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转述
纪因蓝在玄关呆坐着, 有点茫然。
他在学校不怎么聊小猫,平时只有丁逸逍这个想养猫却没法养的人会多问几句,再就是和朋友聊天时偶然带到的一两句小猫咪, 一般都是“三花”来“三花”去。
他应该很少,不, 仔细回忆过后才意识到, 他好像从来没有在朋友们跟前提过“咕噜”两个字。
为避免是自己的记忆出错,纪因蓝摸出手机, 点开丁逸逍的聊天框。
蓝.:你知道我家猫叫什么名字吗?
小丁子:?
小丁子:三花?
蓝.:不, 大名。
小丁子:小猫咪还分大名小名?你跟我讲过?
得。
连丁逸逍都不知道。
纪因蓝长长出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难不成是在自己直播的时候,偶尔咕噜入镜,他叫了它的名字才被许最记住了?
许最本身就是烈焰圣杯玩家,再加上他之前又……呃, 虽然现在说这个词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但,许最之前暗恋他,也知道他的ID, 会看他的直播不奇怪。
可这样一来, 思路这样一走,通向的可能性就更恐怖了——
他很难不把许最和另一个人联想到一起, 尤其是在许最那么自然地叫出“咕噜”这个名字之后。
而“咕噜”恰好是小咯叽给三花起的名字。
许最。
小咯叽。
但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扯上关系?
以前纪因蓝没把这两个人往一起想, 是因为潜意识里就压根觉得这事不可能。但现在顺着这思路延伸下去, 他才恍然发现这两个人高到吓人的重合度。
都是峡谷里万里挑一的顶级软辅玩家,怎么就那么巧让他碰见了两个?
都不爱说话,某些时候都很乖很认真, 还有点小呆。
纪因蓝没听过小咯叽的声音,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
诸如此类……
仔细一想才发现这两个人的相似点实在太多,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
纪因蓝好像也从来没见过他俩玩一样的英雄,但就算擅长的游戏角色不一样,他也曾经依稀从这两个人身上感受到过打法和风格上的一点点微妙的熟悉。
纪因蓝从玄关凳上站起来,站一会儿又坐下去,往复数次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纪四余在旁边看了他很久了,她见这小子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没忍住嘲讽一句:
“您在这给我表演蹲起呢?”
纪因蓝被她这句唤回了神。
正巧手里的手机又亮了一下屏,纪因蓝看了眼,心里乱得要死,直接拎着书包进了电竞房:
“弟弟的事姐少管。”
“?”纪四余隔空给他表演了一个回旋踢。
消息是丁逸逍发来的,问他什么时候能上号。
纪因蓝还打算吃个晚饭再上游戏,现在看来饭也不用吃了,吓都给自己吓饱了。
他给丁逸逍发了句“来”,自己迅速换了衣服坐到电脑前点开了烈焰圣杯的游戏图标。
别人说曹操曹操到,纪因蓝更牛一点,想小咯叽小咯叽就到了。
进房间后,他看着好友栏里那个亮着在线提醒的置顶好友沉默许久,久到陆珏丁逸逍姜闪闪都催了,他才说了句“等等”。
他点开小咯叽的聊天框。
巴黎最后的圣父:今天有空?
巴黎最后的圣父:没开直播,匹配玩吗?
小咯叽:就买一下皮肤。
小咯叽:……算了,可以玩两把。
有怀疑的可能性在前,纪因蓝看着这两行没有温度的字,越看越许最。
他没再多说什么,直接给小咯叽弹了个邀请过去,顺便自己切去商城看了眼新上架的皮肤。
是狼叔和小羊的情皮,还是在烈焰圣杯里很少能见到的古风主题。
纪因蓝动动手指,两套皮肤入手,再回到队伍里,小羊咩咩叫的头像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他们正好五个人,纪因蓝和小咯叽惯例承包下路,用的是他们最默契的狼羊,还穿上了新上的情侣皮肤。
“这是蓝你那个神仙辅助吧?你之前不是还说要跟阿最搭伙上分,那阿最的辅助应该玩得也挺好吧?”姜闪闪突然在队麦里来了这么一句。
“嗯,很好。”纪因蓝心不在焉地答。
“那我可要使个坏了,采访一下,你觉得他俩谁厉害?”
姜闪闪看热闹不嫌事大,给纪因蓝抛了个送命题。
但这道送命题现在对纪因蓝来说真是正瞌睡着给递了个枕头。
他正正坐姿,看了眼屏幕里坐在百加德肩膀上的小羊团子:
“比不了,常用英雄不一样。”
陆珏接道:“怎么,阿最不玩羊啊?说来我还没见过他的绝活呢,你们打游戏也不叫我。他一般玩什么?”
“恶魔和蘑菇。其他软辅也玩。”
丁逸逍不愧是他从开裆裤玩到大的兄弟,虽然他的初心是想看热闹,但却歪打正着地给纪因蓝送了一句他现在最需要的:
“小恶魔和克拉拉?咩咩叫会玩吗?”
小咯叽从来不开游戏麦,他打字回道:
“一般。”
“下把要不要试试?”
这次,小咯叽隔了一会儿才回答:
“算了。”
他们原本也不熟,本来就是开玩笑的话,现在小咯叽拒绝,丁逸逍继续坚持起哄倒显得太没边界感,所以他只扯了两句别的,就专注起了手里的游戏。
小咯叽说玩两把就只玩两把,两局游戏结束之后,他给纪因蓝留了句“再见”,就离开了队伍。
心里堵着事,纪因蓝也没心思继续玩了,他退了游戏,却没回房间,只窝在自己的电竞椅上,手里转着手机,对着面前息屏待机的电脑出神。
他越想越觉得疑点过多。
有些事情不在意时还不觉得,可只要起了一点头,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如同狂风暴雨般呼啸着席卷来占领了他整个脑海。
但其实,纪因蓝潜意识里真的不愿意相信许最和小咯叽是一个人。
毕竟,他和小咯叽认识了快四年了。
四年。
如果这四年,坐在电脑后面默默陪过他每一场直播的人都是许最……
那么,许最的喜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份漫长而沉默的感情如果真的存在,那对于纪因蓝来说,也有点太沉重了。
纪因蓝突然很想很想抽根烟。
有了问题,再这么自己一个人闷头想着总也不是个事。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是。
尽管某种可能性中的结局是纪因蓝并不希望得到的,但既然他看见了问题,就要知道准确的答案。
在家里待了一会儿,跟纪四余吃过晚饭,纪因蓝说要出去一趟,就换了衣服出了门。
出去时,他嘴里嚼着早就没了味道的泡泡糖。
他骑车路过便利店,原本已经走过一截了,但短暂犹豫后,他还是退了回去。
从便利店出来时,他口袋里多了一盒蓝莓味的烟。
他直接骑着车去了学校附近那家网吧。
到的时候,光头老板正坐在吧台里边看视频边吃烧烤,手边还放着一听啤酒。
听有人进来,他抬眸扫了一眼,见是纪因蓝,就好心情地随口招呼一句:
“来了?”
“嗯。”
“上机?几小时?”
光头老板调整了一下坐姿,椅子被他弄得“吱呀呀”响。
他伸手去够桌上的鼠标,随口问:
“今天怎么没跟你那朋友一起?”
纪因蓝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微一挑眉:
“他今天来了?”
“嗯。”
“他经常来啊?”
“那可不?”
光头老板应了一声,又问一遍:
“几小时?还是直接包夜?”
“今天不开机子。”
纪因蓝扫了一眼,发现老板桌上又是酒又是肉,他想献个殷勤都没处下手。
最后,他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那盒新买的烟,拆开来递给他:
“来一根?”
老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而后沉声笑了:
“你这小孩,有求于人还不上盒华子,拿根七星就打发了?”
纪因蓝很上道:“我现在去买。”
老板赶紧叫住他:“哎,说着玩,能让你个学生仔破费?多来哥这光顾着就行。”
说着,他从纪因蓝递来的盒子里抽出支烟,点着叼在嘴里,含糊道:
“来吧,想打听点什么?”
“嗐,就我那朋友,老跟我一起来那个。”
纪因蓝也夹了支烟出来,但他没含在嘴里,只夹在手指间转着玩。
他琢磨着合适的用词和语气:
“我就想问问,他平时来得勤吗?在这里的时候,都做点什么?”
“打听这些干什么?”
“啧,关心下好朋友不行?”
“行行行。”
老板顺着他的话回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突然笑了:
“来得勤不勤……不好说,有时候天天来,有时候一周来个三四天,有时候半个月来一两趟,都不一定。那学生仔有点意思,瞧着乖乖的,不跟人说话,每次来就坐最后面角落里那个小单桌,有时候还开着机子自带灯光趴那写作业,好多客人以为他是我家亲戚小孩,没处去了才塞我这待着,我说得了吧,我家要出这么个干净规整还爱学习的崽,家里头祖坟都得冒青烟。”
“这么乖呢?开灯写作业?”纪因蓝顺着他的话笑问道。
“是啊,”
光头老板顺手给他比划两下:
“就带个巴掌大的充电小灯,一开始我是以为他没地方去,说孩子在网吧写作业算什么事呢,又吵又臭的,就让他去楼上我家那小卖部待一会儿,他也不去。后来我故意晃到他那才发现,他写着作业还看着直播,两不误。”
“直播?什么直播?”
“游戏直播吧,烈焰圣杯,没仔细看过,不知道是哪个主播。”
“哦……那他费这么大劲跑网吧来,就只写作业看直播?”
“当然不,他也玩游戏,有时候不写作业了就边看直播边打游戏,有时候作业写完了也会一个人玩一会儿,都不一定。我还好奇站他后面看过,他玩得都是那些花里胡哨的小辅助,玩得还挺好。”
光头老板吐了口烟,看着烟雾后朦朦胧胧的网吧灯光,突然有点怀念:
“说起来,我这小破网吧也开了五六年了,来来往往的人见过不少,你知道我为什么独独记得他吗?”
纪因蓝摇头,说不知道。
说实话,光头老板看着挺横的,还挂着俩大花臂,乍一眼看给人的感觉挺凶,性格也拽拽淡淡的,不怎么拿正眼瞧人,属于最不好招惹的那类人。
但这样的人却对许最有种独一份的温和,尤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纪因蓝看光头老板这唬人的外形,再看他对许最的态度,差点以为许最的真实身份是个呼风唤雨的黑大哥。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小孩才屁大点,嫩得跟个青桃子似的,特怕人,站我跟前蚊子哼哼说他想上网,讲了两遍我都差点没听见。说实话吧,我是真不乐意放这么小的孩子进网吧,事忒多。估计那一路过来也没哪个网吧乐意,他那个小表情哎看着要哭了似的,要是说不行估计下一秒转头就走。我当时觉得他挺好玩,心一软,就把人放进去了,谁知道他一来这么多年?我眼睁睁看着他跟竹子蹿个儿似的长那么大,你别说,那感觉,真就跟自己养了回儿子似的。”
老板说着,喝了口啤酒,砸吧砸吧嘴,瞥了眼纪因蓝,又道:
“那小孩不爱说话吧?内向得要死,看着挺孤僻的。他来我这得有个四五年了,啥时候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今年还是他第一次带朋友一起过来。要不是看你们关系好,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
“……”
纪因蓝微微皱了皱眉。
他抬眼看向店面深处。
那张小单桌藏在阴影里,似乎除了许最,没人愿意光顾。
纪因蓝好像能想象到一个小男孩趴在那借着台灯昏暗的光写作业,又或者对着电脑一遍遍枯燥地练习辅助连招。
他那么社恐一人,得多勇敢、多想做这件事,才会在被拒绝甚至轰走无数次的情况下组织好语言鼓起勇气尝试走进下一家店?
老板瞧着这么凶,当时也吓了他一跳吧?
纪因蓝想着老板口中“屁大点青桃子”似的许最,想想他被吓一抖的模样,没忍住笑了。
光头老板诧异地看向他:“笑啥?”
“没。”
纪因蓝回过神,夹着烟往前递了递:
“想借个火。”
纪因蓝不喜欢烟草这种让人上瘾的东西,但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在解压方面确实有奇效。
他在最迷茫最低落那会儿学会了抽烟,后来彻底依赖上这东西,有段时间甚至每天靠它续命。
可能是总在直播里听见打火机开关的声音,那个时候,小咯叽在没几个人的直播间里发弹幕,是一句劝说:
“别抽了。”
纪因蓝不记得自己当时回了什么,但记得后来看见的那句:
“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但总会过去的。”
“天总会亮的。”
“就算没有太阳,也会亮的。”
纪因蓝看着那两句“会亮的”出神许久,一直到游戏角色阵亡,火星烧到了末端,他才把烟蒂按进烟灰缸里,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意识地戒烟了,他买了很多蓝莓味的泡泡糖,实在想了就吃颗糖嚼一嚼。
直到今天,烟草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现在,纪因蓝却觉得泡泡糖有点不够劲了。
他站在人行道旁的路灯下,扶着自己的自行车,对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和身边的垃圾桶抽完了小半包烟,可心里那块难受的疙瘩怎么也抚不平。
天色越来越暗,最后,纪因蓝叹了口气。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微信,找见了Spring的聊天框。
蓝.:老春。
蓝.:帮我个忙吧。
第52章 052:身份
小咯叽对于纪因蓝来说, 意味着什么呢?
在路边倚着车抽着烟的那半小时里,纪因蓝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是在低谷时给过陪伴和鼓励的人,是永远坚定站在他身后给他支持、站在他身前保护他的人, 是无论何时、哪怕是随口的玩笑话都句句有回应的人。
是素未谋面却也日日相见的朋友。
是许最。
原来,都是许最。
那天纪因蓝在路灯底下站了很久, 和Spring聊完后, 他按灭了手里的烟蒂,顺手想把剩下的半包烟也扔到垃圾桶里。
但他在伸手时顿住动作, 想了想, 还是把烟盒揣回了口袋里。
纪因蓝在接下来的这一周发现了自己在表演上的天赋,至少他面对许最时没有多一丝不该有的情绪和态度。
一直到周五放学时,纪因蓝收拾着书包,许最坐在旁边看着他, 突然开口问:
“纪因蓝?”
“嗯?”
“周末有空吗?”
纪因蓝愣了一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这还是许最第一次主动问他时间安排。
小孩主动说出自己的想法挺好的,所以纪因蓝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怎么了?”
“没。”许最垂下眸慢吞吞拉着自己的书包拉链:
“想和你一起玩游戏。”
“啊……”纪因蓝迟疑片刻,措辞道:
“但我可能要约另一个朋友。”
顿了顿, 他又补充一句:
“跟你撞位置了。他跟你一样, 只能打辅助。”
“哦。”许最应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纪因蓝注意到他把书包上的拉链拉上又拉开, 再拉上。
纪因蓝看着他的反应和表情, 眸色有点意味深长, 又有点想笑。
他没多留,只拎着书包往肩膀上一挂,朝许最扬扬下巴:
“走了。拜拜。”
晚上, 纪因蓝坐在电竞椅里,悠悠闲闲地晃着腿。
他手机屏幕里是猫爪APP的私信区, 他点开置顶聊天框,在输入框里敲敲点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可能是心里有点骗小孩的负罪感,总之,一条信息被他编辑了很久才成功发送。
inBlue:明天下午有时间吗?
信息发完,纪因蓝也没退出去,就对着聊天界面,等着小咯叽头像旁边那个代表离线的灰色小圆点变绿。
他并没有等多久。
对面那个人从来不会让他等太久。
小咯叽:有的。
纪因蓝正了正坐姿。
inBlue:要双排吗?
inBlue:有人想看狼羊新情皮。
小咯叽:好。几点?
inBlue:两点?看你几点方便。
小咯叽:好的。
小咯叽:那就两点。
两个人约定好上线时间,但次日下午两点钟,纪因蓝并没有打开游戏,而是换衣服出了门。
他目标很明确,出门后直接骑着车去了光头老板的小网吧。
路上,他还收到一条来自小咯叽的信息。
小咯叽:没有开播吗?
inBlue:嗯,在吃东西,玩着分心,打两把再开。
纪因蓝一套连环谎撒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回完信息,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继续朝着网吧去了。
地下室的老旧玻璃门上粘了厚厚一层透明胶带,一推开,胶带边缘和门框摩擦地“呲啦啦”响。
一开门,室内混着烟味泡面味的冷气扑面而来,并不算好闻。
今天看店的依旧是光头老板,他翘着腿举着手机打游戏,见纪因蓝进来,他瞥了他一眼,像以前同许最打招呼一般,淡淡来了句:“来了?”
