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挑拨
第61章
造谣抹黑、埋伏眼线、暗杀, 都是朝堂上常用的手段。
姜南风活到现在才二十多年,但最少有二十年都在经历这些。
向外宣传他是前朝末帝的遗孤这个传闻已经被使用数次了,每一次去传播这个荒谬传言的势力也从不重复, 但好用的招数不怕老套,只要是能够切实有效伤害到姜南风在朝堂的实力,背后的众多势力都不介意对此煽风点火。
姜南风也很清楚, 去反驳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愤怒和冲动只会导致自己在工作中失误, 引起更多的混乱。
再说,这一次传闲舌头的人是谁非常清楚。
除了明明升任宰相却没溅起一丁点水花的陈会宁之外,还能是谁呢。
得知传言的姜南风轻蔑的笑了。
他已经看明白, 夏皇再怀疑自己也没用, 只要过去那群墙头草还抱成一团, 在朝堂呼风唤雨,夏皇就绝对不会为了个传言而把他用得顺手的臣子先杀了。
更别提姜南风再如何还有一张“周慧唯一亲生孩子”的保命底牌。
夏皇毫不在意的让人杀掉宫廷乐师, 却绝对不会对姜南风的性命如此轻慢。
不过, 陈会宁同样浸淫朝堂多年,想必他也不认为一个传言就能让姜南风自乱阵脚。
……唔, 这么说, 是有后手等着他了。
姜南风捏了一枚甜杏在掌心把玩,粉黄的果子在他长长的手指之间滚动,又被捏住送入口中咬破果皮。沙沙的果肉黏在唇角, 被嫩红的舌头卷回口中, 留下浅浅的水光。
几口之后,指间只剩下一枚果核,被姜南风丢进纸篓。
见微举着水盆给姜南风洗手, 水盆里照出姜南风狂妄的眼神。
一个奇妙的想法钻进姜南风脑海之中——陈会宁不会以为他现在春风得意,就想不断派人吹捧、抬高外界对姜南风的地位, 以此分裂他和夏皇之间的关系吧?
好似对于随随便便就能靠着“举荐”往朝中塞人的名门来说,跟皇帝的关系还真挺重要的。
但既然这么重要,陈会宁他们怎么不先好好跟夏皇打关系,然后再提晋升相位的事情;而是非得急于出手赶走夏皇身边谋士,把人得罪了再逼着夏皇不情不愿提升他们呢?
姜南风用手拨乱水面,让水中自己的影子消散。
他在心中呲笑,倒也没必要想明白名门那群蠹虫的想法,如果他们想法是能够被理解的,也不会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今日进宫,不如就再在名门官员和夏皇之间添一把火,顺便再把隐隐集中到跟他共渡难关兄弟们身上的视线剥离。
不紧不慢的用过朝食,姜南风依旧乘坐着他那架分外招摇的马车进宫。
*
上阳宫,扶桑殿,大书房。
夏皇起晚了。
下放臣子已经各自捧着一堆想要和夏皇讨论的文书就坐,夏皇还捧着羊肉羹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送。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举动不够文雅,夏皇笑着招呼:“别光给朕布菜,给他们都来一碗。”
“陛下,大书房用汤羹太失礼了。”陈会宁立刻开始执行自己的相权,规劝起夏皇来。
夏皇面色一僵,讪讪地放下碗,倒是姜南风头都没抬,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书就说:“那臣今日总算不必再饿着肚子处理政务了。”
说完他好似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快放下文书,对在场几人抱歉地笑起来。
姜南风捂着胃部,略显尴尬地解释:“之前宿在宫中,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如今住在自家宅院里,入宫须得早起,耽搁的时辰总也算不准,就……”
没人说姜南风怎么不在车上吃饭,四个月前,姜南风也有忙不过来在车上吃饭,带着食物味道进宫的事情。
当时夏皇一笑了之,当姜南风明显要脸面,没再做过相同的事情。
至于中间四个月,姜南风被困在燕王身旁,连屋子都出不去,不得不说,也是一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回到朝堂又马上投入工作,更没时间好好调整,自然就成了现在这种睡眠和饮食都不规律的作息。
夏皇从不在衣食住行上苛刻臣子,想清楚怎么回事,宽容的笑了。
他指着坐下的臣子笑道:“玉鹤已经是个很谨慎的人了,他都挪不开时候关注吃喝。你们几个老东西住得更远,每日赶早入宫肯定更忙道,都别跟朕客气了。来人,把汤羹端上来,以后每天早晨,朕吃什么,入宫议事的大臣也准备一套。”
姜南风笑着说:“多谢陛下。”在朝臣里看了一圈,再次拱手,带着些亲昵地问:“臣斗胆,请陛下夏日多赐给上了年岁的老臣一些冰。今年夏日来的太早,恐怕夏天日子难熬,年长的老臣身体恐怕禁不住这么折腾。”
姜南风说完抬手接过赐到他面前的羊肉羹,开始安静的填肚子。
夏皇也不年轻了,很快就明白过来姜南风是在提醒他向下施恩,当即答应:“玉鹤这孩子果然心细。来人,去查查地窖一共存了多少冰。”
夏皇想一想,继续吩咐:“洛阳城内,五品以上、年龄超过五十岁的官员家中都送三十日的冰量。唔,七品以上,六十岁以上,送二十日冰。身家清白的平民,年过七十岁的,也送十日。”
陈会宁今年四十八,“恰巧”用不到夏皇赏赐的冰。
他出身高门,家里当然不是买不起冰,也不是嫉妒其他人能用宫里的冰,但是,他可是出身名门!
凭什么他用不上的东西,能率先赏赐到一群官职摸不到宫门的泥腿子身上?
陈会宁当即不悦地反驳:“陛下怎可无缘无故施大恩于下。太子詹事莫不是哄人惯了,要带着陛下一起做这等奴颜婢膝的事情。”
姜南风讽刺地撇撇嘴,低哼一声作为回应。
他什么都没说,可眉眼的神情已经把看不上陈会宁言辞的情绪表现得清清楚楚。
陈会宁可不是有话闷着不出声的人,当场提升,矛头直指姜南风:“姜候有什么不满意大可直言,不用对我阴阳怪气的。”
姜南风等的就是陈会宁这句话。
他立刻反击:“陈相言语间对陛下与民共乐很不满意,难怪当初不愿意与先王共患难。”
与民同乐自然是也要与民同忧的。
其他人都跑过,只有姜南风没跑过。
在这个立场上,姜南风想骂谁就能骂谁。
而对已经坐上皇位的人来说,臣子的忠心比才能重要。
陈会宁一下子就示意到自己说错话了,他马上改口:“我是为了陛下威严着想。陛下入主洛阳城才没多久,正是建立威严的时候,怎可把姿态摆得如此低下。”
姜南风眼中闪过笑意。
他说前头那一句其实是为了现在即将出口的话——“有燕王烧杀不绝,陛下最该善待百姓,以安民心。”
对啊,萧燧成年到头都在打仗,杀了多少战将、士兵,百姓听说萧燧回来肯定不安心,朕对待百姓越好,百姓对朕才会越忠心。
“一点点小事,不必争执。”夏皇看似一句话训斥两个,但没否定之前的决定,便是夏皇的态度了。
等到一起处理完公务,陈会宁等人告退,再去处理其他,留下姜南风这个“太子詹事”无所事事地独自陪着夏皇,他小声提醒:“陛下善举,应该找些人传扬才是。百姓无不崇敬仁善的君主,足以稳固陛下帝位。而且,臣错过春闱,还不知道新科有多少得陛下钦点的才子应该入朝历练呢。”
言下之意,“天子门生”应该用起来了。
夏皇从善如流,下一回大朝就点了几个名次靠前的新科进士侍读。
然后,姜南风毫不意外,钦点的新科进士在短短一个月内纷纷被名门招安,休妻再娶了出身名门的淑女,把夏皇气得独自在上阳宫中砸东西泄愤。
对,就这么做,等萧燧抵达洛阳城的时候,姜南风保证夏皇看这个儿子都比看朝臣顺眼。
第62章 这是钢铁直男应该说的话吗?
