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由于怪物的情况比想象中要严重太多,苏提着出门的小桶怎么出去怎么回来,什么收获都没有。
不过她相信大家宁可饿着也不会想尝试那些杂色蠕虫的味道,所以当若陀问起晚上吃什么的时候小姑娘理直气壮叉腰道:“饿着吧!”
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的岩龙王差点笑翻过去。他就是因为不喜欢滑溜溜的水生生物才没有与摩拉克斯同行,刚好有个被关在营地里憋狠了的小倒霉蛋跳出来表示她愿意去,大家甚至背地里为了她什么时候忍不住哭着跑回营地而打了个赌。
“哎呀,我们都做不到呢。苏崽有出息了,能和摩拉克斯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声音太大,归终一不小心把手里的机关给掰碎了,飞溅起的碎片“啪”的砸在他头上。
尘之魔神挂在脸上的微笑虚伪至极:“真不好意思,手滑,手滑。”
“你最好祈祷我没有因为粗心而带回来一两条那种怪物,不然……呕……”
她转头就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吐出几口酸水——超大号蛞蝓爬满身,还是彩色的,差不多就是这种暴击。
等她回到室内,若陀已经乖巧的内八字坐在座位上,翘着兰花指细声细气捏着杯子喝水,摩拉克斯坐在旁边同样捧着水杯,整个人看上去端庄又沉稳。
地面上莫名其妙多了几道擦痕,看上去就像是谁被摁在地上揉了一顿。
“苏崽,你来看我新做的机关!”归终高高兴兴拉了苏坐在她身边,两人嘀嘀咕咕钻研起图纸。
妙论派课程苏上的不多,仅有些通识基础。法拉娜女士曾经遗憾的摇头表示一窝子妙论派明论派怎么能养出个生论派来,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基本的机械结构她多少还是能看明白,归终的设计又一向走傻瓜贴心路线,所以她还可以跟着讨论上一两句。
“弩?巨型的床弩么?”她眯着眼睛凑近看看图上标记的尺寸,“如果在隘口安装上这个,仅凭人类自己的力量也足以扼守关卡。”
能不能干掉奥赛尔不好说,不过绝对可以给他点厉害瞧瞧。
“嘿嘿,我就是这么想的,总不能咱们一群魔神没事光守在这里给人类镇宅吧。等我把这个安排好了就回归离集,那边也少不了人镇守。”
归终美滋滋把图纸抚平,弹掉并不存在的灰尘。
苏又看了一会儿,手指沿着线条的纹路来回移动。
她提出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材料怎么办?普通木料肯定达不到你设想中的强度,还有后期维护和保养的事……嗯,不能是难以获取的东西,不然后人想修也修不了。”
魔神寿命悠久且身负神通,自是不必担忧材料一事。但这东西是准备留给人类用的,需要从人类的角度出发,这样一来考虑的地方也得多些。
“是啊……材料和维护是个大问题。”归终摸摸下巴,皱起眉头:“没有什么东西能百年千年还保持原样,材料必须满地俯拾皆是,最多加工一两道,也得是人人一学就会的简易才行。”
她拍拍苏的肩膀:“果然人多热闹些才好交流呀!”
流苏随着归终的动作浅浅斜了一下,少女吸了口气,提笔抽纸重新埋头计算。
“你加油哦!”苏看看这里没其他事,起身回居所去看北固送来的那个伤员。
这家伙头上磕了好大一个包,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脑子。算算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也该醒了,等他清醒过来如果没事得尽早把人打发走。
她推开备用房间的门,被北固用绷带缠得弯不了腿的青年立刻侧过眼睛看过来:“!”
绿衣姑娘从光明之中走进暗室,她有双温暖的绿色眼睛,长长的亚麻色发辫末端束着一簇金色小花。
“您,是您救了我吗?”他感激的望着她,少女走到床边顺手拖了张凳子出来坐下:“是南面渔村里的渔夫北固救了你,这几天也是他在照顾你,我只是偶尔有空过来看下你是不是还活着。明早他还会来,有什么感激的话直接对他说就行了。”
她上手一一碰触检查他断掉的骨头,得出一个较为乐观的结论。
“运气挺好,再有二十几天伤口就能彻底愈合,往后的养护就看你自己的。”
这糟心的一天终于有了件好事,苏的表情和缓不少:“麻烦你告知姓名来历,我这就通知你家里过来。”
伤员:“……”
不是,这怎么和传说中的不一样啊?按照传说明明应该展开另一条支线……
如果他想的东西能够可视化苏大概会直接来个开颅手术——因为这家伙脑壳里根本就没有脑子,所以不必担心造成任何损伤。
“我……我不记得了。名字,来历,不知道,想不起来……”他闭上眼睛,少女温热的手指贴了上来。过了一会儿她叹息道:“果然还是伤到大脑了吗?”
“不管怎么说,你先养伤,养好了我再送你出去。”反正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营地里也不至于说养不起一只人类。
苏收回手,沉吟片刻:“我去休息了,你要是晚上睡不着就给自己起个名字。明天北固来了有什么话大可以对他说,明见。”
说完她就站起来放好凳子走去隔壁自己的卧室翻找寝衣,整个白天都在清理那些蠕虫状怪物,必须彻彻底底搓下来三层皮,不然晚上睡觉绝对会做噩梦!
至于说明天还得去继续清理这件事……明天再说。
“……”
伤员眼睁睁看着苏走掉,一点犹豫和不舍也没有,干脆又利索。他摸摸自己的脸,有点怀疑这姑娘是不是眼神不大好使。
温泉水特有的硫磺味有效治愈了水生怪物带来的精神刺激,苏一直把自己泡到发皱才爬出来换上寝衣清理衣裙,再次回到卧室夜色已经很深。回想起这一整天的遭遇,她觉得有必要用辣椒和海盐配置一些生物药剂——那些怪物太能藏了,个头又小,稍微一不注意漏掉一两条转眼就又繁殖出一堆。
一条一条抓的笨办法不是不行,只是太费时间对精神的伤害也大。
怀揣着忐忑,她抱着被子睡到半夜被噩梦吓醒——梦到那些花花绿绿黏黏糊糊的怪物爬满了床帐上。
“哇啊!”苏散着头发猛然从床上做起来,飞速用力搓掉胳膊腿上竖起的鸡皮疙瘩,“呕……”
这一晚上算是彻底别想再合眼,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一片让人恨不得自戳双目的画面。
她裹着被子走到外面透气,不防瞄见火堆旁坐着道人影,走近一看原来是摩拉克斯。
emmmmm……做噩梦本来是件很可怕的事,这会儿突然又变得有几分好笑。
原来贵金之主也会因为遇到烦心事而睡不着。
听到脚步声,青年转过身愣了一下,摇头失笑:“是我能力有限,吓到你了吗?”
苏蹭到火堆旁,犹豫片刻走去他对面坐下,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的呼出来放松肩膀,没什么仪态可言的胡乱缩成一团:“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不喜欢又湿又凉还柔软蠕动的东西。”
摩拉克斯想着要是她提出退意自己一定不能表现得太严厉,这不是她的问题,是契约的问题——她的付出和他所能提供的回报之间不成比例,违反了公平的原则。
但是苏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苦着脸或哭泣或愁闷的要求终止契约,而是兴致勃勃,堪称越挫越勇的提出新计划。
“白天时我领着人类试过,辣椒水可以有效抑制那些怪物再生,海水中熬出的粗盐则能直接杀死它们。不如这样,那些太细小的地方咱们也别一一用手去掏了,直接撒盐!灌辣椒水!房梁上用烟熏,畜栏和平地撒沙子!等天亮了就去找归终要。”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苏越描述越精神,边说边比划,绿眼睛亮晶晶的,两簇小火苗在其中熊熊燃烧。
摩拉克斯:“……”
好的,是我草率了。
“咳咳,此计甚好,所废不多却能解决问题。”
他清清嗓子,从口袋里摸出放了几十年也没能投喂出去的那块粗糖,“从若陀处得来的,我不嗜甜,给你吃吧。”
苏站起来隔着火堆接过糖块,放在掌心凑到眼前细看:“额……”
“你是不是被若陀捉弄啦?咱们归离集榨糖坊要是搞出这种东西我得连夜赶回去骂他们。几十年前的粗糖也就这样了吧,纯度不够火候也过了头,吃起来后味有些焦苦。”
说着她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马上梗着脖子咽下去,皱紧五官:“你绝对是被忽悠了,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吃到变质的糖,味道有点可怕。”
摩拉克斯一滞,默默移开视线:“咳,也许吧,明日再寻若陀计较此事。不早了,你可要回去休息?”
休息不休息不重要,赶紧把这场尴尬折过去才重要。
第42章
北固今日特意赶早出发前往仙人营地,到达营地外时天才蒙蒙亮,险之又险的好运遇上了再次整装出发去“剿灭”怪物的苏。
他是不敢抬头看摩拉克斯也不敢和他说话的,低着头行礼道过谢,人类青年溜到少女身边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苏大人,我的邻居们和我一样愿意为您出份力,仙人这儿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吗?”
当然有,还很多。
苏眨眨眼,笑意里掺了几分狡黠:“有是有的,你也别急着就把好处分出去呀?咱们才是老交情,多抻几天让他们记住你的好,明白不?”
她跟谁说话都“咱们”“咱们”的,摩拉克斯不大喜欢,但是那股鲜活的劲头他又不愿意打搅。他默默抬脚向前走了一步,人类青年立刻缩起脖子拼命点头:“明白明白,我懂了!您这是有事儿忙?不耽误您了,伤员交给我就好,您放心。”
“嗯嗯,昨晚上那家伙醒了,但是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我让他有什么事儿只管找你,你去吧。”
苏认为自己只是兼职个大夫又不是陪聊,没那么多空闲时间花在已经脱离危险的伤员身上,自然顺手就把人推给北固。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心理疏导又不是她擅长的学科,还是算了吧。
“该走了。”藏在帽兜里的魔神淡淡开口,苏马上回到他身侧像条小尾巴,“好,我准备好啦!”
昨天离开闹灾村落时她已经和渔民们说好要他们趁夜多提些海水熬煮,这也有一整夜过去了,应该能熬出不少“成果”。山林中的红色小辣椒滋味霸道,多年以后也是璃月享誉提瓦特大陆的特产之一,“绝云椒椒”,商品名称还挺可爱的,不过现下更好的用途还是拿来配置杀“虫”剂。
等两人走远,北固才猛然吐出一口气急促呼吸。
那位魔神实在是太威严了,吓得他下意识闭住气不敢呼吸,生怕动静稍微大上那么一点就有僭越神明的可疑之处。
苏大人和那位魔神站在一起就像山岳脚下开了一丛可爱的花,又矛盾又和谐……
“哎呀,我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他握拳敲敲脑壳,转念思考起今天回村后该怎样向邻居们传达大人的意思。
他走进营地,低着头径直来到苏的备用房间,被包扎成木棍人的伤员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向外看:“……”
被结结实实晾了一晚上,他无比确定那个绿衣姑娘就是根木头!
