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州有些狐疑的、以一种打量的目光上下扫视着面前的索尔特尔。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索尔特尔根本不可能拥有那样的心机与算计的话,唐州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来自于索尔特尔自导自演的戏剧了。


    ……但是不至于。他们之间早在万年之前便已经分道扬镳,索尔特尔也没有任何的立场和理由来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联系到属于索尔特尔的神域、以及索尔特尔本身一起都从星海当中所能够观测到的范围消失,果然是索尔特尔的身上出现了什么意外吧。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唐州无可抑制的感到了一些焦躁。


    他一直都知道索尔特尔是个笨蛋,但是因为索尔特尔拥有着即便是在所有的魔神当中都最为强大的力量,并且作为已逝的、创世神唯一的子嗣,世界原本也会非常的善待他的缘故,因此唐州从没有想过,索尔特尔的身上居然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是被谁暗算了吗?亦或者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唐州注视着面前的索尔特尔,心头滑过了不快。


    不管幕后黑手是谁,但唐州能够确定的一点是——能够对一位魔神造成威胁与伤害的,只会是另外一位魔神。


    而在这个世界上,魔神的存在,统共也就那么几位。


    在唐州沉默不语着思考的这一段时间里,索尔特尔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的脸上,从青年黑色的短发到银白色的眼瞳,最后驻留在左边的眼角下那一颗细小的泪痣上。


    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伸出手去,抓住了唐州的手,随后拽了拽。


    他用的力道诚然并不算重,但是却能够恰到好处的让唐州将思绪抽出来、并且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你不高兴了,我道歉。”金茶色长发的青年垂下眼睫来,看着有些失落的模样,开口说话时语气听上去都带了些蔫蔫的,“但是阿德莱斯也要和我说我到底哪里没有做对……我总是猜不透你的想法。”


    唐州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倒吸了一口气,才总算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够感受到自己胸膛当中的心脏在“砰砰”、“砰砰”的以一种过快的频率跳动,响亮的几乎要让唐州疑心,就站在自己面前的索尔特尔是否也能够听到。


    “索尔特尔。”唐州最后说,“在你的认知当中——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乍一听上去是平静的,只是这种平静之下却又潜藏着许多的诡谲,像是只在海面上露出了一角的冰川。乍一看微小,实则拥有着庞大到难以一眼看全的、深埋于海面下的本体。


    这个问题问的就很奇怪——至少听在索尔特尔的耳中非常的奇怪。


    他并没有遮掩自己的这一份迷惑,看向唐州的时候,目光当中透露出一种清澈的迷茫来。


    ……虽然让唐州来描述的话,他觉得那也可以称之为一种清澈的愚蠢。


    “你在说什么啊,阿德莱斯。”索尔特尔的直觉让他从唐州的态度当中感受到一种奇妙的不安来,“我们不是挚友吗?”


    挚友。同伴。搭档。是能够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与性命都托付给对方,全心全意的相信的、比任何人都还要来的更为亲密的关系。


    他们曾经一起在星海的尽头见证过一颗星球的孕育,也曾经在宇宙的尽头等待了数个漆黑的长夜只为了见到第一抹跨过天际的极光。唐州本以为这些太过于遥远的记忆与过往已经被掩埋在了他的脑海深处,就连本人也几乎将遗忘,结果现在索尔特尔一句话就让他发现,自己其实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连最微小的细节都能够完美的回想起来,清晰有如昨日。


    ……他的脸色渐渐的黑了起来。


    显然,要让唐州承认“他还挂念着索尔特尔以及曾经一起相处的时光”这种事情,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他们早已与对方背道而驰,即便不说是生死仇敌也绝无可能再亲密无间的相处,往昔的一切都理应化作梦幻泡影,再不念及——


    索尔特尔那一双漆黑的眼瞳猛的贴近到了唐州的面前来,将后者给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四只宽大的羽翼合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无法逃离的密闭空间,而空间当中唯有索尔特尔与唐州两人。


    这是一个无比糟糕的距离和环境,也有如一间精心打造的秘密牢笼。被完全笼罩在独属于索尔特尔的气息之中,这样的事情让唐州倍感不妙,就像是被笼子给捕获了后浑身都感到了不自在的猫咪。


    “阿德莱斯?”索尔特尔喊着他的名字,“发生了什么吗?”


