊的记忆中,却对上了一个本不该存在于现实中的名字——焦娇。
不像在公共平台那样神神叨叨,这里的焦娇扮演的角色是一个知心大姐姐,比他要打上几岁,家里条件还是不错的,她是一个没什么追求且容易满足的宅女,开了家小店,没事看看动漫追追星,遇到好看的男孩和女孩就会脸红尖叫。
她帮着夏稚熬过了晚上订单最多的时候,招待完最后一个顾客,老板姐又陪着他关店。
“太晚了,你自己一人回去吗?”比起过条街就能回到学校的自己,夏稚更担心九、十点钟独自一人回家的老板姐。
“别担心,有人来接。”老板姐神秘地眨眨眼,而后又止不住泛起甜蜜地说:“我以前都想过了,虽然喜欢高颜值的男男女女,但将来真的要处对象了,不定非要看颜值,结果你猜怎么着?”
夏稚从善如流地接下:“老板姐夫应该很帅吧。”
“帅死了!”焦娇美滋滋地翻出照片给夏稚看,骄傲得就差掐腰大笑了。
夏稚看了照片,是一个难得的陌生面孔,长相是娱乐圈中清俊小生那一类的,要是有古装扮相的话,估计会是什么清冷师尊或者温柔王爷……
“帅。”夏稚好不吝啬地夸奖:“你们怎么认识的呀?”
“上个月某一天我不是跟小余换班吗?就是本该是我跟小余换班,结果拜托他帮我替了半天班的那次,他自己一个人上了一整天,你还来帮忙了。”
“嗯,记得。”
“那天我其实去隔壁市参加了一个cp展啦~哇全是帅哥美女!”
焦娇兴致勃勃地讲起和男朋友的初遇,夏稚一边擦桌子一边默默听着,待她讲到正兴奋的时候,咖啡店的门被推开,夏稚下意识说了一句‘打烊了’,抬起头便看见温罗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
老板姐的话被打断,本想出声调侃一下温罗,见他脸色苍白的吓人,连忙道:“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温罗没有回答,而是紧紧盯着夏稚,企图从那张淡然的面孔上看出什么情绪……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你知道了,对吗?”温罗喃喃开口:“我妈来过了,对不对?她为难你了吗?跟你说了什么?”
虽然电话里,母亲表示隐藏的很好,只是想见见他一直放在心上的人。
但温罗了解夏稚。
老板姐适时地噤声,左看右看。
夏稚擦干净桌子上的浮灰,抬起头。
眼中晕开淡淡的光。
“她没必要对我说什么。”
376
从骨子里散发的高贵与鄙夷注定她瞧不起夏稚。
所以还需要她说什么吗?一定是犀利的言辞才能给一个人的心灵造成伤害吗?
夏稚没有要怪谁的意思, 他早就知道温罗的父母是什么态度了,毕竟现在的经历不过是依照他真实的回忆拟造出来的假象,所以猜出那个有意隐藏自己真实面貌的中年女性就是温罗母亲的时候, 他的内心只有一瞬颤动,很快便平复下来。
而温罗的反应……
说实话, 他有些失望。
纵使现在夏稚和他还不是真正的恋人,在父母和心仪之人之间充斥着隐藏矛盾的时候,他又一次选择卑微地安抚心仪之人,而不是去真正的解决问题。
他放不下任何一边, 却也找不到一个平衡点。
夏稚有些累了,他只想着对方是假的, 不是真实存在,所以火气倒是不多,主要是感觉到阵阵疲惫。
“下午跟你说的话, 都是真心的。温罗,即使我很喜欢你, 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生活。我不想逼你做出什么不孝的决定,更何况约定携手共度余生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未免有点太早了, 所以……”对上温罗怔愣的目光, 夏稚终究还是心软地轻声说:“你很聪明的,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对吧?”
也不需要什么海誓山盟, 如果恋爱会给夏稚的人生造成不可避免的影响,他会选择退出。
到时候,也希望温罗可以轻松一点, 不必再如此卑微。
这是夏稚认为‘好聚好散’最好的办法了。
他可以当一个演技很好演员,永远都装作不知道温罗的那份感情, 两人依旧是朋友,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分别有了爱人,亦或孤独终老,那一刻,他们的关系仍然是朋友。
温罗的表情仿佛在控诉夏稚的残忍,就连老板姐对着夏稚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没有贸然开口劝说。
夏稚观察的仔细,经历过数不清游戏的他最擅长无声观察所有人的神态了。
他认为,自己没有错。
因为以前……他努力了,努力回应这段感情,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然而结果是什么呢?一个家庭不得安生,他也间接为此丧命。
所以,不管这里是真的重生,还是一局可笑的虚假游戏,他都有改变选择的权利。
温罗沉默许久。
最终说了一声好。
他勉强笑着,比哭还难看。
“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夏稚睫羽微颤,“嗯。”
就只是朋友吧,温罗。
你是我这短暂的一生中,唯一的朋友。
…
从那之后,温罗每次见到夏稚,就跟平时一样,大大咧咧的,相约吃饭、打球、去图书馆,夏稚打工的时候,他有空就会陪同。
告白与感情方面的事,他没有再提过,只要跳出这个圈子,温罗就不再自卑,变回夏稚印象中那个阳光灿烂的大男生。
这样很好,夏稚忽视掉心中那一抹惆怅,积极地面对当下的生活。
他们身边共同的朋友几乎看不出来两人有什么问题,只有老板姐和余放,一个是心思细腻的女性,一个是对夏稚有所期待的大男生,他们的敏锐令夏稚有些许不适。前者还好一些,老板姐不过是担心他们,一开始试图从中说和,但后来了解了具体的情况后,也放弃了;后者相对来说比较难搞,要说余放不开心,夏稚身边少了一个他钦定的情敌,那必然是值得庆祝的……
可是若说他是开心的,余放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因为他明显感觉到,没有温罗戳破那层薄如蝉翼的感情,夏稚貌似更加封闭了,即使他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不同,但……
就是少了一点活力。
时间一晃过去了许久,久到夏稚都快怀疑这里不是游戏,而是真正的‘重生’。
时间来到大四,没有所谓的回忆剧本,夏稚勤恳努力地熬过了一段大学时光后,即将面临毕业。
他的从业方向很精准,基本不需要什么弯弯绕绕,与温罗大不相同。
那一晚,温罗找到夏稚,见面后,浅浅笑了一下。
“老师想要带我去国外深造。”温罗拢了拢围巾,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夏稚:“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成功的话,我们的实验项目很有可能成为人类进化的一大强劲助力。”
“这是好事啊。”
从夏稚有印象开始,温罗他们的老师就一直带着他们小组研究什么生物实验,这方面的事夏稚不太懂,他的专业偏文,专业老师上午给他的就业方向还是特助之类的……
所以温罗如果能在他所熟悉的领域获得成功,夏稚会为他感到高兴。
温罗呼出一口气,笑了:“是的,我也觉得这是好事。就是……去那边的话,归期不定。”
这一去,可能就是几年,或者……
大半辈子都留在那边。
明白了他为何顾虑,夏稚难得沉默起来。
如果是以前的他,大概会让温罗放手去搏,时间不是问题,距离也不是。
但是现在,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朋友。
他有点舍不得。
“去吧。”夏稚压下心中的那一抹不舍的情感,真诚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是舍不得这边的亲人和朋友,大可以不必如此悲观,现在的网络发达,就是天天抽空打一次视频电话又怎么样,也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说到这里,夏稚的内心率先被说服,他坚定地说:“你一定要去,你刚上学没多久就跟着你的老师参与这项实验了,它几乎贯穿了你整个大学时光,现在放弃,你一定会后悔的。”
温罗呆呆地望着夏稚。
心跳缓慢加速。
“你想我去吗?”