接着又道:“打听,还是上机?”
“上机。”
纪因蓝交了钱,直接往里走。
他不费一点力气就在角落里那张空调吹不到的小单桌上看见了许最。
少年穿着简单的白T,身上映着电脑屏幕发出的浅浅淡淡的光。
大概是嫌脏,许最从来不戴网吧配的头戴耳机,他自己连了耳机,但现在只松松挂了一边。
他玩游戏玩得很认真,所有注意力都在屏幕里,因此一时没能发现朝他走来的人。
一直等纪因蓝走到他桌前,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才微微皱了皱眉,抬眸看了眼,可能是在奇怪这是哪来的人没事干非要站他桌前看他打游戏。
看见纪因蓝的脸、对上纪因蓝视线的时候,许最是茫然的。
他怔愣数秒,一直到游戏里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的打野把他和AD变成下路两具同眠的尸体,他才回过神来,看向了自己变黑的屏幕。
他又确认了一下和自己双排的人的ID。
没有错。
他点开聊天框,手里迟疑着按下shift加问号。
小羊咩咩叫(阿米莉莉丝):?
他确实察觉到今天跟他双排的人的打法和以前有点微妙的不同,但他也没多想,毕竟对方说在吃东西,他以为是这个原因有点影响操作。
游戏里的那位“纪因蓝”没有回复他的问号。
下一秒,队内麦克风被打开,里面传来一串幸灾乐祸的笑。
纪因蓝能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是Spring。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咯叽老师,这事真不是我说的,我嘴可严着呢,谁知道蓝儿从哪知道了。你这反应,应该已经被他抓到了吧?那我可就不装了。”
Spring笑得残忍,等笑够了,他才道:
“是哥哥对不起你,嗐,但蓝儿找我帮忙,我也不能不答应,别怪哥不讲义气没给你通气儿。实在是想看这个热闹。”
许最没回话,只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朝后靠在电竞椅的靠背上,人有点空白。
他看看屏幕,再抬眼看看纪因蓝,来回两次,眼神带了点小心翼翼,可能是在悄悄观察纪因蓝脸上的表情。
纪因蓝看许最这鹌鹑样子,勾唇冷冷笑了一声。
他从旁边拉了一把没人用的椅子,坐在许最身边,双手抱臂翘着二郎腿,一副大爷样:
“复活了。”
“……”
点击鼠标的声音有点慌乱。
“买装备。”
“……”
走出泉水的人又乖乖返了回来。
“好好打,我看着。”
纪因蓝幽幽地道,又慢悠悠咬着字,一字一顿道:
“咯叽老师。”
他盯着许最的侧脸,发现这人抿了抿唇,喉结也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是心虚了?
纪因蓝轻笑一声。
许最跟Spring的配合原本就不怎么样,现在又有纪因蓝坐在他旁边盯着看影响许最心态,下辅二人更是稀碎。
这把游戏毫无悬念输了个干净,不过Spring开的原本就不是排位,输赢也无所谓了。
一局游戏结束,纪因蓝拿过了垂在许最身上的另一边耳机,给许最递了个眼神,那位就自觉地点开了屏幕里的麦克风标识。
“蓝儿听着呢是吧?”Spring看见这位开了麦克风,哪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嗯。”
“怎么说,我这cosplay玩儿得行不行?”
“满分。”
“没耽误你事儿就行。那没事儿我就先下了?你俩的事情你俩自己慢慢解决吧,我就不跟着瞎掺和了。”
“好,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得嘞。”
两人聊完,Spring顶着纪因蓝的游戏账号麻溜地退出了游戏房间。
而纪因蓝和许最沉默许久,最后,还是许最默默摘了耳机,把耳机捏在手指里磨来磨去,小动作看得出这家伙好像很不安。
他悄悄看了纪因蓝一眼,低声先来一句:
“对不起。”
纪因蓝气笑了。
他没说话。
许最顿了顿,又道:
“但你骗我。”
“?”
“你也有错。”
牛逼。
纪因蓝原本还想听听他能怎么跟自己诡辩,结果坐这想了半天憋了半天就憋出来一句“对不起”和“你也有错”。
这是当青天大老爷呢在这?
也行,至少学会压力给到别人自己绝不内耗了,要搁以前估计只有一句“对不起”。
也算是有进步。
纪因蓝直接摘了耳机站起身。
可能是以为他要走,许最下意识抬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摆。
他并没用多少力气,纪因蓝稍微用点力就能挣开,但在感受到拉扯的力度之后,他还是顿住了脚步。
而后,纪因蓝把许最拽着他的手拍开了。
许最的手在半空中一顿。
他垂下了眼。
不过,在手彻底落下去之前,他又听见纪因蓝说:
“电脑关了,坐前面来。”
许最似乎有点意外,他眸子微微一动。
纪因蓝到前面一排开了机,登录的时候,他余光瞥见身边人拉开了椅子,乖乖坐到了他身边。
纪因蓝转头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唇角,先发制人:
“骗你这事确实是我不对,但我喜欢抓现行,非这样不可。好了,我道完歉了,该你了。”
“……”许最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又跟他说一句:
“对不起。”
其实这事摊开了说,许最有错吗?
没有,他只是隐瞒了一些事没有告诉他,这算不上欺骗,更算不上过错。
但纪因蓝就是有点没来由的气闷。
他朝后靠在椅背上,想了想,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你初中在哪上的?”
“十中。”
“哦。”跟他一样。
“哪个班的?”
“三班。”
纪因蓝初中在十中七班读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七班和三班应当在一层楼一头一尾的位置——就像一中的一班和九班一样。
想到这,纪因蓝又突然莫名其妙想到了这学期刚开始的那一天,他在九班教室附近的楼梯间旁边看姜闪闪和崔哲言的热闹,偶然看见许最从楼道另一头走来。
那时候他还疑惑过,明明一班离得那么远,明明许最一路走来有两条楼梯可以下去,他为什么偏偏要多走这么多路,来走离他教室最远的那一条?
现在纪因蓝好像知道了。
所以,初中的时候,许最也这样做过吗?
他也会从三班走到七班,绕那么长一段路,就为了……?
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
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许最”这个名字,也没有他这张脸。
“我好像没见过你。”
纪因蓝声音有点轻,说不清其中有什么情绪。
“我见过你。”
许最却认真答道。
“……”
纪因蓝抬眸看向他,在网吧昏暗的灯光下和他对视许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个人对视的时候,许最已经不会垂眼避开了。
这次,是纪因蓝先挪开了视线。
他盯着面前的电脑桌面,手指搭在电竞椅的扶手上,不自觉用了点力。
“咱俩以前遇到过?我做过什么事情吗?”
“嗯?”
“你……你喜欢我,总得有个理由吧?”
“嗯。”
许最轻轻应了一声,却没给他解释,只说:
“你不记得的理由。”
“告诉我呗?”
“……”
“不告诉我啊?”
“嗯。”
纪因蓝勾唇笑了一下,他低下头,两手无意识地勾在一起玩着自己的手指。
喧闹的网吧里,两个人大概沉默了有好几分钟。
最后,还是许最开口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纪因蓝。”
“嗯?”
“你是怎么……”
“我是怎么发现的?”
纪因蓝懂他没说完的话。
他学着许最之前的话回答道:
“你不记得的原因。”
“……”
许最知道他在故意逗他,没应声。
纪因蓝瞥了他一眼,有点好笑:
“还愣着干什么?我叫你过来罚坐的?开机上号啊?”
“啊?”许最似乎有点懵。
“不是答应了陪你打游戏?”
纪因蓝登录了烈焰圣杯的账号,想了想,强调道:
“上你大号。”
他在双排房间等了一会儿,随着身边人点击鼠标的声音,“小羊咩咩叫”的头像亮了起来。
纪因蓝把他拉进队伍,恍惚间还有种不真实感。
跟小咯叽线下双排的场景他不是没想象过,只是从没想过眼下这一种。
更没想过坐在身边的会是这个人。
纪因蓝觉得情况还是有点梦幻了,他懒洋洋靠在椅子里,随便Ban了个英雄,轮到自己选将时,他没多想,直接锁了百加德。
他的百加德穿的还是很多年前周年庆的那套白西装皮肤,而身边紧跟着锁了奥莉美娜的许最穿的却是新出的古风小裙子。
许最看着纪因蓝用的皮肤,又悄悄看了眼纪因蓝的屏幕。
想了想,他动动鼠标,悄悄把自己的皮肤换成了跟他配套的黑婚纱。
纪因蓝原本还在出神,看着界面里辅助的皮肤海报换了一套才回过神来。
他有点想笑,也带了点故意逗人的意思,动动鼠标,把皮肤换回了新出的古风长衫,再次跟楼下的婚纱小羊错开。
余光瞥见旁边人对着屏幕沉思片刻,又悄悄窥了眼他的屏。
几秒后,穿着黑色婚纱的小甜妹鬼鬼祟祟给自己换回了竹绿色襦裙。
纪因蓝抿抿唇想忍忍笑,但没忍住,只好把手搭在唇边挡一挡。
……呆死了。
第53章 053:旧事
两个人在喧闹的网吧里沉默着打了几把游戏, 他们不怎么需要交流,因为本身就已经足够默契。
结束后,纪因蓝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跟许最去了他们常去的那家烧烤店。
毕竟是周末, 烧烤店里里外外坐满了人,空气蒸腾着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又被晚风吹散去一些。
纪因蓝照例点了一半变态辣一半不加辣, 但跟以前不同的是,他这次还多要了两听啤酒。
他没打算教许最喝酒, 这两听啤酒都是他给自己点的。
有啤酒, 有烧烤,吃饱了喝足了闲下来,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纪因蓝往自己口袋里摸了摸,摸到了几块常带在身上的蓝莓味泡泡糖, 还有那天抽剩下的半盒烟。
纪因蓝犹豫了一下, 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扔在桌上。
对面的许最目光一顿,看看烟盒,又看看他, 轻轻抿了抿唇, 像是有话想说。
纪因蓝没注意他的表情,他正在满身的口袋里寻找一个小小的打火机。
火机也是前几天随手买的, 最烂的那种塑料火机, 纪因蓝按了好几次才按出火, 他叼着烟护着火往上面凑凑,却突然听许最说:
“别抽烟了吧?”
“?”纪因蓝微一挑眉,抬眸看向他。
许最默默挪开目光, 避开了他的视线,只道:
“对身体不好。”
“你管我?”
纪因蓝刺挠他一句, 随口道:
“本来都快戒了,谁让……”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算了,反正都怪许最。
他换了个话题:
“之前的事还没说完呢。许最,你实话告诉我,要我自己没发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把这事瞒着?”
纪因蓝点着了烟,捏了里面的爆珠,却没往肺里吸,只两指夹着烟搭在一边,时不时轻轻掸一下烟灰:
“就一边当着许最,一边当着小咯叽,许最不玩小羊,小咯叽也不玩小恶魔,就一直这么瞒着,能瞒多久瞒多久?”
“没……”
许最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可能是实在觉得理亏,他沉默半天,蹦出一句:
“你没问。要是……”
“要是我问了你就说了?”
纪因蓝气笑了:
“有差吗?”
许最想了想,笃定地点了点头。
之后,可能还想挣扎一下,他又说:
“我没有骗你。”
“?”
“我没有说我不是小咯叽……”
他努力捏着手指措辞:
“也没说小咯叽不是许最。”
纪因蓝真要笑了。
许最抬眸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又迅速垂下眼,道:
“对不起。”
“?”
“都是我的错。”
“行了。”
纪因蓝拉过桌上的烟灰缸,按灭了手里一口也没吸的烟:
“我说我怪你了?”
“没。”
“那不就行了,别成天没事给自己找错认。”
“好。”
许最顿了顿,又问:
“那,以后还能和你一起玩游戏吗?”
纪因蓝看着他那紧绷绷的表情,故意逗他:
“你说和谁?许最还是小咯叽?”
“……”
“小咯叽可以,许最……考虑一下吧。”
纪因蓝余光瞥见许最抬头看向了他。
他压下唇角的笑意,说完了后半句:
“除非你告诉我,一开始创建小咯叽这个账号是为什么?”
“没什么。”许最轻轻抿了抿唇角,直白道:
“喜欢你。想陪着你。”
所以看你的直播,给你送礼物,练你喜欢的辅助,给你做安利视频,在直播间里陪你很久很久。
虽然他没说这些,可纪因蓝好像能懂藏在这七个字背后的日夜。
之前许最说喜欢他,他觉得挺意外,偶尔闲下来也会怀疑他这份感情是不是一时兴起。
到现在才恍然发现,自己看见的、他表现出来的那些原来只是冰山一角。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已经做得那么多了。
只是之前一直藏在深深的海面下,等时间越来越长、喜欢堆积得越来越多,离他越来越近,那些东西才露出海面被人看见。
只是他没有说过。
只是他现在才知道。
纪因蓝感觉心里有点闷得慌。
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只能一口气闷完剩下的小半罐啤酒,语速有点快地和许最说了一句:
“谢谢。”
许最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两个字。
想了想,他认真问:
“给许最,还是给小咯叽?”
纪因蓝扬唇轻笑一声。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路过许最身边时,他发现这人耳边有撮头发乱翘着,也没多想,下意识地抬手给他轻轻顺了一下:
“不都是你?”
发梢轻轻擦过耳廓的皮肤,许最被那细微的触感弄得微微一愣。
等回过神来转头看去,纪因蓝已经站在了老板身边看过菜单扫码结了账。
从烧烤摊出来,纪因蓝骑着自己的车慢悠悠和许最行在人行道上。
他把车子骑得很慢很慢,慢到能配合许最走路的速度,一边握着车把努力骑直线。
他喜欢这样玩。
走到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在脚底变成小小一团,纪因蓝忽然听许最说:
“纪因蓝?”
“嗯。”
“刚刚的烧烤多少钱?”
“怎么?”
“我转给你。”
“不用,请你吃。”
“你请过很多次了。”
“那又怎样?”
纪因蓝轻笑一声:
“有钱,你管我?”
“……”
许最没有说话。
纪因蓝也没有管他。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轻响一声,他愣了一下,摸出手机按开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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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因蓝看了许最一眼:
“你干嘛?钱多没处花?”
“没。”许最的目光在纪因蓝手机屏幕上落了一瞬,而后他将视线挪向前路,声音有点低:
“以前的,和现在的。”
“那也太多了,我一共请你吃过几次饭?你又不是没回请过。”
“没关系。”许最很自然道:
“反正都是要给你的。”
“……”
“平台还要抽成吧?”
“……”
“直接转给你好一点。”
纪因蓝气笑了,直接点了退还。
“说了我不缺钱,我才是钱多没处花的那一个,以后也别给我送礼物了,不需要。每次都要强调,每次数你最不听话。”
“真的?”
“真的,骗你干嘛?”
说完这话,纪因蓝才后知后觉许最这句反问有点点奇怪。
什么是真的?真的不缺钱?
那就说明,许最知道他曾经缺过钱。
这人到底知道多少事???
纪因蓝抬手抓抓头发,解释道:
“以前有段时间确实……但那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现在早就不需要了。”
“哦。”许最点点头。
可能是在犹豫什么,所以一直等两个人的影子从脚下拉长到身前、到身后、再重新在脚底缩成一团,他才再次开口:
“我能问为什么吗?”
“你当然可以。”纪因蓝被他这说法逗笑了:
“许最,你得知道,想说什么是你的自由,你可以随便问为什么,这不是需要被谁允许的事情,所以不用征求我的意见。但就算你问了,我也不一定会回答,因为回不回答是我的自由。”
“那你会回答吗?”许最换了个问法。
纪因蓝故意逗他:
“你问问试试?”
许最点点头,问:
“你当时为什么缺钱?为什么想退学?”