第62章
名门在天下大乱之前, 已经盘踞数个朝代,可以说是“江山如流水,名门代代传”。
最近百年, 从前朝皇族式微到天下大乱,给了许许多多出身微寒的读书人出头的机会,但这并没有扭转世人崇尚名门的风气。
从皇族到名门都喜欢名门之女, 百姓之间自然也无法免俗, 那群新出头的读书人自然也十分追捧名门之女和其身后家族意味着的升迁难度下降的好处。
况且,朝堂上的臣子任用提拔是夏皇自己选择的,他看走眼了, 也不能怪别人。
提拔上来的人迅速和名门抱成一团让夏皇龙心不悦, 他索性很快将这批人弃之不用, 再换一批上来;文臣不听摆弄,那么夏皇就转而去提拔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武将。
总归是有人愿意跟夏皇站在一块, 只给他做忠臣的。
夏皇的做法十分任性, 也没有遮掩他的意图,来回折腾几次任免之后, 满朝文武都看懂夏皇的意思了。
那些出身名门的臣子不由得人人自危, 反而与家族团结得更加紧密了。
到了中秋节之前的时候,朝堂已经显出分裂迹象。名门和寒门的官员之间泾渭分明,这种波折的影响甚至蔓延到了武将之中。
姜南风把一切看在眼里, 犹豫了一下, 决定把消息压到中秋节之后再向夏皇汇报
中秋节,萧燧就该进京了。
姜南风希望能做个名垂千古的忠臣,但做忠臣的前提是给他一个千古明君。
如果对方不能满足姜南风的要求, 他或许也能和对方不离不弃,但必须要求对方早死。现在, 他已经决定要换个皇帝,那么他的行为只会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计算着日子接近,姜南风提前十日安排见微、知著两个得用的内侍带上足够的行李物品前往洛阳城外必须停留的驿站去等待萧燧。
见到萧燧之后,见微和知著两人照着姜南风的吩咐,为萧燧卸甲,把他彻底刷洗干净,疏通了头发,再打上浑身膏脂润肤,又以珍珠粉养护,硬是把萧燧搓揉得肤色和普通文士差不多才放过他。
随后又把准备的半成品新衣袍照着萧燧身材修改后,让他上身穿好。
拒绝他骑马的要求,让他坐上准备好的亲王马车,才允许看起来像个普通富贵闲人的萧燧带着同样换下浑身杀气装备的亲兵进了洛阳城大门。
广袖锦袍,镶金车驾,萧燧这一身进入洛阳城可比他之前的装扮招摇得多,但这一回,百姓们脸上都笑嘻嘻的,虽然也记得招呼孩子们躲避马车,但却没有之前那副惊恐不安的神态了。
萧燧坐在车里,从车窗看到百姓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
刘虎难得坐在车里这么悠闲,也很不理解。指着那群仍旧逛街采买的百姓,不满道:“嘿,他们什么意思,我家将军带入洛阳城也没烧杀抢掠,他们不感激就算了,当时还一副见到恶鬼似的神情,现在坐这种明摆着搜刮民脂民膏才能有的豪奢马车,他们倒是满脸尊敬了。他娘了,真是气死个人!”
见微和知著不禁垂眸低笑。
刘虎更不高兴了,一把抓住见微就问:“你们知道就说,笑什么笑!”
见微拂去刘虎提着自己衣领的大手,好脾气地解释:“刘将军。天下兵马除了辽东军,谁不是走到哪里抢到哪里,看到漂亮女子非要□□一番。百姓不识字,不能区分什么是辽东军什么是其他军队。他们也没有区分的能力和底气,他们只能害怕、远离。”
“但大王今日以亲王身份入宫,乘坐的是亲王车驾。百姓看到就明白大王是朝廷的人,而朝廷现在安定,他们也有平静的日子能过。自然就不怕了。”
刘虎不满地哼了一声:“愚蠢,还不都是咱们家将军。”
萧燧却听懂了见微的意思。
人还是那个人,但随着妆点在身上的身份变化,自己也需要做出变化才能够得到最好的结果。
所以,姜南风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派来两个心腹,真正想讲给他听的道理是这个?
他想要姜南风,那他就不能再被赶出京城。
所以,就算不喜欢、不习惯身上的打扮,他也会尽力学一个亲王该如何在朝堂应对的。
而且,他既然能听懂姜南风讲给他的知识,他也不算太笨。
对吧……
攻打任何一方都没有的紧张出现在萧燧心里,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视线不受控地飘向不远处的上阳宫。
这个时辰,姜南风已经在宫中伴驾,处理政务。
只要进宫,他就能再次见到姜南风了。
不知道姜南风涨一点肉没有,之前在军中,饮食不佳,姜南风累瘦了不少。他在京城享受繁华,又能用上最好的一切,又有贴心的内侍照料,一定不缺吃用了。
不对,姜南风把这两个贴心的内侍派来暂借给自己用了。
萧燧急着打听:“姜候,他今日身体如何?”
身体怎么样的范围就大了。
要是其他人询问,见微和知著根本不会搭理这种问题,但萧燧明摆着是他们家少爷想要打好关系的人,人品也过得去。
知著笑着回答:“主人身体依旧硬朗。陛下大恩,准许近臣在宫中一起用御膳,主人早晨能多睡半个时辰。在宫中也不缺投壶、射箭、赛马、打猎、游湖之类的游乐,眼见着腮边丰润了。”
夏皇心里不舒坦,总要有发泄的渠道,除了每天分成上下半夜分别召幸两位后妃。更多消解心情的娱乐就是跟近臣比拼举铁和打猎,闹得言官十分不满,认为夏皇打猎太多有伤天和,举铁衣着不整,没有当皇帝的威严。
夏皇被说了当面不反驳,以免那群名门出身、专精挑错的言官抓住他把柄滔滔不绝的废话,转头回宫玩的更猛了。
摆明了“你奈我何”的态度。
君臣之间的关系也每况愈下。
萧燧细心听着知著的话,一瞬间就分析出言辞背后意味着姜南风几乎把全部个人时间都砸在宫廷里面,从公事到私事都得照顾夏皇情绪。
他情不自禁说:“他再我身边时候都没那么嗜睡,现在想多睡一个时辰,一定累坏了。”
见微顿时露出一脸不妙的神情。
不是,大王,你说什么呢?
这是你一个钢铁直男应该说的话吗?
你说,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开始垂涎我家少爷的绝世容颜了!
第63章 转机来了
第63章
萧燧这一次回京, 静悄悄的。
既没有带着大军,他本人和亲卫们也没穿着全套铠甲。连进宫都是走的“递牌子,由宫人禀报、放行”的最常规做法。
但这一回, 萧燧乘坐的亲王车架居然开进了上阳宫中。
萧燧震惊不已:“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见微按照姜南风的吩咐,马上提醒:“大王还是称呼‘陛下’为妙。”
朝堂无父子, 夏皇现在正是对谁都没信任的时候。
比起喊“父皇”刺激夏皇, 还不如继续他们切割之前的君臣关系,最大限度的避免争执。
萧燧情绪又陷入低沉,过了一会才重新开口:“我明白了。多谢这段日子姜候对我的指点, 我过几日上门拜谢。”
见微和知著连称不敢, 没有一丁点自作主张的意思。
马车一直行驶到扶桑殿外才停下。
这是萧燧从未享受过的殊荣, 即便夏皇没有出城亲自迎接萧燧,只凭现在的这一点, 也足够表达夏皇对萧燧表达亲近的意愿了。
不过, 夏皇虽然把面子情做到位了,但他实际上对萧燧的不喜欢却没办法遮掩。
夏皇仍旧坐在大书房里面, 等待萧燧叩拜觐见, 甚至没到扶桑殿正门去迎一迎。
萧燧对于夏皇的忽视和恶劣对待早就麻木了,对此居然不感到一丁点意外,按照规矩等着内侍领着他进去, 给夏皇磕头, 然后,像个普通武将一样,起身站着一声不吭。
夏皇对这个儿子也没什么话好说, 父子俩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僵在大书房里,相互无言。
姜南风“应该”不知道夏皇认为萧燧不是亲生儿子的事情, 所以,他最适合做缓解君臣之间沉默的氛围。
姜南风起身,笑着说了一句:“陛下,今日风和日丽,正是烹茶的好日子,何不移步望月亭,由臣给陛下烹茶畅饮一杯。”
“走吧,去望月亭。”夏皇答应了,可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模样。
姜南风给内侍递了个眼色,内侍马上去望月亭准备。他顺手搀扶了夏皇一下,夏皇没拒绝,也没注意到萧燧看到夏皇扶住姜南风手臂的一瞬间,萧燧看向他的目光有多么不愉快。
凭什么?
姜南风跟在他爹身边不但要做近臣,还得侍奉?那么多奴仆难道就不能搀扶他么!
萧燧绷紧下颌,落步的声音都比平时重了两分。
被夏皇安排一起迎接萧燧的臣子人数不少,但现在朝堂上得用的这群朝臣一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对着夏皇敢玩“直言劝谏”的一套,面对萧燧却无法忘记这个杀神手下有多少条人命。
一路走到望月亭都没人敢同萧燧搭话。
萧燧一个人走着,形单影只,可因为绷着脸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非但不显得可怜,反而更突显了气魄。
姜南风陪伴夏皇走在前头,蓦然回首看到萧燧的样子,反而笑了。
看来回京这一趟,要变成磨砺萧燧的考验了。
萧燧猛地抬头,对上姜南风笑意未退的眼睛,一下就跟着露出笑容。
少年将军冲天的潇洒义气在这一笑中清清楚楚的彰显出来,姜南风觉得画面很养眼。
他对萧燧点点头,隔空无声的提醒“说说你的战场”,然后若无其事的转回头,扶着夏皇坐下。
这是这个月夏皇需要他搀扶的第五十次了。
看来极端富贵的酒色生活已经用最快速度掏空夏皇的身体了。
众人落座,姜南风先拱手行礼,然后坐在茶炉边上不紧不慢的把茶叶碾碎,一道一道的完成点茶的工序。
这个过程很慢,也不必解说,大家就是用来观赏点茶人行动举止之美的。
姜南风相貌摆在这里,即便烹茶手段差一点,都足够赏心悦目,何况他还是个中高手。
等到把茶粉和各色香料按照心意送入沸水中,姜南风轻轻一抬眼,对萧燧道:“茶煮好还需要些时间。燕王何不说说如今战事为诸位助兴?”
