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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天高地厚


    第41章


    到了倚门卖笑这一步, 人在生存面前已经没有资格谈论尊严了。


    男倌馆被一圈高墙围住,庭院里包裹着几幢二层小楼,灯火影影绰绰透出院墙外, 马车没有从正门进去的,来人都绕到小巷子里的侧门悄悄进去寻欢作乐。


    姜南风视力很普通,但耐不住易全祥坐在二楼故意提着灯对姜南风摆手挑衅。


    姜南风站在原地和易全祥对视, 然后, 他转身离开。


    姜南风离开后,易全祥没趣地把灯笼丢回男倌怀里。大步朝内院走,站在一间单独的套房外, 没耐性地问:“还没准备好?不是说长得像玉鹤公子吗?长得像了, 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男倌馆的小厮急着伸手阻拦, 陪着笑脸安抚:“似鹤少爷准备迎接客人,当然得准备。客人稍后。”


    “哼, 不就是个男人, 还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易全祥翻着白眼抱怨,直接戳破卖笑场所惯用的把戏。


    话虽如此, 易全祥却没再急着去推门。


    约莫过了一刻时间, 两个身穿红绸衣的垂髫小儿从内拉开房门,满脸笑地对易全祥行礼,把人请进门。


    房间里暧昧地垂挂了许多轻纱, 被风吹得四处招摇, 好像有无数双手引诱易全祥向内探索。


    “故弄玄虚。”易全祥嘴上如此骂着,脚下却乖乖向内走。直到一张大床前才停下,一个穿着宽袍大袖的少年坐在床上。


    年轻男人侧身对着易全祥, 脸上明显擦了粉,在烛火的硬衬下白得毫无人气。他用红色勾勒着眼尾, 扭过脸看人的时候,眼睛好像带着钩子。嘴唇上也不知道擦了什么,看起来油润润的,让人想伸手去碰。他甚至光着脚,白皙的脚踩在深色地板上越发显出几分风骚。


    像姜南风吗?


    身高不像,姜南风不论站在何处,都脊背挺直又不迫人;身材不像,姜南风绝不瘦弱;脸也不像,面前的少年生得虽然漂亮,但风采不及江南风一半。


    可明明如此不同,易全祥却觉得还是有三分相似的。


    说不定姜南风少年时就是这么一副柔弱需要攀附他人的模样!否则为什么每一个君王都会宠着他?


    易全祥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混着怒火的厌恶。


    他大步上前,抓着少年的肩膀,把对方从床铺上扯起来,用力抓着他的下巴逼迫少年仰起脸。


    “好疼,请客人怜惜似鹤。”被取了‘似鹤’这样粗俗恶意名字的少年双眸含泪,泪水一下子就冲破眼眶,顺着清瘦的脸蛋滚落。


    刚刚还觉得有三分相似的易全祥,顿时拧着眉头丢开少年,一脸厌恶地躲到边上去了:“你别过来,恶心。”


    “似鹤在男倌馆讨生活,辱没客人了吧。”少年静静流着眼泪,姿态柔媚,全不似男儿,浑身都散发出引人怜惜的味道。


    易全祥情不自禁伸出手,按住少年肩膀,另一只手凑过去接住少年的泪水,拇指顺着光滑的脸蛋来回摩挲。


    少年顺势依偎到易全祥怀里,仰起脸往易全祥脖颈上贴。


    肌肤相亲,一瞬间就乱套了。


    易全祥急着撕扯少年的衣衫,两人很快滚作一团。


    套房外突然想起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嘈杂的人声随后响起,没等易全祥意识到情况变化,房门已经被一脚踹开。


    一队甲士挤进套房,轻而易举的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扯开。


    易全祥挨了一脚,跪在地上,被从身后捆住双手,狼狈不已地质问:“你们是谁,我是花了钱的!”


    “闭嘴没让你开口!”甲士一拳揍在易全祥后脑上上,当场把他打得眼冒金星,晕晕乎乎地倒在地上。


    “找着了。”甲士抓起一个劲儿往身上罩衣服的似鹤,提着鸡崽子似的把人抓出门,跟楼下几个房间里拽出来的年少年丢在一块。


    “鸨母”被甲士们推搡着拉到了卖春少年们面前,带对着的甲士高声呵斥:“哪儿买的人?手续齐全吗?拿出来!”


    涂脂抹粉的男人翘着兰花指,嗔道:“眼瞅着到点灯的时候了,官爷莫不是特意来男倌馆找不痛快的?咱们家可没短了上供的银钱……”


    刀柄不客气地从鸨母脸上扇过去,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痕,甲士领队不客气呵斥:“屁股卖多了,听不懂人话是吧。拿买人文书来。”


    鸨母捂着脸,终于意识到甲士们来者不善。


    他迅速收起烟视媚行的姿态,脚下飞快地往房间跑,取来买人的各种文书,送到甲士面前。


    甲士一行一行,慢吞吞地翻看,一张脸拉得老长。


    他突然用力一合账本,指着地上的少年们对手下吩咐:“把人都带走。”


    那可都是他的摇钱树!


    鸨母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拦住甲士们,急声道:“你们不能把人带走,我都有卖身契的!我买来的人都是我的财产!”


    甲士摇晃着账本对鸨母冷笑:“你买来的?你怎么买的?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十个里有八个是外乡逃难过来的,剩下俩也是良民。流民进京不报关将人送返原籍,还敢私自买下,逼良为贱,现在还敢妨碍公务,我看你活得不耐烦。”


    甲士视线从嫖/客身上一一扫过,突然指着鸨母说:“把他和来卖春的一起带回去!”


    在男倌馆里的肯定不都是权贵,但能来花钱的,口袋里绝不缺几个大钱。


    甲士话音刚落,就有人举着钱请他通融。


    甲士掂量着塞到掌心的银两,笑了笑,然后更加不客气地说:“贿赂,证据有了。全带走!”


    这下子,这群衣衫不整的人再也顾不上谁是卖身的、谁是嫖/客,各个都忙着用衣衫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免得被认出来。


    回到县衙,卖春的少年人被带去一旁登记身份,准备遣返回原籍。嫖/客也在确定过身份之后,通知家人带着衣裳来接人。只有鸨母被下了大狱,男倌馆等着充公变卖出去。


    闹哄哄的事情很快被解决干净。


    姜南风和洛阳县令对坐,等下头回禀,事情已经解决了。


    张县令客气地问:“下官处置的,姜候可满意?要是,不行,那个叫似鹤的,下官可以……”


    张县令抬手比划了个一个“杀”的手势。


    姜南风摇头:“不必难为可怜人。有机会就好好安置了吧,别让人知道他这段不堪的经历。辛苦张兄让人看着点,等他长大就没人惦记了。”


    男人卖身也是青春饭。


    这世上人真喜欢男人的没几个,全是去品尝少年雌雄莫辨的猎奇滋味的。等那个据说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少年过了十八九岁,身量拉开有胡子了,就没人想他了。


    “姜候,不如把人留在洛阳,这两年官府有不少活计需要人应役。一两年的功夫而已,在我眼皮底下拘着点,等长成了,服役的钱一起兑给他。卖一把子力气总比卖屁股好。”张县令提议。


    姜南风立刻致谢:“多谢张兄。张兄有空来我家吃茶。”


    “咱们过命的交情,姜候别跟我客气。”张县令笑着送姜南风离开,转身就吩咐人去问被抓起来的少年们要不要留下做工。


    应役的事情,平民百姓每人每三到五年就要去做四个月,活不一定重,但肯定很耽误农忙。因此,只要有闲钱,百姓都宁可出钱找人替自己应役。


    应役的活什么时候开始、做多久都是张县令一句话的事情。


    容纳这群少年干活,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麻烦。


    逃难来洛阳城见识过首都的繁华,没几个人想回乡。


    果然不出所料,被抓进来的少年有二十几个个,放弃应役活计想被遣返回家乡的只有两个,而这两人里不包括那位“似鹤”。


    事情轻松解决,卷宗上合理合法。


    张县令长叹一声,趁着没人,用手指弹着卷宗的纸面感慨:“同样都是人,我要是有姜候的脑子,就不会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个县令啦。可得多学着点。”


    寻常人家发现师弟不学好,眠花宿柳,必定大张旗鼓地打上门去,把人抓回来家法伺候。一通好打下去,根本不是一个娘胎里托生的师兄弟必定离心。


    现在好了,姜南风当着易全祥的面离开,好似这不算什么事情。易全祥是因为男倌馆的馆主胡乱买人而被牵连的丢了脸面,千错万错,都怪男倌馆的馆主贪小便宜。


    张县令估摸着,今天狠狠丢人这一回,所有被家人接回去的纨绔们,再想进青楼楚馆,双腿都得吓得打哆嗦!


    姜南风返回家中,没再管易家今天会有什么剧目。


    因为姜南风很清楚,师兄易无病跟着萧燧出海打新罗,易家幼子易全祥因为嫖男人进了县衙之后,易家的主子就楚彤君一个了。


    楚彤君是年纪大了,不是脑子坏了。


    长子有本事,他断袖断的轰轰烈烈,楚彤君管不了。她指望不上长子娶妻生子了,那么幼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走这条路,否则以后被族人戳脊梁骨的就是她了。


    要骂也得让易全祥去挨骂!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动怒的楚彤君在幼子回家后,根本没带着易全祥去祖宗牌位面前丢人现眼。她操起拐杖,亲自让儿子明白靠家里吃饭的废物不敢躲棍子的道理。


    当天晚上,楚彤君也不讲究了。


    她把早就挑选好的四个通房一起送进易全祥卧房,打定注意娶不到高门儿媳妇也无所谓,只要易家有后,她做易家儿媳妇的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


    易全祥先被打得浑身青紫,晚上又开始反复遭受甜蜜折磨,等到姜南风过几日想起来到易家送药的时候,他已经腿软地走路都需要被人搀扶了。


    姜南风笑在眼里,脸上却一派平静,瞟了易全祥一眼就转开视线。


    处理过不老实的师弟,姜南风被夏皇接进上阳宫,终于开始为他选妃的事情忙碌起来。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关于此事的风声,一时间,姜家门庭若市。