纪因蓝扬唇笑着使了个坏:
“不告诉你。”
“……”
许最转头看着他,眼神里好像有点无奈,还有点像受了委屈还没法说的小孩。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给自己下了结论:
“我还没有知道的资格。”
顿了顿,他又问:
“我再努力一点可以吗?”
纪因蓝没懂他的意思:
“努力什么?”
“努力再让你信任我一点。到时候可以告诉我吗?”
“……”纪因蓝被这句话猝不及防地戳了一下。
这人怎么总能一脸认真地说出这么呆的话?自己在心里想想就行了,这么直白说出口是什么意思?
他是真呆还是假不懂?
他耳尖有点热:
“不用。逗你玩的。倒也不是什么机密,想知道就告诉你。”
“想知道。”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是我姐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吗?”
“嗯。”
“但我姐没跟我说过,我就一直不知道,只以为我跟她是亲亲的亲姐弟,只是没有爸妈而已。直到后来上初中那会儿,我……”纪因蓝找了几个词,却都感觉难以启齿,所以最后只含糊地道:
“生我那个男人找来了,他也不是真想要我回去,就是想借这事敲我姐一笔。”
原本纪四余根本不用怕那男人的勒索威胁,但她想保护纪因蓝,他不想让纪因蓝知道这些事、不想让他面对这些,就把钱当封口费转给了那男人。
但这种人就像吸血的蚂蟥,甩不脱挣不掉,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以后的无数次。
纪因蓝至今都不知道纪四余给那男人转过多少钱,那时候的他们其实不算富裕,那年的行情也不大好,纪四余一个人撑着一家酒吧,每个月赚的钱要够店里周转,要还房贷车贷,还要供纪因蓝上学,说实话,经不起这么造。
纪因蓝知道这些事的时候,纪四余甚至已经起了转店卖车的念头。
其实纪四余从很小的时候就在社会上打转了,她的朋友们叫她“财迷”、“人精”,因为小时候太穷了,穷怕了,所以她很抠门,很爱钱,她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大方,都用在了纪因蓝身上。
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个无助的小姑娘,她不懂相关法律,不懂这种事情要怎么解决,也不敢跟朋友们求助,更不敢和纪因蓝说。她只知道,纪因蓝不属于她,纪因蓝要被带走了,她不想让纪因蓝为他的身世难受,所以只想着用钱来解决问题,把所有的压力都往自己身上揽。
纪因蓝当时知道这些事后,和纪四余坐了很久,也聊了很久。
知道了姐姐的困境,他什么也没想,只想帮她分担点,想帮她渡过这场因自己而起的难关。他是头倔驴,还要强得要命,那时候年纪又小,对世界没有什么经验和概念,所以做过很多错误的选择和幼稚的蠢事。
不过还好,当时他身边都是些不错的人,他们把差点走错路的小小的他一句句劝了回来、一把把掰了回来。
这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纪因蓝也不清楚,他只知道陆琢插了手。
很多对于他们来说比天大的事,在陆琢那种背景的人前其实不值一提。
陆琢的效率自然不用多说,事情很快被摆平,后来纪因蓝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他只从陆琢手里拿到了一张照片,还知道了一些事。
照片是一张巴掌大的、被剪去一半的结婚照,被框在里面的是个笑得很有感染力的年轻女人。
这个女人年轻时跟身边被剪掉的那个男人结了婚,恋爱时花言巧语轰轰烈烈好像星星都能摘给她,她被迷了眼,一直到婚后才发现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他不思进取、酗酒,甚至家暴,他没有工作,结婚后成天靠女人的存款和收入过活。女人从小没有父母没有依靠,她原本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终于能够拥有一个温馨的家,谁知踏入婚姻之后,迎接她的却是地狱。
生了孩子之后,男人也不管不问,成天只知道醉生梦死花天酒地,女人彻底对他绝望,她营养不良、后遗症缠身、产后抑郁……最后用一把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纪因蓝之前一直在疑惑,自己那么小就被丢掉了,现在过去那么多年,男人是怎么认出他的?
当他拿到那张照片就明白了——
原来,他长得那么像妈妈。
漫长的故事结束,他们也从烧烤摊一路散步似的走回了柳湖公园。
夜深了,公园内外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公园门口的灯好像有些老化,灯光有点暗,映得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
“故事讲完了,回家吧。”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这么细致地再次复述一遍这些事,纪因蓝心里也不怎么舒服。
他故作轻松,冲许最笑了笑,摆摆手算作告别,就要推着车转身离开。
但许最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纪因蓝。”
纪因蓝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见许最眸光沉沉地望着他,问:
“难过吗?”
难过?说不上。
“都过去多久了?早没事了,要天天为这些事难过,那我还活不活了?”
“不是现在。”
许最顿了顿,道:
“以前,在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你难过吗?”
“?”纪因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都说了,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问那么久以前的那份难过,好像没什么意……
纪因蓝的思绪断了。
因为接着,他听见许最问:
“我可以抱抱你吗?”
纪因蓝愣住了。
而没等他回答,许最就已经靠近了。
他们离得并不远,纪因蓝甚至来不及思考。
有人伸手将他拥进了怀里。
纪因蓝闻见了比平时浓郁很多的栀子花香味。
春末夏初的夜,晚风温凉,纪因蓝却无端感受到一股滚烫。
“我……”
他呆愣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特么没让你抱……”
“对不起。”
许最的认错来得迅速,但他没有放手,反而更用力将人往怀里按了按。
纪因蓝听见他的声音落在耳畔,比平时要低一些,沉一些,哑一些。
不知是不是纪因蓝的错觉,明明讲故事的是自己,经历过那些的是自己,被问难不难过的也是自己,可他却从许最的声音里听出一丝真切的低落:
“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很早,很早,很早。
早到在另一所学校,在走廊末端飘满烟味的杂物间门口,在少年拉开门出来,错身时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许最回头,看他一点一点慢慢走远,背影孤单倔强。
许最看了他很久,一直到他的身影被淹没在走廊里重重叠叠的人影后。
那时一直有种难言的冲动堵着他,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后来他才明白。
那是想光明正大地叫一次他的名字。
想拉住他的手……或者衣角。
想给他一个拥抱。
想问问,是什么事让他红了眼睛。
是什么人让他那么难过。
想陪他走一段路。
哪怕只到下个拐角。
第54章 054:笔记本
纪因蓝被许最困在怀里, 他能感受到环在腰上的力度和隔着薄薄衣料传过来的体温,但却分不清耳中用力的心跳声究竟属于谁。
他原本条件反射地想推开许最,可后来为什么没这么做, 他自己也没弄清楚。
第一时间没推开,等人抱一会儿了再逃, 感觉就有点微妙了。
所以即便他一直紧绷着神经感觉这滋味从头到脚都怪透了, 也没像脑海中在短时间内预演无数遍的那样推开流氓翻身上车飞速离开案发现场,这样不仅显得呆, 还莫名有种狼狈心虚的嫌疑。
算了, 抱就抱一下,都是男的,没谁占谁便宜这一说,也不会掉块肉!
纪因蓝闭闭眼睛, 在心中大义凛然道。
他觉得自己可以从容应对, 但片刻后见许最还没有要松手放人的意思,他还是绷不住了。
“许最,你特么还没抱够?”
“嗯。”耳边传来以前听着就感觉混蛋但今天听着格外混蛋的声音。
嗯?
你还敢嗯??
“再一会儿。”混蛋得寸进尺。
你在这跟我讨价还价呢???
又在心里默数了三秒, 纪因蓝语气硬邦邦道:
“放开。”
这次许最倒没再说什么, 只乖乖松手退开。
纪因蓝板着脸,什么话也没说, 直接抬腿跨上车, 脚一蹬就要走。
但自行车滑出去一小段, 车身突然一歪,纪因蓝用腿撑了一下地面才不至于摔倒。
他觉得一定是这车的问题,抬手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纪因蓝脑子里好像被人塞了一团棉花, 有点懵,满脑子都是许最身上的味道和刚才抱住他的力度。
真受不了。
中邪了简直。
他顶着一头被抓乱的头发回了家, 进门后先去客厅“吨吨吨”灌了一大杯水。
纪四余在沙发上翘着腿,边嗑瓜子边打量他:
“外面很热吗?”
“啊?”纪因蓝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啊,还行,挺凉快的。”
“那你脸这么红?”
“……”
纪因蓝服了:
“我骑车回来的,太累了,累红的。不行?”
纪四余白了他一眼:
“小孩子家家成天跟个炮仗似的,我说什么了你就呲火?真是叛逆期狗都嫌。”
纪因蓝不想和她说话了。
他放下水杯,转身进了卫生间,从晾衣架上取下薄薄一片绒面布料。
他摸了一把。
干透了。
纪因蓝拎着那片布料回了客厅,从旁边的置物架下面拉出一个小储物盒,盒子里是摆放规整的针线,还有几团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棉花。
纪四余嗑瓜子的动作慢了些,连电视都不看了,就斜着眼睛看着他弟撑开手里的布料,一点点把盒子里堆放的棉花往布料里塞。
塞得可认真了,扁塌塌的布料很快就重新变得饱满起来。
看样子,那应该是个大玩偶。
她看纪因蓝把棉花塞进去,又拿着针线比划了两下玩偶掉了的耳朵和肚子上的大洞,瞧着像是有点无从下手。
“怎么了这是?”纪四余放下瓜子盒,拍拍手上的碎屑,坐过去看了一眼。
“朋友的东西,被熊孩子弄坏了,想办法补救一下。”
纪因蓝把被小孩开膛破肚的辣椒兔递给纪四余看了一眼。
白色兔子的脸上还能看见一点淡淡的痕迹,纪因蓝那天搓了半小时也没能把它们完全弄干净。
“弄这么麻烦?再买一个不行吗?”纪四余问。
“嗐,这一开始就不是买来的,是当时吃火锅送的。我也打电话问过了,他们活动早结束了,这款也早就不生产了,再说我想了想,弄回个新的,虽然跟原来这个长得一模一样,但意义到底还是不一样吧?”
纪因蓝把玩偶肚子破口两边的布料往中间扯了扯,笨手笨脚地戳了个针眼进去。
纪四余看着他这动作就头疼:
“哎哎哎,你可算了吧,大老粗一个,等你缝完我都不敢想这兔子能丑成什么样,本来就不好看。”
她把兔子扯到自己腿上,又伸手去够纪因蓝手里的针线:
“给我,让你温柔善良美丽的姐姐来为你伸出援手。”
纪因蓝半信半疑地把针线递给她:
“你还会缝东西呢?”
纪四余平时连饭都做得一塌糊涂,曾经还做出过西瓜瓤炒肉和草莓炖豆角这样的珍馐美馔,纪因蓝真不信她还能这么心灵手巧。
“废话?”
纪四余看了眼布料的破口,一把将纪因蓝塞进去的棉花全掏了出来:
“哪有先塞棉花再缝补的?”
而后她直接上了针,动作很快,两三针就缝好一小段拿给纪因蓝看看:
“缝这种玩偶要藏线知不知道?露着几道线头在肚皮上,跟疤痕似的,多难看。”
纪因蓝凑近看看,果然,缝合处的痕迹不知道比他缝出来的要淡多少倍。
他有点意外:
“可以啊纪四余。”
纪四余嗤笑一声,继续低头给他缝着兔子。
纪因蓝很上道,用手机给她点了个手电筒照着,边托着下巴在旁边看着。
纪四余瞥了他一眼:
“这么新鲜呢?不记得了?你小时候出去玩弄破的衣服裤子都是我给你缝的。”
纪因蓝想了想,记忆有点遥远,但还是有些模糊的画面,是小小的他穿着大裤衩裹着毛巾被坐在床上,看着床边桌上的纪四余借手边昏黄的灯光给他缝衣服。
但他还是要嘴硬:
“不记得,别骗小孩。”
纪四余笑了两声,懒得跟他拌嘴了。
兔子很快在纪四余的手下重新变得完整,虽然肚皮上还有一点点痕迹,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纪因蓝给辣椒兔拍了张照片,给许最发了过去。
蓝.:[图片]
蓝.:我姐帮我补好了,明天上学带给你。
但许最的回复却让纪因蓝微一挑眉。
satisfy[stsfa]vt.满足;使确信:你留下吧。
蓝.:?
satisfy[stsfa]vt.满足;使确信:它不留在我家比较好。
不然,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被随意给出去,或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弄成脏兮兮破烂烂的样子。
纪因蓝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他没见过许最除许冠之外的家人,但单从他听见的看见的来说,他家的氛围应该很压抑,至少从孩子的视角看是这样。
蓝.:行,那我先留着,等你觉得能拿走了再说,反正留多久都是你的。
satisfy[stsfa]vt.满足;使确信:好。
之后,许最又补了一句“谢谢”。
纪因蓝看了眼,没多在意。
他在房间里给辣椒兔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着,再回头找手机的时候,屏幕里又多了一条消息。
satisfy[stsfa]vt.满足;使确信:我是你的置顶吗?
蓝.:?
satisfy[stsfa]vt.满足;使确信:不小心看见了。
纪因蓝仔细回忆了一下。
能让许最不小心看见他手机屏幕的机会,只有回家路上他给他转账五百块的时候。
所以这人是那时候看见了,一直想着,然后憋到了现在实在忍不住了才问?
怎么那么好笑。
蓝.:是啊,你不是喜欢改名字吗,不放前面看不到。
等等,他干嘛要跟许最解释这些??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
蓝.:没别的意思。
坏了,好像更像狡辩了。
纪因蓝僵硬一会儿,还是放弃了挣扎。
好在许最也不是会为难会调笑的性子,他只应了一句“好”。
之后,就是一句惯例的“晚安”。
纪因蓝看着那两个字,莫名奇妙又想起了今晚那个带着栀子花香味的拥抱。
他扔了手机,朝床角的辣椒兔脸上捶了一拳。
昏了头了!-
许最这人真的有点心机在身上。
他什么话都不说,有什么事都闷着做。
纪因蓝彻底意识到这点,是在某次英语默写他无痛写了半单元的单词之后。
把默写纸交上去后他抓着笔挠了半天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了。
后来他那份默写纸把海胆哥感动得要死,毕竟没人比海胆哥更懂纪因蓝有多正直,他知道这孩子默写向来都是能写多少写多少,宁愿交一张只写了名字的白卷都不愿意抄书作弊,所以这次真情实感地以为他是浪子回头终于肯背单词了。
只有纪因蓝知道事情的真相。
默写纸发下来后,纪因蓝抓着那张画了一半红勾的纸沉默了很久,最后默默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许最。
许最注意到他滚烫到像是要把人洞穿的视线,平静地转过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默写纸。
他点点头,真诚夸奖道:
“很棒。”
“你……”
纪因蓝咬咬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自从许最上了他的置顶聊天还被许最本人发现之后,这家伙换名字的频率就越来越高了。
纪因蓝最开始把他挂上置顶的初衷是关注着点小哑巴不为人知的心情和状态,谁知道他怎么想了个招另辟蹊径,活生生把自己的微信名变成了英语必修词库,有时候一天能把名字改十次。该死的是纪因蓝早已养成了习惯,每次打开微信都要下意识扫一眼置顶的名字,就这么一时不备让知识以一种极其卑鄙的方式进了自己的脑袋。
“许最,你故意的?”
纪因蓝把默写纸折一折放进了桌子里,他压低声音跟许最道:
“以后不许再改微信名!”
许最抿抿唇,小声回他:
“……这是我的微信号。”
“那又怎样?!”
“你不能剥夺我随喜好更改自己昵称的合法权利。”
“?”
纪因蓝服了。
他倒不是对英语有什么深仇大恨、学会了还不乐意,只是这种中了阴谋诡计被迫得到知识的感觉让他有点不爽。
“你……不喜欢英语?”