“我想,我希望你不要留下遗憾。”
秋日的月下,相约在球场角落那两道身影被无限拉长,直到漆黑的影子没更加广阔的黑暗中。
二十二岁的大男生,笑着应下心悦之人的支持。
湿润的眼睛中,是永远无法破解的复杂情绪,泪水划过脸颊,哭的突然。
也哭的难看。
温罗还是走了。
消失在夏稚的生活中。
按部就班地度过了一段时间后,夏稚正式毕业,踏入社会。
他投出的简历全部是石沉大海,是的,应届大学生有很多,考证的人也有很多,如果不是早就基础的话,很难一毕业就被公司招走。
在不停投简历的期间,夏稚在咖啡店做了一段时间的全职服务生,老板姐自然是高兴的,她表示,如果夏稚愿意的话,他们可以签长期合同,她会为夏稚缴纳部分保险。
夏稚很感激,但拒绝了。
他志不在此。
“所以你真的不想他吗?”老板姐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问夏稚一句。
“想的吧。”夏稚不否认地说:“就算是朋友,也会思念他。”
“……我知道了,你们是朋友。”老板姐调侃道:“但我觉得,你的‘思念’并不是以朋友的身份诞生的。其实你一直很喜欢他,对吧?”
老板姐当初想要劝和,就是因为她看得出,这俩人明明是双向奔赴。
一个喜欢到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一个一边假装冷静一边又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让思念、情感都显得合理化。
不过话又说回来,温罗家里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一段感情中,父母亲人若是成为了最大的阻力,那么这对小情侣一辈子过的都不会安生的。
夏稚望而却步的想法也可以理解。
对于老板姐无情拆穿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夏稚没有否认。
他只是笑了笑,说:“现在的状态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了。”
老板姐不置可否-
虚拟空间之外,神色颓废的男人,靠在泛着光的墙壁上,静静地望着屏幕上的一幕幕。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现在好了?”门口倏地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非要他轮回到彻底放弃你,才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胡子拉碴的男人抬眼,毫无光泽的瞳孔平静地扫过走进来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他喜欢的,一直都是我。”
“你们是什么东西,只是我雇佣的演员。”
“你们喜欢上的,是我记忆中的他,明白吗?”
走进来的人脸色更冷,“如果夏稚现在有其他选择,那一定不是你。”说着,他冷笑一声:“ 毕竟现在他就不想‘等你’了,不是吗?”
邋遢的男人猛地冲过来,一拳打在来人的脸上。
被打的一个趔趄,白大褂的领口也被揪起来,俊秀的男人朝旁边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底没有丝毫惊慌。
“恼羞成怒了吗?温教授,但凡有点脑子,你现在应该做的都是不是捂住其他人的眼睛和嘴。”他笑起来的模样在邋遢男人眼中格外刺眼。
“《最后一关》还在测试,它不完善,想让他活下来,只能剥离他的意识,而不是重复性地刺激他。”男人冷静分析:“你明明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还固执己见?”
一句质问,却令邋遢男人彻底慌了。
他下意识地松开手,后退两步,避开与其他人的接触,甚至惊恐到回避对方的视线。
这种反应,也让被打的人心中萌生出一个恐怖的想法。
“温罗……”
“你撒谎骗我们,是不是?”
“夏稚到底是脑死亡,还是真正的——”
“够了!”被称为温罗的邋遢男人暴怒地制止了他的话。
“你们——是我雇的!”
赤红的眼睛,癫狂的神态。
“你们要做的就是听话,而不是质疑我,明白吗!”