    第42章 嫌隙渐生


    第42章


    礼乐崩坏后, 新朝初立。


    皇帝的后宫到底要遵循前面哪一个朝代的规制,尚未有定论,也就给了有心思送女眷入宫的朝臣打探消息的余地。


    姜南风最明白分寸。


    他可以在暗地摆布棋子, 却不能再明面上把手伸进夏皇诞育后嗣的内廷。


    姜南风对管家下令闭门谢客,凡是姜家仆妇要是在外面多说一个字,该罚就罚, 该卖就卖。


    姜家下人是看着姜南风在一片风雨飘摇中支撑过来的, 最明白姜南风的本事和判断,各个都明白好日子的难得,直接当自己没长嘴。


    家宅安稳, 姜南风再没软肋。


    人在上阳宫里坐得板正, 从脸上到心里都没有任何负担。


    面对上阳宫中愁眉苦脸的夏皇和几位被召集来的朝臣, 姜南风只管安坐一端,帮着夏皇处理已经确定的政务文书。


    “陛下宫中必须名门淑女, 怎可允许寡妇入宫?”朝臣们越争越上头, 王椎终于克制不住脾气,用力把选上来的淑女名册摔在桌面。


    名册在桌上弹跳一下, 再次飞起, 砸在了坐在对面的孟庆脸上,打歪了他的官帽。


    “哎呦呦。”孟庆捂头又捂脸,狼狈不堪。


    他体面惯了, 遭了横祸, 气得脸色发白,忍不住数落起王椎:“王大人这是干什么?名册是呈递给陛下看的,陛下若不喜欢再嫁女自会言明, 用不着王大人说这种不体面的话。”


    王椎上一回虽然因为房舍的事情被吓坏了,但眼下皇长子萧煜已经被封王离京, 而他王椎仍旧安然无恙,王椎就恢复了过去的大胆。


    王椎自认陪着夏皇起事,地位比孟庆这种墙头草高得多,当场反口:“我扔名册不体面,你们把一群克死丈夫的女人送进宫就体面了?她们要是好,你们怎么不自己留着呐!”


    姜南风无声无息地放下笔,视线扎向王椎。


    在场许多臣子家里有接近半数或者母亲或者妻子是二嫁女,他们的反应和姜南风差不多,都不约而同冷了脸。


    不巧,孟庆的老母亲就是二嫁到孟家才生了孟庆的。


    孟庆年纪大很大了,但他腿脚依旧灵活,顿时抓着名册冲过去,跟王椎扭打成一团,嘴里不客气地骂:“你娘直接找了你爹,那是你娘没福气。没福气男人接不住女人带来的福气才会死,你得意什么!你娘有本事就该一口气克死三个,嫁个陛下,让陛下给你当继父!”


    王椎和夏皇年龄不相上下,就算王椎从今年开始连死三个父亲,他母亲也不可能嫁给夏皇。


    孟庆圆滑惯了,姜南风还是第一次知道这老家伙骂人也能这么难听。


    到底年纪大了,很快就成王椎把孟庆按在地上打了。


    “胡闹!还不快把人拉开!”夏皇头疼地喊。


    守在门外的禁卫迅速进门,把两个了加起来一百二十多岁的老头拉开。


    王椎仍旧不减脾气,指着孟庆告状:“陛下,你看他……”


    夏皇头疼地按住太阳穴,摆手:“朕听到了。你们俩一人让一句。”


    燕回和姜南风帮着把被碰到地上的文书捡起来,摆回案头。


    夏皇看到他们俩,马上眼睛一亮,露出求救的眼神:“你们说说,选妃有什么想法。”


    燕回先开口:“臣有一事不明。”


    夏皇:“你问。”


    燕回拱手转向被打破了嘴角的孟庆,客气道:“或许是各地风俗不同,我不明白孟大人口中‘再嫁有福’是什么意思?请孟大人为我解惑。”


    夏皇身边谋士一共三个,陈策跟着萧焰走了,京里只剩下燕回和王椎。孟庆已经和王椎打起来了,那他就绝不会再跟燕回起矛盾。


    孟庆马上扬起笑脸,同样客气庄重的回礼,然后捂着嘴角的伤口回答:“自古便有说法,人生来福气不同,有些女子天生命贵、福泽深厚,若男子并非同样有福之人,就承受不住福气,会早早过世。这样一来,大家就知道女子下一回需要嫁入高门。若连着死了两个丈夫,便代表女人只有天子得配,需要送入宫中。”


    孟庆鄙薄地往王椎脸上瞥了一眼,冷哼着故意说:“前朝中兴之主,便是由三嫁入皇宫的女子诞育。再往前数,前朝开国皇帝,也是母亲二嫁后生下的。类似的例子数不尽。”


    “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孟庆不是针对燕回的,燕回自然也不会没事站队给自己平白竖敌。


    燕回跟孟庆相互客气地对话之后,拿着名册看过去,然后对夏皇说:“若照着国都的风俗,这几位淑女确实都是福泽深厚之人。”


    只说是否再嫁过,那就是女方其他方面没得挑剔的意思。


    一个周慧有那么多过去,已经让夏皇吃够了苦头,他当然是不喜欢女人有过去的;但如果想到孟庆举例的那些事情,夏皇还是可耻的心动了。


    嫁过人算什么啊,能给他生几个好孩子才是正经事!


    夏皇理解了燕回的意思,对他点点头,然后去看姜南风,询问:“玉鹤,你来看看这名册,有谁家更合适。”


    “是。”姜南风这才参与进去,打开名册。


    送上来的名册,姜南风其实早就看过了。毕竟他现在的工作,就是帮着夏皇整理送上来的文件和奏章,将其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的甄别。


    再看名册时,各家女子的介绍之后已经多了许多批注。


    姜南风没像以前一样全部看完,而是边看边说名册上的每一个女子的家庭做出评价——几代之内是否有人违法犯罪,家中可曾出现与民争利的恶行,又或者是否有子女争产、夫妻关系不和睦、长辈不慈、子孙不孝等等消息不一而足。


    这些繁杂的事情被姜南风娓娓道来,生活在洛阳城的高门勋贵家中这些年到底如何生活的,也在夏皇面前铺开。


    等到姜南风点评完,姜南风心里对于名册中女子已经有了决断。


    可姜南风放下名册之后,没说他的意见,而是微微侧着头,好似被什么困扰住了似的。


    “玉鹤,怎么了?”夏皇身子向前探,关心地询问。


    “……嗯,确实有些不妥。”姜南风迟疑地垫了一句,引来大书房内所有朝臣关注后,才面带难色地说,“陛下难道不打算在洛阳周围挑选些孝女入宫伴驾么?”


    高门女子很好,可夏皇的后宫不应该全是高门女子。


    如果说男人的仕途是科举,那么女人的仕途就是嫁人。


    即便在前朝末帝最糟糕的时候,也没放弃遴选民间品貌俱佳的孝女入宫,表达对民间女子的赞赏。这个规则如果在夏皇这里被打破了,那就真要惹出大祸了!


    夏皇视线立刻看向燕回,燕回低头,视线往王椎身上溜。


    各地上报合适规则的女子之后,交由户部处理,户部递上花名册后,事情就转移到后宫,由皇后或者太后定夺。


    但夏皇没有皇后,他母亲也尚在家乡没有接近皇宫呢。


    甚至连夏皇选妃的消息都是王椎通知陈会宁的。


    王椎已经流了一后背的冷汗了。他出身平凡,根本不懂帝王选妃的弯弯绕绕,只当夏皇想要几个高门女人,分出一半人数知会陈会宁就算结束了。


    吩咐下来什么样,陈会宁就认真办事。


    在陈会宁身上挑不出毛病,问题的责任一旦追究起来,王椎要对此承担全部责任。


    王椎想到还没落在肩膀上的官职和爵位,知道自己今天要是解释不清楚,过去的功绩可能要被现在犯下的错误给“功过相抵”了。


    绝对不行!


    王椎当场反口,把矛盾指向姜南风:“姜候何必次次如此,追随大王骑兵的官员已经被姜候排挤得不剩几个了。难道姜候真如传闻中所说,是前朝末帝亲子,容不得其他任何人在这上阳宫久居么?”


    姜南风不搭理这话,只对夏皇说:“陛下,陈大人一定在景春殿办公。陈大人向来勤勉,不如叫过来,马上替陛下分忧。”


    夏皇曾经就怀疑过姜南风的出身问题,但之后各种杂事堆积在一块,又让他把生出的疑虑忘记了,现在被王椎提起,夏皇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看着姜南风半晌没说出话来。


    姜南风也好似并不在意王椎狗急跳墙,说完建议后就又回去自己的座位继续办公了。


    燕回低声催促:“陛下,尽早决断吧,选妃的事情不好拖太久的好。”


    入冬之后农忙结束,就进入婚嫁的高峰时段。夏皇想要选妃入宫,最好也安排在这个时间。


    眼瞅着只有不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还要给新入宫的嫔妃做衣裳、修缮宫殿、挑选宫女内侍,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压下来,燕回可不能再当忙得停不住的陀螺了。


    “啊?哦。好,把陈会宁叫过来。”夏皇清醒后,第一反应就是学着姜南风的提议照办,随后,他又情不自禁沉下脸。


    宫廷内传递消息向来迅速,一刻的功夫陈会宁就被内侍从景春殿带来的扶桑殿。


    他进门先看了一眼姜南风,然后迅速像夏皇行礼。


    没有任何提示,陈会宁已经请罪:“臣办事疏忽,忘了将另一份民间孝女的名册一同送来。请陛下责罚。”


    没有对王椎针锋相对,事情好似结束了。


    夏皇却忍不住皱眉往传消息的内侍身上看去。


    脸生的内侍吓得两股战战,在夏皇视线中猛地跪下:“陛下饶命,奴婢不应该给陈大人传消息。”


    第43章 惊变


    第43章


    私自传递帝王消息是内廷大忌, 一旦被发现,动辄便会伤人性命。


    内侍跪下的瞬间,姜南风就转开眼不愿再看了。


    结局已定。


    夏皇看起来再慈和也是皇帝, 有他逼问,内侍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都给说了。


    “是王大人的手下给奴婢塞钱了,让奴婢去找陈大人过来的事情把情况都说清楚。说、说‘以后拦着人调职’。”内侍匍匐在地, 浑身发抖, 薄薄的衣衫迅速被冷汗打湿。


    还能有什么调职呢?