见纪因蓝没话了,许最悄悄看了他半天,问。
纪因蓝没回他,许最想了想,又道:
“这次默写的内容我只给你看了一大半。”
“……”
“但你还能对这么多。”
“……”
“说明你只看一遍就能把单词记个大概。”
“……”
“你很聪明。可能只是不喜欢死记硬背。”
“……”
“换个适合你的方式,可以学会的。”
纪因蓝往桌上一趴,用后脑勺对着许最。
他拒绝交流。
许最抬手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纪因蓝没理他。
许最又尝试了几次,得不到回应,就也没再继续了。
纪因蓝只依稀感觉他好像往自己手边放了个什么东西。
纪因蓝没管,他闭了闭眼睛,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下节是自习课,教室里没老师,就也没人叫他起床。纪因蓝睡过大半节课才醒来,他懒洋洋抬手伸个懒腰,打哈欠时偶然看见了自己和许最两张桌子的分界线上放了一本厚厚的蓝色笔记本。
纪因蓝愣了一下,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玩意,回忆过后才发觉,这大概就是他睡着前许最往他手边放的东西。
他迟疑着看看许最,又看看那本笔记本。
一般来说,躺在这个位置的东西他都默认是许最放着让他拿走的。
所以这次,看许最没有别的反应,纪因蓝就试探着拿过那个笔记本放在桌上,翻开一页。
这个笔记本很厚,估计得有个两百页,看起来已经被人写满了,翻开来也的确如此。
而笔记本内页的内容,居然是从初中一年级开始的最基础的语法和知识点。
写它的人不怎么会说话,所以把一些口语化的讲课内容全部搬到了纸上,看着就像是有个老师在跟自己慢慢讲课似的,而学的人也不用担心跟不上趟,毕竟他想往回看多少遍都行。
写的人还很认真,重点有荧光笔标记,不同的内容还有不同颜色的笔做区分。
除了语法讲解,每个小知识点后面都有对应的例题,每一道都是纯手抄,甚至偶尔还会蹦出来彩蛋,比如写个小故事,把里面的几个词语用单词代替,下一页就有注释来配合故事辅助记忆。
写的人实在是太细心了,他把所有细碎的知识点拆分了嚼碎了再用最容易理解的方式写上去,随便来个学生光是抱着这本啃都能学个透。
翻了几页,震撼之余,纪因蓝还觉得这笔记本有点点眼熟。
他回忆了一下,恍然想起,许最之前每个课间或者自习课、甚至前面有次在网吧点着灯低头写的,不就是这玩意?
纪因蓝有点茫然。
他转头看向许最:
“你……给我准备的?”
许最点了点头。
他手里已经换了个本子,可能是上一本英语写完了,这次,他笔记本旁边放着的是初高中文言文必修和议论文写作技巧。
他把手伸进书桌里找找,找出两个单词小书放到蓝色笔记本旁边。
“写了很久,写得很认真。”
许最垂着眼,小声问:
“看一看,好不好?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你……”
纪因蓝一时有点没话说:
“你是不是闲的……”
“没。”
许最抿抿唇角,顿了顿,才道:
“……只是,想和你一起上大学。”
“为……”
纪因蓝本来下意识想问句“为什么”,但蹦出一个字又觉得自己多余问,他用脚丫子想都能想到许最会给他的回答。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情绪起伏和无地自容,他选择把那个问题咽下去。
但这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因为许最知道他想问什么,并且很乐意给他解答。
所以,一分钟后,两人的桌缝上又多了一张折起来的小纸条。
纪因蓝毫无防备,他拿过来两三下拆开看了一眼。
带着折痕的白纸上落着干净漂亮的字迹,只写了三个字——
“喜欢你。”
第55章 055:图书馆
下课铃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响了, 但纪因蓝没有听见。
他还看着手里的纸条脑袋冒烟,直到前座的丁逸逍突然转过头:
“哎蓝……”
然后他就看纪因蓝反应很大地把手里一个什么东西揉成了团。
“?”丁逸逍懵了,他打量纪因蓝一眼:
“你做什么亏心事呢?”
“滚滚滚。”纪因蓝随手把纸团扔进桌子里, 语气和表情都不是很好:“有事说事!”
“那么凶干嘛?纪因蓝我告诉你,你现在对我越来越坏了, 我已经快要回忆不起来我们以前那些美好……”说着说着, 丁逸逍还真委屈起来了。
纪因蓝真是头疼。
他硬邦邦挂出一个笑:“请问您有什么事?”
丁逸逍满意了,他嘟哝一句“这还差不多”, 然后大手一挥:
“没事, 就问问你午休跟我一起打球不?”
“不打,太热了,懒得动。”纪因蓝拒绝了他的邀请。
丁逸逍就觉得离谱:“冬天嫌冷夏天嫌热,这一年四季有您纪因蓝愿意打球的时候吗?”
“你不懂。”
纪因蓝随口胡扯一句:
“我打球前要先算一卦, 看看天时地利人和, 再决定要不要去。今天算是天时不对,下次再说。”
丁逸逍骂骂咧咧地转回去了。
纪因蓝使了个坏,乐得不行, 自己笑了两声, 一垂眼看见手边的蓝色笔记本,又笑不出来了。
他在考虑要怎么处理这个笔记本。
放回书桌里就这么收下?好像有点太窝囊了。
把它还给许最大声说老子不需要?又有点……
正在纪因蓝纠结的时候, 旁边的人突然轻轻戳了一下他的手臂。
纪因蓝下意识转过眼, 就见许最正认真地瞧着他, 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纪因蓝觉得他应该不会说什么让自己舒坦的好话。
但明明已经有这种预感了,他还不信邪要嘴欠问一句:
“干嘛?”
“没。”许最看了眼前座丁逸逍的背影,说:
“就想问问, 中午可以跟我一起去图书馆吗?”
“?”
纪因蓝怎么觉得这话这么耳熟呢???
他硬着头皮道:“不去!”
许最却低声缓着语气慢慢道:
“你还没算卦。”
“?”
“你算一卦。”
“。”
“看看天时地利人和。”
“……”
纪因蓝绷不住了。
他压着声音,咬着牙, 不知道许最是真呆还是故意这么说。
“……算个屁。”
他迅速把许最刚递过来的单词小书叠到笔记本上,一起拍给了他:
“拿走!”
许最看看笔记本,又看看他,点点头,十分自然道:
“那我中午帮你带过去。”
“……”
“好吗?”
纪因蓝“噌”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
姜闪闪去杂物间拿自己藏在这里的游戏机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小小的杂物间里码着破旧的桌椅板凳,脏兮兮的玻璃窗透着阳光,灰尘在阳光下缓慢漂浮,而纪因蓝坐在旧课桌上,半个身子被光落着,手指里夹着一根烧到一半的烟,人懵懵的,好像刚受了什么打击还没缓过劲来,连姜闪闪进来了都没发觉。
姜闪闪轻手轻脚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才唤醒这尊大神。
“纪因蓝,你疯了??”
姜闪闪压低音量,回头确认一眼杂物间的门已经被关紧了:
“我说怎么闻着一股烟味呢,你在这抽烟就算了,连门都不带关紧的?你是真不怕老牛来啊??”
“忘了。”
纪因蓝刚来的时候真没打算点烟,谁想坐着坐着莫名其妙就把烟夹手里点上了。
他随手按灭了烟头:
“没抽,点着拿会儿。想事呢。”
“你猜老牛信不信呢?”
姜闪闪翻了个白眼,挥手散开了空中带着点蓝莓味的烟雾,转身到另一堆课桌里翻出了自己藏在这里的游戏机。
“我先走了,你小心点,长点心吧。”
她把游戏机往校服外套里一裹就要出去,但在她拉开门之前,纪因蓝突然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姜闪闪。”
“干嘛?”
她回过头,就见纪因蓝一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这可真新鲜。
自他们认识以来,纪因蓝什么时候不是有事说事?他就那么个直来直去的性格,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为难的样子?
“问点事。”纪因蓝冲她招招手:
“来。”
姜闪闪迟疑着把自己挪过去。
她上下打量了纪因蓝好几遍:
“到底干嘛?”
“是这样。”纪因蓝努力找着合适的语言: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现在说我喜欢你,你什么感觉?”
“???”姜闪闪都想撒腿跑了。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抬手护着自己,表情愈发惊恐:
“你什么意思?纪因蓝姑奶奶把你当兄弟结果你馋姑奶奶身子???”
“……”看着她这反应,纪因蓝有点无语,但又觉得对味了。
他突然就想再点一支烟,幽幽道:
“就是这种感觉。”
“什么?”姜闪闪疑惑道:
“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
“没什么。”纪因蓝叹了口气,问:
“平时你不是挺多烂桃花吗?那么多人追你,你都是怎么应付的?”
“什么意思?怎么搞得好像你第一次被人追似的,你跟我不是半斤八两吗,怎么突然跟我取起经了。”虽然觉得奇怪,但姜闪闪还是答了:
“追我的人都没个常性,三分钟热度罢了。那都不叫喜欢,就纯粹是见色起意。晾几天自己就走了,麻烦点的多拒绝几次也就知难而退了,哪用得着应付?”
“那如果不是三分钟热度呢?”
“什么意思?”
“如果是喜欢挺久的那种呢?”
“多久?我听听。”
纪因蓝掰着手指头算算:
“保守估计,四五年吧。”
“???”姜闪闪被这个数字砸懵了:
“那不就是从小学初中那会儿开始喜欢你?那怎么憋到现在才说,咱学校还有这种纯爱战神呢?”
“嗐。”
“怎么说?告白了?”
“嗯。”
“你拒绝了?”
“啊。”
“都拒绝了还有什么可苦恼的?”
“他还在追。”
“那你从了吧。”
“?”
我问你不是想听到这种话的谢谢。
“四五年啊,那肯定是真喜欢了,要是有个人暗恋我这么久,我得感动死。”姜闪闪捂着自己的心口。
“感动又不是爱情。”纪因蓝凉凉地戳破了小女生的幻想:
“而且就是吧,挺苦恼的。”
“有什么苦恼的?”
“他太……太内个了,”纪因蓝不知道怎么形容:
“喜欢什么的都挂在嘴边,满脸写着喜欢你想对你好,有时候让人感觉挺不好意思的。又觉得负担太重了,好像欠了他好多人情,我不能心安理得受着这些,但也不能不让他喜欢不让他追,就挺不自在。”
他越往后说,姜闪闪的表情越古怪。
最后,等纪因蓝说完,姜闪闪突然问了一句:
“你这是觉得人太大方了有点不好意思?”
“嗯。”
“那岁岁不大方吗?”姜闪闪微微眯起眼看着他:
“岁岁也是喜欢你想对你好要追你,你不也应对得挺从容吗?干脆利索就把人拒绝了,怎么换个人烟都抽上了?”
“我……”纪因蓝愣了一下,一时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后只能干巴巴道:
“不一样,我跟除岁之前又不认识。”
“那这个你就认识了?”
“啊。”
“谁啊,我认识吗?”
“这你别管。不认识。”
“哦。”姜闪闪点点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凑近他,掐着嗓子把声音捏得细细软软,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
“蓝蓝~人家也喜欢你了~我喜欢你想对你好想追你~你有没有脸红心跳不自在压力大呀~”
纪因蓝被她这动静撩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特么别恶心!”
姜闪闪立马收了脸上的笑容:
“换我你就觉得恶心了,没意思。”
她翻了个白眼,不打算再跟不解风情的臭直男浪费口舌:
“谁喜欢上你个朽木头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自己……”
这句话后面还跟了一句别的,但上课预备铃响了,盖过了姜闪闪的声音,纪因蓝没听太清。
“你说什么?”他跳下桌子,跟着姜闪闪走了出去。
“没什么?你记着咱们今天这段荒诞的对话,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姜闪闪摆摆手,抱着她的游戏机跑了,只留纪因蓝一个人在原地懵着。
什么玩意说话没着没落的???
纪因蓝不知道姜闪闪那个“好好想想”是什么意思,他一直琢磨着呢,琢磨到中午吃完饭,又琢磨到图书馆跟前。
一直到许最抬手推开图书馆厚重的玻璃门,纪因蓝被里面涌出来的凉气扑了一脸才回过神来。
许最回头看了他一眼:
“有空调,不热。”
是这个问题吗???
纪因蓝看看他,像是想说点什么,可能还想嘴硬。
但很快,他视线下落,看见了许最手里抱着的试卷题册和那本厚厚的蓝色笔记本,原来想说的话就一瞬忘了个干净。
算了,他倒也不是真的犟着不肯学习。
就是这样被人温温柔柔地推着做事有点不爽罢了。
能忍。
他木着心情,闭上嘴,跟许最进了图书馆。
北川一中的图书馆很大,且分区清晰合理,有专门的阅读区自习区和公共休息区域。
阅读区比较安静,自习区则是一个个的小隔间,公共区域就比较松弛一些,这里跟阅读区一样有桌椅,但大部分学生还是喜欢待在这里,因为这里的人对安静的需求没那么大,大家坐在这可以聊天闲谈,但会心照不宣地把音量控制在一个不突兀不惹人反感的程度。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这里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中午时阳光透过树影洒进来,氛围很好。
许最带纪因蓝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下。
之后,许最把笔记本翻到第一页递给纪因蓝,低声说:
“可以从这一页开始看。”
顿了顿,他又指指书侧边凸出来的很多索引贴:
“看到有索引贴的地方可以告诉我,我会把这部分相对应的知识整理成题纸给你。你可以做着试试。”
“?”
还真把我当学生了??
心里这样想,但纪因蓝还是拿过了笔记本,顶着一张臭脸把目光落到了第一行。
该说不说,许最的字还是挺好看的。
更他人一样,看着干干净净、冷冷淡淡的。
算了。
他冷淡个屁。
可能是为了让看笔记的人更有代入感,许最讲解知识点的部分十分口语化,有些用词比他平时说话还要随意,一行扫下来,耳朵里自动蹦出许最的声音,恍惚间还真像是有个人在自己耳边叨叨讲课似的。
纪因蓝看了一段,抬眼时偶然发现许最正在对面低头写什么东西。
他原本以为许最是在写作业或者课外习题,但仔细瞧了一眼才发现,他是在往白纸上抄英语题目,估计就等着纪因蓝学完一部分的知识给他随堂测试用的。
纪因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哎。”
许最抬眼看他。
“你别老给我写这些。你自己不学吗?要把时间都花在这上面,下次大考再考差了,我可负不起这个责。”
“不会。”
许最声音淡淡:
“都会了,没什么好学的。”
“?”
真是好让人不爽的话。
纪因蓝凉凉地扯扯唇角:
“你下次考试往下……”
他原本想说“往下掉一名”试试,但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前几天看过的排名表,许最还在断层年级第一,第二名那位追上他好像还有点难度,所以话到嘴边临时改成了:
“往下掉一分试试。”
“好。”许最认真地应了一声。
纪因蓝以为这个话题就算结束了,他继续往下看着英语笔记,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对面的许最又说了一句:
“算是在关心我吗?”
“你……”
纪因蓝一下子攥紧了笔记本纸页的边角。
挺会给自己找糖吃啊你???
