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
可点开短信内容,一个字都没有。
宿来对着空白的屏幕皱眉,这年头除了发验证码和各家电商搞活动,谁还发短信?
他一向有清理已读信息的习惯,但这次,他鬼使神差没有把这条空白短信给删了。
「你是谁?」
宿来回了三个字。
在没有任何信号的情况下,短信发送成功。
等了片刻,宿来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回应。
「你认识王小四吗?」
难得可以发出信息,虽然不知道这些信息被发送到了哪里,但多发几条总不亏。
万一呢?
「帮忙报个警?我们一群人被困住了」
「我现在的位置是:g市春风村十四巷444号」
他的试探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喂,那你要下单跑腿外送业务吗」
「有需求联系电话:0444—3876541」
这是王春英家的座机号码。
宿来若有所思地看向黑掉的屏幕,发出去的文字没有半点水花。
他索然无味地将手机放好,不玩了,开始探索这间卧室。
房间因为太窄,没办法摆下书柜,王小四的课本和作业本被堆在书桌和地上,书堆里还有一台老式墨盒打印机。
他并没有发现日记本这类无限流里常用的信息道具。
书桌旁有个地球仪,因为城中村过于潮湿,金属轨道已经爬满锈斑,没办法顺利转动球体。
宿来翻了翻堆叠的书本,课本里混杂了一些漫画书,插图里的人物都被铅笔涂成蛇精脸,有些地方因为被反复涂擦已经有破损的迹象,原本的人物画像早辨认不出模样。
除了涂抹人像外,小四的课本还有各种古怪的涂鸦和琐碎的文字。
比起写日记本,王小四更喜欢在课本上写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课本里的「香菜」和「沙姜」被圈了出来,写上了讨厌,打了红圈的「冰淇淋」和「烤肉」标注着喜欢,字里行间的「眼睛」两字也被彩笔涂抹掉,标注的是:恐惧。
明明标注了恐惧眼睛,但王小四的涂鸦中出现最多的却是眼睛。
王小四真是个言行不一的孩子。
涂鸦很混乱,王小四多少有点艺术天赋在身上的,形态扭曲五颜六色的眼睛渗透课本的纸张,给人一种模糊又难以名状的凝视感。
门后挂着一本老黄历,时间永远停留在十多年前的9月10日。
癸酉月丁丑日,馀事勿取,忌出行、求子、会亲友。
这应该就是王小四消失在这个家的日子。
靠着墙的衣柜绿漆脱落,柜门上挂着一把锁,宿来用铁丝试了好几次,没办法将锁打开。
衣柜旁的墙上有数道用铅笔画的身高标记,宿来比划了一下,最上边的标记只到他的腰部。
王小四不爱写日记。
王小四消失在9月10日。
王小四讨厌香菜和沙姜。
王小四喜欢冰淇淋和烤肉。
王小四恐惧眼睛,但王小四喜欢在课本上涂画各种眼睛。
——眼睛。
将收集到的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宿来躺在新铺的床上闭上眼睛。
床单被套散发着干燥的阳光味,在潮湿逼仄的城中村显得尤为奢侈。
随着视线被关闭,周围嘈杂混乱的声音变得清晰。
宿来主动提出要午休,一是想要尽快看看新解锁的王小四房间有什么线索;
二是想再听一听墙根看有什么新信息;
三是他真的被碰瓷碰困了,想眯一会儿觉。
中午和夜晚不同,各种锅碗瓢盆的声音被放大,呛鼻的油烟和呼呼的抽风声占据了感官。
在局促的居住空间里,一日三餐的内容几乎是公开的,今天煮了什么,隔壁邻居都能闻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要嚼几下舌根子下饭。
“王春英家今天炒了第三个菜了,一股子卤肉的大料味,搞什么这么丰盛?”