    程敏材日前已经主动表态愿意参与科举出题,跟其他出题的考官一起被锁在日月殿埋头苦思。他空出来的户部侍郎位置是个肥缺,正等着其他官员填补。


    夏皇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打算把跟着自己的老人塞过去。


    他正在几个老伙计之间犹豫, 王椎还替他参谋过到底哪一个人安置到这位置更好。


    如今看来, 不是哪一个去当户部侍郎对夏皇更好,而是哪一个做了户部侍郎更方便王椎和陈会宁这种反叛过的朝臣抱成一团结党争权!


    当皇帝的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想要分皇权加相权, 夏王当场落下脸, 没有一点笑模样了。


    夏王摆摆手:“带下去,处置了。”


    语音刚落, 便有专门处置内侍的健壮宫奴, 用打湿的软布捂住内侍口鼻,把人死狗似的拖出门。


    大书房内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在场的所有臣子都低头垂眸, 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插嘴。


    夏皇没有下搭理已经跪下的陈会宁,而是转过半个身子对王椎问:“亲家啊,你来跟朕说说, 朕有何处慢待你的?”


    夏皇虽然没能给王椎想相国的位置,但已经和王椎说定了儿女婚事, 王椎的女儿嫁给六皇子做正妻。只要日后有个一男半女,王家未来荣华富贵就要和夏朝绑定,从此与国共荣了。


    王椎起身嘴唇动了半天,最终只能摇头:“陛下没有对不起臣的地方。是臣来到洛阳之后,看到世家豪族生活奢侈,心变了。”


    王椎怎么能甘心呢?三个谋臣里面,他是最早跟着夏皇的,结果夏皇把燕回和陈策倚重为心腹,最早嫁女的时候也是燕回和陈策的儿子一人一个,压根没轮到他王椎。


    如今到了封官赐爵的时候,燕回早早定下相国的位置,做一国辅宰,又给了两千户食邑的郡公爵位;到他王椎这里只有一千户的爵位加上女儿嫁给连个身份都没有的六皇子。


    六皇子有什么特别的?


    六皇子以后只是个闲散王爷,他王椎根本不稀罕给六皇子做岳丈!


    心中郁愤堆积,王椎原本是想借着为夏皇选妃的机会打压陈会宁,让夏皇看到他王椎才是一心为夏皇江山着想的、真正能够依靠的人。


    可等到真出了问题,王椎忽然意识到,就算他是跟着夏皇起兵的老人也没什么用,办事出现疏漏一样要被处置。


    既然如此,不如给一直向他释放善意的陈会宁递个消息。


    陈会宁家已经熬过了两个朝代,与陈家结交,他王椎至少能让家族延续富贵平安。


    所以,王椎在知道事情遮不住了之后,只思考了一刹那,就做出了新的决定——给陈会宁递话。


    王椎以为当初选妃的人物,他话没说到位,陈会宁办差一定会出现纰漏,此时得到大书房传来的消息,能做的只有乖乖认罪,等着王椎跟夏皇打感情牌减轻处罚;却没想到陈家既然富贵了两了朝代,怎么可能不明白选妃的弯弯绕绕。


    陈会宁要是确实没选民间孝女,夏皇不会觉得有问题,偏偏陈会宁其实早就把这份活做出来了。


    当陈会宁带着民间孝女名单前来大书房禀报,就等于掀开他已经得知大书房里君臣到底在商议哪些国政了。


    夏皇可以不在乎朝臣犯错,但经历过怀思公主在大小书房偷听的时候,他对此正在敏感期!


    王椎和陈会宁都自作聪明,现在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传递国政的事情又牵扯到了新旧势力结党,夏皇只觉得自己满头阴云。


    夏皇捂住额头,头疼地越来越尖锐。


    疼痛催生了不耐烦和杀意,夏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闭紧双眼说:“念在你们有功,出宫吧,以后不必再来了。”


    至少是夺官,严重点说,甚至还可能包括了夺爵。


    王椎瘫软在地,陈会宁也面无人色。


    “名单收上来,你们研究研究,明日再来。朕今天要歇一歇。”夏皇不客气地赶人。


    不论愿意不愿意,朝臣们都从大书房中撤出。


    姜南风和燕回走在最后,出门前,他对守着夏皇的内侍吩咐:“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燕回听见声音自然而然地拉着姜南风一起停下脚步,在大书房外等候太医过来。


    王椎跪在大书房门口不肯离去,看见燕回,急着说:“燕兄,你帮我说两句好话,我是一时鬼迷心窍!”


    燕回拉着王椎从地面上站起来,替他拍拍膝盖上的灰,叹息道:“不是我不帮你,你让我怎么帮忙?”


    王椎急不可耐地拉着燕回就要往大书房里面走,口中不停催促:“进去和陛下说说我们过去一起吃苦的时候,陛下仁善,一定会心软的。”


    燕回赶忙甩开王椎地手:“哎呀,王兄,你清醒一点。”


    压力之下,王椎终于克制不住情绪,对燕回露出嫉恨的神色:“说到底,燕回你就是不肯帮我!”


    太医匆匆赶来,打断了燕回和王椎地对峙。


    燕回担心夏皇身体,跟着太医进去,姜南风落后他几步,走在后面。


    眼见王椎想要跟着进门,姜南风展开双臂拉住王椎。


    在王椎仇恨的视线下,姜南风微笑道:“王大人别跟进去了,陛下不是绝情,是已经给过王大人一次机会了——太康王给王家的大宅,住的舒服吗?”


    如果夏皇知道萧煜拉拢旧臣时候选定的宅邸,自然更清楚王椎在皇宫里几次去找萧煜送消息的事情。


    至此,王椎整个人都再没有一丁点精气神了。


    他拱手对姜南风行了个礼,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开上阳宫。


    “玉鹤?进来吧。”夏皇透出几分虚弱的声音从大书房传出。


    姜南风进门,禀告:“玉鹤失礼,把陛下之前忍下不与王大人计较的几件事情告知。王大人已经离宫了。”


    “走就走吧。”夏皇显然对王椎死心了,完全不想提他。


    姜南风不问夏皇病情,叮嘱夏皇几句注意身体、好好休息的面子话,就告辞离宫。


    当天下午,王椎留了一封绝笔信给夏皇表示悔意之后,悬梁自尽。


    夏皇拿到王椎的信之后沉默许久,到底没再追究王椎的过错,让人宣旨确定了王家女儿和六皇子的婚事在孝期结束后继续。


    陈会宁则被夏皇另外找借口赶出朝堂。


    接下来一个月,夏皇接连选了十二位嫔妃入宫,十二人之中正好一半是未婚女子,一半再嫁,并且均匀地分成了旧臣、平民、勋贵。


    四平八稳,没有一点出错的余地。


    夏皇有了新人,上阳宫总算热闹起来。


    美人如花,寒冬里朝廷本就无事可做,夏皇终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美人身上,力图让美人开花结果,给他产育更多后嗣。


    美人们也没辜负夏皇的辛苦,寒梅绽放时,上阳宫里真的一起传出了两位嫔妃有孕的好消息。


    夏皇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朝上一脸喜气洋洋。


    姜南风不必参加大朝,自顾自在家烤火猫冬。


    被萧燧留下保护周慧的战士敲响了姜家大门,被见微迅速带到姜南风面前。


    姜南风一见就认出对方身份,脸色大变地迎上去,着急问:“你怎么来了,魏兴县出意外了?”


    “无事,周夫人让我来给姜候送东西。”战士说完,当着姜南风的面开始脱衣服。


    脏兮兮的羊皮挂里外袍落地,战士敞开内衫,龇牙咧嘴地从身上撕下一层“皮”!


    “周夫人亲笔绘制的。我怕丢了,用了军中运送地图的办法,用浆糊黏身上了。姜候您别嫌脏。”战士看到姜南风白得发光的手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辛苦壮士,见微,带壮士去梳洗用饭,好好安置。”姜南风马上致谢。


    战士却已经把衣服穿回身上,直接表示:“姜候,马上过年了,听说将军在青州,尚未发兵,我有军情要去青州,您能帮我提供马匹和文书么?”


    姜南风马上答应:“壮士先去用饭,我派人去安排。”


    战士抱拳致谢:“多谢。”说完跟着见微离开。


    姜南风亲手将地图描了一遍,然后确定了牛皮上的地图沾水不会融了笔触才亲手清洗过皮革,将其擦净卷起,收入漆盒中收藏好。


    姜南风坐回桌前看着桌面上誊抄的地图,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突然就笑了。


    是他刚刚太着急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看出来。


    母亲四处游玩抄写出的地图不但对姜南风了解天下风物有用处,对于想要亲自打城池的萧燧用处更大啊!


    难怪急着去青州。


    不对,以萧燧练兵的速度,他真需要带着大军在青州练兵到深冬再对新罗出兵?