“没有!”他硬邦邦回了一句,大力地往后翻了一页,纸页被他带得“哗啦”一声响。
“哦。”
许最并没有往一个阶段里塞太多知识点,最开始的也都是些基础知识,纪因蓝看两遍就懂了,板着脸问他要了张题纸。
他“唰唰唰”做完一页题,推给许最让他批改,自己翻着笔记本继续往后看。
许最拿出红笔,一页A4纸正反面三十道题只错了一道。
他正想给纪因蓝说说错题,但一抬眼,发现这人正在对着笔记本小鸡啄米。
许最看了他一会儿,倒也没有叫他。
他只低头安安静静把题解写在错题旁的空白处,写完后就把它放到了一边。
他原本想继续给纪因蓝出题,但下笔时微微一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重新抬起了眼。
纪因蓝已经彻底趴在胳膊上睡着了。
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发丝和干净的脸庞,偶尔窗外有风过,吹得影子在他身上摇摇晃晃。
许最盖上了笔盖,放下了笔。
他也往前趴了趴,把脸稍稍埋在臂弯里,抬眼看着纪因蓝的侧脸。
公共区域内四周都是其他同学窸窸窣窣的声音,翻页、低声交谈、笔尖划过纸张……
窗外的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声音从顶上开的一小扇透气窗溜进来。
许最听着那些声音,微微垂了眼。
他抬起手,看着光透过自己手落下的影子。
他稍稍把手往前挪了挪,指尖微微一动,像是在空气中碰到了什么。
他当然没有在图书馆漫着淡淡油墨味的空气里碰到任何东西。
但他落在桌上的影子,碰到了另一人影中乱翘的发尾。
风又过了。
窸窸窣窣、摇摇晃晃。
第56章 056:端倪
高中生的生活, 偶尔激情四射青春无敌,偶尔平淡如水闲闷度日,步入夏季之后, 纪因蓝的状态总是后者。
他英语落下的东西太多了,从头补起, 短时间内很难看到太大进步。
但虽说进步不大, 好歹还有,海胆哥看纪因蓝期中考试居然不靠运气突破了五十大关, 感动得泪如雨下, 再加上最近几次默写他都写得还行,就没像之前撂出去的话那样、让他英语课站在讲台上听。
五月末的天,午后的温度已经有了些蒸笼的意思,早生的蝉趴在树枝上叫个不停, 又是一个熟悉的喧闹夏天。
纪因蓝转着笔最后检查了一遍手里的理综答题卡, 在铃声响起、老师宣布停笔收卷后抬手把答题卡放到了一边。
本学期最后一次月考,还差下午一门英语就能结束,纪因蓝打着哈欠, 慢吞吞收了桌上的笔。
考试结束后的学生们像破了网的鱼, “呼噜噜”往楼道里涌,两分钟前还安安静静的教学楼内, 现在就只剩了一片追跑笑闹声。
纪因蓝收好装着考试用具的书包, 随手甩在肩上, 就近从考场后门走了出去。
刚出门,他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就见许最正靠在门口的墙上低着头等他。
余光瞥见纪因蓝的鞋子, 他才抬眸看了眼,站直了身子。
月考按期中考试的年级排名排座位, 纪因蓝和许最自然分不到一个考场,但丁逸逍和纪因蓝分在一起,他慢纪因蓝一步,收好书包后过来自然地勾住了他的肩膀:
“走,蓝,找闪姐他们吃饭去。”
说完这话,他才看见门边的许最,没忍住笑了:
“哇,每次考完都在这等,阿最你是真望蓝石啊?”
许最看看他,没说话。
倒是纪因蓝抬胳膊怼了丁逸逍一下:
“胡扯什么?走,吃饭去。饿死了。”
丁逸逍也没在意,接着就从口袋里翻出题纸跟纪因蓝对答案:
“对了蓝你第一道题选的什么?”
纪因蓝扫了眼题目:
“A吧。”
“我靠完蛋了我选的D……”
陆珏的考场在实验楼,离食堂最近,他跑得还快,铃一打卷子一交就撒丫子给兄弟姐妹们占好了座位。
他占的是靠窗的长桌,刚好能坐六个人。
食堂今天做的都不是纪因蓝爱吃的菜,他兴致缺缺,就挑了几样看得过去的往盘子里放了点。
回桌上的时候,其他人在讨论今天难得爆炸的理综题,姜闪闪一个文科生就扒拉着盘子听热闹。
纪因蓝把餐盘放到桌上,许最扫了眼他的盘子,想了想,从口袋里掏了一盒蓝莓酸奶出来放到他手边。
正巧李思勉也从另一边回来,放餐盘时顺手往姜闪闪手边放了盒草莓牛奶。
“……”
纪因蓝同时看到这两个人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懵圈。
他迟疑着抬眸看了眼李思勉。
李思勉的动作好像也顿了顿,他抬手推推眼镜,望向了对面的许最。
而许最看看李思勉,又看看姜闪闪。
“谢谢小包公,小包公真好!”
姜闪闪正欢欢喜喜地戳着草莓牛奶喝,发现许最在看她,她还眨着大眼睛问了句:“咋啦?”
旁边还在争论选择题到底选B还是D的丁逸逍和陆珏终于被吸引了视线。
丁逸逍看看那二位的草莓牛奶和蓝莓酸奶,发出了灵魂质问:
“咋就你俩有小甜水?”
他往陆珏手臂上捶了两拳:
“我小甜水呢?!”
陆珏往旁边闪了一下:
“问食堂阿姨啊你捶我干嘛?”
“……”俩猴开打,而猜到真相的已经默契地闭了嘴,唯一不知道的大傻子还在笑呵呵看俩猴子闹腾。
闹一会儿,丁逸逍突然问:
“蓝,你一会儿午休去哪?”
纪因蓝也没想好,刚想说不知道,身边的许最却小声说了句“图书馆”,不知道是在提醒他,还是在替他回答。
还替我做上决定了?倒反天罡!
纪因蓝磨了磨牙,答:
“图书馆。”
“又去图书馆?哦,也是,下午考英语,你得抱抱佛脚。”他们都知道纪因蓝这段时间在跟着许最学英语,所以没在这个话题多留,顿了顿,丁逸逍又道:
“对了,晚上有空不?”
“怎么?”纪因蓝问。
“嘉嘉过生日,叫着吃饭呢,问问你去不去。”丁逸逍答。
嘉嘉指张嘉杭,十班的男生,和他们九班这群人玩得挺好,上次夜爬就一起,平时一起约着吃个饭也是常有的事。
都那么熟了,人家过生日,做朋友的当然不能不去,所以纪因蓝没多想就点了头:“行。”
问过一个,丁逸逍又问另一个:“阿最去吗?”
纪因蓝看了许最一眼,见这人迟疑着想拒绝,立马替他做了决定:
“他去。”
“行,那闪姐你一会儿见着嘉嘉帮忙回个话,说我们几个都去。”
姜闪闪比了个“OK”。
被一句话安排明白的许最抿抿唇,看向了纪因蓝。
睚眦必报的纪因蓝同学闷头吃东西,拒绝了他的目光交流。
午餐后,一群人在食堂外散开,各自去了该去的地方。
纪因蓝挂着书包嚼着泡泡糖跟许最进了图书馆,进门前,他瞥了许最一眼,问:
“来图书馆干嘛?真临时抱佛脚?”
“嗯。”许最点点头:
“划下重点。”
“说得好像你看卷子了似的,还能划重点。”
“可以押一下。”
“没押中怪你?”
“嗯,怪我。”
纪因蓝轻笑一声,没说话了。
他们在图书馆找到了平时常坐的位置,步入夏季,窗外的树比之前茂盛了不少,能挡住一大半的光,只在桌上落下一点点破碎的影子。
纪因蓝漫不经心地嚼着泡泡糖,看对面的许最在笔记本上折角,看久了,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许最很快把划好的重点递给他:
“再看看,单词也多看看。”
“看了能考一百三吗?”
“不能。”
许最诚实得可怕。
对上纪因蓝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又补充道:
“八九十分应该没问题。”
纪因蓝态度恶劣地拿过笔记本,闷头看了起来。
窗外的蝉有些吵人,就算关了窗户也挡不干净。
纪因蓝兴致缺缺地翻着页,过了一会儿,突然说:
“许最。”
“嗯。”
“别看我,看你单词去。”
“我打扰你了?”
“也没有吧。”
“那为什么不能看?”
“你还有脸问。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嗯?”
“光明正大耍流氓。要我是个小姑娘,被你这么盯着,你看有没有正义人士出来揍你。”
“对不起。”
顿了顿,许最又问:
“想再看一小会儿,能不能不揍我?”
“?”
纪因蓝真要被这呆子逗笑了他爹的:
“你……”
他抬头看了许最一眼,正想说点什么,却先看见另一边小跑过来一个女生,目标很明确,瞧着像是冲他俩来的。
那女生长着一张小圆脸,看着很面善,她走到桌边,笑得眉眼弯弯: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那个,同学,我想帮我朋友要个微信,可以加一下吗?”
问的是纪因蓝。
纪因蓝愣了一下,刚准备摇头说算了,就见女生指指不远处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女孩子。
那女孩看着很瘦,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发现纪因蓝看过来,还不好意思地往下缩了缩。
“她很早就注意到你了,一直想认识,但一直没敢行动。我让她大胆点,结果拽都拽不动,只好我帮她来问问啦。你放心,她胆子特小还有分寸,不会打扰你的,就真只想安安静静加个微信。她这次好不容易想主动加别人,要是被拒绝了,回去估计又要自闭一晚上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纪因蓝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点点头,圆脸女生这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二维码给他扫。
手机屏幕里弹出微信主页,纪因蓝随手弹了个好友申请过去,女生见状,连声说着谢谢,本来想走了,但又多问了一句:
“不好意思同学,麻烦再问一下,你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啊?”
“高二九班,纪因蓝。”
“哦哦哦谢谢!她的话让她自己跟你介绍吧,再见!祝你们考试顺利!”
说完,女生原路小跑了回去。
看那女生给朋友比了个“OK”手势,纪因蓝才收回视线。
他扫了眼自己的手机,发现对面已经迅速通过了好友申请,还给他发了第一条消息。
Rainbow: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是高一二班的金莹莹。
蓝.:高二九班纪因蓝。
叫金莹莹的女生果然像她朋友说的,安静有分寸,介绍过自己后就没再找话题,而是发了个表情包结束了这场对话。
纪因蓝也没在意,他点开金莹莹的主页,给她挂了个备注,这才关掉手机,继续转着笔看题。
这种事,纪因蓝遇见得太多了,有时候走在路上都得被人拦住要个微信。他能拒绝的都拒绝了,不好拒绝的就加了,大多数人都不会太打扰人,还有一小部分一开始会使劲找话题说话,但感受到他的冷淡之后也就慢慢退了热情开始躺列。
正因为遇见得太多,纪因蓝一点不觉得有什么,根本没往心上放。
他低头又翻了会儿笔记,但心思空闲间,他突然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
纪因蓝抬眸看了眼。
对面那位刚还盯着他看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身上烧俩窟窿赶还赶不走的人已经没再看他了。
他只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翻着英语习题,也没知道看没在看,反正纪因蓝没见他落笔。
怎么不看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心里,纪因蓝又觉得自己有病。
人看着的时候嫌烦,不看又好奇想问为什么,这不神经病吗?
他还能拽着人袖子问“为什么不继续看我了刚不是特想看”吗?
纪因蓝觉得自己疯了。
他发誓,他真的想好好看一会儿重点来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许最不对劲,老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就已经望过去了,他再坚决地收回眼,在心里骂自己一句,往复数次。
图书馆里的人越来越少,后来,许最合了手里那本习题,提醒道:
“要走了。”
纪因蓝应了一声,随手把笔记本装回书包里。
许最就站在旁边等着他,等他收好,和他一起出去。
纪因蓝在出图书馆的路上打量了许最好几眼。
这人绷着嘴角,垂着眼睛,虽然他平时也不怎么笑、什么时候都几乎只有那一个表情,但纪因蓝就是觉得,他现在好像不太高兴。
但为什么不高兴?
刚也没发生什么吧。
因为他给了别人微信?
以前也给过,许最又不是没见过。
但这要他怎么问,突然冒一句“你是不是生气了”也太怪了吧?
纪因蓝不是个擅长藏话的性格,心里有话憋着他就是难受。
所以他最后一闭眼一咬牙:
“许最,你……”
但等看见了许最的眼睛,他又突然哑了,连想好的话都忘了个干净。
许最微微垂眼看着他。
他们正走在图书馆通往林荫道的小路上,两边都是树,路上没有别人,只有头顶的蝉吵闹没完,还有树影在身上摇摇晃晃。
许最微垂着眼睛,眸子里偶尔落进一点光。
他看着纪因蓝,而后视线缓缓下挪,挪到了他的下颌。
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笔墨划痕,估计是这人转笔玩的时候不小心画上去的,纪因蓝自己都没发现。
“纪因蓝。”许最突然低声唤了他的名字。
不知是不是纪因蓝的错觉,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沉。
纪因蓝应了一声,等着他的后话,但许最没再说什么。
他只突然抬起了手。
而纪因蓝下意识稍稍朝后躲了一下。
许最指尖微微一顿,却并没有因为他的闪躲而停止动作。
他用指腹蹭了蹭他下颌那处笔迹,用的力稍微有点点重。
但水笔的印子哪是指腹能蹭掉的,纪因蓝那点皮肤都红了,黑色的笔墨却依然顽强地挂在上面。
许最微微皱了皱眉,像是有点懊恼。
而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手扶着纪因蓝的侧颈,拇指还轻轻按在那处痕迹上,但目光没再落在那处,而是重新对上了纪因蓝错愕茫然又僵硬的视线。
在纪因蓝的眼里,许最是逆着光的,因此眸色也显得有些深,有那么一瞬间,居然让纪因蓝莫名品出那么一点危险。
对视片刻,许最微微垂下了眼。
“纪因蓝。”
他声音很轻,可能因为太轻太低了,又带着点哑。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那么招人?”
第57章 057:问题
许最刚抬手像是要碰上来的时候, 纪因蓝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因为他并不怎么喜欢别人碰他的头和脸。
但后来为什么没有继续躲,而是任由许最碰了上来, 纪因蓝也不知道。
可能是这家伙看起来实在不高兴,而他不想让他再变得更不高兴一点吧。
许最扶上了他的侧颈, 拇指指腹落在他下颌骨骼的位置, 蹭了一下,用的力气稍微有点重。
纪因蓝不知道他在蹭什么, 他脑中一片空白, 只懵懵地看着许最的脸。
许最垂着眼,纤长眼睫在眸子里落着阴影,给他增添了很多距离感。
刚碰到的时候,纪因蓝能感觉到, 许最的手是凉的。
但后来, 被碰到的地方又好像有点发烫,纪因蓝分不清变烫的到底是许最还是自己。
他早该往后跳一步躲开许最的。
但纪因蓝就像根木头一样站那一动不动,又或许是他一时动不了。
直到他听见许最那句带着点哑的:
“怎么那么招人?”
怎么说呢, 纪因蓝能从这句话里听到很多很复杂的情绪, 但他一时形容不来。
好在那种微妙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许最像是轻声叹了口气, 放了手, 他的手垂落身侧, 自己轻轻抿了抿唇,补了一句:
“……对不起。”
说完,他顺着小路继续往林荫道走, 而纪因蓝终于回过神,往前几步跟上了他。
他观察着许最的表情, 有点犹豫,但还是问:
“你生气了?”
“……”许最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他垂垂眼,看着脚下的地面,开口时声音有点低:
“你不是我的。”
顿了顿,又反问:
“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非要说的话,他只是有点懊恼,有点气自己。
懊恼于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生气自己明知道不该,但还是控制不住地飞出些不该出现的想法。
纪因蓝很招人,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这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纪因蓝现在没想法,也不在意这些人这些事,所以不会为此流连,但他总有一天会遇见看一眼就挪不开目光的人,会谈恋爱,甚至结婚,会对别人笑对别人好,如果现在他就因为这些事难受,那以后又会怎么想、又会做出什么事。
是他自己要到他身边来,现在看来,这个选择简直与自.虐无异。
人总是贪婪的,一开始想认识他、离他近点就行,等真离近了,又开始心痒。他花了几年时间藏住的小心思接二连三暴露在了纪因蓝面前,但他反而因为不用继续压抑不用再用“朋友”做伪装而松了口气,甚至,纪因蓝知道得越多,他越有种冲动,想把他变成自己的。
他跟纪因蓝说过很多次“喜欢”,每次都是轻松的、放纵的、自由的、随心所欲的。而纪因蓝很好,虽然看得出来他对此不太习惯也不大想听,却也从来没阻止过许最对他说这些话。
但这是因为纪因蓝这个人本身就很好。
纪因蓝不喜欢他。
原本就不喜欢,如果再了解他一点,估计就变成讨厌了。
纪因蓝不知道许最心里这些弯弯绕绕的想法,但他听见那句“你不是我的”,心里突然没来由地闷了一下。
所以他该怎么接这个话?
好像怎么接都很奇怪。
跟他解释?但自己要跟他解释什么,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哄两句?那更奇怪了。
张飞会哄关羽吗?
还没等纪因蓝想出个解决办法,两个人就已经随着人流进了教学楼,在楼梯口分别的时候,周边吵吵嚷嚷,许最只低声和他说了句:
“考试顺利。”
纪因蓝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只来得及一声含糊的“嗯”。
这次的英语考试不难,当然,也有可能是纪因蓝懂了那些曲里拐弯的单词和语法,不再两眼一抹黑纯纯看天书的原因。
考完试开完简短班会彻底放学后,纪因蓝先回了一趟家。
他回家放下书包换了身衣服,才打车去了晚上聚餐的地点。
张嘉杭发给他们的位置是他家自己的饭店,他家里人知道他请了同学来过生日,特意给他们留下了后院比较清静的位置,看起来像个小小的露营地。
今天来的人挺多,男男女女围着坐了一圈,笑着闹着,热闹得不行。
纪因蓝跟着服务生走进后院,远远就看见了他们。他跟服务生说了一声不用继续带路了,自己正准备过去,但却听到旁边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纪因蓝。”
纪因蓝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就见许最一个人坐在墙角的小椅子上,见他转过头,才起身朝他走过来。
纪因蓝看看那边的热闹场景,又看看许最跟他孤零零的小椅子,下意识问:
“怎么不过去,就一个人在这坐着喂蚊子?”
