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州已经都快要有些想不起来,他和索尔特尔上一次像是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和睦共处、怀抱着甚至能够被称之为“期待”的心思并肩行走在一起,并且要去一起参与一场活动,一个祭典……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那样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久违到即便是唐州自己在某些最过分的妄想当中,都没有设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


    唐州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眼神的余光去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身边的索尔特尔。


    在他的绝不退让的要求下,后者满怀着某种隐秘的委屈与不情不愿,但还是换掉了自己身上比照着唐州的衣服用力量幻化而出的、如同情侣服一样的衣服,转而拟造了另外的服饰。


    唐州的眼睫微垂,已经将带着索尔特尔去置办一些衣服这件事情在心头悄然提上了日程。


    ……不对。


    青年猫一样的眼瞳倏尔瞪大,突然理出来了这当中的那种微妙的不对劲之处。


    他凭什么要去给索尔特尔花钱?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唐州的脸色当即就是一黑,最后只能在心头不断的自我安慰,这个索尔特尔没有以后的记忆,他是无辜的,而自己无论如何也理应关心和照料一二。


    毕竟一朝之间,熟悉的一切全部都产生了了不得的骤变,姑且不论环境与世代的变化,甚至是连唯一的父神都被告知已然在万年之前陨落。


    索尔特尔在这个时代能够抓住的锚点只有唐州。如果连唐州都拒绝搭理他、拒绝握住他伸出来的手的话,那么索尔特尔也未免太可悲和可怜了一点。


    用这样的逻辑说服了自己,唐州终于能够以一种较为心平气和的态度去对待索尔特尔了。


    漆黑的魔神抿直了唇角,眼底眸光闪烁。


    就当——看在他们曾经也拥有过那样彼此守望、交托后背、互为挚友的份上。


    他这样和自己和解。


    反正现在的这个“索尔特尔”也不过是一个来自于时间和记忆的意外。等到发生在索尔特尔身上的问题被解决了之后,他就会重新成为那位幽冥的太阳,守望整个星海的大公无私的审判者,以冰冷漠然的目光凝视着他,有如高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斩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唐州撇了撇嘴,为自己所预见到的这样的未来感到无趣。


    如果让他去和那样的、有如站在审判的高台上,手中提着银白与冰蓝交错构筑而成的索尔特尔对视的话……


    那可能会变成一个灾难。


    唐州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否应该夸赞一下索尔特尔的运气当真是举世无双,毕竟如果后者并未由于未知的谋害与冲击失忆的话,那么就算他遍体鳞伤的凄惨的出现在唐州的面前,估计唐州也只会冷漠的从索尔特尔的身上给跨过去——


    毕竟他笃定,以索尔特尔的能力,绝不可能真的遭遇到什么危险,亦或者是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


    既然如此,高高在上的幽冥之子又何需来自他的“关心”?


    可是当索尔特尔是以如今的这一副模样——这么一副记忆回退、对于世界的变化也好,还是对于如今的世界构成也好,全都表现出了茫然不解的模样出现的时候,唐州便发现,自己可能没有办法非常好的硬下心肠来将对方弃之不管,


    ……罢了,他可真的是欠了索尔特尔的。


    能够被物业经理专门拿出来,作为赔偿和讨好进献给他们眼中拥有着不菲力量的“为神明所注视者”,这门票与这祭典自然拥有着足够的价值,才能当得起这样的期待。


    而且这同样也是阿斯特莱娅星上最广为流传和引人注目的、几乎可以将其当做是“招牌”来看待的项目了,在阿斯特莱娅星上的土著居民们的心中,这更是数年一度的、向统治和掌管这一颗星球的魔神献上虔诚的祝福,并且祈祷其继续给予他们庇佑的盛大祭典,当然是要铆足了力气的去准备,让其尽可能的热闹与盛大。


    这一切对于索尔特尔来说都是新奇的——毕竟也是过去了万年,人类的科技进步与发展早就已经达到了一个足以令神明都为之瞩目的、惊赞不已的程度。


    唐州和索尔特尔相识于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这一个辽阔的世界,这一片漫无边际的无垠宙海,全部都处于唯一的魔神苏莱曼的掌管与统治之下。这位宽宥而又仁慈的魔神固然拥有着对世界的绝对掌控,但是祂却少有会显露自己的神迹,又或者是干涉人类的生活。