    姜南风露出玩味的眼神,喃喃道:“……不会是已经打完了,才急着要其他城池的地图吧。”


    对于这个猜测,姜南风有强烈预感,他猜测是正确的。


    多个朋友多条路,不论猜测正确与否,姜南风都打算和萧燧打好关系。


    送钱最安全。


    姜南风从抽屉里去了一叠银票,装进荷包中,亲自送给战士:“请替我带给燕王殿下,若是燕王问起,就说是替他卖古物填补赔偿之后剩下的。”


    第44章 春日宴


    第44章


    没经过战争的平民百姓会以为战争胜负比拼的是战士们杀敌是否英勇, 但实际上,大多数战争在开始前,就已经有了结果。


    探子和间谍对于地形的把控, 后勤是否保证了战士有充足的饮食和装备、战马数量,这些方方面面都代表着一方势力的强弱。


    以弱胜强是神话和传奇,在战场上, 兵力相持的正面对抗才是王道。


    正面对抗所需要都要一些, 都需要金钱来维持。


    所以,给战将送礼,就要摒弃一切华而不实的真迹古玩, 直接送钱。


    银票上清晰地“贰拾万两”把战士看直了眼睛。


    他赶紧把手在裤子上擦了又擦, 才慎重地接过银票, 一脸严肃地把银票叠起,收入怀中:“姜候放心, 钱在我在。我必将银票安稳送入将军手中。”


    姜南风抬手, 制止战士的誓言:“不必,这张银票只有萧燧拿着才能被兑换出来, 若消息透露了让你路上遭遇危险, 只管保证自己性命。不必考虑其他,钱没有命重要。”


    战士没再致谢,郑重对姜南风行礼后, 带上管家备下的吃食和快马离开。


    送别萧燧的亲兵, 姜南风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节奏中。


    立春来到之前,夏皇的母亲,夏朝的第一位太后终于姗姗来迟。


    太后已经快要七十岁了, 人老眼花,精力不济。一路舟车劳顿, 老人家所剩不多的精力被消耗殆尽,入宫躺下就起不来身子了,把夏皇吓得直接宣召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进宫为太后诊脉,确定老人必须安静修养。


    平静许久的内廷终于生出波澜。


    出身旧部的嫔妃把新得的养身熏香和药材送到夏皇面前表明孝心,家境普通但心灵手巧的平民嫔妃则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布料拿出来做了内衫和绣鞋孝敬。


    这时候就体现出了高门女子精心培养出的手段和见识。


    没怀孕的高门嫔妃亲手抄经,供到佛前;怀了孕的嫔妃则送上一座玉观音。她们都主打心诚则灵,送的东西没有一份会碰到太后尊贵的身体,也就最大程度避免了老太太真有个三长两短的牵连到自己身上。


    待到太后身体好转,已经是立春前几日了。


    宫里忙忙碌碌的准备起迎接新春,夏皇下令停止办公,朝臣都换上新衣,带好家眷一同准备参加宫廷举办宴会。


    超会姜南风可以借口自己没有官职不入宫,但宫廷宴会是皇帝亲自挑选官员的名单,夏皇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姜南风的存在。


    姜南风只能按照爵位品阶穿上赐服进宫参加毫无意义的宴会。


    如果有得选择,姜南风绝对不想进宫去吃那些被温水不知道蒸了多久的难吃“宫宴”,更不想面对夏皇那位轻不得重不得的老母亲。


    姜南风可不认为夏皇把对周慧爱慕吵得天下皆知,夏皇的母亲会对于让儿子陷入这种风流艳事的女人以及她的儿子一点意见都没有。


    姜南风本想低调一些,等开宴前和其他同僚们挤到一块去,但对着铜镜整理衣袍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脸,到底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长了他这张脸,坐在哪里都是人群瞩目的中心。


    赴宴后,姜南风和众多朝臣寒暄后,应下燕回的邀请,与他一道坐在了最靠前的几张食案中。


    宴会上灯火辉煌,忠臣坐满了宴席。


    跟着夏皇进京的旧部出身远不如京城官员,歌舞一开场就吸引走了他们的视线,气氛迅速被炒热。


    燕回侧首低和姜南风小声搭话:“姜候好本事,力荐的两位再嫁贵女都身怀有孕。”


    姜南风不以此居功:“那是各家教养得好,是陛下命中多子,与我无干。”


    燕回笑着举杯:“姜候还是这么谨慎。提醒陛下选再嫁女总是你的提议吧,你别推辞了。陛下最近天天喜气洋洋的,日前还说要趁着迎春给你送一份大礼。”


    姜南风与燕回碰杯,带着几分真心地表态:“有福人侍奉天子,夏朝稳定了,玉鹤才能有几天太平日子过。”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让朕也听听。”夏皇搀扶着一位微微岣嵝着背的老太太走进宴会,看到燕回和姜南风碰杯、相视而笑的画面,将太后交给其他宫女,自己大笑着凑过来。


    燕回赶紧起身,脸上笑意不改:“臣正和姜候说陛下春秋正盛,明年家宴又要添筷子了。”


    年纪越大越喜欢被夸年轻力壮,夏皇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


    坐下的太后认识的人都在这一片,她直接跟夏皇和燕回招手,看清两人身后另一道高挑的身影。太后登时双眼冒光。她一改之前慢吞吞的动作,挣脱了宫女的搀扶,拄着拐杖快步走过来:“你说说你,位置怎么安排的,熟人都坐那么远——这是哪家的孩子?模样生得真好,快跟我说说!”


    太后才勉强铺垫一句,就急着催促儿子,让他说清楚对面姜南风是谁。


    “下官姜南风,一个无名学士,太后有礼。”姜南风克制地问候。


    老太太身量不高,没了高台的托举,仰头也只能看到姜南风的下巴。


    她不管在场人都是什么身份,直接对姜南风吩咐:“好孩子你快坐下。”


    姜南风:“陛下尚未落座,臣不可失礼。”


    太后用力一拍夏皇手臂:“你回去坐着去。”然后对追过来的宫女吩咐:“把我桌子挪过来,我不喜欢坐在没人气的地方,我跟这小伙子——姜南风是吧——我跟他挨着坐。”


    连圣人的经书上都说年老了可以回归本真,所以太后这副老小孩的样子,没人敢出声指责。


    于是,太后出席的第一场宫宴,心安理得地坐到姜南风身边。


    原本坐在姜南风下首的官员只能赶紧笑着等待内侍把他们的桌子一一向后挪动。


    太后落座后,立刻拉着姜南风坐下了。


    视线平齐后,她总算又能看清楚姜南风这张风华绝代的脸了。


    “唉,真好,这才有过节的意思。”老太太感叹一声,完全不管夏皇回去御台上已经开口对百官念祝词,自顾自拉着姜南风聊天,“好孩子,你是这官平日是做什么的?忙吗?来宫里的时间多吗?”


    “太后叫下官玉鹤就好。若陛下召见,下官就进宫陪伴陛下做些处理文书的活,一旬约莫有五日在宫中。”姜南风语气温和。


    都说“老小孩”,老人和小孩子的性子差不多。


    被灵峰夫人带大的姜南风最会和年老的女性相处,他边说边摸了摸特意给太后送过来的酒壶,确定其中酒壶里的酒是烫过的温酒,亲自执壶为她斟酒。


    花果香气散开,姜南风把酒杯放进太后手中:“这是宫廷专门为女眷酿造的甜酒,果味浓厚,入口甘甜,太后试试,若不喜欢我再让人换成果子露。”


    “你说好喝,那味道肯定不差。”太后一仰头,把一小盅酒仰头全喝了,放下酒杯之后,称赞,“玉鹤眼光真不错。”


    酒菜上桌,姜南风把不好咀嚼的推到一旁,软烂的放到太后面前,从头到尾没提这些事情。


    等到巴掌大的虾上桌,他亲自剥虾放到太后盘中。


    一直看着姜南风体贴举动的太后忽然按住姜南风的手:“好孩子,不用做啦。我年纪大了,吃不下这么多。你是……周慧的儿子吧?”


    “这都是我做惯的,太后不必客气。”姜南风陪伴灵峰夫人也是如此照顾她的。他先回答一句,之后面色没有丝毫改变,语气依旧柔和平静,“太后果然知道我母亲。”


    太后又看了姜南风几眼,面色纠结:“你和你娘生得想吗?有她几分颜色?”


    姜南风:“我同时继承了父母面貌,相貌偏于英挺。若论精致柔媚,远不及母亲。”


    太后慢吞吞地咀嚼着虾仁,把姜南风给她剥的虾都吃干净,终于叹了口气:“我过去以为周慧和甄红琴一样,都是以色侍人、天生媚骨的妖精,气了好多年。每次听到阿渊又为了周慧做什么,我都觉得他鬼迷心窍。”


    “但你生成这模样。唉,我看一眼你的相貌啊,完全不想打听你有什么本事就心里喜欢。你娘要是生得更好,难怪阿渊念念不忘。”她视线几乎黏在姜南风脸上。


    过了好一会,太后才反应过来,她急着追问:“你娘呢?后宫两个怀孕的,是不是有她一个?唉,都怪我年纪大了,走一路病一路,要是早点好,也能替你照顾照顾。”


    虽然还是因为相貌,但善意总比针对强。


    姜南风心里松口气,对太后解释:“我母亲去魏兴为前夫守孝了,她没入宫。”


    “……这样啊。”太后脸上顿时露出遗憾的神情。


    之后宴会上歌舞都没让老太太再露出个笑脸。


    等宴会结束,熬到回内廷,太后立刻找管事嬷嬷打听起姜南风的事情。


    听到他居然进宫就会去探望养在宫里的痴儿灵峰夫人,太后完全不管已经夜深人静,直接吩咐:“走,去看看灵峰夫人。”


    她要亲眼看看灵峰夫人被姜南风照顾的怎么样,来确定姜南风到底是嘴上说说,还是人真那么念旧情。


    内侍和宫女举着一长串的灯深夜来到宁谷院。


    院子里只挂了两只模样充满童趣的大宫灯,灵峰夫人正坐在秋千上,被姜南风推着荡起。灵峰夫人满脸笑,已经显出老态的笑声传出院墙。


    太后在院外看了一会,又悄悄带人离开了。


    回去自己的住所之后,太后仔仔细细把上阳宫中这半年有关于姜南风的事情打听清楚之后,忍不住捶打着睡床骂起儿子:“人家亲儿子提供的名单,阿渊纳妃之后,谁还信他对周慧有真情!以后周慧也不会进宫了。哎呦,我心口疼。”


    宫中一切安稳,腊月二十七,骑士快马入京,一路摇晃着令旗高喊:“大捷,大捷!燕王打下冀州!”