许最也跟着他看了眼那边:
“……人太多了。不认识。”
“不会啊,丁逸逍他们来了,你没看见?”
“……”许最垂下眼:
“等你一起。”
纪因蓝看着他,有点无奈:
“那你就一直等在这?咱住那么近,你不会提前跟我说一声,咱俩一起过来?”
许最像是才想起来还有这种可能性,他也没说什么,只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纪因蓝总有种感觉。
许最好像谁也不想靠近,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更不信任任何人。
除了他。
所以,即便人堆里有几个和他天天见面天天一起吃饭说话的人,他也还是不太想靠近,只愿意安安静静坐在这里等着他。
算了,反正今天这趟也是自己替他答应的,不然按许最的性子,知道是这么多人扎在一起玩,估计当场就拒绝了。
纪因蓝朝他扬扬下巴,示意他跟着自己,而后抬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哎,蓝来了!”
桌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纪因蓝来晚了,一会儿先罚三杯。”
“哎旁边这位是……这是不是年级第一那个大学霸?许最!我对这张帅脸有印象!”
“学霸好学霸好。”
“学霸来晚了,学霸也罚!”
这群人平时经常凑一起玩,有几个还没见过许最,因此都逮着他起哄。
纪因蓝一来就被张嘉杭逮到旁边倒酒去了,一时没能顾得上许最,他看了眼那边,正想出个声让这群家伙别欺负人,谁想不用他吭声,丁逸逍先站起来走到许最那边,边揽着许最肩膀往留给他和纪因蓝的空位走,边回怼那群起哄的臭小子:
“哎,少欺负我们大学霸,他不喝酒,都别想着往他这招呼啊!”
姜闪闪给许最拉开了旁边的空椅子,边帮着说了句:
“就是,你们人来疯爱折腾新朋友,逮着陆珏和小包公折腾去,我们阿最比较内向,不爱说话。欺负人当心蓝揍你们。”
陆珏:“?”
李思勉:“?”
许最可能对现在的状况有点意外,他看了看丁逸逍,又看看姜闪闪。
低声给他们说了句“谢谢”,才坐在姜闪闪拉出来的空椅子上。
朋友们都不是会为难人的性子,见来了个内向的,就也不逮着人薅了,说说笑笑地把话题带到了别人身上。
见那边一片和谐,纪因蓝无意识地弯了弯唇角,这才收回视线。
纪因蓝端着酒杯回到桌上的时候,许最看了他一眼,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纪因蓝朝他扬扬眉,意思是有事说事,许最这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小声跟他说:
“生日礼物。”
人都不认识,还记得准备生日礼物?
准备了生日礼物,但不认识人,所以不敢送,还需要他来转交?
纪因蓝看着他,有点想笑。
他还非不顺着许最来了:
“他又不吃人,你自己给他准备的礼物,自己给他。”
“……”
许最抿抿唇,也没说话,就静静地注视着他。
纪因蓝已经对他这套免疫了,不为所动,一样静静地回看过去。
最后,还是许最无声地叹了口气,败下阵来。
正好那时张嘉杭路过他们这边,他看准时机,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张嘉杭的衣角。
张嘉杭愣了一下,转头看过来,两个人茫然地对视片刻,许最才垂下眼,拿出了他在手里握了好久的小盒子:
“生日礼物。”
他声音不大,语速还快,颇有种速战速决的意思,估计也是不想引人注意,但可惜对方没懂他的用意。
“哇!”张嘉杭夸张地惊叹一声,双手拿过那个小盒子,惊喜道:
“你还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
这下好了,桌上所有人被这声惊动,集体朝这边行起注目礼。
张嘉杭本来就是个热情的人,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纪因蓝丁逸逍他们玩得好的一般都内向不到哪去。
他最会给情绪价值,拿到礼物后,他当场拆开,而后又是一句夸张的:
“哇!你怎么知道我正好缺一副蓝牙耳机?!天哪,学霸,你这么懂我,咱俩肯定有上天注定的缘分,说不定一百年前咱俩还坐过同一条小船,感动了!这礼物真好,我太喜欢了!”
张嘉杭在很认真地表达自己对学霸的感谢,但学霸本人看着已经像是在找合适的地缝了。
“差不多行了。”纪因蓝笑着帮他解了围:
“孩子都快钻桌子底下去了。”
“他可真好玩。”
张嘉杭也乐得不行,又跟许最说:
“礼物我是真喜欢,秀是作的心是真的!以后都是朋友,有事随时找我!”
说完,张嘉杭就抱着他的新蓝牙耳机乐呵呵地去了另一边。
纪因蓝看了许最一眼,问:
“还行吧?感觉也没那么难吧。”
许最看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纪因蓝的错觉,他感觉,许最的坐姿好像比一开始放松了很多。
一群十几岁的男生女生凑在一起,人多,热闹,吃个饭也如秋风扫落叶,迅速解决了战斗,那之后,张嘉杭叫人来收拾了桌子,男生们开始专心喝酒。
但喝酒总得带点添头,张嘉杭今天失策,忘了准备桌游,最后一桌人一合计,还是决定玩最随意也最老土的真心话大冒险。
他们搞了个酒瓶,随便转,转到瓶口的要么答题要么喝酒,转到瓶底的出题。
半大少年爱问的问题,无非就是情感相关。喜欢的人啊、跟男朋友女朋友的感情状况啊、为什么分手啊……诸如此类。
桌上人多,纪因蓝点没那么背,玩半天也没转到他。他只靠着靠背,边吃小番茄边听那些倒霉蛋的情感八卦。
但人总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纪因蓝还在因为上一个说“自己因为脚太臭被女朋友嫌弃”的人嘎嘎乐,下一秒,桌子中间的瓶子缓缓停止,瓶口对着他,瓶底对着张嘉杭。
见转到他,张嘉杭先兴奋了一下,又觉得不对:
“靠,都知道蓝不谈恋爱不搞暧昧,这我有什么好问的?”
旁边的人给他支了个招,他听了一耳朵,这就问:
“放你一马吧,上一次被人要微信是什么时候?”
“……”愿赌服输,纪因蓝如实答:
“今天中午。”
桌上立马掀起一片起哄声,张嘉杭接着问:
“这不就在学校吗?对方哪个班的,好不好看?”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别蒙我。”
“这算系列问题,刚刚苏苏他们不也这么答了?”
边上有人跟着附和,毕竟有八卦谁不想听?
但纪因蓝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合适:
“别人隐私,不说了,我喝酒。”
虽然没听到八卦有点失望,但纪因蓝说的也是,起哄的那几个就也没继续,张罗着开始了下一轮。
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搞他,纪因蓝大半局没参与,结果一参与就来了两轮。
张嘉杭对着纪因蓝实在想不出什么有节目效果的问题了,旁边又有人支招:
“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啊?”
丁逸逍反应最大:
“别放屁了!上次十个人搞他,好不容易让他输局游戏,问的就是这个,结果人说喜欢辅助玩得好的。别告诉我这么无聊的答案你们还想听第二次???”
大家都笑了,张嘉杭想了想,问:
“那还就这个问题,但你不能说关于游戏的了,说说别的,性格,长相之类的。”
“我哪知道……”
这可真是太为难纪因蓝了。
但听到这个问题后,一个词没来由地含在了嘴边,他没多想,直接答了:
“乖的吧。”
“噢——乖的——”有不怕事大的男生跟桌上几个女孩示意:
“哎,姐几个都听见了,这可是冷知识,赶紧跟你们小姐妹汇报一下,蓝喜欢乖的。有意向的赶紧冲起来!”
丁逸逍在边上凉凉补了一句:
“门槛有点高,不仅要乖,还得是个大师段的辅助,要能跟得上蓝的脚步。对,还要会玩小羊,不然蓝玩不了他本命。”
众人又笑了,有人问:
“他妈的召唤师峡谷真有会玩的奥莉美娜?我怎么不信呢,我遇到的羊从来只能在对局里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一个个糟心得要死。”
“当然有。”纪因蓝回了一句,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许最,却发现许最也在看他。
对上许最视线的那一瞬间,纪因蓝一下子就不知道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了。
片刻,他触电一般,匆匆忙忙地收回了视线。
后面的游戏,纪因蓝再没中过奖,倒是让他逮着几次机会礼尚往来逼问张嘉杭。
许最也被转过一次,他对面的人问的是最常规的“有没有喜欢的人”,许最想也没想说了“有”,大家起哄一阵,但因为知道他不爱说话,加上又不怎么熟,就没像逼问其他朋友那样非要耍赖皮加几个问题问问到底姓甚名谁。
一群人玩到挺晚,有一部分还鼓着要去KTV来个第二场。
纪因蓝有点累了,就没跟他们一起,告别后自己带着许最先回了家。
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许最打了个车,纪因蓝和他一起坐在后排。
纪因蓝有点困,加上酒劲上来了,有点晕乎。
但他没有闭眼,他只看着车窗外的流光,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出神的时候,他没来由地在想,先前那个对视,许最好像有话要说。
他想说什么?
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这么没头没尾地问一句,就有点奇怪了。
所以纪因蓝深吸一口气,也没太纠结。
出租车带着柠檬味清新剂的空气停在了柳湖公园门口,纪因蓝下车,多问一句:
“这么晚回去,你能解释吧,你家里人会不会说你?需不需要我跟你串个供词之类的?”
毕竟今天这趟是他替许最应下来的,他得负责到底。
许最摇头,答:
“今天家里没大人,只有许冠。”
“那就好。”纪因蓝放心了。
他正准备跟许最说句再见,但抬眼时,他发现许最又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纪因蓝微一挑眉,直言道:
“还想说什么?有话就说。”
“……想问个问题。”
许最默默挪开了视线。
“问。”
“……可你应该不想听。”
“你别管我想不想听,你想问你就问。”
“哦。”
纪因蓝是真的有点困了,晚风也吹不醒他。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打哈欠时生理性的眼泪模糊了视线,眼睛里,许最和路灯的光糊成了一团。
也是那时,他听见许最的声音夹在路边驰过的车流声间,像是随口一问,又好像有点认真。
“……”
他垂着眼,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再开口时,他声音稍微低了一点:
“纪因蓝。
“我乖吗?”
第58章 058:楼梯下
“你……”
纪因蓝发现, 自己在许最这里总会落到一个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大脑一片空白也没有反应机会的地步。
果然。
许最说得对。
这确实是个他不想听的问题哈。
纪因蓝瞬间觉得周围的蝉鸣好像比起刚才,又变吵了很多很多倍。
这到底什么怪问题???
什么乖不乖的???
我怎么知道???
纪因蓝被许最问懵了, 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嗯嗯啊啊地含糊着敷衍了一下, 转身朝自己家的方向去了, 从开头的快走变成小跑。
他也是回到家里、洗完澡、吹干头发,舒舒服服躺到床上之后才反应过来——
许最或许是在回应他在游戏中随口说的那句“喜欢乖的”吧。
但知道了原因后, 纪因蓝并没有释然哪怕一点点, 反倒更别扭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又重重朝后栽倒下去,感觉房间好像有点热,他一骨碌爬起来, 在还没到六月的天气里趴在空调开关那里“滴滴滴”地把温度按到十六度。
回到床上, 纪因蓝还是觉得心里躁得慌。
他在床上扭了一段霹雳舞,而后闷闷地把枕头盖在了自己脑袋上。
十六度的空调开始运作,冷风吹得只穿了短袖短裤的纪因蓝打了个喷嚏。
他这才把自己的脑袋从枕头底下放出来。
他伸着手臂够到了手机, 眯着眼睛按开看了眼, 发现许最几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
pain[pen]n.痛苦;苦恼;讨厌的人(或事):对不起。
pain[pen]n.痛苦;苦恼;讨厌的人(或事):如果有时我做的事或者说的话让你感觉到困扰,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pain[pen]n.痛苦;苦恼;讨厌的人(或事):告诉我你不喜欢这样, 我以后就不会再这样了。
纪因蓝静静地看着躺在屏幕里的这三句话, 有那么一个瞬间, 突然有一点出神。
也没什么,只是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提醒了什么一般,突然想到——
是啊, 如果不喜欢,他明明可以直说。
他哪用得着许最来提醒?他纪因蓝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 他可以主动顺从,但旁人绝对绝对无法逼迫他接受不喜欢的人和事,就算是纪四余也不行。
那为什么呢?
为什么许最每次说的话、做的事,都能让他心烦意乱很久很久。
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拒绝和制止,哪怕一瞬。
这已经不像他了。
纪因蓝有点出神,直到又被空调冷风吹着打了个喷嚏。
他回过神来,点开输入框,在键盘上敲敲点点。
确实有一点,以后别……
删除。
嗯,以后别这样了……
删除。
也不是,就是……
删除。
输入框的光标跳来跳去,最后信息发出去时,只有两个简单的字。
蓝.:没事。
发出去之后,纪因蓝突然有点崩溃,他用力把手机投掷到另一边的沙发上,自己扯过被子自暴自弃般盖住了头。
他该不会是……
没有吧。
不会吧。
但除了这个可能性以外,别的理由,好像都不太能说得通了。
真是疯了……
纪因蓝想了一晚上有的没的,想来想去都是许最。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空调也忘了关,就那么顶着十六度的风吹了一晚上。到了后半夜,他在梦境里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睡梦中被外星人挪移去了南极。
这一晚上过去,后果就是,他第二天嗓子哑了鼻子也不通气了,难受得要死。
纪因蓝身体素质挺好,平时小病几乎没有,这次好不容易中次招,病毒就好像要把之前没折腾过的都报复回来似的,重感冒的症状反反复复折磨了纪因蓝一周多。
他这一周都没什么精神,但风头倒是出了不少,主要是月考成绩下来了,他的英语成绩达到了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个人最佳,他盯着成绩表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是九十三分没错。
海胆哥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他继续加油好好努力。
语文老师福团也笑中带泪,不忘提醒纪因蓝在学英语的同时别忘了垂怜他依旧烂得一坨狗屎一样的语文,尤其是作文。
纪因蓝本来就是偏科战神,英语提了这么大一截,他的年级总排名也往前跳了不少,于妙对此很满意,还特意把他叫去办公室夸过一顿,说的话跟海胆和福团大差不差,让他继续加油,在语文上也努努力,诸如此类。
最后一次月考结束,代表着本学期也到了尾声。
学校一般会把一学期一度的家长会安排在最后一次月考与期末考试之间,算是大致总结一下这学期的情况,以及告知家长接下来的学习安排。
家长会安排在周五下午,纪因蓝一早把学校给的家长通行证留给纪四余,自己出门上学。
他的感冒拖拖拉拉,自己还总忘记吃药,这都快两周了才终于见了好,眼见着自己不怎么咳了,他才终于没戴那把人闷个半死的口罩。
但他还是有点懒得骑车,就直接去了柳湖公园的公交站。
他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车站里等着了。
纪因蓝感冒的这几天都没骑车,他总能在车站碰到许最。
他照常过去跟许最打了招呼,一起坐车去了学校。
他们顺着林荫道往教学楼走,路上,许最见纪因蓝蔫蔫的,多问一句:
“吃药了吗?”