377
记忆的最后一刻, 停留在绿植茂盛的养老院花园。
夏稚老到不能走路了,也没有什么亲人,他的护工用轮椅推着他来到花园晒太阳。
护工是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年轻女孩, 她亲切地称呼养老院里的每一位老人为‘爷爷奶奶’。
“夏爷爷,您的身体情况真是不错呀。”
刚刚例行体检过, 较比其他老人,他的毛病还真不多。
夏稚只感觉身体疲惫,笑起来时,连扯动嘴角的动作都有一些困难。
“是吗, 那还挺好的。”
女孩将他推到花园中央的小亭子里,与他闲聊着。她的声音有些大, 吐字清晰,聊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小琐事,大约是为了让老人能够提起精神来, 护工的培训细致全面。
不知道为什么,她越说, 夏稚越觉得困。
眼睛想闭上,大脑却在沉睡前, 第无数次想起这平淡且安稳的一生。
毕业后的第二年正式入职一家公司, 工作了没多久便根据当时的业内行情跳槽几次,他不算一个眼光独到的人,做任何决定前也是纠结许久, 但只要做了决定,不管是好是坏,他都能接受。将近三十岁, 他的工作才彻底稳定下来,抱着铁饭碗一直熬到退休。退休后, 用不算多的积蓄给自己安排了一段旅行,他去了两个国家,路过数不清的国内外城市……
后来,他找了一个沿海的小城市定居,这里物价不高,还能吃到新鲜的海鲜,在这里拿着每月的退休金,过的自在。
他这一生,后半段时间几乎断绝了跟熟人交流的机会,他不喜欢聚餐,也不喜欢跟没有深丨交过的普通朋友表现得情深义重。
感情方面,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有的时候也会想,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冷情了,只顾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多出一点距离都不愿意走,一想到麻烦更是避而远之,因此也错失了太多机会。
可真正想要改变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想着改变呢,现在这样也能活的很好。
一些熟悉的人名开始从他的人生中渐渐剥离,还有那些超出科学解释的古怪经历,到了人生末尾的时光,他甚至觉得,那些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比较真实的梦罢了……
即使是现在,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夏稚也是这样想的。
他记不起细节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我快死了,而那些,都无关紧要。
夏稚是寿终正寝,没有病痛折磨,在养老院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他觉得自己睡了一觉。
这一觉很香,也很沉,没有梦,就只是单纯的养精蓄锐,没有外界的声音打扰。
如果是二十多岁正在努力工作且经常熬夜的时候拥有这样的睡眠,夏稚怕不是直接笑醒了。
再睁开眼,神清气爽,浑身轻松。
【亲爱的宿主您好,欢迎来到《最后一关》无限推理游戏。】
【我是您的专属系统,真情实感为宿主掏心掏肺222号机,您可以称呼我为HR222。】
【请宿主说出您的姓名。】
……
对于夏稚来说,这是一道陌生的机械音。
四周是一片虚无的白,不管是凭空响起的声音还是空间内的装潢设计,都展现出一种超越未来的科技感。
夏稚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望着自己那皮肤细腻骨节分明的手。
他变回年轻时候的模样了。
-
冬日暖阳仍然驱不散刺骨的寒冷。
女人拢紧身上价值不菲的大衣,露出一节细瘦的手腕,上面镶满细钻的手表在阳光下破开一道刺目的光。
她抬头看向这家小小的咖啡店,下意识就要皱眉表达不喜,但随后想到了什么,立刻收敛了情绪,抬脚走进咖啡店内。
店里的人不多,柜台后面的年轻女孩说了一句欢迎光临后,抬眼看到她,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接着,她没再继续招待女人,而是沉默低头做自己的事。
女人此行的目的也不是喝咖啡,她甚至都没看女孩一眼,直接上了楼。
二楼的隔间里,一个神情憔悴的男人坐在窗边的位置上,他脸色灰白,嘴唇干裂,这么冷的天,穿的也不多,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杯咖啡和平板电脑。
他双目无神地望向窗外,整个人如同被世界遗忘般。
女人走上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她心疼坏了,脚步急促地走过去。
“你瞧瞧你,是不是又没休息好?我说让杨妈去照顾你,你偏偏不让。”再强势的女人,在面对自己的儿子时,都会变得唠叨:“你和你爸爸一样,都是倔脾气,我们就你一个孩子,现在的家产未来都是留给你的,你跟我们划清界限有什么用?”
男人没有说话,他的状态也确实不太好,脸颊瘦削,不知是被什么折磨的,都快没个人样了。
“……我知道,你怪我们。”最终,女人叹口气,眼中多了一丝被孩子抵触的哀伤,“可、可你要往好处想,你们的那个实验成功的话,他不是还能活吗?如果他真的活下来了,妈妈答应你,一定不会打扰你和他的生活,你们想去哪都可以,好不好?”
实际上……
她知道,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活过来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肆无忌惮地出现在儿子面前,仗着那人已经死了,说些好听的谎话,来维护那岌岌可危的亲情。
这时,男人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他根本无法痛恨的女人。
这是……他的母亲。
“脑死亡……代表,他已经死了。”难听的声音缓缓从干裂的嘴唇中吐出。
女人当然知道,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嘴上却道:“可是你们的实验不就是能把人‘死而复生’的吗?”
几十年前,人类在生物领域的超科学实验获得了极大的进步,起初是国外一个生物研究的大学团队意外发现了可以储存记忆的方法。后来,人们试图用这种方法来唤醒部分病人,也就是人还活着但是完全没有自主行动力的患者……
温罗上大学的那几年,他的导师带着这群年轻人的团队,就是在研究这类实验。
很显然,时至今日,他们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死而复生?”温罗发出一声讽刺的笑,而后什么都没有说,别开头,依旧看向窗外。
夏稚出车祸后,他疯了。
是别人说他疯了,温罗自己倒是没觉得。
他只是想要夏稚活过来而已,有什么错?
可是最后,他失败了。
夏稚没能救回来,连他的记忆也因为还未成型的实验渐渐遗失。
温罗不停地修改、维护,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偶尔睡得时间长了些,下次就熬夜补回来。就这样,硬生生坚持了几年,他的老师看不下去,来到实验室,给了他一巴掌。
【你想跟他一起去死吗?我告诉你,你死了,没有人会像你这样护着他了。】
到时候,他死了,‘夏稚’也没了。
后来,实验逐渐完善,他也有了一个新的团队。
团队里的人,包括他,都可以短暂地进入那个虚拟的空间中,以随机身份与夏稚见面,脱离实验后记忆会保留,但是下次再进入空间时,上一次的记忆就会清零,身份也会有变化。
一开始温罗是非常开心的,在虚拟实验中见到夏稚的那一刻,顾不得他已经缺失的记忆,冲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然而对于其他‘玩家’来说,那是无比惊恐的一幕——因为他的身份是一个可怕的副本boss。
然后便是无数次进入与试探,普通的npc、玩家、boss……
这些身份,反复调换。
实验拥有一个周期,方便研究员记录与检测,而周期的末尾,则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龙西理工大学,时间是他和夏稚初定关系的那一年。
没有父母管教约束的恋情自然是最快乐的,夏稚性格有些胆小木讷,第一次牵手、拥抱、亲吻……都是温罗主动的。
如果夏稚有一点不愿意,他都会退开。
“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但你不一样,你一定是天之骄子,温罗。”
夏稚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温罗看见他眼睛里闪烁的光。
——不,你从来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我,喜欢你,却得不到。
恋爱一年后,温罗才发现夏稚在一些事情上,胆小的有些过分。
或许是因为他是孤儿的缘故,只有在面对朋友和爱人的时候,他才没那么小心翼翼。然而之前温罗是‘朋友’,现在是‘爱人’,在不同的时间占据了两个不同的亲密身份。
温罗喜欢夏稚,但这种爱是健康的,并不是自私地独占。在询问过夏稚的想法后,他开始帮夏稚交友、陪他融入感兴趣的圈子……一开始夏稚还是很内向,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他就默默地听着,回去的路上,却是雀跃地拉着温罗说起那些趣事,也愿意表达自己的看法。
后来,参加同校同学聚会的次数多了,夏稚也会跟相熟的人聊天,开心地接话,或是主动提起自己的近况……
渐渐的,他交到了朋友,也收获了告白。
那个人跟温罗很不对付,对夏稚告白的动机也不纯,除了看夏稚好看之外,再就是想要故意恶心温罗。
温罗气死了,得知消息之后当即便找过去,却在建筑的拐角处,听见了男生那道清脆严肃的声音。
“我有喜欢的人了,是温罗。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不然大概率也不会来找我告白。你的行为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不喜欢,希望以后你不要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提前感谢你的配合。”
瞧吧。
他很聪明的,什么都知道。
温罗的心快要甜化了。
……
那段时光有多美好呢?