    得胜的声音如同石破天惊,打碎了洛阳城的粉饰太平。


    大半年了,没有萧燧的夏朝,没有一丁点军事活动。


    第45章 大捷大败


    第45章


    夏皇本人从不崇尚武力。


    现在这个皇位, 与其说是他起兵后靠着萧燧能征善战得来的,不如说萧燧当初骑兵后连下五城,举起了反叛的大旗, 夏皇被架在了火上烤,骑虎难下,只能认下反叛的结果, 对外宣誓庇佑黎民百姓。


    基于这种尴尬的处境, 夏皇虽然也曾经带兵守城,打过几十场不大不小的仗,但那些战役要么是依靠着宽大的城墙, 要么是因为夏皇带领的战士数量至少两倍于对面, 实在不值得吹嘘。


    夏皇自己不善于应战, 对于战场把控毫无天分,只能“守”, 在对战将的挑选上, 也难免有同样的问题。


    由夏皇提拔任用的武将,都没有开拓之能, 守城尚且足够, 可一旦应战,若是带的人数足够多,还能胜利;若是人数相当那战局就是五五开;一旦战士数量不足, 结局必败。


    过去夏皇和萧燧是模范父子——儿子在外开疆拓土, 父亲在家调度物资,接待前来投奔的官员,相互配合得益。


    夏皇在萧燧的扶持下逐渐扩大领地, 在臣子的推崇之下自立为王,再入住洛阳称帝。


    不论夏皇是否愿意承认, 萧燧都在实际上成为了夏朝建立的基石。


    正因如此,夏皇才更要彻底打灭萧燧在他面前的气焰,证明自己没有任何对不起萧燧的地方。以致于萧燧为了维护他母亲的名誉,就算被封王驱逐出京师重地,也不敢对外说出任何词句。


    夏皇登基后,税法宽仁,迅速稳定了百姓生活,已经足够朝臣称道。


    但这一切的繁华都无法掩盖,夏朝拥有的国土仍旧是半壁江山。


    在北面,依旧有其他势力蠢蠢欲动。


    如果无法降服对方,那么夏朝现在的安稳和繁华都只是水中短暂盛放的繁花倒影。


    夏皇之前把萧燧封为燕王,将存在于夏朝版图内东北方向和不存在于夏朝国境线的土地划拨到萧燧的封地之中,就存了让萧燧成为守护夏朝尖刀的心思。


    夏皇虽然从不认为萧燧是他的亲生儿子,但也是看着萧燧长大的,他很清楚萧燧不是“安分守己”的人,迟早会忍耐不住对“封地”内其他土地动手。


    夏皇只是没想到萧燧动手的这么快!


    朝臣却大多不清楚夏皇和萧燧之间的困局。


    在臣子看来,萧燧是夏朝的亲王,萧燧大圣就是夏朝大胜。


    看着称帝上来的战报,不明所以的朝臣立刻恭喜:“陛下大喜。”


    夏皇只能强行挑起嘴角,跟着朝臣一起笑:“是啊,临近迎春大节,没想到正休养生息也能得到好消息。”


    夏皇用词实在太阴阳怪气,朝臣们顿时察觉异常,相互对视几眼之后,察觉到夏皇的话中有话,没人再接话了。


    等没人说话了,姜南风好似没看出大书房里的古怪气氛似的笑着恭贺:“陛下三喜临门,果然是临近新年的好兆头。”


    夏皇面色莫测:“三喜?哪三喜?”


    “陛下龙马精神,后宫喜讯频传,是为一喜。”姜南风把让夏皇高兴了半个月的消息重申一遍。


    果然,夏皇刚刚还晦涩不明脸色,总算恢复如常。


    姜南风继续说:“太后进京,身体无恙,陛下母子团员,此为第二喜。”


    夏皇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姜南风的说法,却还记得自己和萧燧的约定,脸色又隐隐转阴:“那第三样呢?总不会是萧燧得胜,又为朕开疆拓土了吧,朕一早和他说过,以后他打下来的就算是他的封地。大胜也对朝廷没有益处。”


    姜南风笑着摇头:“陛下忘了,尚有敌手在,燕王大胜便是年前对敌人的震慑。托燕王大胜之福,至少过年的时候,敌军不会故意派兵扣关,试探陛下的意思了——良田播种之前没有兵灾,是陛下的第三件喜事。”


    夏国的良田需要青壮耕种,如果在春季土地开化之前需要动武,那么错过了天时;第二年的收成必定收到影响。


    北地人以牧草饲养牛羊,相比起夏国,并没那么依赖天时,若真卡在开春前跑来恶心人,夏皇简直没有一点办法。


    顺着姜南风的说辞想下去,夏皇忽然意识到萧燧这场大胜对只想承平的夏朝而言确实是一件喜事。


    哄好了夏皇,姜南风继续补上一句:“说起来真是惭愧,玉鹤不通兵法,于战事实在无长材。想到不用打仗真是松了口气。”


    夏皇上下打量姜南风一眼,脸上渐渐生出不敢置信地表情。


    他试探着询问:“玉鹤也有害怕的事情?”


    姜南风抬手遮了一下脸,似有愧色,声音也变轻了:“硬着头皮做不擅长的事情,玉鹤当初每一日都如临深渊。现在不用再管这些,每一日睁开眼睛都感激苍天。”


    平静的生活是夏皇不肯继续收服天下而得来的。


    听在夏皇耳中就仿佛是姜南风代表曾经饱受战火侵袭的洛阳城百姓在感激他,心里最后一丝别扭也散开了。


    夏皇这才说:“罢了,那就不计较临近年节,萧燧无皇命随意动兵的事情了。”


    燕回趁机小声询问:“陛下要不要宣召燕王回京,和太后同乐?说起来,燕王自十三岁起,他和太后祖孙两个已经多年未见了。”


    最重要的是立春之后就是萧燧生日,他该加冠了!


    这种具有强烈代表意义的事情,夏皇要是不亲自给萧燧操持,难道萧燧不生出怨怼之心,以后会继续遵守对夏皇的承诺。


    燕回一片好意,但夏皇做了几个月的皇位,心态却已经不同于之前了。


    他全凭个人喜恶地当场拒绝:“太康和舞阳都不回来,单独让他回来做什么,既然打下新州,就让他带人在冀州好好安抚民心吧。”


    一句话断绝了萧燧返京受夏皇嘉奖的可能。


    燕回心里念了声“老天爷”,人却记得夏皇今日不同往日,没有在僭越地一劝再劝。


    夏皇的态度如此明显,朝臣没几个愿意大过年的触霉头;再加上燕回和姜南风都不提了,如此一场振奋人心的大胜竟然就被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对于战将和军队连一丁点封赏都没赐下去。


    朝臣继续说着夏皇爱听的话,等到内侍监的首领太监过来向夏皇请求为后妃进阶,夏皇爽快地给每人都多赐了一年俸禄,至于身怀六甲的两位嫔妃更是得到了照着一品妃子标准阳台的待遇。


    反正年底已经封了玉玺,不再处理国政,夏皇想起两位妃子腹中的孩子,也没心思再和朝臣说什么了,直接让人都离宫回家休息。


    姜南风落后其他人几步,最后等着夏皇,跟夏皇主动商议:“陛下,如今国库不丰,燕王带兵得胜,不对将士封赏说不过去,封赏的话库银又受不了,不如臣亲代替陛下去燕地一趟,以做嘉奖。”


    口头奖励,精神鼓舞,物质不给支持,主打一个面子好看,不失礼。


    夏皇哈哈大笑,拍着姜南风后背:“好好好,玉鹤又为朕分忧了。”


    他压低声音:“朕这一趟不让你白走,等你回来,正式把官职提起来。朕封你做副相。”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叠起来,姜南风确实为了夏皇尽心尽力解决了许多难题,朝臣如今有些不方便或是摸不准夏皇脉的臣子都喜欢找姜南风商议。


    姜南风即便没有刻意结党,但他确实已经又一次重新成为各路关系之间的枢纽。


    这一回,姜南风没有再推拒夏皇官职的恩赏,向夏皇抱拳致谢后,带上夏皇亲笔写的升职回家。


    当天下午,姜南风带上早就收拾好的行囊,又拿着圣旨去京郊大营点了一百名随扈,带上人浩浩荡荡地启程。


    回望着年根底下张灯结彩洛阳城,姜南风在心里摇摇头。


    夏皇确实有安定百姓的本事,为人也不奢侈,可惜,真想要“天下太平”还得指望萧燧先把天下打下来。


    冬日,大雁都知道向南飞,寻找水草丰美的栖息地,只有姜南风带着人马一路向北去。


    命运之所以无常,正是因为它从不按照人的期待进行。


    在所有官员都认为盘踞北地的锦丰军不会有所异动的时候,锦丰军偏偏动了。


    原来,就在萧燧对冀州动手的时候,锦丰军头领姚瑞敏感的意识到锦丰军和辽东军之间的缓冲地带越来越少,如果只顾着醉生梦死,那么十年之内,锦丰军占领的地盘肯定会被萧燧蚕食鲸吞。


    于是,充满了危机感的姚瑞当日点兵,带着手下十路大军同时在边境发动攻击。


    所谓萧家军力能打的战将都是萧燧从辽东军中提拔的,他们全跟着萧燧回去燕地,如今留守战将都是夏皇安排的人,对夏皇的忠心足够,可军事能力实在平凡。


    经过连续十数日的攻伐,没有天险和高大兼顾城墙作为依靠的城池大多没守住,战线不得不向后收缩。


    大年夜当天,夏皇刚刚登上城楼点灯,与民同乐,“大败”的战报就伴随着呼啸的北风一起踹开了洛阳城门。


    站在楼顶的夏皇笑不出来了。


    他急着派人八百里加急去追姜南风,让姜南风把“口头安抚萧燧”改成“亲自把萧燧接回京城”。


    第46章 士别三日


    第46章


    快马加鞭是赶路最好的选择, 但姜南风身负皇命,不能丢了夏皇的脸面,所以, 想要赶路可以,但不能做官员打扮,更不能在驿站休息了。


    姜南风视线往护送他的战士里扫了一眼, 笑着对领队的百人将招手。


    百人将上前, 客气询问:“姜候有何吩咐?”


    姜南风对天拱手道:“陛下派人传旨,希望将军能尽快带我抵达冀州。将军可愿意带着手下战士返回大营更换贫民衣衫?”