“还不是因为她家王小四回来了,听说刚回来就撞上了许婆,王春英还提着刀吓唬那老婆子呢。”
“王小四?被拐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回来,也指不定是不是本人呢。”
密密麻麻的握手楼里藏着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观察,把街坊邻居的秘密都扒光扒透,人与人之间没有秘密可言。
躺在床上的宿来皱了皱眉,曲起手指在墙壁上敲了敲。
提醒一下这群碎嘴子邻居,说话注意点。
“咚咚咚”几下,墙对面安静了。
可没过半分钟又开始絮絮叨叨,还像切台似的转移了八卦方向——
“这王春英也是够厉害的,当年孩子丢了,还有心思勾三搭四。”
“张三离开只是个借口,指不定她早就和老王看对眼了。”
“这女人真没羞耻心,小孩才出事多久,就急着跟隔壁男人过日子。”
“要我说,这王小四还回来个什么劲,坏了他妈的新家庭,还给自己找不痛快。”
“也不知道老王看上她什么了,成天疯疯癫癫拿着两把刀,路过她家我都慌,疯婆子。”
“看上王春英屁股大,好生养呢吧。”
下流的笑死隔着墙传来,宿来越听眉头越紧,索性操起地上的人字拖,使劲猛地朝墙壁敲去。
“喂,隔壁的。”
“讨论别人屁股的时候先想想,是不是自己嘴里灌了开塞露,饭点不停往外喷。”
宿来的声音不高不低,自建房的墙壁薄,他知道对方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原本夹杂着笑声的议论戛然而止。
宿来一字一句对着墙说:“本人王小四,乐意回家,痛快。”
隔音差也有好处,隔墙怼人特别爽。
还能让楼下的王春英和王叔听到。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未知号码终于发来信息——
【请注意,冒犯邻居可能触发街坊邻里的「指指点点」状态】
宿来微愣,这是系统和他连接上了?通过没有信号的手机?
村委会给出的守则里,第4条、第7条和第8条分别提到过,「不要做出冒犯邻居的行为,否则会触发令居指指点点状态」「在指指点点状态触发的情况下,你的家人可能会受到伤害」。
「可能会」——
也就是不一定的意思。
规则总是喜欢玩这类文字游戏。
宿来立刻回了信息:“这不是针对外来人的规则吗?”
隔了一小会儿,对方回复了:
【他人即地狱】
【地狱不分原住民和外来人】
说的很对。
但规则这种东西,不仅是拿来遵守的,更是用来试探的。
既然如此——
“妈,隔壁好吵,”宿来躺在床上大声朝楼下喊,“隔壁欺负人,吵我睡觉。”
他这嗓子喊下去,周遭所有声音都静止了。
三秒后,摔门声“砰”地响起,自建房随之震了震。
“小四,给妈三分钟,给你把他们解决了。”
宿来更近地贴着墙。
三分钟,开始计时,洗耳恭听。
隔壁说闲话那波人一阵鸡飞狗跳,王春英用菜刀砍墙的声音格外清脆悦耳。
第一分钟,骂骂咧咧。
第二分钟,吱哇乱叫。
第三分钟,哀声求饶。
时间到,周遭又安静下来。
提着菜刀归来的王春英轻轻合上门,围上围裙继续去厨房切菜烧饭。
宿来发现这个副本里的邻居都很怂,以暴制坏,可以把【指指点点】扼杀在萌芽里,让精神状态变得美丽。
没有任何【指指点点】可以伤害稳固的母子关系。
而且他相信王春英的人设和战力。
宿来将耳机连接手机,塞进耳朵里闭目养神。
在难得的安静里,混沌睡意涌来。
模糊的天光从窗帘后透进屋,房间被按下了静音按钮,墙壁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显示屏,雪花噪点像他的呼吸频率一样跳动。
整个房间都在褪色,日历,书桌,天光,窗帘后的城中村倒影。
最后他们都被浑浊的黑与白覆盖了。
噪点像浓雾般弥漫而来。
宿来站在噪点中心,什么都看不到。
和上次做梦一样,他感觉有谁蒙住了他的眼睛。
“阿来,记得来找我。”
是小常。
小常的手总是很凉,语气还很病。
宿来在对方的指间睁开眼睛,透过指缝,他看到外面的世界已经被噪点入侵。
“去哪找你?”宿来问。
对方轻轻笑了一声,可还没来得及等他回答,宿来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迅速睁开眼,爬满霉斑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手机屏幕上没显示来电号码,宿来接通电话:“喂。”
没有声音,周围静悄悄的,握着手机的宿来在等待,他能听到自己刚从梦中醒来不算平稳的呼吸。
半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回应。
但对方也没有挂断。
“是小常吗?”宿来问。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疑问。”
宿来面无表情:“去哪找你?”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越来越吵闹,这副耳机坏掉了,传出来的声音总是不干净。
“迷宫的入口。”
终于,在混杂的电流声里,电话那端回答了宿来的问题。
“迷宫?”
“阿来,你会找到入口的。”
“它们没办法污染你,”对方的语气并不着急,就好像在开玩笑一样,“帮我解决掉它们。”
“它们,是谁?”
电流声像噪点一样扩大,入侵他的感官。
过了许久,也可能没这么久,他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偏差。
电话那端的人带着几分调皮:“你猜。”
“砰砰砰——”巨大的拍门声打破了此刻的静止。
无处不在的噪点瞬间崩塌、消解,和与他通话的人一样消失无踪。
这一次,宿来真正睁开眼,天花板的霉斑不在晃动,不真实但很熟悉的晦暗感也消失不见。
“砰砰砰”的拍门声还在持续,且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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