“你醒了?我先去给你做点吃的。”北固知道苏储存了粮食与野菜给他和伤员吃用,用不完那些就是他每天的“报酬”,可以提回去养活一家人。
木质台面上有包看不出原型的淡黄色粉末,北固熟门熟路取出一部分把它与水混合搅成糊糊,热水烧开将糊糊倒进去搅搅,再把野菜冲去泥土切碎扔进锅子,撒盐点上一滴油,两个人的早餐就做好了。
这种放在后世很可能狗都不看的东西比绝大多数渔民家的“刷锅水”要好多了,不出海拼命撞大运时家家户户每日只吃两顿,在苏这里北固能饱饱吃上三顿,几天下来人看着都结实了不少。他又取出自己前几日烤的死面饼从中间撕开,端着陶碗给伤员看:“胳膊腿都能动不?能动我就稍微给你解开点,你做起来自己吃。”
不能动他就只能想办法给他往里灌了。
伤员显然不愿意无知无觉躺着被人像灌猪灌鸭一样折腾,他赶忙发出声音:“能动的,劳烦你了。”
“哦,”北固上前给他把关节上的绷带拆掉几圈,卡着胳肢窝一使劲就把伤员给拎起来靠墙头“放”着坐好:“碗给你,我中午做点荤的,你有需要就喊我。”
说完他把碗塞进伤员手里,自己出去吭哧吭哧劈了一院子柴火晒着。
伤员:“……”
这个营地里的人都没有好奇心的吗?
青年低头尝了一口卖相愁人的野菜糊糊,油脂和细盐的香味顺势抵消了它在观赏性上的一切缺点,等北固放下斧头回来吃早饭时他已经把陶碗给舔干净了。
“兄弟,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伤员抱着陶碗感叹,北固只有一句:“你吃饱了没?没吃饱锅里还有。”
“……哦,好的,麻烦再来一碗。”
一上午过去,北固知道了这人给自己起的名字,受伤的陌生青年也知道自己正身处天衡山脚下的一处营地中。
“你从哪儿来的?怎么就摔在陷坑里去了?”
北固啃着死面饼,不停打量着面前苦笑自称“里亚”的人。
这家伙皮肤略微有些黑,瞳孔是星星的形状,和大家都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外面来的。
里亚笑笑:“我从西面沿着海岸线一路走过来,本想继续沿着海岸线向北去却遇上一场不明原因的大雪。你也知道一下雪山里就很难找到食物,熬了好几天才看到一群野鸡,追逐中不当心就……”
西面山连着山,北固不知道那里都有什么,他这辈子也没想过要离开自己出生的渔村。
“哦,”
渔夫冷淡的回应让里亚有些不舒服,他有点想炫耀自己徒步测量大地的壮举,可惜对方听不懂。
昨天晚上那位姑娘能听懂吗?他希望她能。
被他念叨的苏冲着火堆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哈欠!”她揉揉发酸的鼻根,指挥人们将新抓出来的一批怪物倒进火里,“还有谁家需要再次用辣椒水和盐擦洗的?快来领!”
整整齐齐的队伍尾巴上没有出现新受害者,这也就说明怪物的繁殖和分布得到有效控制。摩拉克斯终究没在村子里放火,过于狭窄的地方、牲畜的围栏,以及人们不愿意向外展露的隐私之处都用盐反复消杀过,他只需要用岩牢将散落在室外的怪物抓起来统一销毁。
最后一只蠕虫怪物被扔进篝火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炸声,苏照着枯树干大力敲打发出声音提醒众人:“还有没有没漏掉的?赶紧找一找,务必不要漏掉任何一条!”
渔民们反复确认,村子里确实没有遗漏的怪物了,她这才取出赶早向归终讨要来的沙子和海盐放在一处炒热,围着渔村外撒了一圈。
还好这东西直冲渔村而来没有跑得漫山遍野哪哪儿都是,如果真要是那样的话苏觉得自己大概会选择下水找奥赛尔决斗。
“终于结束了啊……”哪怕沉稳如摩拉克斯,完成这桩请求后也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头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他下意识攥攥拳头:“走吧,带你去海边玩。”
苏:“……”
你最好说的是去海边玩而不是去海边杀上个把魔神。
“咱不能把奥赛尔打死在海里哈,魔神残渣和怨念不好清理,夜叉里没有擅长水下作业的……好吧?”
她小心翼翼朝旁边挪了半步,金色的眸子立刻扫过,少女若无其事把迈出去打算挪下半步的腿收回来,一脸正气:“实在忍不住除外。”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这人浑身上下散发的气息实在是太险恶了,当初他揍山中魔神时山都给打塌了也没这样!
“螺卷大将伐难,乃是夜叉中犹擅控水之人。”摩拉克斯收回视线,苏用力咽了口口水,“好吧,是我不够了解夜叉们……”
所以奥赛尔今天必须死是吗?
她脸上表情太多变得也太快,连起来从头读到尾不用张嘴他也能明白她都在想些什么。
“今天不打奥赛尔,”几句话功夫那股凭空而起的无名之火也散得差不多了,青年恢复他心平气和的惯常状态,“只要祂自己不冒出来讨打,我不会主动攻击。如果祂再做出类似的事,我会把祂封印在海底。”
土地被污染还能迁徙,海水被污染总不能把海抽干……怎么抽?往哪儿倒?
“好嘞!”那股山岩即将崩毁的危险味道消失了,苏甩甩头发从背后提出若陀赞助的桶和铲子:“走走走,海边能吃的东西还挺多。”
就好像这两天不停反胃反到直哭的人不是她。
成功对所有海产品产生PTSD的摩拉克斯无语凝咽:“……”
不是,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吃上?治下子民什么玩意儿都敢往锅里炖的根子原来在这儿是吧!
“你不害怕了?”
明明只是抓到那种怪兽就会恶心得脸色苍白直冒冷汗,昨天晚上还被噩梦惊得睡不着觉,女孩子的恢复速度原来有这么快……还是说她打算用“吃掉对方”这种策略去消除心理上的不适?
魔神之间的争斗确实出现过类似情况,惨胜一方吞吃掉失败的另一方,场面不太好看但是有效。
“害怕还是害怕的,但是能出现在沙滩上的海洋生物多半长得比较守规矩,关键是好吃啊!”
须弥有海岸线,从小到大苏没少过鱼吃,她当然不愿意因为某一种可怕的怪物而丧失品尝海鲜的乐趣——剁碎点看不出原型不就可以了么!
“切碎炖成海鲜粥,怎么样?”她给还没有影子的晚餐定了个食谱,摩拉克斯点了头:“可以。”
还能怎么办?这是她应得的报酬,大不了他可以躲开不看不吃,反正也饿不死。
第43章
当晚苏提着鱼和一桶螃蟹螺贝回到营地,稀里哗啦一阵响动后营地上空弥散出一股鲜甜的香气。
切碎的海鲜彻底熬化在米粒之间,只能尝到不能看到,炖煮过程中添加了姜丝,出锅时又撒上野葱碎,下不了床的伤员流了一夜口水和眼泪。
第二天大家对群殴奥赛尔的热情上涨到了新高度,要不是摩拉克斯拦着若陀差点跑去把近海海湾直接填平。
奥赛尔似乎也察觉到事情不太妙,乖乖缩在海底短时间内不敢再作妖。祂不出来,别人也不好贸然跑去海里挑衅。璃月广袤的海岸线难得的平静,渔民们趁机架船出海,一整年的生计就看这几日了,人人都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往年这样的好天气里北固也是要去海上挣口粮的,今年却不必去了,苏大人给的“薪水”足够一家四口吃饱吃好还有剩余,他索性留在村子里替邻居们照顾老人兼之四处跑腿,也能换些额外收入。
苏打算在营地外新修建一处场所,专门用来接收可能会出现的伤员以及病患,目前正在筹集材料。
营地内来来去去的到底都是仙人,仙凡有别不利于人类病患修养。这个“仙凡有别”主要指得性格不合,再有就是很多对于仙人来说习以为常的事人类完全无法接受——若陀打个喷嚏脚下都要来场小地震,大家都不当回事,唯二的两个人类却吓得要死……
所以大家还是分开比较好,各行其道互不干扰就是最佳相处模式。
“这么些木头和竹子够不够?稻草和黏土只能从归离集调取,附近别说农田了,连块能种菜的地方也没。”
归终兴致勃勃帮忙画了草庐蓝图,她对苏采取的“低费高效”策略很有兴趣,看她揣泥巴筑墙就像看小孩玩积木。
苏拿着图纸反复比对,兴高采烈点头:“够的够的,足够了!”
她见过卡维给人建房子,复杂到让人眼前一黑的图纸不知怎么就变成一栋漂亮又结实的建筑物,现在想想也觉得很神奇。
单层带院子的茅屋,妙论派设计师看了大概会直接昏倒,对生论派毕业生来说正正好。
“盖”房子这个事儿最终还是交给渔村留守的老幼妇孺们给办妥了,北固跑了一圈,听说干点活就有食物分大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三五天后空了许久的营地外围出现第一座建筑物,虽然它只是栋木石结构的茅草房子,意义却不同凡响。
熬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让本地人愿意接受他们这些外来魔神,奥赛尔那相当于不存在的墙角被狠狠撬掉一大块。
苏付出的代价是每天从海边收集来的小海鲜。
由于奥赛尔古怪的脾气,生活在海滩上的贝类和螃蟹过得无忧无虑,数量多得数不胜数,见了人都不知道躲。提着桶转一圈就跟进货似的,潮汐涨落间能吃的东西俯拾皆是。
除了摩拉克斯因为记忆力太好而不开心,大家都很高兴。
她将捡来的新鲜鱼虾贝蟹平均分给来做事的人类,渔村家家户户每天都飘散着肉香。出海的渔民们回来后发现家里积攒的收获不一定比他们差,人人都念叨着也许今年会是个好年景。
“姑娘你这是……?”
里亚断掉的腿已经愈合了,有事没事拄着拐在营地里走来走去,这几天就准备搬到营地外已经修建好的茅屋里去。
他和一般的人类不太一样,看待魔神就像看待某种神奇生物似的,完全没有面对神明的恐惧与崇拜。
好几位仙人明言不喜欢他直勾勾的眼神,也正因为如此苏才下定决定大张旗鼓的喊人来在外面修了个简易版“健康之家”。
不过苏对里亚本人观感倒也还好,虽然他说话总是奇奇怪怪的……把魔神视作某种未至生物的人类又不止他一个,实在谈不上喜不喜欢。
医患关系是最单纯最省事的关系,没必要让它变得复杂化。
“我去钓鱼,北固告诉我附近有个通向海里的天然石洞,在那儿可以钓到海里的大鱼。”
她扬起手里用竹竿制作的渔具,隔着营地喊了一声,归终扛着另一根竹竿也走出来:“来了来了!我提个桶子!”
两人汇合到一处,苏出了些拜托渔民挖的蚯蚓,归终出了一把酒糟,两人手挽手往外走,远远留下一句:“你自己搬家,搬完别忘把两边屋子都收拾干净,要是有人来求救就让他们去礁石滩找我。”
里亚:“……”
明白了,所谓仙人指得就是少一根弦的人!