纪因蓝吸吸鼻子,往口袋里摸了摸:
“啧……忘带了。”
他没当回事:
“反正快好了,不吃也行。”
许最没说话。
他只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给他。
纪因蓝看了眼,发现那是一板感冒药——和他最近吃的那款一模一样。
纪因蓝愣了一下。
他看看药,又看看许最,没说什么,只抬手接过了药,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我去小卖部买瓶水喝了。”
“嗯。我和你一起。”
纪因蓝看了他一眼,想说离我远一点我今天没戴口罩虽然我快好了但还是以防万一别把你传染了。
但他又想了想,他跟许最坐在一起,天天离那么近,还一起吃饭,这人也没多大事,现在再提倒显得自己刻意疏远似的。
所以,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最后也没往外说。
纪因蓝跟许最一起去了小卖部,他拿了瓶矿泉水,许最就站在一边等他,像是没什么想买的。
纪因蓝也没管他,付钱的时候,他顺手从柜台边的小货架上拿了一盒自己平时常吃的蓝莓味泡泡糖。
老板扫了包装盒上的条形码,看了眼电脑屏幕,从旁边拿来一个小小的魔方挂件,连着包装盒一起递给纪因蓝:
“活动送的小挂件。”
“哦。”纪因蓝把泡泡糖盒子塞到书包里,自己拿着那挂件看了眼。
这应该是泡泡糖品牌和动画片鸭蛋超人的联名小礼物,拿在手里挺小一只,包装袋上面还印着动画片里的主角鸭蛋超人和汽水战士。
虽说这只是个挂件,但魔方可是货真价实的魔方,能转着玩的那种,就是太小了,长宽高最多五厘米,做工也不怎么样,转起来很费劲,倒不如单纯当个挂件使。
纪因蓝隔着包装袋拨弄两下就失了兴趣,他本来就不大喜欢这种东西。
他随手把魔方递给许最:
“想玩吗?喜欢就给你。”
许最没应声,他只抬手拿过了那只魔方。
把魔方连着包装袋一起拿走时,他的指尖不小心扫到了纪因蓝的手心。
纪因蓝的手有一瞬微不可察的轻颤,他立马垂了手,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有点僵硬地将目光落去了别处。
许最好像真的很喜欢那只魔方,纪因蓝看他玩了一上午,那魔方明明很难拧,他拧得很慢,也很认真。
纪因蓝观察过一会儿,没看出他在拧什么、是在还原还是在漫无目的地扭着玩,就也没再关心。
下午两节课过后,参加家长会的学生家长们就陆续来了学校。教室里还在上课,走廊里早到的家长们就已经等在了门口,隔着玻璃窗看着自家孩子,偶尔低声聊两句。
纪因蓝有点分心,他托着下巴望着走廊里那群大人,在里面挑拣着纪四余的身影。
但纪四余向来都是踩着点来,偶尔迟到也有可能,纪因蓝没期待着真能找见她。
他望着走廊发了会儿呆,直到下课铃响起,他随口问旁边的许最:
“你妈来了没?”
许最点了点头。
纪因蓝原本还想多问一句“是哪位”,但还没等问出口,他就听有人靠近的脚步声,还有一句:
“小最。”
纪因蓝下意识回头看去,看见一个留着中长卷发的中年女人朝他们走过来。
她长得挺好看的,眉眼跟许最和许冠很像,但说来奇妙,明明是三双线条相似的眼睛,可三个人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许最淡漠,许冠痞气,眼前的女人则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凌厉感。
“阿姨好。”纪因蓝随口问候一声,而后起身,跟许最一起把座位让给苏文丽。
“你好。”苏文丽朝他点点头,目光在他头发里那几撮蓝色挑染上落了一瞬。
不过很快她就没再看纪因蓝了,她看看许最,又看看黑板:
“怎么坐这么后面?能看见黑板吗?”
许最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苏文丽有点火气,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大声责问,只压低声音道:
“许最,你这次有点太过分了。你什么时候转来九班了,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刚才去了一班,没看见你,要不是你之前班主任认识我,我还不知道你自作主张转到九班了!你怎么想的,一班那么好的班你不待?他说你告诉他家长知道情况,我怎么知道了?转班申请书家长签字谁给你签的?啊?”
“……爸。”许最答了一个字。
苏文丽面色有点难看。
许译对家里两个儿子的学习问题从来不关心,他懒得看文字,在公司签什么东西都是底下人一层层检查过报上来,他随手一写名字就完事,这次许最让签字,许译估计也根本没看纸上是什么内容,大手一挥就签上了。
许译不关心,许最自己也不说,两个人干了这事,居然就这么瞒了她半学期。
苏文丽气得要死,气许译不上心,更气许最自作主张。
但这里当然不是发火的地方,她只低声说了句“算了回去再说”,自己坐到了许最的位置上。
这位女士训孩子一点也不避人,纪因蓝站在旁边听了全程,多少有点尴尬。
他看了许最一眼,只想快点把人捞走:
“走吧,咱俩做值日去。”
许最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反正学生在家长会期间也没事干,纪因蓝和许最又正好是这周室外卫生区的值日生,就打算直接把卫生区扫了,等家长会结束直接回家就行。
原本室外卫生小组还有另外两个男生,但那两个男生被于妙抓去当家长会志愿者了,纪因蓝想着多两个人少两人都是干,就打算自己和许最两个人把卫生区扫干净得了,反正地方也不大,不怎么费事。
下楼后,他们原本想先去工具室拿扫帚,但到了地方才发现忘记问劳动委员要工具室钥匙,纪因蓝让许最在工具室门口等着,自己去楼上跑了一趟。
家长会还没开始,教室里挤了不少人,学生家长都有。
纪因蓝在人堆里找见了劳动委员,从她那借来钥匙,临走时,他又往自己座位上看了眼。
纪四余已经来了,正坐在他座位上打着哈欠看他为她准备在桌上的漫画书。
但她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苏文丽不知道去了哪里。
纪因蓝走过去,问纪四余:
“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纪四余看了他一眼:“刚坐下。”
“哦,你旁边那位呢?”
“没见啊?是谁?帅哥妈妈吗?已经来了?”
看出来了,纪四余对许最那张脸的印象实在深刻。
纪四余没见到人,那看来苏文丽已经离开了有一会儿了,纪因蓝便没再多问,直接回了工具房。
他们班的工具房位置很特别,在教学楼大楼梯下面,那里被单独开出了一个小房间,不知道怎么被于妙征用来当了工具房。这是个风水宝地,安静又隐蔽,班里同学偶尔翘课都会来这躲着。
纪因蓝顺着大楼梯下去,走到边上时,他突然瞥见下面两道人影。
意识到那是谁,纪因蓝愣了一下,立马靠在柱子旁边,探头往下看,想瞧得再仔细点。
许最还在刚才的位置站着等他,还在低头玩他那个小魔方。
而另一个人是苏文丽,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反正纪因蓝刚刚上楼时没碰到她。
他站在楼梯上,听着下面的人说话,倒也能听个大概。
“我跟九班班主任聊过了,当时转班的情况她跟我说了点,我大概明白了。”
“但小最,你在原来班里受了欺负为什么不说呢?告诉老师告诉妈妈都行啊,让大人去帮你解决,你这一声不吭地转班了算是怎么回事啊?九班和一班教得能一样吗,要是当时能解决问题,咱们不就不用转班了吗,你说说现在转出来倒是简单了,想再回一班多难呢?……”
“还有,我真想不通,我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没缺胳膊少腿还这么高的个子,怎么就能让别人欺负了?他说你你不会还嘴吗?他欺负你不会还手吗?你这说两句话张个嘴都难,等以后走出社会怎么办?在学校你能转班,到外面你往哪跑?辞职?不是说让你跟你弟似的到处惹事,但你至少得融入正常的生活社交环境吧?我这一路上没见哪家孩子跟你一样啊,那不都是大大方方的,你天天跟人家在一起,怎么就不学点好的呢?……”
“……唉,这事就先这么着吧,听说那个学生也受过处分了,有什么我也不好再提。我看你这转班后的成绩也都还看的过去,这次这事就暂时算了,我不跟你算账,但要是以后你成绩下降了,我是必须要想办法把你弄回一班的。”
苏文丽说了这么一大堆,许最也没应声,只点了点头。
“行了,家长会也快开始了,我先回去了。”
苏文丽摆摆手。
纪因蓝以为她要走了,免得撞上尴尬,他正想找个地方避一避,但转身前,他瞥见苏文丽突然朝许最走了几步。
纪因蓝以为她是要拍拍许最的肩膀,但她没有——
她走过去,直接把那个小魔方从许最手里拿了过来。
许最好像没松手,因为苏文丽第一下没能拿走,她又加了力道,才半抢着让魔方离开了许最的手。
“之前在走廊里就看你桌上摆着这东西,上课肯定分心了吧,做个值日都要拿着,有什么好玩的?影响学习。等考上大学,你爱怎么玩怎么玩。”
许最好像有点愣住了,他看着苏文丽,轻轻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却见苏文丽一抬手,把小魔方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那个垃圾桶是个大大的塑料桶,里面是各班室外值日生倒的草叶灰、学生丢的试卷草稿纸之类的东西,小魔方就静静地躺在一堆废纸间。
许最看看它,又看看已经走开的苏文丽,抿抿唇,最终也没说话。
纪因蓝注意到,他好像无声地叹了口气。
苏文丽没有走大楼梯,纪因蓝就也没有避让。
他就站在楼梯上,看着下面许最孤零零的影子。
后来,他看见许最走到垃圾桶旁边,弯腰把魔方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低头吹了吹魔方表面沾到的草叶和灰尘。
他的动作很熟练,也很无所谓。
就好像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遇到过这种情况无数次。
习惯成自然。
第59章 059:出格
纪因蓝看着许最捡回了自己的小魔方。
他似乎没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只随便擦了擦小魔方的表面,就走回原来的位置,低着头边拧魔方, 边乖乖等着纪因蓝回来。
纪因蓝没有立刻下去。
他靠在大楼梯的扶手边望着底下许最孤零零的影子,略微有点出神。
有那么一瞬间,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比如, 许最可能从小到大都没拥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像被杀掉吃肉的宠物兔子,就像被随便送给亲戚家小孩的辣椒兔玩偶, 就像刚才被人随便拿走丢到垃圾桶里的小魔方。
他身边的人从来不会询问他的意见, 他们不管他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总是把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塞给他,把自己认为错的替他丢掉,他们用自己的标准来替许最做决定, 还不让许最拒绝反抗, 久而久之,双方都觉得这是应该的、是正确的。
所以许最不会表达喜欢,不是因为真的没有喜欢的东西, 而是因为表达了也没用。
所以许最说话不怎么直接, 只会拐弯抹角地说一点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把自己摆到一个十分弱势的位置, 让别人去猜他想要的结果, 再主动替他提出。
所以许最才从来不说自己想要什么, 因为就算得到了也不长久,它们只是短暂停留在他身边,它们是生活“借”给他的, 它们随时会在某个他预料不到的时机被别人拿走。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完全属于他自己。
他或许从来没真正拥有过什么。
夏日的蝉鸣混杂在阳光和风里,纪因蓝站在这里, 依稀能听见小魔方转动时轻微的声响。
他偶然想起,许最好像对“归属”有一点点小小的执念。
比如他帽子上那句“Blue''s”。
比如那天在出图书馆的小路上,他语气有点懊恼,轻叹着说了一句“你不是我的”。
因为不是他的,所以连生气都没有资格。
这样的小孩,应该很没有安全感吧。
纪因蓝觉得自己越来越怪了,心里又开始难受,难受得发闷。
他心口莫名堵着某种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勉强强平复了心情。
他快步从楼梯上下去,看见许最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好像只是正常地回到他身边,在此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冲许最笑了一下:
“我来晚了。”
“……没有。”
许最看了他一眼,把小魔方放进了口袋里。
纪因蓝望着他,原本想问问刚才的事,但想了想,他还是闭了嘴,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工具房的门。
两个人从工具房拿了扫帚出来,简单把卫生区扫干净,又一起抬着垃圾桶去倒了垃圾。
他们做这些事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回到工具房时,家长会还没结束。
反正家长会结束前没学生什么事,外面又热,纪因蓝便和许最坐在工具房里等着。
楼梯下这个小工具房常年背阴,里面很是阴凉,带着股和地下室差不多的、昏暗潮湿的味道。
天花板上还悬着两颗灯泡,纪因蓝把灯点亮了,和许最一人找了一只小板凳,一起坐在扫帚堆旁边。
他玩手机,许最就低着头继续拧他的小魔方。
工具房里信号不大好,纪因蓝翻了几个软件,流量加载很慢,也没什么想看的,加上心里乱得不行,随手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就关掉了手机。
短暂的出神之后,他微微侧过头,看着许最拧魔方的动作。
许最的手很大很漂亮,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手背上依稀可见骨骼和血管的凸起。这双手应该做点更优雅的事才算合适,现在却转着那么个又小又粗糙的魔方,显得实在憋屈。
纪因蓝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下一刻,小小的工具房里便多出了他的声音:
“许最。”
“嗯?”
“你……”
纪因蓝不知道要怎么问,他想了想,才继续道:
“你转班的事,你妈不知道啊?”
“嗯。”
“你找你爸签的字?”
“嗯。”
“你爸就能同意?”
“没。”许最顿了顿,答:
“他当时在打电话。他本来就不注意这些,打电话就更顾不上,可能根本不知道我让他签了什么。”
纪因蓝莫名有点想笑,他弯了弯唇角:
“你故意的?”
“嗯。”
“这么聪明呢?”
纪因蓝看着他,又问:
“那你当时到底为什么转班?我记得你说过,你转班不是因为崔哲言?”
其实,纪因蓝能猜到原因。
这太好猜了。
但他还是想问问。
说来也奇怪,之前他总不乐意听许最说这些,觉得不习惯、太害臊,但现在,他突然想听听许最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许最没有让他等太久。
毕竟,这事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嗯。转班是因为你。
“想离你近一点。
“因为喜欢你。”
纪因蓝微微垂下眼。
他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偶然落到了许最手里的小魔方。
纪因蓝看许最拧一天了,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玩,能让他玩这么入迷。
“你在拼什么?”
纪因蓝看着许最的手,问。
许最没有抬眼,只道:“……等等。”
纪因蓝就真的安安静静地看着等,工具房里一时只剩了老旧灯泡亮光时发出的轻响,以及魔方转动时块面摩擦的声音。
纪因蓝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他总有点出神。
直到许最轻声说了一句“好了”,把魔方递给了他,给他看看魔方四面的图案。
他指指那些粗糙的色块,道:
“爱心。”
纪因蓝怔住了。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三阶魔方,侧边四面都是拼好的简易爱心,那人那么认真地玩了一天,就是为了拼这个,然后给他看,乖乖地说一句“爱心”。
纪因蓝心里突然软了一片。
是了。
他问过许最想要什么,也问过许最喜欢什么。
许最的答案,是“想要你”,和“喜欢纪因蓝”。
许最的答案,从来就只有他,或与他有关。
许最想要的,从来就只有这么困难至极又简单至极的一件事而已。
纪因蓝伸手想把小魔方拿过来。
但许最见状却往后撤了撤手。
纪因蓝微一挑眉,抬眸看他,就见许最一点也不讲究,拎着短袖校服的衣角擦了擦小魔方的表面,边解释:
“……刚刚不小心弄脏了。”
他擦得很认真,似乎是想照顾到魔方的每一条缝隙和边角。
而纪因蓝就静静地看着他。
顶上的灯光昏黄,偶尔会稍稍暗一下。
纪因蓝眸子动了动。
当许最再次垂着眼把小魔方递给他,他却没再接。
他只是开口道:
“……许最。”
他语速有点慢,声音也有点哑,许最听着,下意识抬眼看向了他。
“嗯。”
纪因蓝从小到大都是个冲动大于理智的人。
他喜欢未知,喜欢直觉,即便看不见结果,当某一瞬间的冲动盖过理智,他也会想也不想地那样去做。
而在这一瞬间,他听见自己问:
“还想要我吗?”
他看见许最的瞳孔似乎轻轻一颤。
他听见他说:
“……想。”
“还喜欢我吗?”
“一直喜欢。”
纪因蓝和许最对视了很久很久,当然,也可能只有短短一瞬。
纪因蓝听着自己心脏发出的声音,轻轻垂下眼,挪开了视线。
再开口时,他声音轻了些,语速快了点,像是不太自在。
他说:
“我们谈恋爱吧。”
他看着工具房长着裂缝的地面,说完了后半句:
“把我变成只属于你的。”
这句话落下,空气沉默了很久很久。
后来,纪因蓝听见许最问了一句:
“为什么?”