    百人将脑子一百,完全没能明白姜南风这个安排的深意, 喃喃反问:“……回去换衣裳?姜候, 陛下下旨后, 战将无故不得返回驻地,末将实在不懂您的深意, 还请姜候明示。”


    姜南风脸上显出苦恼的神色, 先幽幽叹息一声,做足了姿态, 才慢吞吞开口解释:“正是为了达到陛下的要求, 我才不得不和可将军商谈。”


    姜南风比划了一个手势,百人将附耳上前,听到姜南风低声解释:“诸位着战甲就代表了陛下的脸面。可一路疾驰到了冀州, 必定飞了满头黄土。如此不体面的出现在燕王面前, 不管惩戒还是恩裳都不方便开口。所以我想,既然离开京郊大营不久,不如尽快赶回去。只要把战甲换成普通衣物就能随心所欲了。”


    这办法其实也是自欺欺人。


    足足百人的骑兵在市面上纵横, 用膝盖向都知道他们必定是军旅之人。


    但要是真穿着战甲那么跑过去,就连朝廷战将无能, 夏皇急着笼络被他赶出洛阳城的儿子的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要被扯下来了。


    事已至此,即便姜南风出面,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左右不过是拼着脸皮厚,能若无其事出现在萧燧面前罢了。


    百人将想一想,确实不好穿着战甲。


    他也不提带人返回京郊大营,当场下令卸甲,按照编号将铠甲和武器收入随行的木箱里,重新启程。


    只要不要脸,许多事情的难度都稳步下降。


    车队一路疾驰,原本慢慢走需要消耗近两个月的路程硬是被压缩到半个月。


    抵达冀州之后,姜南风没第一时间前去拜会,而是保了间客栈,花钱请店家出柴火烧水,带着随行全部战士把自己刷洗干净之后,才让他们重新擦亮战甲,拿出天使的姿态,不慌不忙地前往辽东军驻地,拿出夏皇的信物,要求萧燧出来拜见。


    姜南风说完话看向驻守军营的战士,正想介绍一下夏皇信物的由来,战士已经笑着点头:“姜候来了!姜候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你认得我?”姜南风破有些惊讶。


    姜南风当然知道自己相貌出众,但萧燧手下战士无数,能在数千里外碰上一个见过他的,这可能性低得很。


    战士笑着点头,不改热情:“是啊,姜候没注意过,您去京郊大营的时候,就是我守门的。”


    姜南风立刻笑着回答:“是我眼拙了。”


    战士不当回事的摆摆手,加速往军营中走。


    朝中有人好办事,在军营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过片刻,萧燧已经骑着追风从军营里狂奔而来。


    他翻身下马,扑到姜南风面前一气呵成。


    萧燧控制不住的将视线落在姜南风身后的马车里,一把抓住姜南风手臂低声追问:“‘他’来了?”


    姜南风能够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充满力道,但这份力量的主人却因为过于激荡的情绪而情不自禁微微颤抖。


    萧燧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用实力战胜了夏皇的骄傲,眼睛里如萤火闪烁的只有对于父亲出现的期待。


    夏皇配得上这份期待么?


    姜南风心里很清楚答案。


    “……‘他’没来。”萧燧垂下头。


    青年口中似乎叹息一声,姜南风感觉到微弱的气息抚过自己手背,温暖转瞬即逝。


    眼下的情况是姜南风平生遇见最安全的,但确实头一次让他觉得难以处理的。


    姜南风的沉默尚未结束,萧燧已经整理好情绪,重新恢复笑脸拉着他往军营里进:“走吧,外头天冷,进军帐烤烤火,你跟我细说。”


    萧燧手掌牢牢握住姜南风手腕,滚烫的热度灼烧着姜南风的皮肤。


    指腹、掌心、虎口、大鱼际,姜南风感觉到拉着自己的人整个手心都长满了粗粝的老茧。


    这是一只属于对自己武器有着绝对掌控权的武将的手。


    充满如此强大的力量,偏偏萧燧性格却如此天真。


    姜南风坚硬如铁石的心肠不禁生出几分动容。


    掀开军帐,干燥的热气越过萧燧糊了姜南风满脸,他脸上的皮肤都不禁感到几丝疼痛。


    萧燧直接把姜南风按进座位,开门见山地问:“说吧,父皇叫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姜南风嘴角笑容标准却疏远:“陛下希望燕王能回京,由他亲自为王爷支持加冠礼。”


    萧燧一看姜南风的神情,脸上自在的神色顿时变成了牙疼似的龇牙咧嘴。


    他对姜南风脸上比划几下:“唉,你脸上这种表情一出来,我就知道回去不是好事。”


    萧燧抬手制止姜南风接下来的话,起身掀开门帘,对外高喊:“刘虎,帮我把张先生和易先生都喊来议事。”


    “马上送来!”刘虎粗豪的声音从帐外传入。


    姜南风坐在凳子上烤着火,心中好笑,唇角便泄露了笑意:“燕王殿下回京之后,难道也能带谋士去见陛下?”


    萧燧不当回事地回答:“我在外头如何行军打仗,父皇不上忙,不敢随便指挥。所以,我在外头做什么,他都管不着我。”


    ……这是说夏皇只要没亲自过来,萧燧就可以“便宜行事”了。


    姜南风用视线多盯了萧燧几眼。


    “你看我眼神好奇怪。”萧燧小声嘟哝。


    姜南风心道:还知道自己能打,所以可以随心所欲,至少不是无药可救。


    谈话的功夫,易无病已经推着张问策进入军帐。


    一见到姜南风,易无病就紧张地往四处打量,确定没看到自家母亲和弟弟总算放松了表情。


    师兄弟之间谈话不必遮掩,易无病直白道:“京里不放心,让你来稳住王爷的?”


    姜南风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只能点头微笑:“师兄说得是。”


    易无病直接替萧燧做主:“不回,过年的好时候,王爷还要再下十五城。师弟来了就先别走了,等王爷战胜再动吧。”


    易无病说完,外面已经传来刘虎回答的声音:“将军,京中过来的百人战士已经控制住了。”


    姜南风:“……”


    先斩后奏是吧。


    行,是他小瞧萧燧了,没想到萧燧真敢让易无病能调动他手里的军队,替他做主。


    “那这段日子就打扰燕王了。”姜南风微笑拱手,然后说了一连串住宿要求,把萧燧说得变成了苦瓜脸。


    萧燧:“姜候吃穿住用真费钱。”


    姜南风:“嗯?”


    萧燧:“咳,我是说,军中穷,我准备的慢点,姜候别计较。”


    第47章 愿者上钩


    第47章


    冀州自古便是天下九州之首, 连同山河与北地,是最最标准的“中土”,更是古人口中真正的“天下中国”, 甚至冀州的“冀”也有子承父业的含义。


    这片土地不但有着远超其他城市的意义,同时也因为水线交错、山河纵横,而有着分外良好的耕作条件。


    水路和陆路的便捷也为商业提供了良好环境。


    萧燧只关心自己带的兵马能不能吃饱穿暖, 得到最好的供给。


    打下冀州后, 萧燧第一时间带兵清缴周围匪患和野兽,带着名册一户一户的核对实际居民人数。


    核对人数就是核对人数,萧燧没从冀州居民里拉壮丁, 原本惊恐的居民迅速安定下来。


    冀州明明才刚经历战火, 可姜南风带人外出游玩打发时间的时候走在街巷里, 觉得州府百姓安居乐业,脸上挂着的神情并不比洛阳城差劲。


    “公子, 咱们今天怎么不留在军营里了。你说要出门的时候, 张先生一直挽留您呢。”见微提着饵料走在姜南风身后,低声询问。


    姜南风笑道:“前几天萧燧出去, 我当然可以留在军营睡大觉。现在萧燧回来了, 我要是不离开军营,回去洛阳城的时候对着夏皇就说不清楚了。”


    见微一脸茫然:“说、说什么呀?”


    姜南风仰起脸,让阳光照在自己脸上, 深呼吸一次之后, 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迅速上升的日头回答:“核实百姓的下一步就是制定耕种计划,并且准备收税。我们代表朝廷而来, 非要留下听岂不成了刺探封国内政?不如出来钓鱼、爬山、游河。”


    见微听得直点头:“公子说的是,你也该歇一歇了, 许久没过这般清闲舒坦的好日子呢。”


    姜南风笑着点头,心里补充:最重要的是,师兄和他如今各为其主,师兄一句都不提让他避嫌,那就是拉拢他的意思了。再不走,指不定就要传出什么流言让夏皇怀疑他的立场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姜南风要做下棋的人,可不会主动跳进如此明显的陷阱之中,把自己变成被摆布的棋子。


    山清水秀,姜南风随便选了一处废弃的渡口就穿好鱼饵,摆上鱼钩,坐在搬过来的凳子上开始睡觉。


    见微将狐裘毯子盖在姜南风身上,姜南风睁开眼睛,吩咐见微:“你们也去玩吧,不用跟着我。”


    见微不放心地皱眉:“万一不安全……”


    姜南风笑着摇头:“不必担心,现在的冀州是最安全的。”


    手脚不老实的,肯定会被萧燧抓起来砍了立威。


    “奴婢哪有什么想玩的。”见微反驳。


    姜南风笑着反问:“不喜欢买金子了?”


    见微脸一红,气势顿时弱下去:“奴婢,都是悄悄攒的,打算等老了以后不能继续伺候公子好回乡过日子用。”


    “你和知著老了有我派人给你们养老,不用担心以后的日子。不过喜欢金子就去换吧,不用围着我转。钓个鱼而已,能有什么事。”姜南风好说歹说到底赶走了见微。


    林间河畔,霎时间,只剩下潺潺水流声。


    姜南风重新闭上眼睛,林间的风穿过,隐约有树枝摩擦的声音。


    姜南风眼睛都没睁开便问:“师兄到底跟过来了。”


    脚步声顿时变大了,易无病直接盘腿坐到姜南风的躺椅边上,笑道:“师弟把控人心的本事还是这么厉害,一点不给我占便宜的机会。”


    “师兄也不差。”姜南风继续问,“师兄想好要推着萧燧往前走,和夏皇作对了么?”


    易无病“哎哎哎”的叫唤了几声之后,声音透出尴尬地说:“师弟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人生在世,所求不过‘平安’与‘公平’,王爷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黎民。怎么能说是与今上作对呢。”


    姜南风和易无病多年师兄弟,在他面前终于撤去伪装,露出讽刺之色:“师兄跟我还说场面话?萧燧从青州直取冀州,之后打算沿着国境线一路朝西北而去,明面上是打锦丰军,将土地收归夏国,实则是替代了锦丰军的作用,把夏皇真正能掌控的国土包裹在内……”


    姜南风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虎视眈眈。”


    “不至于。师弟说的太严重了,王爷是为了保卫大夏的疆土。”易无病打着哈哈。


    包围和保卫声音相似,含义去千差万别。


    想要如何理解其中的含义,全看夏皇的心情。


    “况且,一旦与锦丰军对峙,必有战败的逃兵落草内逃,到时候边境百姓的日子也要难过了。”姜南风补充。


    “师弟放心,王爷必定把逃兵都抓干净,不让他们侵扰边疆百姓分毫。”易无病突然话风一转,“不过师弟这么说,看来陛下果然对王爷不满了。”


    他装模作样地摇头:“唉,父子相疑,大不幸啊。看来更要让王爷多打下一些城池,好好管理几年,向陛下证明王爷并无二心了。”


    姜南风对于易无病的狡辩没有一句多余的评价,只口气淡淡地说:“打听完了想知道的就快滚,别打扰我的清净。”


    “行,我这就走。”易无病好声好气的答应。


    胡乱地脚步声从身旁响起,一直到声音消失,姜南风才睁开眼睛。


    他垂眸吵座椅旁看了一眼,突然翘起嘴角。


    姜南风起身把狐裘裹在身上起身走去河岸,提起鱼竿,鱼尾非说的鲫鱼挂在钩上奋力摆动尾巴想要挣脱,却被姜南风轻轻松松装进鱼篓。


    姜南风:“果然是愿者上钩。”


    真以为他一直闭着眼睛就不知道刚刚是两个人一起过来的吗?