盏茶功夫苏和归终就走到礁石滩找到那处据说十分神奇的水坑,每天涨潮落潮的时间都不一样,今天这里的水位算不上高,能看到水面下隐隐约约有鱼游来游去。
“这还能惯着它?必须不能!”归终当场撒了些酒糟下去,水面就跟开了锅似的热闹。
两人把蚯蚓绑在蚕丝捻成的鱼线上,一人寻了个一个角落将诱饵抛入水中,然后就开始商量午餐和晚餐。
水坑里明明有鱼嘛,肯定能钓上来。
五分钟……十分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是不是这个位置不好?”归终看着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鱼竿,开始寻找问题所在:“苏崽你看,鱼能不能从这个角度看到岸上有人?”
“理论上可以,但是我觉得比起人它们可能更关注天空。”海洋生物也是生物,虽然不在她的主要研究范围内,相关知识还是有所了解的。对视一眼后她对归终的理论表示支持:“那就换个地方试试好了。”
于是她们提起鱼竿和水桶换了个位置,归终又撒了把酒糟下去,水面比之前还热闹。
“我就不信了!”可怜的蚯蚓都快泡涨了,奄奄一息的挂在鱼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动。
五分钟……十分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苏的竹鱼竿梢头轻轻晃动,归终一跃而起:“有鱼了吗,有鱼了吗?”
苏赶忙将鱼竿拉起来,蚯蚓不翼而飞,想来是终于结束了这场痛苦的折磨,但是应该付出代价的鱼也不见踪影。
显然它不讲礼貌和武德,吃了鱼饵后什么都没留下。
“好吧……”归终垂头丧气坐回去。
日头越来越高,水位越来越低,枯坐一上午硬是没有鱼上钩。苏把鱼竿抛开挽袖子跃跃欲试:“干脆我跳下去直接抓算了,你把桶栓绳子上放下来?”
“我还是把你栓绳子上吧,这坑可不浅,万一你浮不上来我就把你拉上来。”
柔软坚韧的藤蔓足以起到绳索的作用,归终还真拦腰在苏身上捆了一圈,提着桶坐在礁石上等消息。
苏活动活动坐麻的腿脚,“噗通”跳下水,溅起一滩浪花。
水腥味立刻灌入鼻端,不好的记忆瞬间充斥大脑,她哕了一口,强迫自己去想各种美味的辣卤海鲜——绝云椒椒入菜果真一绝!
冰冷溜滑的鱼身擦过皮肤,她打了个寒颤,把水彻底搅浑后随机摸住什么抓什么……
“哇!好痛!”
噼噼啪啪的摔打声从水坑里传出来,归终忍不住伸头去看,边笑边把桶子垂下去:“快快快!揍它!抠它眼睛!锤它脑门!”
难得玩闹,谁也没用魔神的手段去欺负鱼。
苏几次都差点被鱼尾巴拍懵,到最后也不管抓到的是什么,闷头抱住就往礁石上甩,归终的惨叫声传出去老远。
“这个鱼它怎么力气这么大啊!”她又笑又喘脸颊通红,奋力将上了岸的鱼拖离水边。
钓不到怎么了?耽误出战果么?只要不空军,管我怎么来的鱼?!
“阿姐它夹我!”苏在水坑里一声尖叫,比脸还大的青蟹腾空而起……端端正正砸在前来探看情况的契约之神身上。
若陀的爆笑震得人耳朵生疼,归终也在笑,只有摩拉克斯笑不出来。
嗯,生性不爱笑,真的。
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那个完整的蟹壳拓印,赶在青蟹横着逃跑前一脚踩住它:“钓鱼?”
就这么钓的?人都掉坑里去了!
归终点头:“没错,钓鱼呢,就是鱼饵比较特殊。”
她那么大一个眷属跳下去当诱饵,怎么不特殊呢。
“……”一时之间他都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合适,“好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海水好喝不?”若陀笑得肚子疼,他走到礁石旁伸头向坑里看,苏浮在水中一脸乖巧:“咩?”
“唉……快上来吧,不要着凉。”摩拉克斯站在原地没动,甚至转身背过脸去:“若陀。”
“行行行,我这就走。苏崽你赶紧上来吧,鱼不是这么钓的。”他往后退退让出位置,归终拽着藤蔓使了个巧劲,苏很快就从水坑里爬出来,手里抓着个绿色大海螺。
“看!”她得意的向所有人展示这只战利品,归终很给面子的捧场:“哇!颜色真特别!”
“是吧!是吧!它真好看!唔!”
白色长袍当头砸了个结实,苏好不容易找到冒头的洞,七手八脚放下遮挡视线的帽兜。她看到归终满脸姨母笑:“这袍子大太多啦,拖在地上像尾巴!”
真正有尾巴的两位男士一个还在笑,另一个已经有点想要打人了。
第44章
从水坑里“钓”上来的鱼又一次坚定了众仙对刷通“奥赛尔副本”的信念,归终也不等了,一面将招募人类开凿天衡山隘口的事儿交给苏筹办,一面满璃月跑着寻找合适材料——又要便利易得又要满足需求,这是项极度仰赖耐心与毅力的活动。
寒来暑往日月如梭,天衡山脚下的茅屋从人迹罕至逐渐发展得热闹不已,如今远近各个渔村都愿意把不幸生病的人送过来就诊。
家里条件好的拎条鱼登门,条件不好的等痊愈后替大夫上山采把草药也行……苏肉眼可见的变得忙碌起来,大夫是她,药师也是她,护士还是她,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弥怒大老远过来看望她时刚好撞上苏给渔民正骨的现场。这人也是倒霉,被一条大鱼迎面撞在腿上,当场骨头断茬破皮而出血流不止,送到草庐人已快不行了。
家属追在后面嚎啕大哭,亲朋好友乱糟糟集成一团,弥怒只能站在门外茫然四顾。
哭声震得他脑仁子发麻。
“人还没死呢!收收力气!你们几个把他抬进去,你们让到旁边别堵在外面!”
苏几乎用踹的踢开门招呼渔民们把伤员抬进屋,人群很快就在她的命令下分开,一部分洗干净手帮忙,一部分拥着伤心的家属留在院子里等待。
“!@%#¥……@#!”浓重的乡音混合着哭泣在院子上空不停回荡,少女就跟没听见似的“啪”一声把门摔上,“摁住他!”
“外面的!给我闭嘴!”
和谁说话都软绵绵的姑娘难得疾言厉色,女人揽着孩子打了个嗝,硬是把哭声咽回去。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弥怒这才进了院门,隔着窗户看向室内。
苏崽手上沾满鲜血,衣裙也斑斑驳驳。哪怕所有人都认为躺在床上的渔民注定在劫难逃她也没有放弃……她是唯一没有放弃的人。
正骨和止血令人匪夷所思的几乎同时完成,受伤渔民的腿和命都保住了,吊着一口气被送去旁边房间修养。
满脸愁苦的家属瞬间破涕为笑,前来帮忙的渔人也聊起天纷纷感叹这份好运道。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苏这才腾出空清理衣裙顺便洗手。
“嗯?”
香甜的味道从旁边递到面前的纸包里透出来,她疲惫的抬起眼睛,看清楚来者立刻眉开眼笑:“你们有空休息啦?”
“哪有空闲?我来给你送新裙子,还有上次说好的星螺。”岩夜叉从衣袋里掏出一颗蓝白相间壳子上长出星形图案的扁圆海螺,“这东西只有靠北的小岛上才有,近来归离集的年轻姑娘们流行用它打磨出装饰品嵌在发簪上,我倒是觉得做成扣子更好看。”
说着他又掏出几只星螺递给苏,连同她的新裙子一块放在桌子上。
“现在看来该给你做条红裙子,这样忙起来就不显了。”他是说她裙角上沾染的那些血渍,哪怕有术法保护也在所难免,红裙子倒是不显血色,还显得人更亮眼活泼些。
苏喜欢星螺,一个一个拿起来摸摸又放回去,在弥怒期待的眼神中又把包裹打开——新裙子是归离集如今最时兴的款式,白绫上衣外面套着浅黄色半臂,裙子是果绿色,用浅灰色绣了花草纹,很适合年轻娇俏的女孩子。
“真好看!谢谢你!”她笑眯了两只眼睛,看得弥怒特别有成就感。
浮舍不爱穿衣服一定是他自己没品,绝非他弥怒手艺有问题!
“你去换上试试,有想改的地方直接跟我说。哦对了……”他压低身体神神秘秘道:“我还给帝君也做了件外袍,你帮我看看呗?”
所以这个岩夜叉是真的很喜欢给他认定的自己人做衣服啊!
苏头点了一半,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你直接去找若陀呗?你们属性相同才比较好讨论这个事儿吧!不是我不帮你忙哈,我连只袜子都不会缝的!”
她加重语气力图表明自己在缝纫一途上的失败,弥怒奋力摇头:“不是,尺寸我扫一眼就知道,好不好看还是得问问你们年轻女孩子。但是这就为了件衣物打搅帝君,我多少有点心虚。”
哦,原来是征求一下审美意见顺便找人壮胆,那就没问题了。
苏同意了:“行啊,你等会儿,我先把要注意的事儿都交代给帮手,下午专门帮你看看。”
草庐就近雇了不少渔民的妻子来帮忙,遇到合适的人苏也不介意把治疗的方法告诉他们。璃月本地的传统医学非常神奇,只可惜现在她还没遇到能够交流这方面知识的大夫,衷心期待将来能见到。
知识应该是流动而非禁锢着的,任何人都应该拥有学习知识的权力,无论他们的父母是什么人,不管他们生活在什么地方……正是因为这样的理念她才会与教令院格格不入,甚至不得不离开阿弥利多学院去到蒙德游历。
弥怒就在院子里找了块石头坐着,笑眯眯听苏一项一项仔细交代来帮忙的女人们什么样的伤口该怎样应对。
夜叉骁勇善战,最擅长杀戮之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心如铁石杀人不眨眼。如果可以的话,弥怒相信兄弟姐妹们也会如同自己眼下这般更愿意寻个烟火气十足的地方过安安静静的平凡生活。他们身怀利器,却也是可以不让这柄利器出鞘的。
山风裹着竹子的清香送来阵阵暖意,弥怒恍惚好像是打了个盹,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确实小睡了一会儿。苏已经交代完事情,甚至换了新裙子在水缸前左右摇晃照着欣赏。
“唔……我居然睡着了?”
真是不可思议,他竟然会毫无防备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踏踏实实睡着。
少女三两步蹦到他面前:“我这儿可是块风水宝地,人人都说好入眠的。你给摩拉克斯做的外袍呢?”
弥怒伸了个懒腰就笑:“应该是竹林声静心,容易叫人安稳下来吧。怪不得魈在家里能睡得不省人事,在他脸上画胡子他都不知道。”
你们这些夜叉是不是太活泼了?怎么能抓着最小的弟弟给人画胡子!