    更多的时候,祂都安静的沉睡在幽冥的最深处,环抱着整片宇宙,作为世界的“父亲”与“保护”。


    唐州甫时刚刚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上,对于一切都处于惶恐与不安之中。


    如果他不知晓魔神苏莱曼即将陨落,世界将在短短的十几年之后迎接来天灾的厄运的话,那么他尚且还可以无忧无虑的去经营自己的异世界生活;可是当探明了自己穿越过来的这个尴尬的时间节点,对于唐州来说简直就像是把他的脖子套上了绞索安置在绞刑架上,就算是还没有到收紧束绳的那一刻,也依旧会带来无比沉重的压力。


    有的时候,知道的事情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唐州曾经一度为此而陷入了无比焦虑的精神状态当中。你明知道世界毁灭的那一天即将要到来,但是你却无法逃避也无从去阻止,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倒计时不断的行进。


    身边的一切来来往往,世人愚昧亦不理解,唯有自己一个人陷入清醒的深渊——


    直到有一天。


    几近陷于癫狂的人之子站在幽冥之海的边缘,漆黑的眼瞳有如看不见底的沉渊。他注视着这一片恍若能够将整个宇宙以及其中悬挂着的所有星辰都吞噬进去的无渊之海,在心底思考如果自己现在就从这里一跃而下,是否就能够将一切结束,那些未来终将会发生的事情也再与他无关——


    长久以来都紧绷着的、理智的弦在那一刻有了片刻的断裂,驱使着黑发的青年有如被蛊惑了一样的纵身投入了面前的幽冥当中。


    他本以为自己将会黑暗的幽冥所吞噬,无论是曾经有过的彷徨也好,还是剩下的其余什么也好……都将会被这一片安静的黑暗所包裹。


    彼时几乎已经要因为沉重的心理压力而理智岌岌可危、几近癫狂的唐州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幽冥冰冷的气息逐渐的将自己浸透和包裹,脑中获得了久违的平和与宁静。


    这样……或许也不错……


    然而一切却都戛然而止,并未如同唐州所期盼的那样,在片刻的痛苦之后他便得到解放,陷入了永恒的寂静与安宁当中;正好相反,有一只冰冷的、甚至映衬的幽冥都带上了几分暖意的手不知道从哪里伸了出来,非常有力的抓住了唐州,并且将他带出了幽冥的“水面”。


    唐州猛的睁开眼睛——


    然后,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轮在幽冥当中升起的太阳。


    这样久违的回忆让唐州的目光有片刻的空茫……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自己和索尔特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场景。


    无论是对于唐州而言,还是对于索尔特尔来说,那都是他们生命当中一个不容忽视的转折点。


    人之子重新寻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目标与意义,而神之子离开了幽冥,第一次用自己的双眼去见证这个世界。


    他们之间的故事被撰写成了无数的诗歌在星海的各处传唱,无论是在极光的尽头,还是在偏远的星系,全部都留有他们的踪迹与身影。


    如果在那个时候拥有着什么“宇宙级别“的“偶像”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唐州与索尔特尔必然是当之无愧的顶流。


    只可惜……魔神天灾爆发之日,整片宇宙都无可避免的被卷入到了其中,没有哪怕是一颗星球能够幸免于难。持续了千百年的天灾将旧日的许多痕迹都洗去,无论是生命也好,科技也好,文化也好……还是那些曾被见证的、本该纠缠不清绝对不可能放手的羁绊也好,全部都随着旧的世代被一起埋葬。


    ——直到成为了他们如今这相互陌生的模样。


    只是在那些过去的时间里,他们也曾携手同游,也曾把酒月下,一起向着这偌大的世界伸展开一点微小的探索,在这个过程当中,一起参加节日、祭典的次数当然也不胜枚举。


    但是不对——稍微等一等——


    唐州的脸色忽而凝重了起来。


    大抵是因为时间过去的实在是太久了,以至于他居然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想起来……


    似乎,大概,可能,他们去参加的那些祭典啊,活动啊什么的,十次里面不说九次,但是也有七八次都会出现各式各样的“意外”?


    到了后来,伴随着唐州和索尔特尔在星间声名远扬的同时,他们两个的脸也被画在画像上,成为了各大祭典明令禁止不得入内的头号不欢迎对象。


    念及于此,唐州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手里面捏着的两张门票,陷入了某种长久的沉默当中。


    应该……不至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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