    易无病拽着萧燧一起来为的肯定是拉拢姜南风;可萧燧既然被说动了,这种四野无人的好机会,萧燧为什么又不开口对他释放善意,拉拉关系呢?


    要知道,把天使扣在军营里,等到回京之后夏皇会有什么反应,都要看姜南风这张嘴的描述了。


    姜南风重新穿好饵料,把鱼钩丢回水中,回到躺椅上。


    看着碧蓝的天空,姜南风脑中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最终归结到同一个问题上——朝堂走向如何,全看夏皇未出世的孩子有没有皇子落地了。


    第48章 全是坏消息


    第48章


    见面之前, 姜南风就知道萧燧用兵如天马行空,敢想敢为,但他没想到萧燧一旦放开了手脚, 竟然还敢同时攻打西北的锦丰军和海那边的新罗国。


    更让姜南风不敢置信的是,萧燧同时把张问策和易无病两个谋士全带走了!


    姜南风头疼地按住额角,拧眉加重语气:“你再说一遍, 你们让我做什么?”


    刘虎嘿嘿嘿地干笑起来。


    他知道姜南风不是没听清楚, 也就没重复,只顾着站在原地,等姜南风自己做决定。


    条案上摆放着半人高的文件、一支毛都写秃了的毛笔、一方砚台、发臭的墨汁;文件边上放着燕王印, 大印后方是敞开的印泥。


    印泥没有馥郁的香气, 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凡品。姜南风看了一眼, 就能确定是萧燧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指着印泥问:“为何不用龙泉印泥?”


    刘虎理所当然地回答:“就印个色,浪费那么多钱买贵的没用。”


    萧燧在军中有威信, 他自然可以爱用什么用什么, 因为谁敢惹萧燧不满意,萧燧完全有能力立刻发兵, 让对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但现在那些麻烦事都堆到他姜南风面前来了, 他有萧燧用兵如神的本事吗?


    当然没有。


    姜南风甚至不敢让人看到他的面!


    姜南风敢断定,萧燧既然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那么给刘虎留下的命令也包括“无条件配合姜南风的一切吩咐”。


    他神色不改, 直接吩咐:“换成湖笔、徽墨、龙泉印泥。”


    果不其然, 刘虎马上俯身捧起印泥往外走,嘴里应承:“姜候稍等哈,我马上让人去买。”


    出了门, 他才小声嘀咕:“真不愧是姜候,还是这么会浪费银钱。”


    见人走了, 饶是姜南风处理惯了政务,还是满心无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盯着面前的文件看了好一会,叹息一声,到底认命的拿起一本开始阅读。


    萧燧打定主意要打下西北地界拿来养马,那么以萧燧的性格,西北的几座城池就已经会被萧燧收入囊中。


    姜南风在这个微妙的时间段以夏皇犒赏将士的名义带着官兵抵达辽东郡营地,可以说彻底破坏萧燧的计划。


    萧燧别说扣押姜南风,就是真把他杀了,事后面对夏皇的质问来个一问三不知,再借口路上匪患众多,一口气带兵打回去都合情合理。


    姜南风之前见萧燧和他有商有量的,以为萧燧暂时改变用兵计划,想看看上阳宫即将瓜熟蒂落的到底是皇子还是皇女,再做决断,却没想到萧燧很可能只是看在一起护送周慧回魏地时候,姜南风帮了他一把的情分,才没立刻对他动手。


    “……所以,现在还不对我动手,把我丢进监牢看管起来,而是对我委以重任,是看了师兄的面子?”


    没人会怀疑姜南风管理的能力,但在他旗帜鲜明站到夏皇身旁之后,即便有身为谋士的易无病帮着吹风,萧燧敢把公务托付给姜南风,姜南风也不得不对萧燧生出敬佩之情。


    “难道你真不怕从新罗打回来,发现自己老家都被我败光?还是说,你信任我,觉得我不会这么做;亦或是,即便我真败光了你的家业,你也有信心收复产业如同探囊取物?”


    第一种猜测能表现萧燧的勇气,第二种猜测代表了萧燧用人不疑的品德;第三种猜测意味着萧燧超群的能力。


    不论是哪一个作为答案,姜南风都只能叹服。


    不愧是少年英雄,果然有惊天的胆识!


    “我更觉得你有趣了。那便好好管着,看你能做出什么更让我惊讶的事情吧。”姜南风面带玩味之意,接过文书阅读起来。


    内务内政说到底只要把握几点——让百姓有饭吃,禁止匪盗侵染百姓生活,时刻控制商贾炒作粮价,最后把喜欢借职务之便捞油水的官员都挑出来杀光。


    只要做到这四点,就能够保证治下百姓绝不会主动闹事。


    姜南风文书看得飞快,短短一个时辰,足有半人高的文书已经消耗掉大半。


    他伸个懒腰,顺口吩咐:“把窗打开,透透气。”


    “唉,姜侯,我马上去开窗!您处理公务的速度可真厉害,军中要是多一点会看文书的人,也不至于将军头疼了。”刘虎洪亮的声音突然出现,把姜南风惊了一跳。


    他坐在原地眨眨眼睛,恍然想起,自己是在辽东军中,而非洛阳城了。


    姜南风收起多余表情,把处理好的文书推给刘虎,直言道:“想看着我,直接派两个会伺候人的小兵就行了,你是萧燧惯用的将领,不必对我随侍在侧。太不庄重了。”


    刘虎一点不见外,先把文书挪到手边,拽个凳子就坐到姜南风对面:“姜候您就别客气了。军中都是粗汉,我们可不像您在宫廷和朝堂那么讲究。”


    姜南风正巧累了,也想放松放松精神,干脆单手撑在额头上,笑着问:“我确实和军中的汉子们少有接触。你倒说得我好奇了,军中将士都是怎么相处的?”


    刘虎用力捶打几下胸口,皮甲被他拍得砰砰作响,不用看都知道皮甲下有一副壮硕有力的身躯:“军中就凭这个。不管小兵还是将领,比的都是谁更会杀敌,谁能更好保护战友。厉害的人就有体面,对方说的话,兄弟们都信服。你虽然不会杀敌,但咱们将军攻打洛阳城的时候天天对着我们夸奖您会调度。将军天下第一,他夸的能是一般人么。”


    刘虎站起来,对着外头比划一圈:“你别看咱们中瞧着安静,其实危险着呢。锦丰军光名声好听,他们这段日子已经派了十几波人潜入军营暗杀了。将军把你交给我保护,我可不能辜负了将军的信任,小兵哪有我厉害。真遇上不长眼的敢来暗杀您,我就让他们尝尝我大刀劈人的本事。”


    原来如此,居然不是防着他,而是真心实意当护卫的。


    太屈才了。


    刘虎说完抱着处理完的文书出去,过了一会捧着好几样新鲜瓜果回来,一股脑摆在姜南风桌案上。


    “这也太多了。”


    刘虎摆手:“您挑爱吃的用,吃不完放着,晚上我拿走给兄弟们。我们都一样。军中蔬菜瓜果少得很,您可别不喜欢就完全不吃,不然去茅坑上不出来,占久了会被人抱怨。”


    刘虎说完自己笑出来,倒是真让姜南风对于“粗鲁”有了新的认识。


    他笑了笑接受刘虎的好意。


    当夜,姜南风就见识到了锦丰军的暗杀手段,居然比刘虎劝他吃瓜果预防便秘还离谱。


    ——锦丰军派来的刺客炸了辽东军的茅坑,趁乱闯进姜南风暂住的院子。


    满室臭气之中,姜南风彻底黑下脸。


    姜南风心道:今日若能脱险,他一定要在三十日内迅速清除锦丰军这群祸害!


    “你就是萧二新收的谋士,我们今日就是来要你性命的,纳命来!”刺客大喊着冲向姜南风。


    姜南风直接踢倒面前的凳子,借着身高优势直接从窗户翻出房间,对外高喊:“刘虎人呢?有刺客。”


    “姜候安心,刘虎在也!”刘虎大喊着挥刀冲进房间。


    约莫十几息的时间,血腥气蔓延开,姜南风当夜换了新的住处。


    即便如此,臭味依旧持续了整整一夜都没能彻底消散。


    到了第二天,姜南风在战报中看到了洛阳城的新消息——夏帝两位不嫔妃不约而同生下了公主,而且两位公主竟然同时夭折了。


    可真真是个坏消息。


    “盯紧洛阳城的动向。”姜南风完全忘了他真正所属的阵营,迅速下令,同时向刘虎询问,“现在兵力如何?能不能有余力分兵,调一堆骑兵出去执行任务?”


    刘虎满头问号:“姜候,这消息怎么啦?小孩子身体弱,出生夭折挺常见的。就算一口气死两个也不用这么紧张吧。”


    姜南风沉着脸摇头:“不,绝不能这么看。翻过生日,夏帝就四十七岁,已经是个老人了。太康王和舞阳王在封地,杳无音讯,你家主人前往新罗打仗,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现在上阳宫中只剩下两名男嗣,他们可是同母所出。”


    “若是足够心狠,借着两位公主夭折的机会,直接给夏帝下一把药,把人毒死,说他疾病而亡。直接就能够扶持新君上位了。”


    刘虎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么可怕的东西,姜南风随口就说出来,而且说得有模有样的。


    明明简讯里一句都没有相关内容!


