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曼颐再回过神时,她已经和徐先生走在一条漆黑的弄堂里了。
他的走法一如当初宋麒带她去码头,不走大道,而是在无人处找出一条路来,仿佛他们这些人就只能走这样较为曲折、又必须掩人耳目的道路。
不过徐先生不大会等她,只是埋低头,急匆匆地在前面带路。而于曼颐抱着手臂,和他刻意拉开一段距离,心里仍然存有一丝警惕。
他们就这样步行到了徐先生的电机公司。说是公司,也不过是一栋居民住宅,只是一楼设做开间门脸,里面陈列各样电器,柜台和架子上则堆着电器的零件。
房间一侧放了一家烧坏了发动机,发出刺鼻的机油味,这整间屋子都有机油味。于曼颐侧过头,看见发动机旁坐着个身材魁梧又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正在修理发动机。
那人看见于曼颐,立刻站起身,不顾手上油污,抓过一件坎肩便裸膀穿上,沾得布料上也黑皴皴的。再开口的时候,于曼颐便听出来了,这人东北口音,和她一位同学一样。
“于小姐,那位于小姐。”徐先生介绍道。
东北汉子立刻反应过来,脸上的警惕消失,转而带上热情笑容:“于小姐,原来是于小姐。”
他想来与于曼颐握手,但于曼颐目光微落,看见他手上油污未净。那人注意到于曼颐的视线,也立刻把手缩回去,只自我介绍道:“我叫……大磊。”
好潦草的名字。
于曼颐不大在乎他叫什么,潦不潦草。她转头看向徐先生,因为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语气有些不耐烦:“宋麒人呢?”
“在楼上。”
徐先生立刻给于曼颐带路,将上楼楼梯的外门打开。她刚才在门外便看出来,这电机公司上下两层,楼上窗户拉得很严实,只能看到里面点着微弱的灯。
木质楼梯狭窄陡峭,于曼颐跟着徐先生爬上去,愈爬愈闻到楼上的机油味更为浓烈。等走到最后一层,于曼颐立刻明白过来,楼上这么大味道,是因为这里也是一个机器车间。
徐先生用布把房间里的东西都罩上了,于曼颐只能通过布料的轮廓判断出那是一架车床,她认得那个东西,因为商务印书馆的某一座厂房里也有类似的东西。
她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她似乎已经不需要别人告诉她什么,全凭自己近来的所见也能猜到宋麒所做。
车间里面还有一道门,徐先生将门打开,回过头,和她充满歉意道:“于小姐,在这里,你进来吧。”
这已经是整栋楼里最适合休养的房间,关上门,就关上了外面的嘈杂和浓烈的气味。房间很狭窄,靠里有一张单人床,于曼颐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低头看了会儿床上的那张脸,一句话都没说。
她的沉默让徐先生有些忐忑。
他不是对于曼颐一无所知,宋麒托他在自己离开上海后帮扶于曼颐时,和他说了一些于曼颐的情况。徐先生自己也是乡镇来人,知道这些地主们把自家小姐养在阁楼,见的东西少,也爱大惊小怪,他以为于曼颐也是这样的女孩子。
即便不说出身,在宋麒的叙述里,于曼颐也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会因为考不上商务印书馆站在原地流眼泪,又因为家里要捉她嫁人而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然而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在这一刻,面对着昏迷不醒的宋麒,怎么这样镇定呢?
她就那么站着看了好一会儿,背影单薄却稳重,站在床前一动不动。徐先生抱着手臂在门旁几番揣度,终于听到于曼颐开口问:
“你叫我过来看他,总得把事先和我说清楚吧。”
然而这可不好办,他们所做这事,就是最说不清楚的,这也是徐先生前几日一直不敢去找于曼颐的原因。况且于曼颐……他对着的是于曼颐,他该从何说起呢?
徐先生是一个很质朴也很纯粹的工程人,机器一是一,二是二,他觉得人之间也是这样。例如于曼颐是宋先生重要的人,那宋麒受了这样重的伤,他认为就应该告知于曼颐。但他们手头的工作决不能泄露分毫,那他就没有道理和于曼颐多做解释。
但当这两个东西交叉到了一起,他该怎么处理呢?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还是要比机器复杂许多。
然而于曼颐语出惊人:“你们是不是在造无线电?”