憔悴的男人眼底涌动的光逐渐凝成水。
他看着窗外,那里正对着他们的大学,冬日的阳光将西区那条蜿蜒的小路照亮,走在上面的人,仿佛是过去的他们。
温母还在喋喋不休地劝说:回家吧,我们是你的父母,你不应该这样怪我们……
而他的思绪,似乎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
——那个人说的对,他的执念……已经变了。
从最初祈祷可以跟夏稚在他创立的虚拟实验中长相厮守,再到希望所有意外都有回旋的余地……
最后,经历了无数次错误选择,夏稚在虚拟实验中反复死亡、重启,没能过上一天舒服安稳的日子,温罗惊恐地发现,或许远离自己,夏稚才能活。
于是,现在的执念是希望夏稚能在那个虚拟的世界中,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
至少,要过完一生。
378
“你是怎么死的。”
新一局游戏中的队友与夏稚闲聊时随口问起。
夏稚笑了一下, 神情轻松:“嗯,算是老死的吧。”
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那人露出羡慕的表情, 同时又有些疑惑地问:“你还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老死的玩家。据我所知,玩家中意外死亡的人更多一些, 就说我吧,开车的时候为了避开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孩,急转弯直接扎进河里……”
这是一个朴实的、唠叨的玩家。
全程不聊游戏线索,只扯家常。
“我过关全凭运气。”那人说的骄傲自豪:“哦对了, 你知道官网吧,就是咱们《最后一关》的论坛, 所有玩家都能登录吃瓜的那个,听说最近砝码公会新收了一个厉害的成员,他是个疯子, 敌我不分的那种。我希望我不要遇见他,我这么傻, 被坑了都不会知道的。”
砝码工会?
忽视掉那一缕转瞬即逝的熟悉感,夏稚问道:“公会是什么?”
那人简单解释了一下, 简单来说就是抱团取暖的一群人, 但因为拥有共同的利益,所以进入公会的条件也各不相同,但大多都很苛刻, 毕竟他们也不想收了一个成员后,转头就给成员办个葬礼。
这位自认幸运的玩家表示,以他的实力大概永远都没机会进入公会了。
夏稚想了想, 觉得公会应该跟自己这个只通关了三次游戏的新人没什么关系,遂也没有追问。
他在无限游戏中锻炼自己的心性和能力, 带着一个神奇的花瓶精基因在各种游戏中吸引boss的注意力,夏稚有时候会怀疑这东西就像金手指,但也不是对所有生物都有效……
简而言之,没用,但他就是长的好看。
“你应该自信一点。”这是不知道第几局游戏中的第几个玩家对他说:“色丨诱boss这种事,只有你能行。”
夏稚:“……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想要拿到至关重要的线索,就一定要有一个胆大的人去游戏boss那里刷个脸,据说与boss见面并不是死亡条件,只有在与其相处的时候说错了话或者做错了事才可能有危险……
然而boss温公爵早就在游戏第一天对夏稚表现出了超出旁人的重视,这才让其他玩家动了‘色丨诱’的心思。
“不会让你白干的,我们也有其他计划,会在外面接应你的。”
“对,我把保命的道具给你。”
最后还是来到了这局游戏boss的房间。
穿着一身精贵华服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听见敲门声,他转过头,神情由淡漠转为温柔。
“你来了。”他似与老朋友打招呼一般,语气熟稔。
夏稚王者那张有些眼熟,但又陌生的面孔,道:“打扰您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夏稚努力寻找话题,与这位温公爵攀谈,试图从对方的口中获取一些通关的线索。
玩家们此时的情况算不上好,死伤不多,但这局游戏没有时间限制,他们在这里待了很久了,按照游戏中的时间来算的话,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
九十多天,且没有时间限制,再找不到通关游戏的关键线索,他们怕不是要在这里过年了……
所以研究到最后,玩家们统一认为突破点在看似无害的公爵boss身上,也就是这座诡异庄园的主人。
然而夏稚就发现,他跟温公爵的对话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有关这个庄园过去的故事,我很感兴趣……”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善,他们不敢的,就让你来做。”
夏稚语塞一瞬,装作听不懂,“公爵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男人轻轻笑了一下,倒是很坦然地换了一个话题,“你在这里过的怎么样?”
夏稚:“……挺好的。”
“那就好。”温公爵看起来很开心。
被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打岔,夏稚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也想不起怎样把话题牵回来,便局促地垂下头。
这一反应被男人看在眼里,轻笑随之响起。
“有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停顿一秒,他摇了摇头,仿佛自我否定一般,“没事了。”
夏稚定定看向他,一直压在心底的那种奇妙的感觉再次翻涌。
“你……”深吸一口气,夏稚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吗?”
如果每一个游戏都是独立的虚拟世界,那温公爵表现出来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他们绝不可能见过面。
但如果……游戏是连通的,是不是就能解释的通了?