苏:“需要我多支援点墨块么?上好松烟墨,这几天还有人做出来送我呢。”
弥怒还真向她要了两方墨块装兜里,拎着布包和苏并肩走进草庐后面的营地。
摩拉克斯这会儿不在,北固和里亚倒是都在。
“苏大人好,这位是……?”
北固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弥怒并非人类:“对不住,我唐突这位大人了。”
面对陌生人弥怒只点了点头就算寒暄过,倒是苏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个组合:“你们两个怎么突然黏在一起?”
距离里亚被送进营地急救已经过去好几年,这家伙身上的伤早就好全了,后来又搬到外面草庐里。他每天偶尔搭把手帮帮苏的忙,剩下时间没事就往海边跑——他在测量并记录璃月海岸线上的地理信息,苏关注过一段日子,见他只是单纯记录后也就没再上心。
“最近几天隐约回忆起一些过去的事,我想顺着记忆找回去……”里亚笑起来总让人觉得他还有话没说完。
关于他到底有没有摔坏脑袋失去记忆,苏早就已经不想去求证了。既然此人对璃月并无歹意,她也懒得管他是真傻还是假傻。里亚看了眼沉默的弥怒,略微朝少女弯弯腰:“感谢您施以援手救了我,还收留我这么多年,等走那天我再来向您道别。”
“哦哦,行,你带足干粮,注意安全。”苏对他的决定表达了充分的尊重与支持。
说到底这都是旁人自己的事,她也没啥立场去干涉。
目送两个人类走出营地,弥怒这才从“冻结”状态恢复:“那个黑皮,倒是挺有意思。”
“嗯?”苏歪着头,“我总觉得他哪里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不过人马上就走,很多事情也不必再去深究。”
“倒也是。”
弥怒收回视线,心想着我才不提醒这个傻丫头外面有不怀好意的年轻人在打她主意呢。
把这件事翻过去又等了一会儿,摩拉克斯才和若陀两个一前一后从海边回来,岩龙王喜欢逗小朋友,隔着老远就注意到苏的新裙子:“长成大姑娘了呀,苏崽!”
“好看吧!嘿嘿!”她拍拍衣襟扯扯裙角,原地转了一圈展示:“弥怒裁剪特别好,颜色也搭得亮眼。”
然后她特别自然就从已经僵硬成石雕的弥怒手里接过他提了一路的包裹打开:“这里还有一件,看!”
呼……
岩夜叉大喘了口气,任谁看到能把自己一家老小连串儿关在岩牢里的人都会紧张,他只是在紧张上又多加了一层敬仰……
“呦,这手艺很漂亮嘛!厉害!”若陀偏爱工匠,缝纫……也是种标标准准的手艺活儿,虽然和矿石关系不大,但同样需要投入专注与耐心。他竖起大拇指狠狠夸赞,弥怒哽到嗓子眼的紧张一下子就散了,他放松下来,提起引以为傲的作品向摩拉克斯展示:“这是我给您裁剪的外袍。”
棕色与金色交融的长袍在阳光下别有一丝沉稳的华丽,隐隐藏着鳞片状的花纹。某人拽了下帽兜把自己藏得更深,这回连眼睛也盖住了。
弥怒没好意思说大家都相识这么久了,帝君他穿着一条白色帽兜袍子就没换过!怎么可以这样啦!
苏和若陀笑成一团直抽抽,摩拉克斯面无表情但接受好意。
所有人真诚的好意他都会收下,然后牢牢镌刻在记忆里。
第45章
“苏大人,明天我就要离开天衡山向西去。”
眼睛里有星星的青年带了束嫩黄色小碎花拦下打算返回营地休息的少女,这么多年过去她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如同一条清澈的小溪……原来这就是璃月的“仙人”。
停下脚步的苏没有伸手去接他递来的花束,春日一般温柔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是吗,祝你一路顺风。”
从头到尾自始至终她也没有半句挽留,青年失落的收回胳膊,眉眼耷拉着苦笑:“您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什么都不问呢?”
“……我为什么要问?”苏觉得这人还真是别扭,既然是一开始就打算藏着掖着的话那么结束时也别往外说,凭什么又想置身事外又想旁人费心思量猜测甚至刻意询问?
里亚诧异的睁大眼睛:“……”
不多时他侧过脸握拳堵住嘴闷笑。
“您说的没错,没有必要。”徒增是非的事从一开始就该避免,这是正确且智慧的决定,只是心里多少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
青年把花束举到自己面前,视线也停留在那些质朴的单瓣素色野花上:“您……应该是个撞上奇遇的人类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苏被他这冷不防的一句吓了一跳,瞪圆眼睛向后退了半步:“哈?”
“您别紧张,”里亚一下子笑开,她的反应实在是太可爱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在走之前问问您。”
“您愿意和我一起去西面的国度游历吗?万重山岳也无法阻挡的,只属于凡人的国度。那里没有魔神也不需要魔神庇护,您可以轻松自在的做回普通人,而不是勉强自己扛起一地兴衰的重担。”
他真诚的发出邀请,苏恍惚了一下——万重山岳也无法阻挡的、西面的国度……
那不就是须弥?
她是须弥人,还是璃月人?
“我……我得想想。”
此时须弥应当还在三王治下,正处于最稳定的时期,当花神溘然长逝之后赤王才与树王一一步上友人后尘。
要说教令院学者不想亲眼见识一番大慈树王的风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苏脑子里有点乱。
“您当然可以思考,我明天午前出发,期待您的答复。”
里亚再次递出手中的花,苏犹豫片刻,终于接下它:“明天见。”
她说明天见。
苏抱着花束转身进入营地朝居所走去,也就两三步便看到摩拉克斯从一颗树后转出来。他沉默肃立,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啊……你,您,听到了是吗?”苏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看到他会有些心虚,青年没说话,隔着帽兜直视面前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敢看自己的少女:“……”
“就是有点好奇,”她小小声念叨了一句,摩拉克斯忽然朝旁边让了一步,“好。”
“但你是璃月魔神的眷属,随意进入他国地界很容易招致攻击,待众神归位后再动身也不迟。”他想得很周到,“很快战争就会彻底结束。”
可是人类寿命有限,对于魔神来说的“很快”可能是他们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时间长度。
“……”苏咬咬嘴唇,没说话。
不说话就意味着她在用沉默作为拒绝和抵抗,她想和一个人类男性离开……
摩拉克斯有些狼狈的移开眼睛:“好吧,你想去就去,立下契约。”
“立下绝不会危害璃月的契约,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归终那里我替你去说。”
哪怕若陀有一天说要散伙他也不会产生如此奇怪的心情——不舍里夹杂着些许愤怒,没有由来的不愉快。
苏更加心虚,喏喏点头:“好,不管我去到哪里,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出于自身意愿做出危害璃月的事。”
“谨守此誓,我必庇护于你。”青年手中凝结出一颗宛如黄金在其内流动的珠子,紧接着没入掌心,“契约已成。”
“哦。”她抱着花低头走掉,摩拉克斯站在原地一直看不到她的背影才离去。
回到房间苏找了个罐子将野花放进去,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她明明还没想好要不要去须弥看看,怎么贵金之主表现得活像卡维得知法拉娜女士要改嫁去枫丹时那样?
噫!好可怕!
洗漱过后她甩甩头倒进床铺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忍不住又睁开眼坐起来:“不对吧,我一个须弥人,为什么一直待在璃月就没想过要离开?”
要走也是想法子去蒙德吧!
现在的望风山地还是风雪肆虐的高原,千风神殿就更别提了,连块石头都还没开始呢。怎么办?难道要老老实实活到那个时候?
“唔……”
眼睛有些疼痛,她用手掌根压着揉揉,重复眨眼动作的同时似乎再次看到那张倒悬于天幕中的表盘。
“算了,还是先睡吧……”
草庐里的病人,天衡山的工事,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她没法子放心离开。刚好摩拉克斯看上去也不太乐意,不如就按他说的等到魔神战争彻底结束再去须弥——那不是满地的文献资料和论文素材随便捡?
眼睛一闭一睁天就亮了,苏按照习惯起床洗漱打理自己,床头水罐里的野花看着还挺精神,嫩黄嫩黄热热闹闹。
她穿好弥怒送来的新衣服,打定主意后就径直朝草庐走去。
里亚背着包袱站在茅草屋院外安静等待,看到苏出现的瞬间他的嘴角高高扬起,看清楚她空着手一身轻松走近后他先是一愣,进而摇摇头无奈:“看来您已经做好决定。”
想说的话,想做的努力,他都已经试过了,被拒绝也不怎么难过。
“我仔细想了想,责任未尽,我不能擅离职守。只能等将来有机会了再去须弥游历,很抱歉辜负了你的好意。”
她实心实意祝福即将踏上归乡之路的青年:“祝你一切顺利。”
唉……
如果她能表现得更像传说中的魔神就好了,那样不近人情、强大犀利……也许他就不会如此遗憾。
“没关系,竭诚欢迎您莅临坎瑞亚游玩居住。”他后退一步弯腰做了个繁复的礼仪动作,苏被这番做作逗得直笑:“再见!”
“再见。”里亚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踏上旅途。
再见,可爱的异国少女神明,再也不见。
青年的背影很快翻过山梁消失不见,今天的第一个病人也捂着肚子上门。
“幸好您在啊苏大人,我肚子疼……”
“好的,进来吧,我给你看看。”
忙了整整一上午,傍晚时分返回营地的苏看到若陀表情古怪的蹲在路边。
“你怎么了?拉肚子?今天拉肚子的人可真多!”
她随口开了句玩笑,岩龙王愁眉苦脸道:“拉什么肚子?我是元素生物,吃什么都不会拉肚子。”
“那你怎么这幅表情蹲着?”苏走到距离若陀不远的地方提起裙角跟着蹲下:“肚子疼?”
“我好着呢,没毛病。”他摸摸下巴,又想笑又拼命皱紧眉头,整张脸弄得就跟板块漂移似的,“我跟你讲,摩拉克斯大概是不太正常了,我真担心他啊!”
“哈?”这是苏万万没有想到的,“摩拉克斯怎么会不正常?我我我,我不擅长治疗精神方面的疾病……”
若陀一愣,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些什么吗?我可没说他精神不正常。”
苏听他这么说跟着也是一愣:“我能知道什么?我昨晚才见过他,看着挺健康的,是你说的不正常,我只能想到精神方面……”
原来是猜测啊,差点吓死。
“不是,”若陀揉揉脸,“我跟你讲,他大中午的突然换上弥怒送来的那套衣服,你说奇怪不奇怪!”
“……”
苏用看毛毛驮兽一样的眼神看他:“……你这句话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更合适。”
“换衣服有什么奇怪的?该换就换,想换就换,我看是你脑子不正常吧?要不要我给你治治?”
她撑着膝盖起身站好:“闲得慌就去抓点鱼摇点核桃下来吃吃,补脑。”
说完她一溜烟往营地中心跑,若陀眨眨眼,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小丫头什么意思。
“嘿!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呢是吧?!胆大包天了你!”
必须严惩!
否则岩龙王尊严何在!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胆子越来越大的小姑娘“哧溜”躲到摩拉克斯背后,后者纵容的给她开了个玉璋护盾。
不是,至于吗?这营地里能有什么危险需要平白开个盾出来?