助兴算不上个好词。
但是萧燧不在乎姜南风用话挤兑自己,而其他人也不敢用这种语气和言辞对待萧燧。
萧燧没一点反对的意思,顺从了姜南风的提议:“闲来无事,从青州出发灭了新罗,又用新罗与高句丽换取了几座城池;返回大军驻地,再与锦丰军对垒僵持。陛下调任我归京时,锦丰军刚有新动向,我交给守军处理了。允许他们可以战事自专。”
萧燧说出的话里没有一丁点花哨描述,可他们算一算距离萧燧被夏皇赶去驻地再返回,加一块也才大半年,都觉得萧燧的战力越发深不可测。
朝臣纷纷低下头,对于萧燧的战绩不予置评,只有隐约发抖的双手能够窥见他们内心的恐惧。
况且还有……
“战事自专?你疯了吗!”夏皇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萧燧手里有三十万大军了,这是能给其他将领“自专”的?他真不怕手下反过来背叛他!
萧燧反而满脸不解:“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不让他们自专,等我回信指挥怎么打的话,有三十场大战也打完了。你们都没上过战场吗?”
还真没上过。
朝臣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姜南风投去责备的一眼,萧燧改口:“没上过战场,我解释之后也该明白了。总之,必须给他们自行调度的权利,否则必败。”
萧燧说败那就肯定要败。
没人有反驳的资格。
姜南风已经把第一杯点茶画好了图,推给萧燧。
萧燧接过茶碗,看到勾勒着“一帆风顺”小图的茶沫,露出惊喜的笑容。
姜南风没管萧燧脸上的表情,再将第二杯绘图麻烦得多的茶敬献给夏皇。
“朕早听说过你点茶一绝,让朕看看画了什么——一匹马?”夏皇带着诧异地反问。
姜南风脸色不动,看不出恭维的意思,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啊,一匹马,陛下有一匹千里马,这匹千里马如今被陛下传召回宫。臣便斗胆应景绘制出来了。”
“你这孩子,唉,呵呵,确实千里马。”不管心里有多不喜欢,萧燧的能力都无可置喙。
夏皇反复念叨几遍之后到底还是笑着接了姜南风的恭喜,把任命大司马大将军的印信交给萧燧之后,让他出宫了。
萧燧离开,夏皇马上问:“让他在文书中消耗的办法一定可行么?”
姜南风反问:“陛下觉得二殿下会处理文书工作吗?”
自然是不会的。
既然不会,那么跟一群老狐狸相处就会被耍得团团转,是对自身的巨大消耗,萧燧会逐渐变得怀疑自己,失去锋芒。
这个办法在接下来的三个月确实奏效了。
几乎每一次大朝,都成了言官们批斗萧燧的场合,萧燧处理政务的生涩成了他们随意取笑的乐子;比起处理政务,甚至连夏皇都非常喜欢看萧燧吃瘪。
萧燧好似不再是战无不胜的杀神,而成了洛阳城里谁都能踩一脚的小丑,属于他过去的光彩逐渐熄灭。
可到了大年夜当晚,出了一件震惊朝堂的大事。
曾经休妻再娶名门淑女的新科状元的“休妻”和同这位前妻所生的子女一路乞讨进京,却被新科状元亲手打死在状元府门外。然后,吃酒到酩酊大醉的刘虎撞见了这桩惨案。
他一怒之下将新科状元和他新娶进门的娇妻给灭门了。
满朝震惊,名门官员站在一起,要求萧燧亲手斩杀刘虎,以正视听。
第64章 按住这样的后背
第64章
有人朝为田舍郎, 幕登天子堂。刘虎则是反过来,早晨还是五品将军,到了夜里已经成了阶下囚。
他坐在大牢里, 晃一晃手腕上的冰凉沉重的锁链,总算酒醒了。
“……糟糕,给将军惹麻烦了。”刘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会被如何治罪, 而是自己给近期事事不顺的萧燧又添了新麻烦。
他环视一周, 附近关押的都是重刑犯,但其实没几个人。
犯人们尚不清楚刘虎的来了,没人特意挑大晚上过来欺负刘虎, 各自窝在牢房的脚落里, 小心翼翼地观察。
屠戮朝廷命官满门是恶性事件, 更别提新科状元名为娶妻实则入赘,当天晚上新科状元家里不光是他和新婚妻子, 还有妻子的父母并兄弟姊妹四人。
虽然这些人都参与了羞辱新科状元的前妻, 但说到底,打死前妻和亲生儿女的是新科状元本人, 而不是与他结亲的名门, 那些人罪不至死。
况且,死的这群名门之后,正好姓陈, 是陈会宁的族亲。
陈会宁族亲有五百多人, 其中有将近两百个在朝廷做官!
陈家人是能随便杀的吗?
刘虎一晚上把人全杀光了,闹出的乱子可太大了。
没到第二天早晨,这个消息就传遍整个洛阳城, 连夏皇都在夜里被惊动了。
姜南风消息灵活,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大一桩新闻, 而且消息还是洛阳令亲自上门向他说明的。
洛阳令不停擦着额头冒出的冷汗,向姜南风家里向他求救:“姜候救我!这事情下官应该如何应对才好?”
可怜他一个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却被迫介入了手握三十万重兵的燕王下属和名门陈家的凶杀案之中。
不论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张兄莫慌。”姜南风先安抚一句,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就说,“把人关进去,不必多管,但也不要折腾。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话听起来没问题,但张县令一下就明白姜南风的意思了。
关押重刑犯的监牢根本没几个人,判定的刑期流放三千里都算是最轻的,剩下的全是各种杀了的办法。重刑犯没几日好活了,精气神不高,并不怎么喜欢惹事、互殴。加上刘虎强壮,也不担心被挑衅而被打死在监牢里面。
只要不去刻意折磨刘虎,就等于让刘虎在牢里自在度日了。
可是不折磨刘虎,陈会宁那里说得过去吗?
“……陈相会不会不满意?”张县令谨慎地提问。
姜南风顿时笑了:“长兄多虑了。陈相恨不得让天底下人都觉得他恪尽职守,绝不徇私呢。”
看到张县令忧虑不减的愁眉苦脸相,姜南风稍微透一点底给他:“长兄放心,陈相很快就没工夫为宗亲是死是活操心了。”
姜南风不会无的放矢,有他这句话,剩余的事情不必说得太细,张县令已经安心了。
他马上行礼告辞。
姜南风等人走了,脸上的笑容却淡了。
他屈起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另一只手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同时写上陈会宁和程敏才的名字,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姜南风在程敏才一侧加上了燕回小儿子燕重锦的名字。
姜南风蹙在一起的长眉慢慢舒展开,脸上重新展露温和的笑意,然后动手抹去所有水痕。
*
没等到大朝,第二天一早,夏皇就紧急把近臣都招进宫中具体讨论如何处置刘虎的案子。
夏皇满脸缺乏休息的疲惫,眼带发青的垂在脸颊上。
他拍拍桌案,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直接说:“都别和朕打马虎眼,昨晚的事情,怎么处置合理。”
萧燧没有一点迟疑:“刘虎身上有战功,可以削官夺绝赎买抵命。”
确实足够了,所有减刑的办法刘虎身上都能用,折算下来,最多流放两千里,不用死。
但问题是杀了陈会宁的族亲,陈会宁会允许刘虎逃脱死亡的惩罚么?
姜南风在心里笑了笑,知道这段日子的折腾萧燧没白受,律法条纹已经被他掌握个七七八八,足以应付朝堂政务了。
但这消息从来在外散步开,看来萧燧原来的打算是低调度日,不让人知道他巨大的成长。
师兄和张先生把萧燧调教得很不错。
果不其然,陈会宁阴沉着一张脸,张口就反驳:“燕王就是这般庇护手下人的?他杀掉的人里除了新科状元,还有三个出身我陈家的朝廷命官。”
萧燧准备的十分充分,反唇相讥:“脏糠之妻不下堂,若非新科状元想要攀龙附凤,你们这桩婚事如何结的成?陛下重用陈相,陈相却只想把天子门生都笼络成自己的姻亲,可真让人感动陈相的为国为民。”
事实上,不是“结的成”而是新科状元休妻根本不合法。
萧燧在这句话里面表现得还是不够好。
姜南风飞快挑出萧燧的错误,夏皇也听出其中漏洞。
他“咳咳”的咳嗽几声,打断陈会宁和萧燧的争执,看向姜南风,让他拿注意:“玉鹤,你来说说。”
姜南风拱手:“既然陛下询问我的意见,玉鹤私以为,不如一桩桩把案件捋顺。”
“可,你说吧。”夏皇向后靠近迎枕中,半眯着眼睛,一脸的精力不济。
姜南风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也不看看在场任何官员,十分公证的说:“新科状元非法出妻,论罪仗刑八十,此其一。通过婚姻与高官结党,干扰升调,为行贿重罪,需刺面琼首、罚金、徒十年,此其二。”
行贿的刑罚不只是针对新科状元的,所有参与者都是一样的处罚,换句话说,他的新人岳丈和那两位在朝中任职的舅兄也是一样的惩处强度。
“刘虎为官杀人,可罚官、降爵、罚金抵命。”姜南风略算了一下,停顿片刻继续说:“撸成白身后,再罚四千金,充入军中为奴五载足够。此其三。”
姜南风说完住口。
剩余的内容,不必姜南风再说,情况也彻底明朗了。
新科状元大家都见过,寒门出身的柔弱书生,身子骨并不康健。以他应该承担的罪责来计算,根本熬不过八十杖,更别提之后还要拖着被打烂的屁股流放十年。
陈家岳丈及两位舅兄也未必能活过十年的流放期。
唯有刘虎,辽东军中的猛男壮汉,让他在军中当三年军奴,他不但有希望活下来,说不定还能再靠着军功重回朝堂。
而且,还有一点是姜南风给陈会宁面子才没说出口的话——要不是因为陈会宁现在任宰相的位置,新科状元对朝堂有什么突出贡献,结婚就能提升官职啊?他又不是皇帝的女婿!