曾经夏稚也询问过HR222类似的问题,HR222给出的答案也很奇怪,它说自己没有探查权限。
这说明,《最后一关》这个无限游戏世界的构造要比想象中更加完善,HR222很可能是最浅显的一层‘高科技’。
眼前的男人,熟悉,陌生,两种对立的认知在夏稚的脑海中打架。
夏稚口舌有些发干。
“说起来,我有一个朋友……也姓温。”
愈发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虽然我跟他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没有联系了,但他是我曾经唯一的朋友。”
和温罗断了联系其实是在他工作的时候。
刚毕业的那几年,他们聊天的次数还是很多的,偶尔也会打打视频。
只是后来温罗所在的实验项目越来越忙,满世界乱跑,不仅有时差,他的休息时间也很少,好不容易视频通话一次,夏稚就看见他那张憔悴的面容。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三十多岁了。
夏稚很担心他的身体,叮嘱他注意休息,从那之后再也没主动联系过对方,比起跟自己聊天,他更希望温罗把这几分钟的空闲时间用来休息。
久而久之,温罗也不再联系他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不主动在温罗看来是另外一层意思,又或许是对方已经展开了新的生活,不论是社交圈子还是感情圈子,都出现了新人吧。
温公爵就只是温公爵。
游戏中所有的文本里都没有说明他的名字。
很多boss都是这样的,称呼是一个代号而已。
所以要说共同话题……
几乎是下意识的,夏稚就想到了‘温’这个姓氏。
温公爵长得跟温罗肯定是不一样的,就算已经几十年没联系了,夏稚也不可能忘记温罗的长相。
全然不相关的两个人,以至于说完这句话后,夏稚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悔。
他不应该多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温罗。
然而出口的话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姓温的朋友吗?”温公爵好像非常感兴趣,“可以跟我细说说他吗?”
夏稚眸光微闪,抬起头,意外撞进温公爵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里,竟是没由来地心虚起来。
“我已经记不住了……”略微慌乱地别开眼,夏稚小小地撒了个谎,“我和他是年少时的好友,许久都没有联系过了。”
温公爵没有出声,夏稚不懂声色地观察了他一下,却发现他有些失望。
是显而易见的失望,只不过情绪变化不深,不足以让他凭借此种失望而发表什么意见。
“可惜了。”沉默良久,温公爵望着夏稚,苦笑一声:“与我同姓的人太少,我对你的朋友还挺好奇的。”
夏稚眼睛一亮,“那公爵愿意讲讲这座庄园的事吗?”
这局游戏的主要内容就是围绕在温家的族谱以及庄园上,想要通关就必须深究。原本话题歪的夏稚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没想到温公爵简单的一句话又给了他一条新的思路。
接下来,温公爵坦然聊起庄园里的事。
一个惊心动魄的背景故事已然成型。
离开公爵的房间后,夏稚回到楼下一名玩家的房间里,其他人都在等待,将庄园中的内幕道出后,一群聪明的人很快便找到了通关的方式。
当晚,万籁俱静之时,夏稚跟在一群玩家中间,悄无声息地通关了。
夏稚不知道的是,他离开这局游戏后,所有的景色都被数字化,字条滚动,由深变浅,最终消食在虚无的空气中,彻底崩塌。
一个人形轮廓站在一片虚无中,望着一个方向,幽幽叹息。
-
“他真的忘了你吗?”
咖啡厅里,年轻的女生将咖啡放在温罗的桌子上。
温罗沉默几秒,摇头:“他没有忘,只是不想提起我。”
“好像更残忍了。”女生坐到他的对面,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如果夏稚在这里的话,就一定会认出,这个女生,就是他印象中的焦娇,也是焦灿灿。
焦娇和夏稚是朋友,是温罗帮助夏稚融入社交圈子时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不管在虚拟实验中焦娇的身份有多么千奇百怪,但在现实中,他们是同龄人,是同校校友,夏稚出事前,跟焦娇商量了一个完整的梦想计划,那就是开一家咖啡店,就在校门口。焦娇是不想上班,准备开店当老板,夏稚的话,他只是说,想要拥有一家咖啡店,活着冷饮店,都可以。
两人约好一同开店,攒钱的计划刚刚执行,夏稚就出了意外。
后来,焦娇自己努力打工了几年,钱还不够,颓废了几年时光的温罗就出现了,与她合伙开了这家咖啡店。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焦娇想了想,有些哽咽道:“但非要说的话,那次真的是一个意外。”
也就是因为是意外,没有可以怪罪的人和事,才觉得憋屈。
替夏稚难过,为他曾经的遭遇感到委屈,讨厌所有对夏稚有过伤害的人。
连她都知道的事,温罗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他一直走不出去罢了。
过了一会。
“你什么时候再进去一次?”温罗问道:“上次的基因复制数据快要清零了。”
进入实验一次,就可以留下一具类似‘虚拟载体’一样数据,该组数据就如同真人在实验中的影射,可以跟夏稚频繁见面,但是会有损耗,损耗的越多,角色就愈发崩坏,与夏稚相遇的几率也大大降低。
焦娇沉默了片刻,“短时间内不准备再进去了。”
温罗看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不想见他了?”
平静的一句话,却令女生险些崩溃。
“姓温的!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把那个破实验当成寄托?!”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他妈是个人,有感情的,每见他一次我都很难过你知不知道!这就好像反复在说,我最好的朋友,真的……真的……”
真的已经死了。
没有这个实验,就必须接受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可她又清楚的知道,那是个实验,那都是假的,所有的情感和思念都无法寄托,她每次都要扮演一个新的角色去见他,然后分别,现实,虚假,反反复复,不停折磨着她。
焦娇想要脱离,可是又舍不得他;不脱离,自己就快被折磨的生病了。
温罗好像没有了情感。
他就坐在对面,冷漠地看着她流泪、崩溃,最后许是不想看见,直接别开头,看向窗外。
焦娇渐渐冷静了下来。
“过几天吧,刚开学,咖啡店比较忙。”她说:“我准备招个人来,工资待遇方面你有什么看法?”
男声平静响起:“你定吧,钱我有。”
“我也有钱。”焦娇说完,蓦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刚一转身,她便停下了。
有句一直想说的话,她犹豫了很久,都没有说。
但是今天不一样,姓温的惹到了她,她现在非常不爽……
所以,就趁现在说。
“那么多次,只要你缠着他,他就会出意外,你不出现,他反而能好好地活下去……”
男人投来的冷漠视线激的她有些心虚,但还是壮着胆子道:“又不是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
温罗:“你想说什么?”