若陀不开心,若陀不高兴,若陀跺跺脚来了个仅限营地内部的小地震意思意思,很快一颗和指甲盖差不多大小的天星“叮咚”砸在他脑门上也意思了一下。
青年摸摸自己鎏金一般帅气的双角,一脚上去把那颗迷你天星踩进地里抠也抠不出来。
“来打一场吧摩拉克斯!谁输谁不正常!”若陀确信好友听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无工大剑凭空出现,贵金之主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脑子有病啊!不打!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第46章
夏末,归终自北面返回,她终于找到了能满足设想需求的材料。那是一种广泛生长于高海拔寒冷地区的树木,虽然长得慢但数量足够多,质地兼具了柔韧与强度,浸泡过油料后更加不易腐朽,扔进火里也不容易燃烧。
她回到天衡山准备率领人类兴建关隘,本想着恐怕得高价雇佣,结果苏头一天见她提起这事儿,第二天出门晃了一圈,第三天远远近近各处渔民纷纷响应。
大部分人类甚至自行携带干粮从各地赶来,事情顺利得出乎想象。
“兴建这种大型工事少说也得几百年打底,必然要从归离集调配物资,需有人现场协调统筹,不行我先回去看看。”
工事竣工之日就是众仙与奥赛尔开战之时,苏掂量一番自己在战斗方面的实力,决定不拖这条后腿……换条擅长的腿。
正事要紧,营地内众仙商量一番,几次推演验证只有这么安排才最恰当,归终也只能点头:“去吧去吧,遇着哪个刺头不听话了只管动手,咱们不讲究人类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也不用找啥理由,有人敢要理由就叫他们自己来我面前要。”
说实话,从归离集调配物资不是件好做的事,苏离开荻花洲又是小几百年过去,斗转星移间十几代人传承下来仙人形象已经从当初的勠力同心变得有些虚无缥缈。
如果苏只是作为一个被膜拜的偶像出现那当然无所谓,但她此行是为了调运物资支援天衡山……相当于一个几百年不来往的亲戚突然说要从你家粮仓运粮食走。
不是给不给得起的事儿,而是天下就没有这个道理,仙人也不能为所欲为吧!
出发前苏就这个问题专门与众仙商讨——不能空手平白拿,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不能事事都想那么好,几百年过去了还指望人类记得曾经种种。
“就算有契约,事情也不能这么办的。人类时间维度和我们不一样,当初谁签的契约谁负责,现在早已人死债销,后继者愿意承认当然很好,不愿意承认也没有问题。”
她好声好气和归终厘了许久,打算以山林中的树木作为交易物。
“如果他们愿意尊令行事,我便只居中协调,如果不愿意……嗯,也不能让人吃太多亏。”
作为“仙人”苏愿意向归离集生活的人们提供木材,归离集以此为交换向天衡山提供修葺工事所需的物资,最后由大家长摩拉克斯和她对账,具体支付什么看当年情况而定。
情谊归情谊,程序归程序,不能随便乱来。
摩拉克斯欣然同意,这样处置既能灵活行事又不脱离规矩,可以最大化调动起人类的积极性,亦不失公平二字。
计议已定,苏马上将草庐脱手交给已经能够熟练进行外伤救治的当地妇人,只说他日若有游历此地的大夫只管把人请来坐堂,一应收支也干脆利落都交给人类自理。这一点上她和以摩拉克斯为首的众仙截然相反,说不要就不要,说不管就不管,半点不舍也没有,看着就跟没长心似的。
“草木之灵,大概就是这样吧。”
留云借风真君带着图纸来与归终比拼时听她惆怅提及此事,少不得拿自家孩子做比:“回头我把甘雨带去和她一处玩?大约是从小少玩伴,所以长大了也总是淡淡的。我看那孩子倒也挺好,一点心不用操,还能反过来替你分担。”
归终把定稿的机关取出来展示,整个人都恹恹的闷闷不乐:“苏崽就是太让我省心了,总感觉养崽养了个寂寞……”
“……”这话太过分了,叫人实在没办法接。通常都是让别人无话可说的闲云翻了个白眼不再讨论幼崽,转而呼朋引类摇人前来评价两张图纸。
先不说天衡山营地里仙人们如何争论□□与织机孰轻孰重,苏回到归离集先去了当年和归终一块居住过的岩洞。如今洞外热闹的不得了,俨然一副名胜古迹的样子,人们身上的衣装、头上的饰品,都已经和当年大相径庭。
霓裳花和琉璃百合遍地皆是,曾经的五个定居点如今已经融合成一整片繁华城池,巨石垒砌的城墙高得需要努力抬起头才能看到顶……就像连接着天空一样。
人类的创造力从来都不能小看。
苏走出人群来到岩洞前,坐在旁边的人抬起一根细竹竿挡住她:“往后退退!这里是归终大人当年住过的地方,可不能随便乱碰。”
物是人非之感猛然跃入脑海,她动动手指,缀着紫色花簇的藤蔓推开挡在面前的竹竿:“不随便碰,此番回家小住几日,不然我走?”
守门的人类:“……”
夭寿了!给我遇上真的了!
不多时归离集如今说话算得上数的几位首领纷纷汇聚此处,不多不少刚好七人。苏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点故人的影子,只可惜到底也没找到。
“大人可是终于有用得上咱们的地方了?”为首的中年人站出来握拳行礼,苏坐在众人视线焦点的椅子上,抿嘴微微笑:“我曾经答应过春生回来看看他的后人,只可惜海魔棘手,腾出空就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但是契约尚在,总要履行。”
人群后方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春生”是谁成为今日热门话题。
“原来如此……”归离集外那从屏障一般的紫藤林突然开出璀璨的花束,是仙人回来实现诺言。
喜欢念叨浪漫圆满的故事乃是人之常情,百姓们满足好奇后纷纷散去,只剩下主事者时苏才和他们聊起此行真正的“目的”。
“……归离集当年与帝君立有契约,此番我正是奉命而来敦促诸位守约,”少女一般的仙人说话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可惜这团柔软的白棉里裹着块石头。主事的首领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抢先出声去做那根出头的椽子。
“诸位有什么头绪吗?”她苹果绿色的裙角上纹饰华丽繁复,几位首领不约而同将视线虚放在那些花草纹路上,一问一个不吱声。
果然,不是出不起,赖一赖或许更有性价比。
苏端起隐隐泛出青色的茶盏,人类首领们见她一有动作立刻纷纷告辞。
“大人稍待数日,待我等将事情厘清楚再来向您报告。”说完人就自动成排麻溜撤下,端着茶碗的苏:“……”
不是,这都什么奇怪习俗?
“哈哈哈哈哈哈!几百年前您主持营建归离集时人还吃不饱饭呢,自然没那么多讲究。现在都是主家端起茶杯喝水就表示不耐烦了,人可不是得长眼色麻溜的走?”
头上生着一对白色鹿角的谢知从岩壁上跳下来,这人是摩拉克斯留下镇守归离集的神兽獬豸,主要负责清理一些不长眼误闯进来的小怪物小魔兽,顺便盯着人类少作妖。
——万重大山那边的国家已经开始上演“类人群星闪耀之时”了,璃月这边的魔神仙众们年龄比较大性子比较“古板”,见不得那些荒唐之事,管得也比较严。
不知不觉间苏也成了“前辈”,除了归终若陀闲云等几人外,如今其他仙人里少有谁还会大喇喇的直接喊她“苏崽”,给自己起了个谐音名的谢知更不好乱喊。
喝过水放下茶杯,她嘿嘿一笑:“我不知道,知道就不这样了。没想要吓唬他们呢,不过哪有一上来就亮出底牌的呀?先给他们一个无法接受的困境,再给一个可以商量的机会,聪明人都会主动去选后者。”
“人类可不傻,感情归感情,硬要拿着契约压着他们办事也不是不能办,就是背后少不得要骂你几句。”
谢知抖抖袖子,提起茶壶给苏续了杯热水:“怕不怕?”
“反正没人敢当着我面儿骂,无所谓哦。”
苏扳着手指和他算账:“奥赛尔时不时放魔兽上岸,海中还有其他势力偶尔冒头,但大家不可能永远守在天衡山,所以修工事这笔钱省不掉。而且这东西其实是留给人类自己用的,如果仙人动手修筑他们怎么用?从哪儿淘换仙法再传给他们?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人类折腾,方便他们传承。”
“我明白我明白,我当然明白。”谢知给自己也添满热水,捧着杯子吸溜,“您只管扮红脸,无论如何我都能给你兜回来。”
“这七个人类首领里绝大多数还是懂道理的,偶尔一个两个有点贪心,该教训也得教训。”
苏对此表示理解,这些首领并不是真的想要毁约,只不过人有远近亲疏罢了。居住在归离集的百姓对他们来说就是又亲又近的存在,天衡山那边的人就算世世代代抵御海魔入侵也离得那么远,心理上更是疏远,他们更重视更愿意保护目力所及范围的人,无可厚非。
再说了,海岸上堵住海魔上岸,归离集同样受益,这件事他们不会想不到,苏愿意给他们时间自行思考。
有的人能看到远景,有的人看不到,如果没有经历时间沉淀,谁也不能说发生在过去的选择是对还是错,这是受限于生命长度所造成的误区,不能一味责怪。
第47章
“兄弟们,新来这位大人的要求……诸位打算做到几成?”
离开仙人洞府,这几个首领马上寻了处地方围拢讨论起运送物资之事——储备自然是有的,归离集常年遭遇灾害,虽说每次仙人都会及时前来相助,可民生方面的事只能自己上心。大家也不是不知道防御海中魔神的重要性,心里明白归心里明白,感情上多少还是有点不大舒服。
仙人们就不能自己挥挥手把事情全都做完吗?
有人这么想就这么说了,气氛一下子从热闹直入冰点。
“别胡说!仙人又不是堂上供奉的祖宗,你求了人家就得应允……”
年长的中年人呵斥了一句,马上有第二个人表达不满:“仙人还不如赐点灵丹妙药给咱们呢,我也想活上个几百上千年,多少尝尝长生不老的滋味儿。只要仙人同意,筹集物资的事儿还用商量?我一个人立马就能给办妥当。”
日子太平……或者说相对太平久了,大家总会有点向上的追求,有的人把精力放在科技与艺术上,有人就愿意关注些玄学方面的内容。
谁不想像那些仙人一样容颜永驻神通广大?
别人只当他说笑,纷纷闲聊了几句,话题很快回到最初——下几分力气才合适?
太实诚怕仙人调物资掉成习惯,动不动就来归离集薅羊毛,太过分也不行,咱又不是不念旧恩的白眼狼,如何拿捏这里面的度……那可真是门学问。
“你们还是听我一句劝,此次来得这位仙人瞧着是个脾气温和的,若是不尊命令让帝君回来问咱们是不是有背弃约定的念头……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一群首领中为首的年长者看着不像样子,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分辩:“数百年前这归离集整个都是魔神大人们的地盘,诸位仙人庇护我等先祖苟活于乱世,如今战火未熄尔等便怠惰起来,只怕他日九泉之下无颜去见列为祖宗。”
归离集承了仙人们的恩惠,不听令行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再说仙人们又不是征收物资去享乐,海防何等要紧,这种大事上还想讨价还价,是等海魔上岸了才知道后悔吗?