结党只计算到状元郎的死鬼岳丈身上,已经是给陈会宁留脸面了。
“就照玉鹤的意思处置吧。”夏皇越想越心烦,耷拉着眼皮的视线落在了面带不忿之色的陈会宁身上,不悦更甚。
夏皇有意压一压陈会宁,继续问:“玉鹤,朕前几日让你为朕物色几个不乱结亲的新科进士,你找到合适人选了吗?”
姜南风立刻回答:“臣早有人选,也私下见过了,只是对方说受陛下大恩却令陛下丢了颜面,他无颜再蒙皇恩。”
这种话一听就跟夏皇有不少牵扯,他终于坐直了身体,着急地问:“是谁?”
姜南风放轻声音:“是燕相的次子,燕重锦。这一回的恩科,他考中了。”
当然,名次不怎么好看。
夏皇女儿和燕回家长子、族亲搞出来的烂事直接把燕回气死了。
夏皇当时跟着丢了个大脸,之后虽然厚葬了燕回,但他却没再提起任用燕家人,现在骤然被姜南风说出燕重锦的名字,夏皇竟然感到一阵恍惚。
他呆坐了一会,喃喃道:“对,玉鹤说得对啊。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燕重锦挺好的,就他了,让他来做侍中。”
直接分了陈会宁的权!
等到晚上出宫时候,陈会宁对姜南风冷笑:“姜候不愧五朝不倒,过去是我看轻你了。”
他放完狠话拂袖而去,姜南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败者的狠话,还不如一阵大风有伤害性。
但另一道长长的阴影从城墙外走出,萧燧明显在等着姜南风,可见到姜南风之后,他只看了对方几眼就安静的乘车离开了。
姜南风目送萧燧的身影离开,发现过去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经把满身光华都沉淀下来了。
*
不出姜南风所料,燕重锦分外珍惜自己帮忙的机会,直升侍中的位置后,做事特别勤勉,几个月就把陈会宁挤兑得充满了压力。
燕重锦春风得意,却不忘记在燕家低潮期拉自己一把的姜南风,下了朝马上拉着他:“姜候,明日是你休沐的日子,可不能再推拒了。跟我走,今日出城痛饮!”
想要好好处关系,当然不能一味拒绝,姜南风连官服都没脱,直接被拉进燕家。
燕重锦请了不少人,高鹏满座。
姜南风用一句“你我是什么关系,何必多说,快去招呼客人吧”就把燕重锦糊弄走了。
他悠闲的坐着品酒,不时与前来打招呼的朝臣应酬几句。
往日怎么也喝不醉的酒,这一回却好似变了。
姜南风感觉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言辞也逐渐不受控制的放肆起来。
燕重锦应酬回来,看姜南风喝得双颊绯红,哈哈大笑,打趣道:“玉鹤弟弟,我就是听说你千杯不醉,特意从胡商手里买来的果酿如何?几种混合在一起,果香扑鼻,却让人喝下一杯就酩酊大醉。你这酒量过真不一般呐!”
“确实、不一般。”姜南风连语气都不禁带出几分醉意。
“真醉了?”燕重锦惊讶眨眼,顿时有了胡闹的心思,赶紧抓住机会打听,“那你告诉老哥哥,这京城里到底哪种男子能让你侧目?你这段日子选的可没什么相似之处。”
燕重锦问的是姜南风选官标准。
可姜南风笑了一会,醉眼朦胧地抬起眼睛,误会了他的意思。
他慢吞吞地说:“我喜欢的?我喜欢男人,天下谁不知道。”
姜南风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展臂做了个拉弓的姿势:“我就喜欢能百步穿杨的英伟少年郎!重锦兄,你看过他光着膀子拉弓的样子吗?前胸后背都是汗水,精瘦有力。后颈还黏着几缕碎发,往锁骨窝里跑。我当时就在想,要是能按住这样的背,把头发拉出来……他肯定会反抗。一定很带劲儿。二殿下,他……”
“什么?谁?!!!”燕重锦惊讶地叫出声来。
“他不行么?”姜南风眉目含笑地反问,神情十足的戏谑轻佻,像在品鉴珍宝玩物。
一开始觉得不好,可看着一颗星星成长得越来越耀眼,难道他还不能想一想,反正他早就装成断袖了,真馋个男人也没什么……吧?
燕重锦紧张地四处看,视线僵住。
房门口,萧燧立在当场,耳朵红透了。
他手紧紧抓住门栏,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燕重锦着急地追上去,急着解释:“燕王殿下,玉鹤弟弟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第65章 唇齿间的秘密
第65章
不管燕重锦想要如何对萧燧解释, 他都成功。
事实上,身高普通的他根本追不上人高腿长的萧燧。
但萧燧一路大步流星地离开,还是在当晚前来参加宴会的朝臣之间留下印象了。
他们四处钻营打探, 得到的结果是姜南风酒后失言,得罪了萧燧。
善于阴谋论叙事的朝臣们聚在一块分析来分析区,最后得出结论, 因为最终没能给刘虎脱罪, 还是让刘虎从五品将军变成了军奴,被发配到了西北,所以燕王和姜候之间尚算和睦的关系破裂了。
人人都觉得姜南风纯粹是倒霉。
朝堂上的风向,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苗头——夏皇厌恶名门过于揽权, 对他指手画脚, 但也说不上喜欢手握重兵的嫡子。
这样的两方势力发生冲突,夏皇是乐见其成的。
姜南风作为夏皇的纯臣, 他秉公处置, 一口气把陈会宁族亲和萧燧两方都打了才是最合理的。
要说这件事情里面谁最应该委屈,那是应该是本该处理此案件的廷尉、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但目前司隶校尉还没任命, 御史中丞由名门担任, 廷尉是从陈会宁手下转出去的程敏才,身份都无法让夏皇信任,夏皇不给他们断案的机会也很合理。
说到底“家天下”, 夏皇既然是皇帝, 那“家”里的事情都得顺着主人的心思处置。
一切看上去都合情合理。
*
燕重锦的西域混合果酒当天晚上把姜南风灌醉了。
姜南风是直接宿在燕重锦家客房的。
经历过公主嫂嫂和大哥的开放关系,燕家如今无比强调门风清静,家里待客的下人都不敢留在客房里, 宁可被人说待客不周,也不想再闹出“生活作风开放”相关的丑闻, 倒让姜南风好好睡了一觉。
可惜被褥皆不是用惯的极品,毫不意外的姜南风返家后,开始浑身发痒。
他把衣裳一脱,落地的铜镜里,近乎完美的高大身躯上前后转了转,然后露出令人目不忍视的变化——过去白皙无暇的皮肤上从肩膀到胸口,再绕到要付和脊柱,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疹,红疹连腰臀和大腿上也没放过,甚至有些区域的红疹已经连成一片彻底肿了起来,还有继续扩张的趋势。
糟糕透了。
姜南风生活向来小心,他甚至有些记不清楚上一次这么严重的皮肤反应发生在几年前。
但记不清楚发生在几年前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南风知道过敏反应会爬到他这张近乎珍宝的脸上,然后让他看起来接近非人的状态。
“罢了事后肯定会被陈会宁找麻烦,我借机告假养病吧。”
事情过了一个多月了,陈会宁都是阴恻恻地看着他,却没出手,想来有这么久的布局时间,陈会宁肯定想跟他玩个大的,那他直接“大病一场”干脆休息一两个月,让外人看着他觉得他命不久矣了,陈会宁想玩什么招数又有什么用呢?谁会相信快死的人有功夫搞阴谋诡计。
只不过要对不起燕重锦了,希望他看在是自己重新把燕家引回朝堂的情分上,猜到了也别记恨自己。
姜南风笑了笑,干脆同时吩咐见微和知著:“见微去燕家讨要我昨日睡过客房的被褥床单。知著去入宫替我告罪请病假,再把水御医请上门看诊。”
姜南风的过敏症朝中老人都听说过,每次都要修养许久,夏王因为这么多年来始终关注姜南风的亲娘周慧,也知道他有这毛病。听说是这种问题的病假,直接准奏,然后爽快的批了二十天假期。
知著谢恩起身的时候悄悄瞟了陈会宁一眼,果然看到他阴沉得能够挤出墨汁的臭脸。
知著在心里笑了笑,膝行退出大书房,离去时对守在门外的内侍比划了几个手势,塞了张银票到内侍手里,坦然离开。
这朝中的消息渠道,不是只有朝臣能传递出来的,不受人看中的内侍和宫女,才是掌握庞大情报网最完整的一群人。
知著曾经作为领头人带着扶桑宫的宫人面见夏皇,保证了他们所有人的平安,知著就有把握,日后继续与宫人们的交情延续,也把他们传递消息的功能存留下来。
事情和姜南风猜测的没什么区别。
过了晌午,洛阳城中的官员陆陆续续都知道姜南风病了的消息,开始带着礼物登门问候。