“在实验周期结束的时候,告诉他真相。”焦娇强迫自己的语气坚定,“告诉他所有真相,让他自己选择,到底继续‘玩’下去,还是……”
后面的话她没能继续说出来。
是了,焦娇也能想到,如果夏稚得知真相后想要解脱,温罗第一个不同意。
这是他的实验,他为什么创造那个诡异的虚拟世界已然不用过多解释。
温罗已经疯了,他想要的,就是把夏稚‘留’下来,即使用这种方式,也想看到一个活着的夏稚。
“我早就想这样说了。”焦娇不畏惧那双瘆人的黑瞳,直言道:“我或许比不上你和夏稚的关系,但我自认对他的了解不比你浅……”
“温罗,你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
379
夏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在游戏中轮回的感觉愈发清晰, 因为总会对一些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感到熟悉,甚至出现了名字和人对不上号的情况。
一次是他的问题,两次也是他的问题, 那三次呢?五次呢?十次呢?
再一次感觉到熟悉感,是那个名叫余放的陌生男孩成为与他一组的队友。
他笑起来很灿烂, 如同春日的阳光下,喷泉涌动,水雾凝聚出的彩虹,如此夺目耀眼。
不是……
不是他记忆中的余放。
可眼前的男生自称余放, 对他百般信赖,毫无暴露。
而夏稚又从别的玩家那里听说, 这个余放就是砝码公会新收的那个小疯子,那名玩家处于善意,提醒夏稚不要太过信任对方……
于是一夜过去, 这位没有触发死亡条件的玩家离奇死亡了,游戏进度加快的同时, 死亡条件也愈发扑朔迷离。
这无疑是给游戏增添了难度,夏稚开始怀疑身边的玩家, 包括余放。
可男生表现的毫无破绽, 甚至比其他玩家聪明许多,给夏稚一种即使游戏难度还在升级,也仍在掌握中的错觉。
当游戏最后, 玩家们死的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夏稚眸光微闪,故作惊恐地望着笑若灿阳的男生。
“是你吗?”他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生顿了顿, 笑容不变。
他的目光眷恋,徘徊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 良久,喉咙间溢出一声叹息。
“太慢了。”余放答非所问:“进度,太慢了。”
“这样下去,你永远都无法解脱。”
“没有病毒,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有一些‘叛徒’看不下去了而已。”
说着,藏在外套里的刀子被他拿出来,在手中轻易地转了两个圈。
夏稚警惕地后退一步,然而下一秒,伴随着刀刃捅进肉丨体的声音,夏稚猛地瞪大眼睛。
——余放自杀了。
当着他的面,结束了这场游戏。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震惊之外,夏稚并无其他感受,只是复杂地来到还微微喘息的余放身边,缓缓蹲下。
伸出手,捂住对方流血的致命伤,夏稚沉默着,什么都没有问。
余放笑了。
“你看,你都不认识我……”脱口而出的气音被涌出的鲜血打断,缓了几秒,他困难地开口:“却还是会心软。”
“别被困在这里了……”
“大胆点,去质问他吧。”
…
地上的人彻底失去呼吸的那一刻,按照游戏规则,一局内只剩下一名玩家时,完全逃生通道将立刻出现在幸存玩家周围五米远的范围内。
夏稚垂眸,顶着那张陌生的、灰白的脸庞许久,站起身,无声踏入一片光明的白。
脑海中是HR222雀跃的欢呼声,它尽职尽责地提供情绪价值,为再次通关的宿主喝彩。
是假的。
夏稚莫名想到。
这一切都是假的。
HR222是假的。
游戏是假的。
玩家是假的。
……
《最后一关》是假的。
手上属于别人的血已经凭空消失,五指微微收缩,似乎仍能感觉到大量鲜热的液体滑落。
夏稚沉默着,直到HR222的欢呼和祝福结束。
“下一局游戏吧。”
他说。
无限世界……
会有终点吗?
白光闪现,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被阳光笼罩的校园,香味扑鼻的街边小摊,熟悉的朋友,重获的青春……
“夏稚,你又发呆。”
温罗笑着揽住他的肩膀。
抬眸静静与眼前熟悉的男生对视,夏稚嘴唇动了动。
“你呢,为什么这么疲惫?”
“什么?”温罗不解。
“你看起来很疲惫,也很兴奋。”夏稚说:“你很激动,温罗。”
温罗顿住,良久,才哈哈大笑一声:“你忘了吗,我刚刚从实验室出来啊。确实累,但一想到跟你一起吃饭,我就很开心。吃什么?今天我请客,怎么样?”
被揽住的漂亮男生抿唇无声。
从那双眼睛里,温罗看到了冷静、沉着、坚定……
唯独没有试探。
他笃定自己内心所想。
温罗有些慌了。
不管用什么态度来反驳旁人的提议,他都无法用同样的方式来应对正处于怀疑中的夏稚。
为什么?
因为在这场没有尽头的轮回中,他才应该是心虚的那个人。
他心虚,他无耻,他自私……
是啊,他们好像说的没错,自己是就是疯子。
“温罗?”沉默过后,那道细小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现在是什么时间?”
温罗下意识:“午休时间,我刚出来的时候快到十一点四十了。”
“不是。”夏稚摇摇头:“我问的是年份。”
温罗喉咙间似有一把刀划过,疼得滴血。
“这不是真的,温罗。”不等他回答,面容精致的男生已经给出了一个近乎满分的答案,“你不是真的,我也不是,这是一局游戏——一局正在考验我内心的游戏。”
“什……”
“你也惊讶,对吧,或许觉得是我疯了。”夏稚轻松地说出‘疯了’两个字,“但是我会向你证明,我之前都经历过什么。”
说完,夏稚猛地从他的胳膊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车流不息的马路。
不远处,一辆疾驰的货车驶来,越来越近,却没有刹车的意思。
温罗目眦欲裂,吼叫着喊出夏稚的名字,飞奔过去,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拉回。
然而大货车仍是贴面而过,强大的冲击力带着夏稚跌倒,温罗为了护住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充当了肉垫。
耳边是陌生人的惊呼,有人在打救护车,有人在做急救,有人表情后怕地窃窃私语……
夏稚眼睛微微瞪大,心跳蓦地加速。
这种感觉……
不一样。
他认为,自己没有触发死亡条件,所以不论怎么样,游戏都不可能让他死掉的。
可是车子达到一定速度,带来致命的冲击,那一瞬间,夏稚还是感到一种恐惧。
——即将死掉的恐惧。
他通关了这么多游戏,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到后面的游刃有余,死亡的恐惧已经无法成为折磨他的心魔。
但现在不一样了。
在这一局的游戏中,他或许……
真的会死。
温罗的头磕在地上,当即流了一地鲜血。
缓过神来的夏稚顾不得脸上的擦伤,捂住他的伤口。
没过一会,救护车赶到,夏稚跟着一起上了车,前往市中心的医院。
半小时后,医院,急救室的门外,夏稚脸上的血痕未擦,沉默地站在墙边,安静等待。
他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一局游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会医院应该已经通知温罗的父母了吧?