“全力遵照帝君之命行事,不可有半分拖延怠惰,明日便这般回复大人吧!”
就算有一两个人不乐意,事情也这么定下了。第二日年龄最大的人类首领带众人再次拜访苏,苏没见,她忙着和谢知一起重新将河岸与农田水渠查了一遍。
这种大事上人类一点也不糊涂,水利设施不光保存得状态良好,还有很多新创造。
一连冷了首领们半个多月,再也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天天登门终于守到仙人再给一次机会,人们的心情早从此前的好奇变为忐忑。
如果仙人离去……不说别的,光大地上肆虐的那些战败魔神的残渣就足够归离集毁灭数次。大家纷纷为自己曾经的态度感到惊讶,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居然面对仙人也敢产生出骄矜的念头。
还好大人宽宏大量这几天气就消了,不然他们真是求告无门。
事实上早就想到会遇上阻碍,苏一点也没生过气。
这回人类首领们就表现得乖顺多了,不仅仔细将每年收支认真讲过,而且坦率的表明了有难处。
他相信开辟出归离集的仙人不是短视之辈,果然,苏听完后慢条斯理分析起利弊:“这批物资主要用于援助天衡山隘口,海中魔神掀起的海啸足以影响到归离集的农时,这本就是唇亡齿寒之事。”
“当然我也知道这件事对于归离集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如果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大可以直说。”
这就比较像是个商量的语气了,
“大人明鉴,归离集人口渐增,不一定能满足给养需要。这一点真不是我们有意为难,实在是能力有限。”
首领们松了口气,看来事情可以谈,可以谈就好。
苏侧首看向堂下,微微眯起眼睛:“希望大家能明白此举并非命令你们抽血去给养陌生人,毕竟谁也不知道将来归离集有没有央求天衡山的时候。或许诸位会觉得好笑,那般偏僻困苦之地,怎么会有求到他们的时候。”
紧接着她露出模板一样春天般的温柔微笑:“人类的时间太短,有些事情恐怕要等到你们百年之后又过百年方才应验。”
“当然,我并不打算强迫你们履行当年的契约,毕竟情谊还在……”
把人吓得半死之后她又松开无形的锁扣给他们换气的机会:“荻花州平原多坦途,但是缺乏成材的树木,我可以取山中木材与你们交换物资运往天衡山作为弥补。”
一边是白白出血,一边是公平交易,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首领们讨价还价的心思也都息了,被苏打发走去计算需要多少木材。
得到当地人配合事情立刻变得顺利起来,归离集附近的却砂木早就砍伐得差不多了,硬质木材只能向西向北面去寻找。苏就是再菜砍几棵树总是没问题的,砍一棵补三棵,砍上一段时间就换个山头留下时间给树苗生长。
人类自行筹措队伍将被伐倒的树木拖回归离集中处置,足够支援民夫修建凿山营建工事的物资也远远不绝从平原腹地运往海边。木材满足需要苏又带领赫乌莉亚留下的那班子民后裔重返地中之盐遗迹将盐湖开发成高产的盐场,更是修了条从归离集直通明蕴镇矿脉的坦途。
虽然持续向外输送物资,加加减减下来归离集不但没有被抽掉老本,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加繁华——种出来的粮食和开采的矿石都不愁销路,这样的好日子商人们想都不敢想。再加上奥赛尔被步步紧逼彻底退出近海不敢轻易冒头,充足日晒又促使盐和糖的产量大幅上涨。
需要这些东西的可不止璃月人,归离集中的外来面孔越来越多。外国人的钱可比自己人要好赚多了!
*
天衡山东侧的人们花了几十年时间终于按照归终的要求建成足以抵御海中魔兽入侵的巨型弩机,如果由仙人操纵这东西的上限甚至能拉到与奥赛尔打个来回。
归终主要是想着苏明显更喜欢海边的生活,如果将来她搬到海边住的话有这么个功能也就不必替她担心安全问题,索性建造过程中顺手就把设计稿又给优化了好几遍。
弩机与工事竣工之日众仙一致认为应该给这东西起个响亮的名字,结果因为生僻字占据了大半江山最后当地人一致将这东西称作“归终机”。
简单又好记!
归终:“……”
好吧,你们高兴就好。
龙脊一般的天衡山沿线全是保护身后广阔平原的机关造物,针对奥赛尔的计划得以按照预想有序展开——摩拉克斯给了对方两条路:乖乖听话归顺今后守规矩生活,或者打上一场既分胜负也决生死,没有第三个选项。
苏并未即刻离开归离集赶赴海边,数十年不断外送的那些物资需要找到新的市场,不然那些摊子铺得太大的商人一下子就要伤筋动骨再起不能。
她是不会用完就把人扔在半路上不管的,务必要给寻条生路出来才能放心。好在粮食与矿石就算不往外运也可以先积攒在仓库里,就地加工转化也是个不错的办法,一时半会归离集内的商人们对未来预期还算乐观。
然后,某一天清晨,东面的地平线上乌云翻滚山岳震颤,归离集北面那条通向大海的河居然被海水倒灌进来,人们隔着老远就能隐约看到海啸抬起的水线。
“奥赛尔终于忍不住了。”谢知从云端一跃而下落在苏面前,皱眉告诉她一个坏消息,“地动惊扰到一些蛰伏的东西,感觉很不好。”
他在归离集待了这么多年,对此地潜藏的危险不说如数家珍,至少也知之甚详。
“是个什么?”
苏想到了一种可能:“魔神残渣和怨念积累得多了很容易诞生出邪祟……”
鹿角青年叹气。
“就是您想的那样,从山中诞生的螭。我本打算等帝君东归后再着手解决此事,眼下来看怕是守不到那个时候了。”
也就是说如今归离集内无人是祂的对手,而那头恶螭受到刺激随时会醒。
是赌摩拉克斯能及时从东海岸赶至归离集,还是赌魔兽不至于骤然醒来?
赌不起,归离集几十万条人命,苏绝不可能拿来赌。
“传信向归终求救吧,通知归离集内所有人立刻收拾好贴身财物随时准备撤离。”
她摊开手:“这个责任我担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要人都活着,归离集的繁华一定会重现。”
说完这句话她愣了一下,倒影般虚无的巨大表盘第三次凭空在眼前出现,表盘上指示时间的三根针几乎黏在一起,无限趋近于零点。
“……你能看到那里有什么吗?”苏侧过头向谢知询问,后者满脸茫然:“什么也没有……我去传话?”
少女慢慢收回视线,慢慢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我和你一起去通知人类做好避难准备。”
第48章
灾厄即将来临,预警的钟声来得猝不及防,很多年轻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数茂盛的藤蔓破土而出,看上去凶恶无比,加上仙人高声急传各位首领,大家才紧张起来。
不多时七位主事首领奔出仙人洞府,带着手下满大街小巷开始动员。
自从山中魔神被封印至地心后归离集四周相对的太平了太久太久,镇守此处的夜叉仙众以及其他仙人又都很负责任,以至于人们几乎忘记了那些曾经被魔神怪兽蹂1躏得朝不保夕的日子。
首领们艰难督促所有人尽快收拾细软,另一边苏提前动身前往归离集西面的丘陵处守卫——她当然不是怨念化成的螭的对手,此行目的也不是战胜对方。
只要能拖住祂的脚步就好,尽量为子民们平安撤离争取出足够时间就足够了。
如果归终他们能及时赶回来,或许归离集遭受的损失还能挽救,万一来不及至少也要保证这几十万人的性命。
魔神死亡时溃散的能量会导致污染,但也不是没办法钻空子避免这件事。生论派课程她学得还不错,提瓦特大陆上也存在有很多能够用根系固着污染物的植物。
也许这才是她误入此间真正需要面对的课题。
很好,论文题目出现了——《营养与污染物固着,论豆科藤本植物根系对种植环境的影响》
仔细想想论文这种东西大概是写不完了,题目太多!在教令院蹲着钻研灌装知识的学者们哪个见过这种富裕阵仗?
面对终结之时恐惧必不可免,再悠扬的乐章也有戛然而止的那一刻。
少女从头抖到脚,就像雪天不慎落入河中的猫。她颤抖着拢近双手凝聚出一颗弥散荧荧绿光的种子,圆溜溜的带着几分稚气,表皮光滑体型饱满,任谁看了都得竖起大拇指称赞长得好。
这是苏头一次真正意义上使用作为魔神的权能,大约也是最后一次。
同一时期不能存在两个草木之主,大慈树王诞生之刻璃月掌管草木的魔神就会自然而然中断孵化过程重新回归地脉循环不再出现。然而因为某种未知的意外,容纳魔神幼崽的卵居然在生机几近散尽时重新孵化……
现在也只是让绕了一小段路的河流重新回到它原本的道路罢了,最终所有的水都会汇入海洋。
她几乎抽干自己作为魔神的所有力量,这样一来等会儿就不会炸得荻花洲面目全非无法收拾。
谢知被派去催促人类避难,求救的传信也已经发出,收获的粮食都被严严实实藏在仓库里,即便天塌地陷也没关系,灾难过去之后重新挖出来就能吃用。只可惜田地里尚未收割的财富,不过没关系,补救得及时些也不耽误下一季。
四季交替,生生不息,某种意义上曾经出现过的生命将会一直存在,从来就没有“消失”一说,它只是换了种方式出现。
“这样就好,无论须弥还是璃月,都经不起战火重燃了。”苏将种子埋入地下,撑着膝盖挺直脊背,看着西北方向安静等待。
魔神怨念中诞生的螭……
就像蜜蜂一样,蛰了人自己也要付出代价。
*
“情况怎么样?还没有醒吗?要不要派人去璃月请白术先生过来看看?”
“谢天谢地救援队去得及时,苏小姐在坠落过程中也采取了合理的方法尽量自救,现在人是已经脱离危险期了。至于说为什么还不醒……赞迪克医生说与那座遗迹底层沉淀的魔神残渣有关。”
“医术方面须弥和璃月各有特色,我认为赞迪克先生应该不会拒绝与璃月同行进行交流学术,如果他的治疗手段有效,苏早就该醒了。”
“再不醒小班尼特就要愧疚得枯萎掉了呢……”
“欸?手!手指动了!真的动了!谁去把赞迪克医生请来?”
乱七八糟的呼喊声中苏睁开眼睛,黑蒙蒙的,温柔干燥的手指拂过自己的额头,书页的木质香混合着点心与玫瑰的味道,是丽莎。
“你感觉怎么样?”