即便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门亲自问候姜南风,姜南风还是分批接待了二三十个朝臣。
他过敏后丑陋古怪的脸和涂满了草药的浮肿四肢也被人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又过了两天,一个简单的过敏症已经被传成重病,好似姜南风要死了似的,夏皇甚至命人送来两个良家子示意江南风要是快不行了就留个后,好歹给周慧后半辈子一点念想。
姜南风啼笑皆非,辞谢内侍的好意后,想了想,故意躺在床上没有起身,就让见微给两位良家子足够银钱,把人送回家了。
所谓良家子只是平民之女,她们都不识字,语言能力也不强。
被跑来打探姜南风的人问了几句之后,把“姜南风没起身”的“秘密”给透露出去,说姜南风身体坏了,将死的传言愈演愈烈。
消息终于流入逐渐和朝臣有交流的萧燧耳中。
“当啷——咕噜噜”湖笔被萧燧捏断成两截,滚落书桌。
萧燧白着脸坐在位置里,脑中一片空白。
萧燧不管不顾地从宫中离开,徒步走到姜府门外,看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不敢进去。
萧燧站了不知道多久,最终也没敢敲响大门。他第一次做了胆小鬼,在侧门响起的瞬间,飞快跑了。
但是到了第二天,萧燧迅速处理完政务,还是情不自禁走到姜府门外,又装起了守门员。
连续数日日,萧燧日日如此。
到了第十日,萧燧休沐,他顺着翻过围墙,坐在姜南风卧房外吹了一整夜的冷风。
破晓时分,听到“吱呀”的推门声,萧燧迅速起身,从门缝里对上姜南风的眼睛。
他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肌肉向上提,然后,几步上前,推开房门,挤进姜南风卧房,一把抱住只穿了单薄长衫的男人。
姜南风:……
萧燧,怎么了?他的反应实在太古怪了。
姜南风观察着萧燧脸上的表情,从他眼角眉梢清晰勾勒出的喜悦神态分析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
姜南风眯起眼睛警告:“萧燧,想当皇帝是不能有龙阳之好的。”
“你看出来了。”萧燧脸上的笑容淡了,他警告,“你知道的太多了。”
萧燧居然承认了!
夏皇的种果然都有问题!
姜南风扬起眉毛:“知道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杀了我?”
萧燧扯住姜南风衣领,一直把人脖颈拉到自己面前,将嘴唇贴上去。
杀自然是舍不得杀的,但是……
“我可以贿赂你。”
低低的声音消失在两人唇齿间,然后,萧燧用和钻进来一样敏捷的身手,飞快逃了。
姜南风捂着嘴唇,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突然笑了。
他按住额角,为难地说:“希望是你跟着朝臣学坏了,看出我对你生出了些许不良的心思,为了皇位贿赂我,而不是真心喜欢上。”
姜南风不信一生之爱。
什么都没开始,他已经想到两人搅合到一块之后,又分道扬镳的难堪画面了。
第66章 提前最好准备
第66章
萧燧夜探姜府, 确定姜南风现在健健康康的,亲完就跑。
姜南风清楚萧燧已经在上阳宫里学会了“知轻重”,并未对此多纠结, 继续出门侍弄他养的花草。
没想到萧燧第二天凌晨又跑过来,照旧亲一口就赶紧逃开。
如此持续到姜南风假期最后一日。
姜南风这天关闭了所有门窗,摆明了拒绝萧燧再来的姿态。
萧燧垂头丧气地在门外站了一会, 倒也没做纠缠, 在下仆出现之前离开了姜府宅院。
姜南风看到门外的身影消失,摇头叹了口气。
萧燧这是怎么了?
姜南风自认是他一直在偷偷观察萧燧的变化,评估把萧燧推上皇位的可行性, 反而是萧燧平日对于朝堂变化十分迟钝, 不能抓住各种变化——既然如此, 萧燧肯定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偷看他无数次。
姜南风确定在萧燧返京之前,自己更没有与给过他任何暗示。
萧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生出这段心事的?
况且, 他每天清晨跑过来, 难道师兄就一点没察觉,不知道拦着点吗?
姜南风为了萧燧的突变满心愁绪, 大司马府中, 易无病也愁得直掉头发。
易无病搬了个竹凳坐在庭院中,手里抓着一直画眉鸟,鸟儿姿态闲适, 口中不断发出悦耳的鸣叫, 可易无病却愁眉不展。
看到萧燧翻墙回来,垂头丧气,易无病恶劣了数日的心情总算变好了一些。
瞧瞧, 去他师弟家翻墙多了,自己家里也跟偷香窃玉似的, 连正门都不知道走了。
易无病翘起嘴角,故意对着萧燧的痛处戳:“大王让我师弟赶出来了?”
萧燧往寝房走的脚步一顿,绕到易无病身旁,随手从附近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他身边,虚心求教:“易先生怎么猜出来姜南风不肯再见我的?”
易无病在自己脸上点了点:“大王脸上写得很清楚。”
萧燧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耷拉着嘴角,这副神情想也知道是吃瘪了。
他勉强笑一下,但很快嘴角又落回去,垂头丧气地抓着头发:“我不明白,姜南风他……燕重锦的酒宴上,他喝醉了,那时候明明说喜欢我皮相的。哪怕就是为了外表,这么多天了,他至少也该有点回应吧,今天怎么还把我关在门外了。”
易无病理所当然地说:“我师弟酒量不差,这些年来对外宣称有龙阳之好只是为了躲避皇室嫁女和朝臣逼婚。大王,你听到的说不定只是我师弟应付场面随口胡说的浑话。”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有权有势,不论男女,美色还不是唾手可得?
他易无病还有几个养在身边解闷的小男宠,他师弟若真对男人有想法,没必要拘束着自己。
萧燧神色更加失落了,喃喃道:“我宁可他说的是真的。”
易无病摆手,无奈笑道:“大王,你们这样的身份日后总要成婚,难不成你只想要露水姻缘?”
“露水姻缘也是姻缘,好歹有过。他这样……先不反抗,后又冷着我,算什么呢。”萧燧脸上满是失落的情绪。
说完话,萧燧抬起头,看着易无病摇头:“易先生,你说错一件事情,若我能得姜南风的垂青,我不会娶妻。”
刚刚还满脸悠闲看好戏的易无病顿时变了神情,猛然站起身,急声道:“哪怕只有一个后嗣,你也得有亲生的。难道你没想过你坐上那个位置之后,无后会引起多大的麻烦么!且不说到时候朝臣与诸王必定生出的二心,哪怕选一嗣子,等你年老无力了,他们到底是继续尊奉你还是把自己亲爹迎进宫,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你想要白忙活一场,给他人做嫁衣?”
“最差的情况,如果我收嗣子,对方还会借着机会说是姜南风狐媚惑主,把我们都杀了——易先生,我想过的。我早有安排了。”姜南风跟着站起来,安抚地按住易无病肩膀。
易无病勉强按下心中不快,沉声催促:“大王请讲!”
虽然还用“大王”和“请”,但这不悦的语气却是易无病从来没和萧燧使过的,他真的生气了。
萧燧像个心虚地小孩似的扣了扣手指,声音不由自主变小了:“我们辽东,有女子承爵的先例,母亲承爵之后,是姨母帮着母亲管理内务。等母亲嫁给父亲,家中也一直是姨母住持的,替母亲留守辽东。前几年她刚刚去世,她独女与我往来不断,但她喜欢的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家奴。前年,她未成婚就和家奴在一起快有了身孕。这事情是经过我准许的,我那时候为了让她避免闲言碎语,还故意过去替她遮掩过。”
随着萧燧的解释,易无病脸色渐渐放缓。
“去年攻打新罗的战事易先生也知道的,表妹的家奴正是去探查雪灾的。他也想出人头地能正式和表妹有个名分,可惜运气不好,赶上雪灾,死在新罗了。找回尸体之后,表妹郁郁寡欢,孩子落地之后已存了死志。前些日子,她重病不起,撒手人寰时留下一对双胞胎。”
“我已经让人把孩子送来京中,他们日后就是我的孩子。我可以不成婚的。”
表兄妹成婚是这时候在常见不过的情况,萧燧对外都不用多解释,只要说出孩子母亲的身份,就没有人会怀疑孩子不是他的。
萧燧低着头,脸上的神色非常隐忍:“我知道就算姜南风不会想在史书上跟君王扯上任何关系的——皇帝永远不会有错,所以错的只能是臣子。他怎么肯受这种委屈呢,我也不愿意他受这种委屈。”
“况且……”
易无病反问:“况且什么?”