    索尔特尔并不是那种能够计将安出、运筹帷幄、手握剧本的智者,但是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有谁最能够理解唐州的话,那么一定只有索尔特尔才能够做到看透他如同深陷在根本理不清楚的毛线球当中一般的心思。


    这与其他的任何一切都无关,而单纯只是一种仅仅针对一人的直觉,一种在无比漫长和亲密的相处之后所培养出来的熟悉和了解。


    就比如现在,索尔特尔便敏锐的察觉到了在自己回答了唐州的问题之后,青年那种浓厚的、饱含着不爽与隐秘的惆怅的复杂情绪。


    索尔特尔不知道唐州现在内心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但是对于唐州的熟悉却能够让她意识到,唐州现在的心情或许正处于某种微妙的情况当中。


    他像是在畏惧着什么,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这样的情绪将他左右拉扯着。


    索尔特尔已经很习惯唐州有时候会陷入这样的、他无法理解的某种思考里。所以他像是以往的每一次那样张开羽翼,将唐州拢入了这一片自己所营造的、狭小的空间里面。


    只要在羽翼的庇佑当中,那么就是绝对安全的。即便唐州再怎么样的陷入自己的思绪中都没有关系,因为不可能有谁突破掉索尔特尔的封锁来伤害到他。


    然而今时间终归不同于往日。索尔特尔近乎是迷惑的看到,在他的羽翼所合拢的那一刹那,原本还在思考着什么的唐州整个人都像是被吓到了的猫那样警惕了起来,并不存在的尾巴也仿佛在一瞬间的立直竖起,是被惊吓到了的模样。


    “怎么了,阿德莱斯?”索尔特尔试图安抚他,“很安全的,什么都没有,我在这里。”


    唐州看向索尔特尔的眼神有些难以言喻。


    “听我说,索尔特尔。”唐州看着他的脸,终究还是泄了气,没有继续去和索尔特尔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只是道,“你的记忆发生了错乱。”


    “现在已经不是创世纪3742年,而是魔神纪1693年。”


    “是你记忆当中的时间再往后推……一万五千年。”


    “……”索尔特尔的眼瞳微微睁大,显的他金黄色的眼眸当中,那一枚尖尖竖着的瞳仁越发的逼成了一条线。配合着他黑色的巩膜,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有如即将从高处一跃而下展开狩猎的掠食者的凶猛感。


    他翅膀上那些原本隐在羽毛之间的赤红色的肉眼全部都在一瞬间睁开来,所有的视线都尽数落在了唐州的身上,如同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这一刻,尽管他本身并没有那样的意思在里面,但是从他的身上依旧有某种可怕的气势蔓延了出来。


    窗外所正对着的那一片海开始颤动了起来,就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所牵引,于是掀起了万丈的高台。它们先是朝后退去,随后又很快的重新漫涌了上来,像是一台老式的抽水机,并且在不断的重复这样的过程。


    而肉眼可见的,那些漫涌的潮汐的规模一次比一次更加的盛大,如果再任由这样的过程重复几次的话,或许它们就将掀起一场可怕的海啸,汹涌着将一切都吞噬。


    唐州面上少有的露出了些气急败坏的神色来:“停下来,索尔特尔!”


    “你想要让我们在这里的事情被所有的魔神都察觉到吗?!”


    索尔特尔面上的表情都像是空白了一瞬,他的眼睑翻合了几下——就像是所有的蛇类都能够做到的那样,以白色的翦膜覆盖了眼球,看上去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但是当他再睁开眼睛,那一双黄色的眼瞳中倒映出来了唐州的身影。


    于是他身周原本可怖的气势都变的平和了,如同得到了很好的安抚。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原本将要掀起数米高的水墙的潮汐也安然的退去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过他的确是从那种骤然得知了了不得消息而心神激荡的状态当中给恢复了过来,很快的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只是眼底仍旧写了些茫然。


    只不过,对于自己弄不懂的、无法理解的事情,索尔特尔向来都拥有能够一键解决的办法。


    他向着唐州投去了信赖的、有如狗狗一般纯然无辜的视线。


    唐州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不敢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只要听阿德莱斯的话就可以了吧。”生着四只羽翼与长长的蛇尾,只看外表神圣而又凛然、却又在其中夹杂着某种令人只是望上一眼都会生畏的非人感的魔神,以近乎“欢快”和过于“开朗”了的语气,这样宣布了自己对于这件突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的决定。


    “阿德莱斯总会有办法的。”


    唐州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


    他原本应该坚决的拒绝掉索尔特尔,并且向对方阐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撕裂,并非对方记忆当中的、一起游览整个宙海的那样亲密的挚友。


    然而面对着索尔特尔所投来的充满信赖的、亲近的目光,唐州发现要说出拒绝的话语居然也变成了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


    他的嘴唇动了动。


    “……好吧,交给我。”


    他终究没有办法拒绝那一双看向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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