纪因蓝差点笑了。
不应该答“好”或“不好”吗,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
不过很快,许最就解释道:
“我不要心疼,或者别的什么。”
“还挑上了?”
许最难得在某件事上有点坚持,纪因蓝好笑之余,又觉得心里闷得慌。
他问:
“那喜欢呢?喜欢要不要?”
他重新看向许最,却见许最一直望着他,像是在分辨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
许最轻轻抿起唇,垂下了眼:
“你说过,你不想谈恋爱。”
“我现在想了。”
“……你不喜欢我。”
“谁说的?”
“……”
许最像是在做某种很艰难的决定,他轻轻皱了皱眉,最后吐出四个字:
“你会后悔。”
“为什么?”
“有很多人喜欢你。”
“那又怎样?”
“……我不是最好的。”
“那又怎样。”
明明那么想要,可等人真走到他面前,许最想的却是逃避,还怕他后悔。
纪因蓝从这短短几句话嗅到了许最藏得很深的自卑。
他突然有点心疼,所以更要把话跟他讲清楚:
“喜欢我的人是很多,可我只想和许最谈恋爱。”
纪因蓝又认真了些:
“我会只属于你。我不会被任何人抢走。我是你的。只有你可以拥有。”
纪因蓝朝许最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再开口时,他声音沉了点:
“许最,你想不想要?”
“……”
小板凳在水泥地上挪了位置,凳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轻响。
小魔方掉到了地上,刚擦干净的表面又沾了一身灰。
许最靠过来的时候,纪因蓝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他闻到了比以往都要浓郁很多的栀子花香味。
他不知道怎么被许最从凳子上带下去了,他被按在扫帚堆里,扫帚软软的竹条隔着衣服,稍微有点扎人。
许最没有握他的手,而是直接抱了上来。
他双手环着纪因蓝的腰,很用力,像是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不见。
纪因蓝一时没回过神,直到感觉他轻轻往自己颈窝埋了埋,他才一把推开了许最。
许最抬起头,不知道是不是纪因蓝的错觉,他的眼睛好像有点点红。
纪因蓝一时生出点逗弄的心思。
他用指侧轻轻挑起许最的下巴:
“还没回答,要不要?”
“……想要。”
纪因蓝微微扬起唇。
他抬手扶上许最的脸颊,拇指指腹轻轻在他眼下蹭了蹭:
“乖。”
说完,他想也没想,扬起下巴轻轻吻上了许最的嘴唇。
纪因蓝没谈过恋爱,更没接过吻,原本他没想这么快的,但他们离得太近,纪因蓝几乎能感觉到许最并不平稳的呼吸。
他能感受到许最好像没那么安心,他看着他红着眼圈的样子有点可怜,又觉得他这副模样很乖,所以自作主张,想亲一亲他。
这原本只该是个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但不知怎么,纪因蓝一碰到他,就有点不想放开。
他一手抱着许最的肩膀,一手扶着他的脸,安静又温柔地磨蹭着他的嘴唇。
“许最。”片刻,纪因蓝低声唤道。
“嗯。”许最喉结轻轻一滚。
“张嘴,我试试。”
许最很乖很配合,纪因蓝试着吻他的时候,他就慢慢回应他,但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主动的人从纪因蓝变成了许最,许最把他困在自己怀里,是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纪因蓝下意识双手抱住了他,他被亲得有点晕乎,几乎只能听到自己和许最的呼吸声和亲吻声。
直到某个瞬间,纪因蓝突然听到工具房隔音并不好的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心里一跳,很快,他就听见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在门外:
“小最?”
纪因蓝一把推开了许最。
他稍稍喘着气,用眼神示意门口的方向:
“你妈……”
许最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更红了,他好像根本没听到那些声音,只垂着眸看着纪因蓝的样子。
纪因蓝头发被揉乱了,衣服也蹭得皱巴巴,人躺在扫帚堆里,皮肤泛着点红,嘴唇上蹭着点并不明显的水光。
可能是大扫帚的竹条太软,纪因蓝往下滑了一点,这个姿势估计挺难受,因为他皱了皱眉,调整着姿势想坐起身。
但在那之前,许最一把捞起了他,再次倾身吻了过去。
被毫无防备撬开牙关的时候,纪因蓝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那几声“小最”,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但许最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只抱着纪因蓝吻得更深。
——许最疯了。
这是纪因蓝唯一的想法。
但许最抱他很紧,吻得很凶,好像确认什么,又好像在向谁证明着什么。
……我的。
纪因蓝好像能从他心跳的鼓点听见这两个字的音节。
那一瞬间,纪因蓝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也紧紧环住许最,在他要溺死人的亲吻里用尽所有去回应。
算了。
疯就疯了。
大不了一起疯。
第60章 060:心意
苏文丽下来的时候, 教学楼前的广场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闲得没事做的学生在晃悠,她扫了一眼,没见里面有许最的身影。
她就找到了刚才和许最说话的楼梯下, 前面听许最那个同桌说他俩得去室外做值日,苏文丽估摸着就在这片, 所以靠近时开口唤了两声。
没人应声。
苏文丽原本想给许最打个电话, 但手机都掏出来了才想起,现在是在校期间, 许最的手机多半是静音状态, 就算打了电话,他估计也接不到。
苏文丽也不是非要找到他不可,她点开微信,原本想给许最发条信息说自己有事要先走, 但点开聊天框时, 她突然听见工具房内隐隐约约传来几道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拖出一道歪七扭八的动静。
这原本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但不知为何, 那一瞬间,苏文丽心里突然有某种预感一闪而过, 那感觉不大好, 她慌了一瞬,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到了工具房的门口,抬手准备敲门。
在那之前, 她顿了顿,并没有迟疑太久, 便将动作落了下去。
但在她的指节碰到门板的前一瞬,门先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门缝缓缓张开,露出阴影里的许最。
他看见苏文丽,没多意外,只侧侧身走了出来,顺便带上了工具房的门。
苏文丽下意识往门内看了眼,但许最将工具房内的光景挡得很严实,关门的速度也很快,再加上里面似乎没开灯,模糊一片,苏文丽什么都没看清。
她微微皱起了眉:
“你在里面做什么?”
许最垂着眼,轻轻抿了抿唇角,开口时嗓音略微有点哑:
“整理工具。”
“叫你你没听见?”
“嗯。隔音好。”
“?”苏文丽总觉得有哪奇怪,但她现在没空深究。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
“算了。公司突然有点事,我得先走,晚上估计也得挺晚回来,肯定赶不上晚饭了。一会儿你自己回家,晚上跟你弟点外卖吃吧,管着你弟一点啊,别让他吃垃圾食品。还有,你记得我说的话,你可以在九班待着,但学习不能落下,听见没?”
“嗯。”
苏文丽见他应了,便转身想走,但临走前,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迟疑着回头看了许最一眼。
她问:
“你这次这个同桌不欺负你吧?”
“?”许最微微扬了扬眉梢。
停顿片刻,他答:
“不。”
“那就行。”苏文丽没多说什么,只又提醒一句:
“遇到不好的事情记得要说,告诉老师告诉家长都行,自己处理不了至少让大人帮你解决。我不希望下次来给你开家长会的时候你又悄悄坐到另一个班去,任何原因都不行,除非我同意,听见了吗?”
“嗯。”
苏文丽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这便看着表快步朝学校大门的方向去了。
许最站在原地,等看她走远才转身推开工具房的门,顺便抬手重新拉开了里面的灯。
门板“咔哒”一声合上,许最拨上了里面的反锁,才抬眼看向房间内另一个人。
纪因蓝躺在扫帚堆里,显得有点凌乱。
那堆扫帚是新领的,还没有用过,不脏。他躺在上面,衣摆稍微撩起了一点,露出一截白皙细瘦的腰腹。他的表情还有点茫然,似乎还没有习惯突然暗下又突然亮起的环境。
他微微眯起眼睛,身体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着,唇上还染着点带着水光的红。
许最过去,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捞了起来,又俯身把他抱在怀里。
纪因蓝就着这个半起不起的姿势其实有点难受,但他没推开许最。
他发现,他好像挺喜欢许最的拥抱。
许最抱他时总是很用力,他整个人都贴在他怀里,几乎能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许最的心跳和呼吸,好像快要被他揉进骨血里。
这样的拥抱很有安全感,纪因蓝有点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突然有点想笑。
他轻轻扬起唇:
“你妈怕我欺负你?”
“嗯。”许最声音很低:
“你听见了?”
“隔音很差。想听不见都难。”
纪因蓝在笑话许最站在门口时跟苏文丽扯的那个谎。
但同时,他心里又有点难受。
刚刚他听到的那种对话,应该在许最和苏文丽之间发生过无数次,几乎已经成了他们的日常,才会一问一答变得那么自然。
对于纪因蓝这么个自在惯了的人来说,真的很难想象许最从小到大过得都是怎样的日子。
明明已经很好很优秀了,却永远无法从大人的口中听到肯定,只能听见他们在一堆好里挑出来的那点不好,只能听见你做得还不够优秀、你还要更努力一点,仿佛一条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纪因蓝其实有一点好奇。
这样的家庭会养出许最这种性格的小孩并不奇怪,但他想不通,他家里为什么还有个跟许最天差地别的许冠。
苏文丽那样强势的母亲,真的忍得了许冠那么嚣张叛逆的孩子吗?
纪因蓝轻轻叹了口气,想不通便不想了,只抬手像哄小孩一般轻轻拍着许最的背:
“委屈了?”
许最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很快,纪因蓝听见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之前……你也听见了?”
纪因蓝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之前”,但他还是要问:
“什么?”
“……”许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沉默片刻,才道:
“你上楼拿钥匙的时候,她也来找过我。”
“啊。”这事没什么好瞒的,纪因蓝应了一声:
“听见了,也看见了,怎么?”
“……”
许最沉默片刻,什么也没说,最后,他慢慢放开了纪因蓝。
他从旁边拿过倒在地上的小板凳,示意纪因蓝坐。
纪因蓝就看着许最想干什么,他盯着许最的眼睛,坐到了他给自己摆好的小板凳上。
许最没看他,他坐在地上,一直垂着眼,片刻,他抬手轻轻拉住了纪因蓝的手。
许最的手有点凉,不过很快就被纪因蓝的温度染得温暖了一点点。
他似乎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无意识地用拇指指腹一下一下轻轻揉着纪因蓝食指末端骨节上那颗小小的痣,一直到那里的皮肤都被他揉得有点发红,他才像是终于想好了自己该跟纪因蓝说点什么。
许最很聪明,有些事情不必说,他自己也能发现端倪。
纪因蓝今天没头没尾地突然坐在这说要跟他谈恋爱,他之前没想通是为什么,现在倒是明白了。
“纪因蓝。”
“嗯。”
“……”许最轻轻抿了抿唇,像是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叹出来。
再开口时,他声音低了很多:
“在出这个房间之前,你还可以后悔。”
“?”纪因蓝没想到他憋这么久结果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句。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他微微倾身,用空着的那只手捏着许最的下颌抬起他的脸。
他垂眼把许最从眉眼看到嘴唇,又重新望回他的眼睛:
“亲都亲过了,还能后悔?你Steam游戏啊玩两小时还能退款?”
顿了顿,纪因蓝又问:
“你很希望我后悔?不是你说你喜欢我,想要我,现在怎么又想赶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纪因蓝突然感觉许最按着自己骨节的手用了下力,纪因蓝被他弄得有点疼,但他没有吭声,只静静地看着许最,不想错过他任何一点细微的反应。
“没……”许最转了下脸,挣开了纪因蓝的手。
“我只是……”许最皱皱眉,似乎很是挣扎:
“我可能,也不完全是你认识的样子……
“所以,如果是因为可怜或者其他什么冲动,等看清我是什么样,你早晚会后悔……”
他话没说完,但纪因蓝已经懂了。
许最怕他因为一时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怕他再了解他一点后会觉得不够好、不符合预期,会及时止损离开他。
说到底,还是没有安全感。
“那你是什么样子?现在说给我听听?”
“……很坏。”
“坏?呲个牙给我坏一个。”
纪因蓝有点想笑。
小白兔一个,能坏到哪去?
小时候踩过蚂蚁和草坪自封了个十恶不赦混世魔王?
纪因蓝扯扯唇角,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所以换了个问题。
他想了想,问:
“许最,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吗?”
“嗯?”许最抬眼看着他。
“因为我觉得,感情是挺珍贵的东西,不能随便给出去。”
纪因蓝身边的朋友们多多少少谈过恋爱,对于青春期的小孩来说,男女朋友大概算是一种时尚单品,就纪因蓝看见的来说,大部分人其实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也不在乎,就像姜闪闪曾经跟他说过的,那都是见色起意。至于真正的喜欢,当然有,但混在一片过家家般的身份转换里,还是太少了。
懵懂的年纪总会把好奇和冲动当成爱情,在一起时轰轰烈烈,分开也干脆利索,但这也算是一种经历和体验,纪因蓝没觉得不好,他只是不太想这样去做。
朋友们经常会打趣,说纪因蓝这张脸不谈恋爱太可惜,纪因蓝每次只是笑笑就过了,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他自己清楚,恋爱不是用脸谈的,是用心。
其实他也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只是不想那么儿戏,再加上,他始终没有遇到那么一个特别一点的人。
想了解他、想保护他、想带他走出阴暗的角落、想给他坚定的爱和选择,纪因蓝想,这应该就是喜欢了。
“我不想糟蹋别人的心意,也不想糟蹋我自己的。虽然我有些时候是个挺冲动的人,但也不至于在这种事上上头冲动,再说,也没几个人真能让我冲动成这样。我不想跟着多纠缠的人,连一句话都不会跟人多说,但你刚才嘴都亲过了,还是我主动的,后来你亲成那样,我也没推开你。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懂?”
纪因蓝说了这么一段话,许最就安安静静听着,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
纪因蓝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实在觉得乖。
他又摸了摸他的脸:
“还是说,再亲一下才能想明白?”
“……”
许最摇摇头。
他拉着纪因蓝的手,用嘴唇轻轻贴了一下他骨节上那颗小痣。
“许最。”
“嗯。”
“说话。能不能想明白?”
“……”
“还是觉得我得考虑?”
“嗯。”
纪因蓝扯了扯唇角。
他把手从许最手里抽了出来,自己直接起身朝门外走。
小板凳因为他的动作朝后拖了一截,发出一道刺耳的噪音。
许最愣了一下,他看了眼自己变空变凉的手心,很努力才忍住想拉住他的冲动。
他缓缓蜷起手指,坐在原地,低着头,看着地面细细的裂缝和凌乱的草屑。
许最快要被自己的矛盾折磨疯掉。
但想来想去,还是这样比较合适。
纪因蓝还是现在走比较好。
不然……
工具房的门锁“咔哒”一声弹开,许最听见有人走了出去。
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片刻,他抬手,用掌心抵着眼睛揉了揉。
他又坐了一会儿,伸手把小板凳摆好,才拍拍自己身上裤子上的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家长会差不多该结束了……
许最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思绪却断在了半截。
因为转身时,他看到有人站在门口。
刚刚离开的人其实一直没走,就一直双手抱臂站在门口看着他。
“我就看你能撑多久。”
纪因蓝又好气又好笑的。
虽然工具房里光线比较暗,但他还是能看清许最红了的眼圈。
“舍不得就舍不得,自私一点没人会说你,别什么事情都老顾着别人的处境和想法。”
纪因蓝站在门口的阳光下,轻轻勾起唇:
“知道我不习惯这种话、说了害臊,还非要听我说明白是吧?我是有冲动,但那冲动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因为我喜欢上你了。喜欢你才心疼你,这不冲突。
“我这人应该还挺长情的,喜欢点什么就一直喜欢了,所以,只要你没有什么原则性错误,我就不会轻易变心,也不会离开你。我也不是什么花心的人,跟我谈恋爱,外面的人我不会多看一眼,谁也没法把我抢走。至于其他的,那我就更不怕了,只要你不松手,我就不会走。
“不出意外的话,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
“你刚说出这道门之前还能反悔,现在我出来了,也反不了悔了。
“嘬嘬,出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纪因蓝朝暗处的许最伸出手,招呼小动物似的勾了勾手指:
“纪因蓝官方唯一指定的男朋友,你要不要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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