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家父宋仁宗 > 1、第一章
    庆历三年,正月。


    赵昕坐在为他特制的小小圆凳上,透过窗缝看外面正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二个年头,也是他第二次见到如此大的雪。


    外边白茫茫一片,天地仿佛在遥远的某处相接。


    只是这样雄奇壮丽的景色稍纵即逝,因为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屋内就响起了妇人的呵斥声:“徽柔,一时瞧不见你就闹妖,说了近日天寒,最兴来又体弱,莫要过了寒气给他。”


    随即便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郁闷地吐了吐舌头,双手费劲地把厚重的窗户给关好。


    然后挥退了随侍小太监的搀扶,双手握成拳放在胸口,自己给自己打了一会气,在小太监心惊胆战的眼神中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发出“咚”的一声响落地。


    女童一边扬声道:“姐姐,我才没有过寒气给最兴来呢,不信你问他!”


    一边伸出被寒气浸得通红的小手,欲要来揉搓赵昕的脸蛋。


    而赵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罪恶之手越来越近,做出的躲避幅度约等于零。


    好在救星及时赶到,将女童的手一把拍落,顺带着将赵昕揽入怀中。


    徽柔可怜巴巴捂着手背道:“姐姐,痛。”


    来人却丝毫不给面子,柳眉微挑叱道:“痛也活该。”


    随即上下捏了捏赵昕身上的衣服,又试了试脸和手的温度,才放下心来。


    徽柔看得眼热,只是却没有丝毫办法,只得撅着小嘴尽力表示不满。


    来人只当没看到,替赵昕正了正貂皮小帽,不厌其烦地叮嘱道:“最兴来今后少跟着你大姐疯,知道吗?你身体弱呢。”


    最兴来是赵昕如今占据这具身体的小名,只有关系十分亲近的家人会这么称呼他。


    至于现在这么称呼他的,就是他此世的生母苗昭容和他的同胞姐姐,福康公主赵徽柔。


    不过按照时下的礼制,他得和徽柔一样,管苗昭容这个生母叫姐姐,然后管徽柔这个姐姐叫大姐。


    每每想到大宋朝完全反他习惯的称呼方式,赵昕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完成入乡随俗。


    没错,赵昕并非本方世界土著。


    他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新一代好青年,高等教育毕业后历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挤进了围城。


    结果铁饭碗还没端热乎,就在一场抗洪抢险中和世界saygoodbye。


    再睁眼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勉强三头身的小奶娃。居住环境十分古色古香,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


    作为一个饱读网络小说的新青年,赵昕很快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接受了穿越这件事。


    怀揣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他打算从头开始,开启全新生活。


    毕竟这具身体拥有的身份看起来很是不低,平时两脚迈八脚随是基操,太适合腐化堕落了。


    他甚至通过破罐破摔,成功唤醒了系统这个穿越大礼包。


    只不过世上从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苗昭容小心翼翼地将赵昕抱在怀中,但却对站在一旁的徽柔随意说道:“跟上,该吃饭了。”


    小孩子的心都是敏感的,尤其怕不平均,徽柔对着表情木木,窝在苗昭容的怀中的赵昕狠狠磨了磨牙。


    赵昕全当没看到。


    因为类似的动作赵昕在过去两年中已经看到了许多次。


    可他这个姐姐别说是暗中欺负他,就是恶声恶语也无半句。


    反倒是经常盯着他身边伺候的人,生怕他们怠慢了有痴傻之名的自己。


    赵昕当然不傻,只是作为时空偷渡客的他虽成功钻了空子,获得了全新的身份重活一次。但由于身体产生了排异反应,直接给了他长达两年的封号期。


    在这两年中,他的一切语言动作都有着极高延迟。


    昨日脑中一句话,今日方能到嘴边这句话于他而言,是写实风格。


    落到旁人眼中,那就是实打实的傻子。


    若非他获得的全新身份是皇子,恐怕早就被丢到河中溺死,好为家中省一份粮食,或是养在外宅不为人知了。


    而他的父亲,就是那个掌握着语文课本天团,满手ssr卡,却打出一个糊涂结局,被后世称为宋仁宗的皇帝。


    不过对于赵昕来说,他这个皇帝老爹现阶段只能算是超绝的纸面数据,实际上借不到半点力。


    谁叫他两年前被医官判定高热烧坏了脑子,这一辈子基本没有复原的机会,只能做一个痴愚呆傻之人。


    痴愚呆傻四字评语足能断绝他与皇位的联系。


    在赵昕看来,赵祯这个当父亲目前对他的唯一慈爱,就是在一年前将他的爵位从寿国公升为了豫王,每年多了很多俸禄。


    不过如今实岁四岁半,虚岁六岁的他也拿不到,天知道锁在哪间库房里呢。


    赵昕窝在苗昭容的怀里,感到无比心安。


    随即无声地默念了一句系统,眼前瞬间悬浮起一块只有他能看见的晶蓝色屏幕。


    现阶段所有的功能板块都是被锁着的,最上方有一行跳动的数字:“倒计时:000天:00时:30分:21秒。”