萧燧脸色难看至极地低语:“况且被皇帝睡,叫‘幸’,那么难听,他也接受不了的。”
地位造就了永远的俯视,任何一个有自尊的人都不会想要被其他人“幸”的。
易无病终于意识到,萧燧看似把事情想清楚了,实则思维一片混乱。
不去幸姜南风,难不成还要让姜南风……
嗯?
等等。
他刚刚想到什么了?
易无病看着萧燧年轻却写满决绝神情的脸,在心中咋舌。
不会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萧燧不会连体位都决定好了吧?要是最后没成,难不成,还打算孤独终老?
第67章 床不结实
第67章
萧燧毕竟还年轻, 易无病不死心地劝说:“大王,你和玉鹤现在年岁都小,不能抗拒皮相, 再过五年十年……”
萧燧却一点没能被这种话拦住,他直接表态:“我已经见过姜南风浑身浮肿的丑陋样子了,那当然不好看, 但也没多难看。在朝中陪着处理政务这两个月, 我甚至明白了刚刚入城时候,姜南风一直在坑我。我知道他不是纯白无瑕,风光霁月, 但我还是喜欢他, 我只想要他。”
易无病无话可说。
“易先生, 你不是最喜欢刺激的事情了吗?天底下没有比这件事情更加离经叛道的了。你帮帮我!”萧燧按住易无病,总显得干净的眼睛里腾起幽暗的火光。
易无病:……
刺激确实是刺激。
但那可是他亲师弟!
如果他连自己亲师弟都能出卖, 萧燧以后怎么还敢信他?
易无病许久没敢回话。
过了好一会, 易无病主动要求:“大王让我尚公主吧,是个保障。”
上阳宫里尚有四位婚事艰难的公主, 只要成为皇家的亲眷, 易无病就相信萧燧不是在找借口干掉他。
这一回轮到萧燧沉默了。
他那几位姐姐妹妹的婚事,能轮得到他做主吗?
对,只要他握住江山, 谁的婚事, 他都能做主了。
但是……
“易先生不是喜欢男子么?”萧燧质疑。
易无病失笑摇头,发现萧燧虽然在政务上逐渐熟练,心思也没那么干净了, 但人还是那个人,依旧认为“人有真情”。
“大王, 婚姻只是结两姓之好,共同诞育子嗣的结盟手段罢了。你的皇姐皇妹,嫁给我或者嫁给其他喜欢女人的官员并无差别。这种婚事需要的只是‘生一下一个有我姓氏但流着皇室血液的后代’,至于其他,公主和我依旧是各过各的。她们嫁给喜欢女人的朝臣,和嫁给我都一样,她们永远不可能和丈夫真心相待。所以,你不必为她们可惜或者打抱不平。”易无病轻声叹息,“这世间的真情呐……我从未见过。”
易无病口中的话才是世间常态,而萧燧要的是只存在于诗文之中传颂的神话。
易无病想了想,改口道:“若大王觉得我不合适,为我弟弟和公主赐婚也可。就我所知,他没不似我这般。”
萧燧依旧迟疑着没有应下此事。
易无病看着萧燧这副退缩的样子,倒是放心了。
他拍拍萧燧肩膀:“大王,记住此刻的你。您现在的仁慈未必能够保持到登基之后。”
易无病说完起身,拍了拍长衫往外走。
萧燧着急地拉住易无病:“易先生,我不是嫌弃你,我也不是不舍得赐婚。我就是……我就是觉得注定的怨偶,不应该由我促成。能不能等以后,让我的姐妹们见见您,你们相互见过再做决定?”
易无病提出的条件当时没得到满足,事后就不会再想。
他潇洒摇头:“不必了,大王,婚事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嘛,这辈子原也不想被婚姻捆住的,你不答应,我倒也没什么可惜的。比起强要一桩婚姻,我想,指望你一辈子有良心,也是挺刺激的事情,更合我心意。”
萧燧不确定地问:“那你现在是?”
易无病:“去见玉鹤,问问他的意思。”
不亲自见一面,怎能确定姜南风宴会上的话到底是应付燕重锦的,还是真的喝醉了,酒后吐真言呢?
……虽然以易无病对自己师弟的了解,他那个谨慎的性子,再怎么假装也不该牵扯萧燧。
没错,易无病之前和萧燧说的话,纯粹是为了打消他去找姜南风的心思,而不是易无病真认为姜南风声称垂涎萧燧身子的话没问题。
易无病没有官身,想出门就出门,谁也不会特意注意他。
姜府是知道易无病的,也不会阻拦易无病入内。
于是,易无病从大司马府到姜府一路畅通无阻,没多久坐在姜南风面前了。
见微和知著正在伺候姜南风穿戴官服,易无病对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不必离开,然后开门见山道:“师弟,你给我个准话,你是如何看待我家大王的,在燕重锦家,你说的那些话作数不作数?”
姜南风面色不改:“半真半假。”
“哪处真,哪出假呢?”易无病可不给师弟含混的机会。
姜南风笑着说:“垂涎是真,想沾他自然就是假的了。”
姜南风坦然道:“萧燧历练得差不多了吧?我不相信他手下三十万大军真能安安静静的,连着两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肯定对这大军有所安排,距离那个位置也不远了。若他登基,他能接受自己做龙椅的屁股被其他男人惦记么?我是断不肯给皇帝做佞幸娈宠的。”
“我明白师弟的意思了。”易无病问完就走,一刻没多留。
回去大司马府,易无病只对萧燧说了两个吩咐:“大王,尽快带着我师弟一起出去打仗吧,回来,你就可以夺权了。”
虽然不知道这两件事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但萧燧在朝堂上确实闷得骨头都要烂了。
他当即放出猎鹰,示意慢吞吞逼迫锦丰军的大军加快速度。顿时锦丰军好像被群狼驱逐的绵羊,一股脑冲向洛阳城,短短五日,就让上阳宫接到战报。
萧燧当然不让,对夏皇请旨:“愿为陛下分忧。”
打仗的事情向来都是萧燧负责,夏皇没经过任何思考就同意了:“去吧。”
然后,萧燧终于领悟为什么易无病让自己尽快出征了。
夏皇答应之后,眯起眼睛看了他几眼,露出怀疑的神情,再补充:“——带上玉鹤,玉鹤,你来做监军。”
对立时气氛尚且轻松的两个人,没有矛盾之后,反而别别扭扭的一起出城了。
萧燧有意对姜南风搭话:“姜候是头一回做监军吧?”
姜南风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眼角眉梢都写着拒绝。
萧燧虽然有心拿热脸贴冷屁股,奈何他实在不怎么会找话题,几句嘘寒问暖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入夜围在篝火旁烤兔子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一直忘了告诉姜南风:“姜候,咳,玉鹤,魏国夫人被我派人护送到豫章郡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姜南风追问。
萧燧算着时间回答:“有四五个了吧。”
姜南风算着时间,没费心思就把萧燧之前到现在的军事计划连缀起来,知道这一回自己出来监军都是他设计的,顿时冷哼一声,钻进马车里,越发不肯搭理萧燧了。
萧燧闹了好大一通没脸,不敢再胡言乱语,转头把全部负面情绪都倾斜在锦丰军身上,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一路上已经被削弱了四成力量的锦丰军打得满头包。
大捷!
大捷!
大捷!