徐先生被吓了一跳,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宋麒怎么这都和于曼颐说呢?
然而于曼颐在这一瞬转过身,就像看透他的脑子似的,用另一句话打消他的惶恐:“你不用害怕,宋麒没和我说,你也没和我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徐先生压根就没想过于曼颐能猜出来,人猜不出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他怎么会想到,于曼颐已经在图书馆翻完了一整本无线电的书呢?
她早就不是于家大宅的二小姐了。
“商务印书馆里有秘密工会,员工们私下都知道,所以虽然我不懂,但我大概知道你们的身份,”于曼颐说,“但我对你们不感兴趣,我只是个老百姓,想赚一点钱,好好过日子,所以你不需要和我解释太多。”
徐先生摘了帽子,又开始擦汗了。
“我只说我看到的:宋麒帮你们造无线电,借着在英国公司的理由,拿到一些市面上禁止流通的专业书。刚才那个用布盖着的车床是用来车零件的,但有的零件车不出来,宋麒就去武汉替你们拿,因为他可以借公司理由出差。”
“我也只想问我没看到的:他为什么会出事?”
“回上海交接零件的时候,出了点纰漏……”徐先生靠在门上,叹了口气,“另外还有一个暗点,和我这里的作用差不多。宋麒过去找人,结果那地方已经……好在,人和零件,都回我这里了。”
在徐先生口中,人和零件似乎是一样重要的。于曼颐不懂他,就像她也不懂商务印书馆的工会里那些人。
她弄懂了一切,又回身看向宋麒。他眼睛闭着,脸上没什么痛苦,看起来只是睡着了,只是睡得比较沉。
她忽然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摸他手腕,感到了微弱但稳定的心跳后,因为质问徐先生而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他很少这么安静,他在于曼颐的身边时总是没完没了的说话,给她解决问题,解决完了又惹她生气。他也不睡觉,扫盲班的时候总去地窖写东西,回了上海后又整晚不回家。哪有人这么成宿成宿的不睡觉呢?
总得补回来的。看吧,补回来了。
于曼颐微微把被子往下拉一些,看到他穿的衣服比平日大了几号,看尺寸,应当是徐先生的。右侧的袖子从领口就被剪开,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绷带,从靠近心口的位置裹到肩膀。
她用指尖碰了一下绷带,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了白布下隐约的血。已经被止住了,又用绷带一层层的裹住。
于曼颐也很意外自己没哭,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哭的。但细思起来,她从被三叔按着手印下手印那天开始,就没有在除了宋麒以外的人面前哭过了。
哭有什么用呢?
“他要多久才能醒?”于曼颐眼睛看着宋麒的脸,问题则朝向身后的徐先生。
“医生说他失血过多,慢慢恢复,转醒或许一到两周,”徐先生又在叹气,“真是急死了,现在机器上有的地方只有他懂。耽误两周,机器出不来,要耽误重要的事了……”
于曼颐将手从宋麒的绷带处收回来,又将被子替他盖好。她忽然又伸出手,摸了两下他漆黑的眉毛,继而转身站起来了。
“为什么只有宋麒懂,你不是电机公司的吗?你不懂吗?”
徐先生并没有被于曼颐这句话戳到痛处,他说什么都又老实,又诚恳。
他说:“我们负责不同的部分。宋麒负责的那部分,我没有学过,他也是从公司的一些禁止外带的手册上看的。现在市面上又买不到那些资料,哎……”
于曼颐眼前忽然闪过了东方图书馆四楼那层写着“radio”的书架。
宋麒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于曼颐不习惯他这个样子,但这画面又意外的不陌生——
这栋屋子光线昏暗,让于曼颐想起那些地窖里的时日。她一开始把宋麒救回家里,他就是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的。
她的命运是从那个决定把宋麒带回地窖的时刻转上岔路的,此后种种,阴差阳错,绝处逢生。而这一刻,又到她做选择的时候了。
于曼颐抬起头,将目光投向焦虑不已的徐先生。他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脑门上的汗,擦完了又把帽子带回去。
“那把你需要的部分写下来吧。”于曼颐终于开口。她觉得宋麒好像在她身后动了一下,但她回头的时候,他还是维持着那个微微侧头躺着的姿势。
于是于曼颐回过头,继续说:
“东方图书馆的权限层里……”
“或许有你需要的东西。”
*
于曼颐近来由于经历颇多,因此感触也颇多。
例如她发现,人做事是否鬼祟,完全看她的出发点是否鬼祟。当人知道自己所从事之事需要鬼祟时,那她从心态到行为,就都会随之鬼祟起来。
像这看四楼的无线电资料,她那日大摇大摆看了一天,走的时候都不屑于归位。而如今再来看,却显得特别的心虚,特别的惊慌,特别的手忙脚乱。
看门的爷叔就在图书馆门口坐着,并不屑于回头看于曼颐,于曼颐也根据两个齐叔的行事作风推测,这位爷叔不会太负责——
谁来做看门工作,是为了尽职尽责呢?