夏稚有些犹豫,是否继续留在这里。
在他的印象里,温罗的父母并不喜欢他,尤其是温母,对他的态度很恶劣,打心底里瞧不起。
因为他是个男生,是个孤儿,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再也没有任何优点。
哦,或许这张好看的脸在长辈眼中也不算优点。
一直忐忑地等待着,然而等昏迷中的温罗转到了病房,爱子如命的温父和温母也没有出现。
护士带着夏稚去包扎了一下,他的身上除了有一些擦伤之外,没有其他问题。
处理好擦伤后,夏稚来到温罗的病房。
高级病房,只有他一个病人。
温罗已经醒了,还打着止痛的药物,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靠在床头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夏稚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进入。
看到他的温罗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反而一脸的平静,待他走近后,笑了一下。
“你好点了吗?”夏稚轻声问:“你的父母或许是走不开,还没来。”
温罗望着他,眼底光芒缱绻,“他们不会来了。”
夏稚愣了一下:“为什么?”
这个游戏世界难道有什么奇怪的设定吗?
温罗笑了一下。
“他们的存在,被我抹除了。” 他笑着说出这句话,场面诡异。
用沉默来回应,夏稚感觉自己的心跳愈发加速。
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得够深,但又抑制不住地想要冲破身体。
温罗依旧是笑着,眼眶却发红。
“他们会伤害你,所以在这里,不会有他们的存在。”他声音轻颤地哄道:“别去想他们,乖。只要你不想,他们永远都不会出现。”
空气仿佛凝固,偌大的空间里,两个人的存在愈显渺小。
夏稚坐在病床边,安静地望着病床上这个被他曾经藏起来的大男生。
“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对吗?”未曾发觉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夏稚强忍住内心想哭的冲动,问:“你也知道你为什么存在。”
“是。”温罗没有否认,他想要故作轻松的笑,却在露出白牙的同时,流下了积攒已久的眼泪。
夏稚:“……你还好吗。”
温罗:“不好。我好想你,想你想的快疯了,不,可能我已经疯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夏稚:“抱歉。”
温罗继续笑,滑过面颊的泪水也更多。
他拔掉了手上的针头。
“这一切都是止疼的药。”
“治标不治本。”
380
温罗在每一次的实验中, 都抹去了自己父母的数据。
光怪陆离的游戏无限循环,唯有实验周期的最后一局,是由夏稚的记忆构造。
在这里, 所有的事态发展都会根据他不同时期的不同选择进行变化。
而他的父母,注定是掩埋在夏稚回忆中一块黑色污点。
-
“你们为什么要去找他?!”
暴怒之下的温罗推开家门, 对笑脸相迎的母亲出言不逊。
“我已经说过了,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他都没有答应我的告白,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温母脸色骤变, 精致妆容也掩盖不住的那无需言表的讽刺。
“他这么快就向你告状了?呵,我真没看错, 长成那副模样,是个男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温罗怒火更盛,还未反驳, 楼上便传来脚步声,以及严厉的呵斥:“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为了一个男同学回家来跟父母大吵大闹,学校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温罗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睛。
“他没有告状。”第一时间, 温罗向父母澄清,“是我的朋友看到你们了,看到我家的豪车停在路边, 我的父母连车都没有下,甚至没有邀请夏稚上车谈话,而是让站在路边, 隔着一扇半开的车窗挨训!”
温母微微蹙眉,心里确实有些后悔。
因为他们的行为被其他同学看到了, 并且已经传到儿子的耳朵里……
这样的话,儿子会不会因为他们的行为在学校受到非议呢?
“我和你母亲只是看到了那个男同学,随意聊了两句而已。”温父走下来,将妻子揽入怀中,冷冷盯着温罗道:“就算如你所说的那样,他没有答应你,但你不肯放弃,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他。”
“希望?”温罗冷笑:“希望他拒绝我?你们别想了,我认定了他,我会缠着他。”
“温罗!”温母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你一定要跟爸爸妈妈闹成这样吗?我们还不是为了你!他是一个孤儿,对你的未来没有丝毫助力,而且是一个男人,将来你们都不会有孩子!”
“我不会要孩子的。” 温罗避开父母的目光,嘲讽似的补充一句:“因为我没有掌控欲,不能像你们一样,为了不让我的父母失望,我还是别有后代了。”
‘啪’
头被凌厉带风的巴掌打得歪过去,温罗的半张脸肿胀发麻,那块皮肉仿佛有了自主意识,试图脱离皮囊飞出去似的。
这一巴掌,震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你干嘛打孩子,下手还这么重!”
“不打他就无法无天了。”
“怎么就无法无天了,我们儿子这么优秀……”
“都是你宠的。”
熟悉的争执如同一双手,拨开耳鸣酿成薄纱。
温罗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自嘲不已。
人人都觉得他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如同统一的家庭群名——相亲相爱一家人。
父母恩爱,家产雄厚,他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又是巨额家产的唯一继承人。
实际上呢?