一封封战报送返洛阳城,夏皇脸上的神情却越发阴沉,他招招手,叫了生面孔。
半月后,彻底击溃锦丰军的萧燧来不及处理锦丰军留下的麻烦就接到皇命,要求他率先一步带着姜南风返京。
密林中,萧燧遭到数倍于自己亲兵的刺杀。
他的脸冷下来,清楚意识到能在这时候派人来刺杀自己的只会是夏皇,而姜南风……夏皇一开始派姜南风跟着监军,就是为了麻痹萧燧,让他觉得有人监视就放松警惕,不再防备被刺杀的。
“一个不留!”萧燧盛怒下令。
前来刺杀的人很多,但不论装备还是战斗力,他们都不能与辽东军亲卫相比。
地上逐渐躺满了尸体,萧燧一刀砍下刺客领队的头,将无头的尸体踹下马。
然后,他跟着滑下马背,急匆匆地冲向停在一旁的马车,“姜南风,你还好吗?你有没有受伤?我……”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姜南风清晰地看到这支箭即将刺入萧燧后背。
精密的大脑此时却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姜南风一把抱住萧燧的脖颈,把站在车门口的男人整个抱住,拽着他整个身体下压,然后朝旁边滚了一圈。
“叮——嗡!”箭矢的尾羽在空气中摇晃,箭尖却紧贴着姜南风的手臂牢牢钉入车厢的木板。 “是不是有毒?!”萧燧双目赤红,“呲拉”一声粗暴地扯破姜南风衣袖,把他人从箭矢旁拽开。
布料的手臂皮肤干干净净。
萧燧瞬间脱力,整个人扑倒在姜南风怀里,喃喃道:“太好了。”
血腥味混着汗臭,刺鼻得让姜南风皱眉,但想来爱干净的他这一回却完全不想推开身上的萧燧。
——对方心跳激烈得让他感到可怜。
过了好一会,姜南风才低声说:“燕王殿下该起身整队了。”
放冷箭的刺客早已经被砍成数断,萧燧甚至都没再关心刺客如何。
他们就这么带着一身血污前往最近的驿站冲洗。
到了晚上,萧燧枯坐在桌前,脑中不受控制的回想着姜南风看到箭矢后变色,带着他闪躲的画面,一脸傻笑。
天光破晓,萧燧听到隔壁姜南风房间起身的动静,干脆利落地闯进去,二话不说把人压回卧榻之中亲上去。
死亡的威胁不光刺激了萧燧,那种恐惧也留在了姜南风体内无法排解。
肌肤相贴的温暖成了发泄的出口。
抗拒在唇齿间消散,姜南风主动按住萧燧,把人压进褥子里,从这具精瘦的身体中吸吮生命力。
床吱呀的摇晃声传出去,已经起身的亲卫摸摸鼻子,又回到房间,自动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第68章 原配
第68章
两个理论知识无比丰富, 实战经验为零的新手第一次相逢几乎是灾难。疼痛几乎是难以避免的,幸好他们继续情绪发泄的时候,适当的疼痛更能激发情绪, 而姜南风在任何方面都算天才。
第二次开始,他就在掌握了技巧。
连着三回之后,姜南风浑身汗水的躺在萧燧身上, 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对方身上做短暂的休息。
他们的脸贴在一起, 食指交握,用皮肤感受着对方湿润的呼吸。
萧燧突然把姜南风推下去,翻身爬到他胸口上, 把耳朵贴上去。
激烈运动后的心跳声比以往更快些, 萧燧的神色却分外的安静和满足。
姜南风轻轻摸着他散开的发髻, 为他理顺发丝,声音透出满足后的低哑:“足够确定我还好好活着了吗?”
萧燧撑起上身, 居高临下地观察着姜南风的神情, 满意点头:“你还有力气,没有也没关系, 反正你一会坐车……”
他预判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被萧燧拉着重新按回被褥之间。
床铺的帷纱遮住内里情形,只有高低间歇的声音传递出来。
等到连动一动手指的体力都被耗尽,姜南风尴尬地发现他们耽搁了整整一个白天。
……除了不记事的幼年时期, 他从没如此任性纵情过。
“我去叫水和吃的, 你再躺一会。”虽然姜南风也没力气了,但他实在没脸让被自己折腾的人起床去叫吃食。
萧燧拉住他,“再陪我躺一会。”
还躺?
质疑的话没能说出口, 回过头之后看到那一片如同桃花的痕迹,姜南风乖乖贴过去, 抱住萧燧。
“活人的温度,真好。”萧燧发出不合时宜的感叹。
姜南风突然意识到,在战场征战数年的萧燧可能对于杀人从来不是“无所谓”的,甚至于,他还想到了更可怕的问题。
“辽东女爵身故之后,真的不是你亲手为她收尸的吗?”
这个问题没有明确的答案,但萧燧的回答却是:“明明余温还没有散尽,但你就知道那个比你凉一点,抚摸很久的身体也不会再热起来。你的温度传递到对方身上,好像被吸入无间地狱,永远不会再有回应。但血还是热的,味道让人恶心。”
姜南风突然就不想问了,他抱紧萧燧,亲吻他的额角低语:“别说了,别回忆那些。”
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被黑暗彻底吞没,门外才响起迟疑的脚步声。
那步伐徘徊许久,始终没敢敲门,萧燧艰难地撑着腰,被姜南风扶着坐起来,提声问:“谁?”
问的是谁,但回答的却是:“将、将军,热水和饭食让人送进来吗?”
萧燧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姜南风笑着看了他一眼,神态平稳:“送进来吧,再送些止痛消炎的膏脂,我要用。”一句话,颠倒黑白,给萧燧留足了脸面。
“……你?”
萧燧的疑惑被姜南风堵在口中,姜南风捂着他的嘴,压低声音解释:“你要做皇帝,那就不能是朝臣心里为人下者。”
一段关系想要维持下去,肯定都要有退让的部分。
萧燧能一退再退,姜南风却不忍心让他退无可退。既然他已经得到了实惠,自然要把名分还给萧燧。
门开了,搬运浴桶和热水的声音持续很久,新的被褥也被悄悄放到角落之中等待领取。等到他们退出去,累得不行的姜南风和萧燧把身体泡进热水中疏散整日的疲惫。
用吃食填饱肚子后,姜南风给萧燧擦了药,又亲手更换了干净被褥,两人终于重回温暖的被窝。这一回,他们只是单纯的拥抱在一块补觉了。
再一个清晨之后,萧燧姿势略显别扭的起身,反而把姜南风按回被褥之中:“你休息吧。你平时少有训练,昨日……胡天胡地了一整日,你肯定肌肉酸痛。我要去联系手下重新布置,你最好不要知道。以后,若有人问起,便说你这时候被我囚禁了。”
萧燧不是会遮掩的人,言辞中的真意明明白白。
姜南风根本来不及为了萧燧给自己体能的评价尴尬,就意识到萧燧已经因为昨天那一支冷箭彻底斩断和夏皇的父子情,要对他动手了。
但其实,昨天暗杀萧燧的还真未必是夏皇。
夏皇还在等新的儿子降世,比起他更着急的应该是老五和老六。
不过,真相重要吗?
只要萧燧想对夏皇动手,只要他真正想夺回那张椅子,那么其他的都不重要。
虽然确实有些疲惫,但没到不能起床的地步。不过姜南风这时候确实不好参与萧燧和夏皇父子对决的事情,他索性躺回床铺间,懒洋洋地说:“那你去吧。”
萧燧依依不舍的又亲了姜南风才离开房间。
走出门后,他脸上所有的温情都消失了。
召集部众后,萧燧直接吩咐:“派人进京,就说我被暗箭刺伤,重伤在床。辽东军临军大乱,不敌锦丰军,后退五十里修整。派十万人锦丰军的衣服收集上来,穿着攻打洛阳,要求老头退位自尽。若他不肯,直接打进去,不必留全尸了。”
辽东军和夏皇本就隔着辽东女爵一条命,现在再加上昨晚的刺杀,夏皇是不是萧燧的生父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想要斩断辽东头领的生命,那么他就是整个辽东军的仇敌!
驿站上下迅速被控制,亲卫们听命行事,很快照着萧燧的吩咐,一方面继续把被俘虏的锦丰军士兵押送回原籍,另一面穿上了回收的服装,大军压向洛阳。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挣扎毫无意义。
夏皇过去仗着萧燧高枕无忧,如今自认把萧燧调回来,更没想过他会有调转枪头对准自己的一天,洛阳城外驻扎的大军甚至没来得及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就被熟知京郊大营作息的辽东军给按住了。
洛阳更是连大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被穿着锦丰军的大军突入到上阳宫的宫门外。
没了萧燧的好名声,宫廷内侍可不管夏皇的命令,争抢财物,往外逃。上阳宫的宫门片刻功夫就被打开了。
到这一步,夏皇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论他自己愿不愿意,最终还是写下退位诏书,自缢在望月亭上。
萧燧没有马上回去给夏皇收尸,他在外拖延了一个多月,每日和姜南风腻在一起。直到不得不回去才动身,做做打败了锦丰军的样子,把原本锦丰军几个头领一起处置了声称给夏皇报仇。
没人做皇帝的时候,洛阳城内不论百姓还是官员都惶惶不安,萧燧带着大军归来,他们马上出城迎接,不必再有什么遗诏,都急急忙忙对萧燧高呼“万岁”了。
姜南风坐在萧燧身后的马车里被带进宫中,恍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享受了“君王原配”的特权。
马车直接停在扶桑殿外。
充沛的阳光下,萧燧下马,和姜南风手牵手一起步入君王居所。
第69章 番外一·迁都
第69章迁都
洛阳自然是好的, 上阳宫自然也是好的,但夏皇死在上阳宫里,就算萧燧不在意, 姜南风为了杜绝闲言碎语也还是跟易无病及张问策商量起迁都事宜。
对于这件事情,其实没什么讨论空间。
都说寡妇死儿子就没指望了,夏皇的母亲, 夏朝的第一位皇太后、现在的太皇太后, 果然也没能再熬住,紧跟着夏皇离世。萧燧以建国初期需要简朴为由,把夏皇被葬在了才修建没多久的陵寝之中, 太皇太后和儿子睡在一起。论起陪葬品, 给老太太的比给夏皇本人的还要多出一大半。
他们三个都知道, 萧燧对夏皇的不快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表现在了葬礼之中。
萧燧和夏皇的不愉快肯定不止发生过这一次,上阳宫里的每一个奴婢都可能见过他们父子争执的画面, 也可能听说过萧燧被夏皇嫌弃的言语。
既然如此, 迁都就势在必行。
只要换掉都城,就会自然而言的改换皇宫, 宫中奴婢也是从新挑选的了。
一切都顺理成章。
唯一一点问题是——难道刚刚建国, 就要大兴土木吗?