但她还是抄得很害怕,时不时抬头往门外看一眼,又将视线迅速回归书本,奋笔疾书。
至于有些要画图的地方——
有些老师总批评于曼颐画画像个复印机,模仿哪位老师就复印哪位,现在她倒真成了一台精度很高的复印机了,眼睛如尺,横平竖直,粗略一看就复刻尺寸,许多地方甚至不需要测量角度。
哪怕只有一个架子的书本,对徐先生来说也是如获至宝了。于曼颐替他抄了两次,他立刻意识到商务印书馆是多么珍贵的社会资源,打了几次报告,给于曼颐申请下来一台微型相机。
然而这也并没有解放于曼颐的劳动。胶卷有限,她只能在翻到一些极其复杂的图形时动用相机,剩下的时间,仍然在数不尽的抄抄抄,抄得她一次测验时,英文分数都上去了。
于曼颐每次去电机公司时,宋麒的脸色看起来都能比之前好一点,但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和徐先生在他躺着的房间里传递资料,于曼颐回头观察宋麒,感觉他不说话的时候能比平常英俊一些,在这个时刻主要起到了一个装饰上的作用。
她以前去图书馆并不这么频繁,但这两周,几乎是日日泡在图书馆里。她抄得手酸,回宿舍时也没力气理会尤红的挑衅,叫她看起来愈发的面目狰狞,歇斯底里。
终于,她在一次抄了重要资料并走出图书馆大门后,被尤红纠缠住了。
“拿出来!”对方伸手便来揪她公文包。
然而里面都是给徐先生的无线电资料,于曼颐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两周鬼祟,四楼爷叔没找她麻烦,竟然被尤红盯上了。
她死攥着公文包不放——当然不能叫尤红知道她在干什么。于曼颐在这一刻也十分困惑,她抄无线电这事和尤红有什么关系?警察都没她严格!
“拿出来!”尤红气势汹汹,和她就公文包撕扯,“我就知道你是去四楼抄试卷,你每次都抄好厚一叠试卷!”
啊!!!!
于曼颐略显崩溃。
“你这两次英文和算数成绩都高了好多,”尤红大叫道,“还骗我说四楼只有书架!你给我拿出来!”
这人美术天赋那么高,怎么别的地方像个弱智啊?
于曼颐和尤红纠缠不休,眼看公文包就要被抢走,她忽然整个人往前一步,贴到尤红身边。
尤红猝不及防,险些朝后跌倒。于曼颐立刻攥住她胳膊,靠近她耳侧,语速极快道:“没骗你,真的不是试卷,但四楼有好多去年的题!”
尤红瞪大眼睛。
于曼颐:“你放开我,我答应你,今晚回去就给你看我写的笔记,而且以后每次都给你看。”
尤红立刻收手。于曼颐抱着公文包后撤几步,长舒了一口气。
“早说不就完了,”尤红一脸别扭,“我就是不想去做售货员!”