温罗看向还在争执的父母,眼珠微微转动。
——父亲身边早就养了情人,如换衣服一般,母亲也知道,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母亲对情爱没有兴趣,她更爱钱,为了钱和权利,她将自己伪装成贤内助,私下默默收揽各种职权,偶尔还会在背地操控,在任何方面都比父亲强。他的父母之间早有协议,他们永远都是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分开。
说是表面和谐,不如说这是一对夫妻、一个家庭默认的生活方式。
他们没有要分开的打算,丈夫对妻子的关心、妻子对丈夫照料、夫妻对孩子的爱护……都是发自内心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声反驳父母的温罗才是最混账的那一个。
因为他的父母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不能从这样的家庭逃离,也不能发表评价。
温罗没有资格。
曾经他不懂什么叫左右为难,看到网上那么多无法缓解家庭矛盾的例子,他嗤之以鼻。
但是现在,一种无力感涌上来,卸掉他手脚上的力气,令他像虫子一样,毫无尊严地在地上爬。
“别再去找他。”离开家之前,温罗哑声恳求:“我求求你们了。”
……
“别难过了。”
回到学校,傻乎乎的少年还安慰他。
“只是跟我说了两句话而已,不是很过分。”夏稚安抚似的拍了拍温罗的肩膀,如实道:“他们作为你的父母,希望我可以远离你。我承认自己没有你优秀啦,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夏稚当即反驳了长辈,并表示,他和温罗之间的关系很纯粹。
因为……
“我对他们说过,你已经拒绝我的告白了。”温罗的声音很闷,“但是他们不信,因为我缠着你……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温罗告白了,就在一月前。
夏稚拒绝了温罗,因为他不想在毕业之前考虑感情方面的事。
当时夏稚占据了主导地位,反过来给了温罗两个选择:一是像以前那样,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不要逾矩;二是如果会感觉尴尬,毕业之前就像普通同学一样处着就好。
温罗当然要选一。
夏稚再三强调,他会非常‘狠心’,学业未完之前,绝对不会考虑私人感情的问题。
温罗全都应下了,心里却自私地想:一定要在上学时守住夏稚!
但在后面的相处中,坚定守护友谊的夏稚还是对他那些无伤大雅、得寸进尺的小心思无限包容,比如在夏稚的追求者面前故意揽住他的肩膀,暗地里对那些觊觎他的人亮出獠牙……
夏稚反复安抚他,嘴上不停说着‘我没有关系,不要在意’。
他们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温罗得了便宜还卖乖。
尤其是焦娇,就差把‘烦温罗’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就是一匹狼,一肚子坏水!你不要把他当狗,就直接骂他,别客气,知道吗!”焦娇叮嘱夏稚。
温罗听着丝毫不生气,在一旁笑嘻嘻的:“你怎么知道夏稚骂了我,我不会爽?”
焦娇:“……靠,滚。”
有一次温罗喝醉酒了,大着舌头给夏稚打电话,一边哭一边道歉。
父母的强势以及没有资格与父母划清界限的温罗终究还是在意的,即使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这期间他的父母各自忙碌,并没有再插手他的私人生活。
夏稚踏着夜色而来,接他回寝室。
温罗记不清太多细节了,只记得,他不顾一切地抱紧夏稚,仿佛听不到对方说话似的反复提问。
“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我?”
这个问题,对于不想思考感情的夏稚来说,已经算犯规了。
他回答了吗?应该是回答了的。
但是温罗没记住。
因为他醉倒了,睡过去,第二天下午才醒,头痛得仿佛被人打了一顿,夏稚来给他送饭,照顾宿醉的他,依旧温和,一如既往的乖。
温罗忍住了吻他的冲动,维持着为时不多的表面友谊。
那时,距离毕业还有一年的时间。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夏稚毕业的那天,温罗迫不及待地再次告白。
他只是想排个号,或者说再次强调自己那不曾变过的心。
本以为会等很久才能得到回答,没想到的是,阳光的少年笑容明媚,漂亮的脸蛋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嘴唇一张一合间,粉色柔软的舌若隐若现。
“好啊。”
夏稚答应了。
-
医院病房的环境渐渐变幻,在夏稚惊诧的目光中化作数据,开始剥离。
而温罗,仍然是那副虚弱的模样,狼狈地跌坐在透明的虚无之地上。
夏稚欲走过去搀扶,温罗却笑了笑,说:“你认知中的我,受伤了。”
夏稚的脚步蓦地停下,垂头静静望着他。
几秒钟后,地上的男人变成透明的,细小的数字和字母在人形轮廓中横冲直撞。
而这时,夏稚听见身后响起一阵低沉的喘息声。
他转过身,看清身后站的人时,猛地瞪大了眼睛——
是温罗。
是憔悴的温罗。
他看起来比自己记忆中的温罗年纪要大一些,更瘦,身上穿着白色大褂,虽然看起来很干净利落,可那双无光眼眸中透出的疲惫却是无法忽视的。
前后温罗转变之大,夏稚茫然无措地后退一步。
其实刚才温罗说的那些过往,他都没有印象。
所以有太多疑问想要问出口了,可如今面对一个相对来说比较陌生的‘温罗’,夏稚除了警惕,再无其他想法。
夏稚这种反应,温罗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怔愣几秒,随后自嘲地笑了,声音越来越大,眼角闪过湿润的光。
焦娇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他拒绝的很彻底。
让夏稚知道真相,不可能的……
这项留住夏稚的实验是唯一的救赎了,没有实验,他和夏稚就彻底阴阳相隔了。
他觉得,是焦娇腻了。
她对夏稚的感情没有自己深,当初实验刚刚成立的时候,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实验中见到夏稚的焦娇喜极而泣。
结果,现在时间久了,她觉得自己能从悲伤中走出,开始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他自私。
温罗承认,他是自私的。
周围的人骂他是疯子、自私、魔鬼、冷酷无情……
无所谓,他不在乎。
只要能见到夏稚,不论在什么场合下,用什么身份,他都很期待。
曾经有人骂他:你这样的魔鬼就应该跟夏稚一起死,只不过夏稚上天堂,而你要下地狱。
温罗不置可否。
……
思绪凝滞的时间有些长了。
在夏稚看来,这个年纪有些大的温罗站在那里,一如既往的高,只是太过消瘦,像杆子一样站在那里,要是有一阵风刮过,他或许会被吹散。
心底没由来地生出些许酸涩的情绪,夏稚微微垂眸,思量半晌,轻声道:“你是温罗,是……已经长大的温罗,那我呢?”
他又是怎么死的?
被夏稚的声音唤回注意,温罗深深地望着他。
“对不起。”
“……这不是我想要听到的答案。”夏稚说:“你说了,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轮回了。”
什么寿终正寝,都是假的。
真正的死因只有一个。
可他早就忘了。
温罗沉默不言。
“是意外吗?”夏稚试探询问。
温罗先是摇头,然后顿住,轻轻点了一下。
和焦娇一样,他不想承认那是意外。
如果从一开始就接受了意外身亡这个说法,他不可能有动力和目标研究出这项实验。
这个回答无法令夏稚满意。
“到底是不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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