修建房屋的苦力从何处来?难道要抽调百姓做这种苦工?
绝不可以!
姜南风和其他人面面相觑,最终有些挫败地承认:“要不然就先不修缮宫室,直接搬回咸阳宫也不是不能住人。陛下不是个要求奢豪的人。大不了以后每一年从国库抽一笔钱慢慢修。”
这样的话, 同时也能减少修缮宫室时候使用的工人数量。
事实上, 只要被褥足够暖和,萧燧甚至都不在乎房子的窗户纸是不是破了,所以工程也不需要太快。
萧燧在一旁听着他们三个皱眉苦思, 带着些许迟疑地问:“非要迁都修宫室么?”
这一回,哪怕是张问策都用力点头:“陛下, 上阳宫太小了,本来也只能做半壁江山皇帝的宫室。”
萧燧叹了口气,从一堆奏章里头翻出一本外国送来交好的内容,重新在他们三个眼前展开:“从高句丽要吧。高句丽内战之后,虽然打杀了不少阴谋谋反的新罗人,但更多的还是被贬谪成了奴隶。高句丽看新罗奴隶心烦,正四处卖出去呢。”
如今夏国境内确实兴起了用“新罗婢”的风潮。
说难听一点,新罗婢性格尚且算顺服,能宴客用;那新罗出产的男奴还能干什么?你留着他,他就可能产生后代,把仇恨传递下去,给你添麻烦;但只要还想留点自己的好名声,就不能把人都杀了吧?
高句丽王现在为难的就是这件事情,他恨不得有个大买主,把新罗的男奴都买走!
“建交的国书里面写的就有这些内容。”
萧燧说着,把文书递给姜南风。
姜南风看完却不禁笑了,他赶紧把国书又传给易无病和张问策。
里面的内容可比萧燧言辞不客气多了,原话说的是,萧燧如果不肯帮忙,那高句丽王就掀起一场大战,然后故意把这群新罗男奴输给他!
“行了,现在宫廷也不缺人手了。那就迁都吧。”
张问策突然提出要求:“请陛下把督建宫室的任务交给臣。”
“自然。”仇恨这种东西就是要想起来就报一遍才过瘾的,萧燧非常愿意给张问策机会,让他保持心情愉快。
*
四个月后,新罗男奴被押送到咸阳宫。
一年之后,萧燧把五皇子和六皇子分封到母族所在的河阳郡下两个小城。
翻过年去,萧燧正式迁都咸阳,返回了至高权利所在地。
他蒙住姜南风的眼睛,牵着他一步步走进内廷,停在宽敞的寝宫中一个暗门前:“好了,可以解开丝带看我给你的惊喜了。”
一个暗门停留在姜南风眼前,它甚至称不上暗门,拥有这座皇宫的人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门的所在。
“这是通向我宅邸的密道。”姜南风特别有把握的猜测。
“对,里面能骑马,甚至可以驾车。”萧燧捧住姜南风的手,把额头贴上去,“我知道比起我,你还是更喜欢政务一点。下朝回家之后也很疲惫,难免会有只想休息,不想应付我的时候。这些都知道,再相爱的人也会有想要独处的时刻。但我希望在我思念你的时候,我能够随时到达你身边。”
萧燧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然后,撇开发红的脸,轻声说:“回来的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舒服点,而不是带着一肚子……还要骑马颠簸回来。那可算不上什么好体会。”
姜南风的思维情不自禁被带偏了,凑过去咬住萧燧耳朵。
他把萧燧打横抱起,放进龙床里,带着笑问:“陛下不妨对臣详细说说,不好的体会是有多不好?臣也好改成。”
第70章 番外二·养娃
第70章养娃
姜南风过去对萧燧的了解非常少。
他既不知道萧燧父母之间的恩怨, 也不清楚辽东女爵背后那些亲眷都是什么组成。
可当一对刚刚会说几个字的孩子被抱到他面前,姜南风不得不承认,他感受到了奇妙的滋味。
从这对小姐弟脸上, 能够清清楚楚看出于萧燧的相似之处。
这就是血缘的奇妙吗?
“太子詹事,嗯?”姜南风想起他身上至今都没改换的身份,突然就笑了。
好像还真是个很合适的官职。
虽然夏皇没有太子, 但是萧燧显然是有皇太子和皇太女的。
“姜候, 您看?”两个乳母嘴上说得谦逊,神色里却是十足的防备,明摆着不想把靠着皇子皇女发家的机会让给姜南风。
这两个乳母都出身辽东刘氏, 抛开各自的小心思不提, 自然是忠心不二的。
姜南风虽然也不是没照顾过小孩, 但总体来说,他不算是会养孩子, 更不会养如此幼小的孩子。
所以, 他也没有跟乳母们争夺一对幼童的意思。
姜南风随便摆摆手:“让人带你们过去给皇女和皇子准备的房舍,把你们自己的全部儿女都带过来, 一起吃住。若皇女和皇子有什么不好, 不但要向你问罪,你的孩子,我也不会放过。”
宫廷里目前只有萧燧这一个主人, 作为萧燧追封过皇后的“亲生儿女”, 两个小家伙吃穿住用的标准都跟萧燧看齐。能让乳母的孩子享受相同待遇,就是纯粹的恩典。
姜南风允许了高标准的饮食,唯独禁止了这座宫殿的糖分供给, 并且出入都需要检查,也不允许任何人也任何手段把糖带进来。
面对姜南风的恩威并施, 乳母们都不敢造次。
萧燧很快过来了,乳母们急切地把孩子抱出来,试图邀功,他却双眼发亮地坐到姜南风对面,先对姜南风询问:“我把孩子都交给你来抚养,你觉得这提议怎么样?他们以后是不是能对你更亲近一点?”
“陛下,这没用的。他们天然会爱自己的母亲。”姜南风打断萧燧不正常的热情。
在乳母们更加防备的视线下,接过双胞胎中的姐姐,把柔软的幼崽抱在怀里,摸了摸女孩留长的发丝,在幼崽懵懂的视线里熟练的调整了抱着她的姿势,然后顺着脊背轻拍安抚。
最上乘的衣料伴随着馨香的气味,女婴露出舒适愉快的表情,窝在姜南风怀中睡着了。
“把他给我。”萧燧学着姜南风的动作接过另一个男婴,不正确的姿势和过于坚硬的衣料却让男婴哇哇大哭。
“啊,还是你们哄吧。”萧燧吓得赶紧松手把孩子交还给乳母,再也没有对孩子露出一丁点兴趣,他对姜南风轻轻松松就得到女婴喜爱露出敬畏的眼神。
在他没发现的时候,脑中已经留下“表妹剩下的女孩资质更好”的印象。
从这天起,姜南风每天都会带点东西专门来看两个孩子一趟,看看他们的身体状况,解开衣裳检查是否受伤,再把带来的辅食亲手喂给两个孩子。
不论乳母们给还不太能听懂话的孩子们怎么样的教导或者暗示,但没有人能够抗拒糖的魔力。
短短十几天的功夫,两个小家伙就学会了在饭后守在殿内期待姜南风,并在他到来后长开两条短短的胳膊,急着去拥抱姜南风,对他表现他们的热情。
姜南风不用看都知道两个乳母的脸色绝对不会好,但她们怎么想有什么关系吗?
反正姜南风不在意。
这样的关系维持到孩子们能说稳一句超过十个字的话,姜南风加大了投注在孩子们身上的时间。他亲自带着两个孩子来到萧燧面前,然后给孩子们讲故事,把他们哄睡着。
短短半个月功夫,皇女和皇子们的东西都被转移到了萧燧的宫殿里。
小家伙们住进了配殿,伺候的人手也成了见微和知著带着的内侍和宫女,乳母们的工作只剩下照料两位小主人饮食。
看着孩子们被抱走,萧燧颇为吃味:“我从来不知道你对人这么温柔,你居然每天都给他们讲睡前故事。”
他说着,躺在姜南风大腿上,从下向上看着姜南风的下巴,然后忍不住对那颗上下滚动的喉结动手动脚。
衣领被扯开一小块,平直的锁骨出现在萧燧视野之中,上面还有他昨夜留下的齿痕,红肿着,让萧燧一瞬间心虚。
他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有一瞬间,忍耐不住……
姜南风捉住萧燧作乱的手,握在掌心把玩,轻声对他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你不喜欢看《明君传》之类的文章吧。但那些都是很好的文章,既能讲清楚为君的做法,也暗示了背后的血腥和操作方法,甚至连君臣相处之道都写得很清楚。你以为我给他们讲的睡前故事,就是把这些内容拆成最简单,简单到幼童都能明白的内容。”
至于能理解到什么程度,那就是孩子天资的问题了。
“讲给我听,看看我的天赋。”萧燧拉下姜南风脖颈,含住垂涎已久的嘴唇。
他承认,对于姜南风消耗在孩子们上的关注,他有一点吃醋,想把那些注意力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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