她说完这话扭头就走,留下于曼颐站在风中,头发被撕扯得披散下来,颇为凌乱。
把包都给我抢裂了。
于曼颐重新将宋麒送她那公文包夹到腋下,紧了紧包扣,确保没有什么资料被扯飞出来,才绕进小路往徐先生的电机公司走去。
从考进商务印书馆到耽搁了这些日子,上海的天气都比先前凉了一些。于曼颐又是晚上过去的,便在到方格长裙外披了件很薄的纯色针织外衫。
她这两周常来电机公司,和徐先生以及一楼那位大磊都熟悉了。两个人都是电机公司的人,但也有另一档身份,和宋麒的情况差不多。
徐先生从事的大多是设计和工程工作,也负责给店里的账务做会计,平日多在二楼坐着,大磊则在一楼售货。不过于曼颐今日来的时候,发现他俩都不在,一楼空荡荡的,但通往二楼的楼梯门倒是开着的。
她歪头看了看,听见楼上似乎有隐约的争吵声。于曼颐抱紧公文包思考片刻,最终选择蹑手蹑脚地爬上去。
走到一半,她心就提起来了。
居然是宋麒的声音,她太熟悉他的声音,只要有些微声音就能辨认。
他声音不高,还带点虚弱,但语气是很激烈的。这人刚醒过来又在激烈什么呢?他当装饰的时候不是挺好的吗?
于曼颐加快爬楼步伐,想去看一眼醒过来的宋麒。然而她还没走到门口,宋麒的声音骤然变大,带了强烈的质问。
“我连警察来公寓都要把她支走,你们让她去图书馆抄资料!”
“哎呀,哎呀……”徐先生的声音。
“她的资料是假的!要是被查出来送回绍兴怎么办?”
“哎呀,哎呀……”大磊的声音。
“你伤刚好,别发这么大的火……”徐先生的声音靠近门,似乎是要走,“我看于小姐做得也很好,你大可不必……”
“……啊,于小姐。”
二楼房门半开,于曼颐站在楼梯上,徐先生站在门里。她怀抱着宋麒送他的公文包,里面装满刚抄来的文件。
“于小姐?于小姐!”大磊听见她来了,也立刻从屋子里逃出来。
他们二人齐齐躲到于曼颐身后,接连道:
“于小姐,资料给我,先给我。”
“哎呀,宋先生醒了,你快去看一看呢?”
“于曼颐!”屋子里传来声音,“进来!”
于曼颐初听宋麒苏醒,有一丝高兴。发现他在发火,有一点莫名。意识到他是怕自己身份暴露,感到了然。
然而此刻被他这么吼了一声,早先准备秋后算的账,一下涌上了心头,跟着就是一股邪火。
她把公文包往徐先生怀里一扔,一步跨两阶,转瞬上到二楼。紧跟着就是“咣当”一声,将门也摔得闭合,只留徐先生和大磊在门外面面相觑。
门内,剑拔弩张。
宋麒果然是刚醒,站着吵了一会儿就体力不支,坐回了椅子上,用手撑着头。于曼颐本来想和他吵,看他脸色苍白又不好主动发难,只能抱着手臂在一边怒气冲冲地站着。
等了一会儿,宋麒终于缓过来了,单手扶住桌边沿,撑着身体把头抬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于曼颐就见缝插针道:“虚就躺下。”
宋麒:……
“我还躺?”他这回把精神打起来了,“我再躺你是不是都能去工部局偷文件了?”
“那不行,没权限。”
宋麒:……
他给她气得愈合的伤口都要裂了。
“我说没说过不许找无线电的东西?我说没说过现在查得很严?我一本公司拿的书被巡捕房查出来都……”
宋麒闭了会儿眼,略过了这一段,继续说:“你在图书馆抄了那么多本,要是被人注意到怎么办?”
“没有人注意我,我都是用画册压着抄的,我又不傻!”
“谁觉得自己傻?我以前也觉得自己聪明,想做什么做什么,事事有人挽救,最后呢?因为一张报纸,险些死在监狱里!”
于曼颐瞪大眼睛看他,宋麒此前并没有提过这事,霍时雯也只和她说宋麒因为那期报纸被关了一个月。
怪不得他后来会让于曼颐不要随便说“死”字,人没死之前都不怕死,死了也来不及怕,只有险些死过的人,才知道这字的可怕。
这句话说完,他力气也用尽。宋麒又用手撑住头,疲惫道:“现在我醒过来了,那部分机器我来装就好,你以后不要再去抄书了。”
“还有一章没抄完,和你做的部分没关系,徐先生说对日后调试也很重要,”于曼颐低着眼睛,“我答应徐先生给他抄完。”
“于曼颐!”宋麒忍无可忍。
“宋麒!”