她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一段日子未被使用的声带挤出几个奇怪的音调:“……”
“没关系,喝点水。”
丽莎从旁边接过芭芭拉小姐递来的温热蜂蜜水,玻璃杯与苏伸过来的手完美错过。图书管理员张开五指小心翼翼在好友面前晃了晃,又转身取来一盏元素灯。
苏的瞳孔在光源靠近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赞迪克医生来了!”班尼特少年的声音因喜悦而有些尖利,戴着白色面具的青年越过人群来到苏面前:“哦?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我可就不得不写信回教令院去把导师给请过来了。一定会被训斥吧?居然让小学妹白白躺了这么久。”
屋子里的人很多,赞迪克出现后他们交换了一圈眼神,先行退退出休息室。
“苏的眼睛出了问题,其他方面还没来得及检查。”丽莎抱着胳膊,平静的将这件事告知冒险家协会蒙德分会的负责人塞琉斯先生,琴团长叹了口气:“苏和班尼特带回来文物很重要,又是为了营救蒙德居民才遭遇如此飞来横祸,西风骑士团一定会在合理范围内给予最大能力的帮助。”
“那位赞迪克医生救治不了吗?我看他像是个挺有本事的人。”塞琉斯先生挠挠头发有些发愁,“眼睛的问题……很严重啊,苏还那样年轻……”
一直站在角落里不说话的酒庄老板淡淡道:“刚好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一个须弥的医生主动送上门来?我不知道冒险家协会原来是警惕性如此低的组织。”
这家伙真的很擅长冷场,塞琉斯先生立刻闭嘴,视线看向另一个角落里的骑兵队长:快来管管你哥哥,不然你把他的火力引走也行啊!
“哎呀,生论派是须弥教令院的中流砥柱之一,每年录取的学生数不胜数,哪怕相当一部分人无法毕业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凭借一个名字就把一切都查清楚。”凯亚摸摸下巴,从另一个角度支持兄长的论点:“不过既然有柯莱的前车之鉴,咱们还是稍稍提高些警惕才好不是么?”
柯莱是个倒霉的须弥小姑娘,因为罹患重病而被母亲送去一处私人诊疗机构救治。
嗯,愚人众的诊疗机构,只需要看前面那个名词消息稍稍灵通些的人就大概有个猜测。
那些愚人众将收拢到的患病孩童当做实验体去实验研究出的魔神残渣试剂,饱受折磨的小姑娘艰难等待机会,终于和伙伴们逃出实验室。她不愿意放过那个始作俑者,为了找到他报仇在荒野上流浪了很久,最后流落至蒙德被骑士团救助。
根据她的描述,那个实验室被炸掉一百次都不冤枉。
事件过去还不到两年时间,须弥医生给蒙德不少人留下的刻板印象尚未淡去,一提起来大家率先想到的就是“变态”和“疯子”。
——要不然苏也不至于去开点心店。
丽莎倒是想在骑士团给她留个治疗室里的位置,可惜骑士们实在过不去那道心理阴影,最后只能作罢。
“我的意见是送人去璃月不卜庐接受治疗,首先保证苏的安全。其次……”迪卢克先生看向丽莎:“你通知过她的家人吗?”
丽莎摸头发的手顿了一下:“苏的家人啊……嗯,有是有,信也已经托人送了,但那家伙最近正深陷债务危机,我不确定他能不能赶过来。”
“不好意思,她的家事我不便多说。”
债务危机是什么情况?迪卢克老爷理解不能。
图书管理员微笑着与暗夜英雄对视,后者挑起半边眉毛:“真是让我惊讶。”
他看上去并不怎么惊讶,说这句话大概也就是为了保全礼貌。
“丽莎小姐?”休息室的门开了,西风大教堂的祈礼牧师芭芭拉小姐忧心忡忡走出来对众人道:“很抱歉,苏小姐的情况非常不好,她失去了视力,记忆也有些错乱……最近一段时间的事全都记不得了。我们猜测大概是被遗迹底层过于浓厚的魔神残渣伤到了大脑。”
“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她看上去既内疚又自责,丽莎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怪你,苏她自己就是个医术精湛的学者,能够理解医生并非无所不能这件事。”
“嗯。”
芭芭拉还是很难过,苏小姐在蒙德生活的这段日子里很多人都得到了她的帮助,这样好心的姑娘不应该遭此厄运。
琴又叹了口气也抬起手去拍拍妹妹:“大家都在想办法,一定能帮助苏小姐重获光明……”
她这话还没说完,临时被征用做病房的休息室内发出一连串尖锐爆鸣,中间夹杂着班尼特少年惊慌失措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定是因为我在这里站着才让你的试管爆炸,我这就出去!”
门被人猛然推开,滚滚黑烟中赞迪克医生绿着张脸把躺在床上的病人给抱出来:“班尼特先生,请你远离我和我的任何物品!”
这小子最好祈祷自己别有落在愚人众手上的一天!
“发生什么了?”被人横抱着的苏抽抽鼻子,眉头越皱越深——魔神残渣的味道,很近。
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出这句话,她反胃的打了个嗝,有点想吐。
赞迪克医生的脸色更难看了。
第49章
“所以说,我是在探险过程中遇到岩层崩塌的意外,掉进千风神殿下方不知名上古遗迹的底层收到魔神残渣影响……才失去了视力,是么?”
须弥姑娘漂亮的绿眼睛失去光彩,这不仅是须弥的遗憾,对蒙德来说也是种损失。不过她本人接受良好,甚至还能平静的和人开玩笑:“运气真不错,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就算是只猫也不一定能安全获救。”
班尼特狂擦眼泪:“都是我不好,你都昏迷了有一个多月了!我,我会负起责任照顾你的,老爹们也说会帮你打听些治疗的法子。”
赞迪克医生留下些分装在小药瓶里的清澈药液就离开了,一群人换了间休息室安排伤员,苏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情绪非常稳定。
“冒险本就伴随着意外,好吧好吧,你别哭了,要是有空麻烦你去帮我买些牛奶和燕麦一起熬成粥。”她随便找了点事打发走少年,侧向丽莎说话的方向:“你没给卡维去信吧!”
要是让卡维知道她在蒙德出了意外,那家伙大概会一路哭着从须弥赶来。
“很抱歉,这么大的事我当然得告诉你的紧急联络人。”丽莎翻了个白眼,“与其操心别人,你还不如多想想自己。感觉怎么样?”
她说过苏医术精湛的话,此言非虚。
不少生论派学生拿了帝利耶悉毕业后都会想方设法逃避去健康之家实践,这家伙却打从选上医科课程的第一天起就在那里埋头苦干。她参与兄长的沙漠课题时更是蹲在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阿如村当了好长一段时间真·赤脚大夫,如果不是有这么一个好人缘的强力后勤撑着,卡维那两个陀裟多的结业课题能不能完成是真的不一定。
“应该是暂时性的失明,问题不大。”
苏耸肩笑笑:“看来大慈树王这回降下的启示是让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丽莎恨铁不成钢的竖起食指在她额角上狠狠钻了两下,“这还问题不大?你差点摔成一张饼!”
苏被她钻得缩头缩脑往被子里躲:“疼疼疼疼疼!”
她差点因为看不见而摔到床底下去,丽莎眼疾手快把人拉回来,忧心的给她裹好被子。
“就算是暂时性失明也……唉,迪卢克的意见你考虑过了吗,要不要出发去璃月?”她坐回去拿起果盘里的苹果慢慢削皮切块。
“不卜庐的白术先生医术高超品格高洁,把你放在那里我也能安心。最近蒙德的地脉就像团乱麻,风魔龙又变得越来越暴虐,想想还是有神明亲自庇护的璃月更安全。费用的事你不用担心,由骑士团、冒险家协会,以及教会同时承担,房东愿意把未到期的房租退你,等治好了再回来他也优先租你。”
风神巴巴托斯不知所踪,他的眷属突然发疯可不是个好预兆。大家心里都有点沉重的想法,只是碍于情感不想直说——风神,是不是已经陨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了?
类似猜测不仅蒙德人有,赖着不走的至冬愚人众也这么想,不然他们绝不敢大言不惭要“替”骑士团结果掉曾经庇护一方的东风之龙。
如果风神尚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外人屠戮自己的眷属,如果风神不在……至冬这一招不得不说正打在蒙德的弱点上,还打出了暴击。
大团长法尔加带着骑士团的主要战力出门远征,如今城内空虚,风龙异常,任谁看了都得摇头。丽莎作为魔法师对地脉的感应尤其敏锐,她察觉到好友身上似乎多了股纠缠不休看不清来源的晦涩力量,下意识就想让她先行离开随时可能闹出大乱子的蒙德。
“璃月?还是不了吧。”苏侧过脸笑笑,她还是习惯看着人说话,就算看不见,至少也要做出“看”的动作,“怪麻烦的,留在蒙德我只需要把点心店关了就行,房租不用退,我就住在那儿好了。前面是天使的馈赠,不远处也有守门骑士,距离喷泉又那么近,你看葛罗丽不是好好的?我只是暂时看不见,哪怕放着不管,一两年慢慢代谢掉残渣毒素后也会恢复正常。”
“唉……你的神之眼消失了,苏。”丽莎难过的看着好友,“如果不得不走到最后一步,我一定会和琴一块去剿灭风魔龙,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就这么定了,听我的,要是卡维能赶过来就让他带你回须弥,要是他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你就给我老老实实跟着迪卢克家的商队去璃月尽快治好眼睛!”
失去神之眼的持有者会在相当时期内比普通人还虚弱,想想求学时期苏的身体状况,丽莎都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健康宝宝了。现在的她相当于在原本的DEBUFF上又多叠了个新增DEBUFF,顺带还有个“眼盲”状态。
这谁能放心啊!
“先不说那些,”苏回过神,轻飘飘带开话题:“你记得教令院有名叫赞迪克的学者吗?”
“我素论派的,最熟悉的生论派学者就是你。早在赞迪克毛遂自荐上门时我就已经去信询问赛诺了,他毕业后做了风纪官,如果这人有问题肯定瞒不过。”
这一点丽莎还是很相信学弟的,只可惜现在都还没能收到须弥那边的回信。
面对丽莎,苏没有什么话不能和她说。
“昨天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自己能够认定那味道来自于魔神残渣,只能临时找了个其他理由:“和一开始你交给我分析的那种残渣试剂有点相似。”
丽莎懒散的眼神瞬间犀利:“确定吗?”
这也就是白问一句,苏在这方面的判断还没出过错。她想了想,拿起床头柜上一字排开的玻璃小药瓶:“我带一瓶去给阿贝多看看。”
虽然炼金术士的专业不大对口,但是交给阿贝多一定没问题。
“行,如果骑士团安排人监控赞迪克的话一定要小心,能够在魔神残渣的污染下全身而退的人不容小觑。”
苏坐在病床上忍不住多交代了一句,丽莎潇洒挥开长发:“还用你说?”
她起身带着瓶子就走,离开前交代外面站岗放哨的西风骑士多注意一下休息室。
眼下苏身上的外伤尚未完全愈合还不能轻易移动,就算能移动大家也不会就这么让她回去独居。别说她愿意接苏合住就近照顾,西风教堂、冒险家协会、班尼特的老爹们、晨曦酒庄,甚至听到消息的小迪奥娜都跑来表示欢迎苏小姐去清泉村久住,啊不是,小住。
她还真是无论走到哪儿都招人喜欢。
转念想起那个名叫赞迪克的须弥医生……丽莎小姐眯起眼睛。
他最好真的是个正经医生。
苏被救援队带回来时那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儿闻到味登门自荐,经过他的紧急救治伤员很快就转危为安,因此大家才放心将后续也交由此人主持。现在想想,苏昏迷了这么久迟迟不醒其中或许也有他的手笔。在这些万千担心之上丽莎还有一丝隐忧——治疗期间赞迪克有没有对她做过不该做的事?