    赵昕心满意足地收回系统,然后艰难地移动脑袋,将目光投向徽柔,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且等着吧,等排异反应结束,一定给大姐你好好送份礼。


    徽柔见到赵昕这个笑容,心中腾起一股不好的感觉,正欲告状,但已然走到了餐桌旁,只得乖乖入座用餐。


    用餐时几番打量赵昕,见他还是平常那副木木呆呆的模样,才略放下心来。


    和往常一样,赵昕被怜弱的苗昭容亲自喂饭。


    赵昕吃得很慢,但苗昭容却丝毫没有不耐烦,还经常有鼓励的言语。


    眉眼弯弯,腮边的小梨涡仿佛蕴着蜜。


    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


    然而饭吃到一半,苗昭容的贴身大宫女,名唤四喜的就脚步匆匆而来,附在苗昭容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


    苗昭容面色微变,旋即对满眼闪烁着好奇的徽柔说道:“快些把饭吃了,一会就撤桌。”


    徽柔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还很信服苗昭容这个生母,闻言立刻把好奇抛到脑后,加快了吃饭速度。


    而听了全程的赵昕却在心中盘算开来。


    四喜带来的消息并不多令人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他的三弟,但按时下风俗应该叫做三哥的赵曦在半个时辰前病故。


    据赵昕先前从那些碎嘴子宫人那听来的消息,他这位三哥自入冬来就断断续续的在生病,太医们开了许多方子也不见好。


    昨日更是被授为检校太尉、武信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封号鄂王。


    这就是有死马当活马医,冲喜的意味在其中了。


    即便不能像赵昕当年那般成功,招来一个他这个异世亡魂,丧仪的规格也能抬等。


    虽然以时下的医疗技术水平,幼儿夭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最大的问题在于,赵昕家中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啊!


    而且拥有男性继承人是如今时代的硬性要求。


    在大哥赵旸早夭,赵昕痴傻之名朝野皆知的情况下,赵曦自呱呱坠地起就被默认为庞大帝国的继承人。


    而在赵曦也夭折后,他的父亲赵祯又陷入了“没有儿子”的境况中。


    不要反驳说他还有赵昕这个儿子,因为外朝的大臣是不会认的。


    毕竟有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作为前车之鉴,没人能承担起让赵昕这个有痴傻之名的皇子继位的风险。


    因此可以预见,外朝的大臣必然会重提立嗣子一事。


    对外朝的大臣来说,这不过是为自己的打工生涯上保险。


    但对皇帝而言,皇位传到自己儿子手里,和过继来的儿子手里,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李隆基给几乎把李唐皇室杀光的武则天上了尊号。


    英宗却在继位之初就掀起了濮议,想吃干抹净不认账。


    所以但凡有得选,历代皇帝都会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亲儿子。


    而四喜方才传来消息的还包括他爹赵祯在三哥赵曦的床前呆坐良久,终于在曹皇后的提醒下想起了赵昕这个“如有”的儿子,准备来探望一番。


    赵昕知道,他那位爹赵祯可是对生出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一事很有执念。


    不然也不会一有了自己的儿子,就迫不及待把嗣子给送回去。几次三番下来,都快把嗣子给弄出精神病了。


    而只要赵昕还活着,他就有与外朝大臣掰扯的筹码。


    消息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快速地转到苗昭容这,多半也有御前或者坤宁殿的示意。


    目的是提醒苗昭容先教赵昕一遍规矩,不要说出不该说的话,至不济要捯饬得干净讨喜一些,莫要惹了官家不快。


    苗昭容摸了摸儿子圆乎乎的脑袋,开始老生常谈的叮嘱。


    赵昕这个人们眼中的痴傻皇子能听懂多少,做到多少不要紧,她谦谨恭顺的态度很重要。


    更重要的是,她认为赵昕今生大概率会是如此浑噩下去,那往后日子如何,就全看官家心意了。


    被忽视总比被厌恶强。


    一双儿女能够平安,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而赵昕又一心二用,呼出了自己的的系统面板,看着已经降到06分:48秒的倒计时,心中涌现一丝愤恨。


    相较于其余朝代的残酷夺嫡斗争,宋朝皇室的基本艺能是非常小众的绝嗣。


    甚至可以说大部分时候只要皇子能活下来,就能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收入囊中。


    这该遭剐的狗系统,肯定是故意选今天解封的!


    完美剥夺他一切蝴蝶翅膀的尝试,将他彻底钉为庞大帝国最正统的继承人。


    之后只需要他表现得稍微聪明一些,活得久一些,紫宸殿上那把椅子就一定是他的。


    赵昕来不及为仅有一面之缘的异母弟离世悲伤,转而思索起了当前于他而言最为重要的一件事:如何把自己的痴傻之名洗脱?


    根据他的估算,距离靖康耻只有七十余年了。


    他不想见到神州陆沉,百姓遭难。


    聚精会神思考的他浑然不觉倒计时已经结束,身与意合,眼神变得灵动,能够透出更多的情绪。


    直到徽柔很惊诧地说了一句:“最兴来,你这是什么眼神?好怕人。”


    徽柔并没有寻根究底,因为纷乱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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