她的声音一出,门外听着的两个人,和宋麒,全都愣住了。
她以前说话都不敢大声,和他发脾气也是生闷气。如今却真是翅膀硬了,一嗓子亮出来,搞得当事人手足无措。
然而她这理直气壮而中气十足的一嗓子,也就只有一嗓子。剩下的话,说着说着,嗓音就开始抖了。
“你和我吼什么吼?明明是你自己不中用,去送零件的时候挨枪子,搞得徐先生没办法按时完成工作,天天脑门出汗,你个废物!”
宋麒:……??
门外的徐先生又开始脑门子出汗,立刻和大磊道:“这事倒也不怪宋先生,是那边出事又没有及时通消息,他是无辜……无辜被牵连,于小姐这话言重了。”
大磊:“那你推门进去解释一下呢?”
徐先生:“我疯了?”
两人继续耳朵贴门,这次贴过去,于曼颐声音已经带哭腔了。
“商务印书馆那么多课,我还要给你们抄书,抄得手都酸了,你还骂我。刀疤鱼都没骂我,你比刀疤鱼还讨厌!”
“刀疤鱼是谁?”
“你连刀疤鱼都猜不出是谁,大废物!”
“……”
“又废物又爱骗人!你……你……”
于曼颐似乎掏了什么东西出来,往桌面上一拍。
“给我念!”
门里沉默许久,宋麒竟然真的拿起来,迟疑着念道:“本人宋麒,因多次欺骗于曼颐,又因客观因素无法发誓,今日立此欠条……”
“写的欠条像放屁一样!”于曼颐的声音再次响起,“说是就骗我齐颂的事,结果呢?”
“刀疤鱼说你是公子哥,你爹入狱,你还有一个名声在外的姑妈,这都是谁啊?你什么都没和我说过,你就在我这里装穷学生!”
“……刀疤鱼到底是谁……算了,你别……”
“骗子离我远点!”
“我给你手帕!”
“我用不着!”
“你到底要吵架还是要哭?哭完了再吵!”
“谁想和你吵!我还有好多重要的事要做呢!又不像你,昏迷两周才醒,把人家徐先生的要紧事都耽误了!”
“这这这,”徐先生急忙将擦汗的手放回背后,“在下何德何能……”
门内的声音实在引人遐想,由吵架变作哄劝,又由哄劝变作道歉。然而这道歉并不被接受,尤其是进门时那一通训斥,已然将场面推向一个不可挽回的地步。
随着声音向门外靠近,大磊和徐先生迅速让开道路,退到楼梯口,假装正在商量别的事。而于曼颐大步流星地走到他俩身边,和徐先生大声道:
“破公文包给我!”
“什么破公文包?”宋麒紧追着出来。
“人家姜老师都嫌我这包丑,你毫无审美!”于曼颐头也不回地批判道,继而从徐先生手中抢过空包。
“还有一章,我明天给你,以后谁爱抄谁抄。帮你们忙还要挨人训,真不值当!”
“哎呀,哎呀……”徐先生又开始了。
于曼颐拿了空包便想离开,然而宋麒伸手握住了她手腕。她脚步一顿,回头时将拎包的手抬起,狠狠在宋麒胳膊上砸了一下。
“哎!”还好这是没有受伤那半边身体,宋麒立刻收手,无计可施地看着她背影离开。
好大一场戏,简直是水入油锅。现在水走了,电机公司里只剩下三个男人,颇为尴尬地看着彼此。
大磊试图缓和气氛:
“哈哈,这于小姐,看着文文静静,比我们东北女人还虎。哈哈哈,这一包砸过去……”
宋麒将目光投向大磊,神色一言难尽。
“看我干啥?”大磊道,并且由于心中觉得于小姐方才所言甚是,便控制不住地揶揄道,“——给你打爽了?”
“十三点。”宋麒扭头就走。
大磊不可思议:“人家打你你骂我?”
宋麒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不骂你还能骂她啊!”
机油气息飘散,机械车床仍在运转,轰隆作响,尘土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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