生论派的人要是想做坏事,一般情况下除了他们自己人,其他派别还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想到这里,送好友暂时离开蒙德的念头越发坚定了几分。
丽莎握紧药瓶,直奔龙脊雪山。
歌德大酒店。
二席执行官的头顶笼罩着一层阴云,他手下的愚人众们瑟瑟发抖。
这位大人吧……有时候情绪稳定得仿佛耄耋老者,有时候又激进得堪比炼金炸1弹一点就爆,人也忽高忽矮忽胖忽瘦,忽而年老忽而年轻。如果说六席执行官是嘴毒得让人想死,这位就是心黑,跟随他的士兵折损率最高更换的也最快,小道消息说那些人并非战场阵亡,而是被他给当成实验耗材给“消耗”掉了。
散兵大人只是说话难听,如果能够达到他的要求他就会变得很安静,换做博士大人这样的上司……谁不害怕?
至冬男儿都是铁血真汉子,可问题是铁血真汉子也害怕神经病啊!
化名赞迪克的多托雷坐在书桌旁,手里拿着一根空试管不紧不慢的敲。
苏,生论派帝利耶悉,在读陀裟多,妙论派学者法拉娜收养的孤儿,因为与教令院理念不合而在外游历。
“难得有人能意识到教令院那些大聪明究竟有多愚蠢,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失去这样一个优秀的实验素材。”他放下手里的空试管,肉眼可见的心情糟糕,“可惜她醒得太早了,抗药性?”
青年随手招来一张空白纸笺在上面做起记录,旁边的愚人众们就跟看天书一样站着等候命令。
他一连串写下数种猜想,心情重新变得愉悦:“不急,我的时间还有很多。”
实验的结果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他感到好奇产生兴趣,希望她能把这种势头保持得久一些,这样对谁都好。
第50章
“丽莎,关于你交给我的那瓶药剂,嗯……”
阿贝多放下手中其他计划仔细分析过药液后罕见的出现在西风骑士团驻地办公室,少年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将手里的报告递了出去,“你自己看看吧。”
丽莎接过报告逐字逐句从头看到尾,激烈起伏的胸口说明她此刻情绪极其不稳定。
“深呼吸,放轻松,你的心脏会受不了。”琴上前担忧的看着她,丽莎依言闭上眼睛深深吸气慢慢呼出,重新睁开后的眸子里含着一汪清泉,“是我大意了。”
她退了一步靠在桌沿上支撑身体,手里的报告仿佛比铅球还要沉重。
“不,不能怪你,苏当时的情况万分危急,我们本来打算的不就是先保住她的命吗?在这一点上,赞迪克做得远超预期。”这种时候就先别讨论责任划分问题了,琴看向站在一旁的阿贝多:“能否确认那家伙就是柯莱描述过的实验室负责人?”
“百分之九十。”阿贝多的百分之九十,放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基本上就是百分之百的意思了。
也就是说,赞迪克医生就是愚人众执行官,曾经对柯莱进行人体实验的实验室负责人。依据已经公开的信息看,他就是二席【博士】的可能性最大——不是大家给自己脸上贴金,而是“博士”这个单词巧妙的既指博学之人又有“医生”的意思,若非有这个暗示在,琴团长都不敢相信就如今家里这两三只小猫的战斗力,怎么用得上这位。
“情报显示排名前三的执行官都有着匹敌神明的力量,以蒙德眼下的战力,打起来恐怕没有优势。”
琴沉思片刻,语气犹豫:“先想办法把他赶走如何?”
敌我实力差距太大,万一真把事情撕扯开了,对方一不做二不休痛下杀手,蒙德真是里子面子都要丢尽。
丽莎只能点头,不然还怎么办?
远征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细数城中仅存的骑士人数,哪怕把冒险家们也给算上最多也就只能维持一下治安。愚人众们入住歌德大酒店的人数就已经差不多与此持平了,这还是明面上的,城外原野不知道又埋伏着多少。
“我让人去给他们找点不痛快。”她放下撑着下巴的手,转身打算去做准备。阿贝多紧跟其后:“也许我可以送那位赞迪克先生一件小礼物稍稍提醒他一下。”
“让他明白身份已经暴露的同时感受到蒙德对他的排斥,”少年的语气就像在和人商讨学术话题,“对方既然是常年身居高位的愚人众执行官,那么必然无法忍下这种只差宣之于口的驱逐,他一定会离开。”
琴想了一下,点头同意。
“把握十足之前我们不能在台面上和至冬撕破脸,”她气闷的吐出口浊气,“我有点不甘心,但是,唉……大局比私人的一时情绪更重要。”
这不仅是苏的难关,更是蒙德的难关。风神在上,还有没有更好的破局方法?
“我们都是一样的心情,琴团长。”阿贝多收回那张纸质报告,“苏最近一直留在驻地?我去看看她。”
“好的,就在二楼中间的休息室。她现在眼睛不方便,还是住在人多的地方比较好。”琴给他指了路,后者单手抚胸微微倾身行礼,带上门离开了。
等他走后琴看着丽莎道:“关于前往璃月医治眼睛的事,苏怎么说?”
既然苏是在蒙德的遗迹、为了蒙德的教会委托、救了蒙德的居民才受伤失明,那么西风骑士团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庇护她帮助她。
“再等一个月,如果她哥哥不能及时从须弥赶过来,就麻烦迪卢克先生安排商队直接送她去璃月。”
丽莎不大看好的摇头:“卡维那家伙,说好听了是善良,说难听了就是烂好心。好在他从来只为难自己不为难别人,只是这一次,恐怕他的债主没有那么好说话。”
须弥的桑歌玛哈巴依老爷可不是做慈善起家的,落在她手里相当于肥肉进了热油锅。卡维也是倒了大霉,谁能想到死域会突然出现在建筑工地上呢?本来事情到这里无非契约终止一拍两散,或者换个选址继续干,结果他……明明是不可抗力,他硬能把责任干到自己身上还背了一屁股债,出于心疼苏的角度丽莎都有点想打她那没用的兄长。
“那位建筑师的遭遇我也有所耳闻,他是个品行卓越的青年,一时运气不好罢了。”琴为人敦厚,不会在背后说一个陌生男子的是非:“既然如此我就同意前辈的安排了,等苏情况稳定些就把她搬去晨曦酒庄暂居,也方便随时动身。”
“哼,便宜那家伙了。”丽莎轻哼一声,挥散蝴蝶那样挥挥手:“我也先去做事了,你忙吧,遇到麻烦就让人喊我。”
另一边,苏正无聊的靠在枕头上玩一个木球。如今她看不见,只能凭借手感将木块拼成的球扭过来又扭过去。阿贝多敲过门走进去时就见她飞快拨弄不同的球面,如果不是双目毫无焦距,一点也不像是个刚刚失明的人。
“您好,”她停下动作侧头听了一会儿,眯起眼睛微笑:“是阿贝多先生吗?我听到绶带上的勋章被风吹得互相撞击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阿贝多轻轻笑出声音:“是的,是我,看来您今天心情不错?”
“火花骑士刚才来找我玩,她给我读了个很有教育意义的故事,还把心爱的玩具球借给我玩。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在侧,谁能心情不好呢?”说着苏将手里的木球又拨了两下,举起来给阿贝多看:“不好意思我看不到,麻烦您告诉我,图案拼好了吗?”
木球表面被打乱的图案恢复得严丝合缝,他盯着握球的手看了一会儿,“您拼得非常完美。”
少年走到病床旁自己拖了张凳子出来坐下,停顿片刻,带着点自嘲道:“看来我今天要做个坏人了。”
如果可以的话谁愿意当一个极大可能不受欢迎的乌鸦嘴呢?可惜这件事放在她身上根本就瞒不住。
苏放下木球,挪了个自认更为正式的坐姿:“是关于我的眼睛么?请说。”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她亚麻色的长发上。须弥姑娘抱着被子,躺了一个多月有些枯瘦的手搭在上面,看上去多了几分苍白的病弱。不过她的精神很好,总能准确捕捉到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失礼貌的“看”着说话者,似乎失去视力并非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那不是最严重的问题,苏小姐。”阿贝多把报告卷成直筒轻轻敲击掌心,“您也是须弥教令院生论派的优秀学者,魔神残渣对人类的影响,想必您是有所了解的。”
她不需要别人同情,他也只是惋惜。
“我在这瓶药剂里发现了一种稳定成分,主要用于平衡人体生理指标。”
阿贝多没有继续说明,因为苏脸上已经出现了了然的表情。
如果只是短时间内不慎接触魔神残渣污染,脱离接触后依靠人体自然的代谢也能慢慢排掉,短短一个月时间就需要用到稳定剂么……看来赞迪克医生的好奇心有点重。
她“噗噗”拍打了两下身上的被子,带着略有几分惆怅的语气道:“看来我不得不离开蒙德一段时间了。”
蒙德炼金术的巅峰就是面前这位,苏愿意相信他无所不能。但炼金术不是医术,普通小感冒当然可以随便灌一管药剂下去,事关魔神残渣这种倒霉催的污染物……老实讲蒙德在这个学术领域内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抱歉,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为您取血检查。”少年拿出随身携带的显影试剂,苏伸出手去给他操作,几乎察觉不到的轻微疼痛后只能听见液体发生反应的细碎声音。
——试管里的显影液就差没跳出来原地舞动了,阿贝多心情糟糕的想。
怪不得赞迪克铤而走险也想靠近她,这姑娘是有一点特殊体质在身上。
“冒昧问一下,您家祖上是否混有非人族裔的血脉?”不然完全无法解释眼下的情况——她体内魔神残渣试剂的浓度与种类已经超出人类承受上限数倍,既没有发生身体上的异变理智也还正常,万中无一的奇迹都不能这么说。
苏疑惑的愣了一下,摇头:“对不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祖上都有什么人物,我原本是个在须弥流浪的孤儿。”
看她的神情不似作假,阿贝多甩开这个疑问:“很抱歉提及了您的私事,这几天我会试着换一副稳定剂,希望您能早日康复。”
她体内盘踞的力量太多太杂,维持现状就是最好的治疗,一旦失衡后果不堪设想。
“好的,多谢。”苏抱起木球快速打乱图案,重新一格一格拼接。
阳光被路过的云层挡住了,失去闪闪发亮的光影效果后她看上去毛茸茸的,有点小沮丧。阿贝多忽然有点想要揉揉苏蓬松厚实的亚麻色长发,它们看上去温暖而干燥,就像雪山上的松鼠腹毛。
“咳咳,我先走了,谢谢你耐心陪可莉玩耍,再见。”
少年起身将凳子收好,多看了几眼病床上旋转木球魔方的女子,放轻脚步离开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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