    姜南风已经一连串的下达命令:“就这么看着,我不放心。你派人去五皇子和六皇子母族所在城池盯着动向。一旦他们开始准备向洛阳动身,立刻派人假扮萧燧,带大军往洛阳奔丧。”


    “那、那锦丰军呢?马上就要对他们动手了。”刘虎傻兮兮地问。


    姜南风这才一捂额,发现自己好像太投入乱臣贼子的谋士的身份了。


    “……萧燧怎么吩咐你们来着?还是照他说的做吧。”姜南风若无其事的坐下,指甲已经扣进掌心。


    比起按部就班的在朝廷做事,他真想掀起一场大波澜。


    母亲说的没错,他太想无事生非了。


    刘虎往姜南风毫无瑕疵的假笑上看了几眼,轻轻离开房间,犹豫了一下,到底掏出信鹰,把姜南风的猜测写进去,放飞信鹰。


    他看着天空,心里念叨:将军总夸姜候料事如神,希望姜候这一回可别猜中了,不然,人心也太可怕了。


    第49章 疏不间亲


    第49章


    训鹰是辽东少数民族特有的技能, 本是不传之秘。可辽东乃苦寒之地,容日难过,游猎的民族总免不了去百姓之中劫掠。


    恰逢萧燧返回辽东军中, 与未来必将接手的辽东军相处,这一队出山劫掠的少民被萧燧单枪匹马追到悬崖边上。


    为求活命,少民只能不甘不愿地侍奉萧燧为主人。


    萧燧却连收下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问清楚少民归属之后, 派人通知少民的部族前来赎人。


    这一队少民之中便有那部族的少族长。


    青年自认弯弓骑马样样不输人,头一次栽了,萧燧却不肯收下他重用是人生莫大的耻辱, 返回部族之后越想越不甘心, 几番前往辽东军中对萧燧挑衅, 结果屡战屡败。


    最后青年输得心服口服,把驯养猎鹰的秘法交给萧燧, 作为这段日子打扰他的赔偿。


    萧燧也把少民赎命的钱分发给被侵扰过的百姓, 暂时化解了两方的恩怨。


    虽有驯养猎鹰的秘法,但没养过的人也不好上手, 辽东军中用这办法折腾了好些猎鹰依旧没咂摸出个真能传递消息的。


    当年冬季大雪, 压塌了许多民房。


    萧燧经过一个季度的相处,已经在辽东军中建立了威信,他按照夏帝对待治下居民的方式, 带上辽东军巡视边境, 检查民房,拯救被压在雪中有性命之危的百姓,不但救出一百多辽东人的命, 还把同样被雪压塌了房子,差点全被灭族的少民全捞出来了。


    至此, 少民改发饰、换衣装,不管萧燧愿意不愿意,举族跟着萧燧改姓萧,加入辽东军中,接手了饲养猎鹰的工作,与辽东军并肩作战。


    由他们训练的猎鹰不但能够侦查敌情,还可以不远千里精准传递信笺。


    现在,萧燧当年结下的善因,彻底结出善果。


    萧燧带着大军赶往青州,从港口直接发兵新罗,猎鹰连续两三日飞行,横跨海峡,在海上找到了萧燧的身影。


    “厉——厉——!”猎鹰长啸着收紧拍打的翅膀落在伸出的臂膀上。


    “我刚出发你居然就来了。”萧燧马上递给猎鹰一条肉干,亲昵的用手梳理着猎鹰头顶的羽毛,回头吩咐,“准备淡水和鲜肉。”


    猎鹰发出欢快的叫声,主动抬脚展示它带来的信笺。


    短信上简单写着姜南风对于皇位的继承权的猜测和对攻打锦丰军的疑问。


    萧燧看完,把信交给张问策:“张先生以为如何?”


    张问策摇头:“皇城中事,还是问易先生吧。”


    纸条交到易无病手中,易无病看完,没说他对事情的看法,反而讲出他对姜南风的认识:“玉鹤自小总有化险为夷的妙法,换句话说,他总能够敏锐察觉到危险的存在。对此,我自愧不如。”


    姜南风已经靠着这项天赋平安度过数位枭雄搅出的混乱了。


    再没有比这一点更有说服力了。


    不得不信呐!


    萧燧和张问策脸上的神情同时转为恍然大悟。


    易无病接着说:“守备京城的人虽然从郭恕换成了陛下信重的老兄弟们,但他们之中有许多都与殿下共事过,而且陛下对官员的封赏尚未结束,他们大多未曾带家眷入京。即便有人与五皇子和六皇子合作,至少王爷不必担心他们是为了保存家人——小人因利益而聚集的团体,也会非常轻易的就因为利益而溃散。”


    萧燧点头:“我明白。”


    如果被用家人性命威胁而屈从,连谋逆的大事都敢做,萧燧即便想劝说也不可能,只有一路打进去;但要是为了利益而在一起,只凭萧燧现在打亲爹都不费劲的能力,他想“说服”谋逆的臣子就很容易了。


    易无病接着提醒:“王爷,现如今比起洛阳城中的上阳宫内变动,河中一带才是关键。”


    河中一带不但是交通枢纽,更是产粮的大平原。


    辽东产粮,蜀地产粮,河中产粮。


    辽东是萧燧的囊中之物,蜀地距离洛阳遥远,说好听些是易守难攻说难听点,只能偏安一隅,不必挂怀;那么只要能够稳稳握住河中一带的粮食产区,那么就算夏帝真被害死了,新君继位也不过有名无实罢了,不足为惧。


    张问策跟着点头:“易先生所言极是。”


    萧燧心里知道易无病提出的是最合理的,但他还是情不自禁捏紧了信笺没有马上答应。


    易无病扫见萧燧的小动作,笑着改口:“但王爷和陛下到底有误会尚未解开。父子没有隔夜仇,若真有逆谋的危机在陛下头顶高悬,又何尝不是上苍给王爷与陛下和解的机会呢?”


    是啊,自古救驾就是最大的功绩。


    萧燧紧绷的神色总算稍稍缓和,带点迟疑地询问:“易先生觉得,我应该怎么缓解,咳,就是除了救驾之外。到救驾这一步,陛下脸面太难看了。”


    这种事就没有两全其美的。


    萧燧想好,萧渊肯定不好。


    易无病拢着手站在原地,不吭声了。


    张问策直接拧眉否定萧燧的妄想:“陛下不吃亏,怎么能知道只有殿下不想从他屁股底下抢龙椅。”


    虽然萧燧其实也没差,因为不想抢龙椅,不代表萧燧没打算自己打完了拿到手。


    萧燧沉默一会之后,执拗道:“张先生,你只管告诉我,如何做才能让陛下不伤脸面。”


    “殿下,您怎么……唉,想不伤陛下脸面,就先派人看紧洛阳城的几个卫官,别让他们轻举妄动。只要没办法逼宫,有再多心思也没用了。”张问策带着火气回答。


    张问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写满不快。


    易无病笑呵呵地站在一旁,知道把张问策从萧燧心里最可靠谋士位置挤下去的机会来了。


    易无病上前半步,走出一副深思的神态低语:“王爷可曾想过,亲自问问我师弟?若说与亲人相处,再没人比师弟更精通了。”


    张问策的办法虽然好,但到底不算是两全其美,谁不想试一试呢。


    萧燧可耻的心动了。


    他拱手谢谢张问策给的办法,转身进船舱回信时,到底没忍住向姜南风打听哄老头子的办法。


    看着萧燧急切离开的背影,张问策不快地质问易无病:“易先生明知其中凶险,何必推殿下去讨好夏皇?”


    易无病摇头否定了张问策的说法:“张先生错了,你这么想是把王爷当作弟弟,而我把王爷视做主上。为君解难才是做臣子的本分。”


    张问策顿时露出受伤的神色,沉默许久后低语:“疏不间亲,是我错了。”


    易无病却又说:“张先生怎知您在王爷心中不是‘亲’呢。是我想在王爷面前露脸,故意为之。”


    张问策和易无病对视,两人突然一起笑起来,这些日子隐约显现的争锋之势顿时消弭。


    易无病今日主动挑破,便是对他示弱,明言对萧燧来说,张问策也是易无病不能离间的“亲”。


    第50章 好像他


    第50章


    张问策和易无病职务重复, 两人都是不出世的天才。


    张问策与萧燧相识于微末时,彼此有兄弟情谊,偶尔可借感情和年岁压一压萧燧;偏偏萧燧身边现在有易无病这么个定位相同的同僚, 易无病也喜欢用同一招。


    张问策自己用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但看到易无病也这么用, 心里就难免不舒服, 生出易无病对萧燧太放肆的念头;回头再看自己,也觉得不妥当了。


    一来二去,张问策和易无病之间的关系也生出几分古怪, 让张问策束手束脚的, 反而不如以前敢劝谏了。


    张问策是来加入萧燧智囊团的, 又不是来跟张问策争位置的。


    易无病首先需要保证的是萧燧能继续战无不胜。


    ——当然,位置不是不重要, 易无病有信心相处久了, 让萧燧发现在辅臣之中,他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今日借机发难, 几句话的功夫, 易无病就和张问策捋清楚各自在团队中的定位,准备好各司其职——这也等于,张问策主动放手了不少职务。


    易无病轻轻松松就用几句话挤掉了张问策多年经营而来的职务, 而张问策还在为了他和萧燧多年的感情。


    萧燧在船舱提笔许久, 可几番落笔之前,他都情不自禁回想起姜南风提示过他的朝堂凶险。


    向来喜欢“光明正大”的萧燧,最终一个字但也没写给姜南风, 只吩咐刘虎联系留京的张全,让他跟族兄吃酒, 看紧了洛阳城的大门。


    萧燧卷起信笺塞回猎鹰腿上,放飞了饱餐一顿的猎鹰。


    “张全的族兄是洛阳城的旧官,父皇没换掉他。”萧燧说着突然摇摇头,心道:我怎么也开始想那些阴谋诡计的东西了,真让人不齿。


    可这过去令他不齿的办法,现在却是他唯一能想到在危险发生之前,让他父亲保住性命的办法。


    虽然他父亲对他一口一句野种。


    萧燧绷起脸。


    船在海上全速行驶,九天的路程,在第四天就结束了。


    刘家商队在辽东地区经营多年,登陆的口岸早已把闲杂人等清空,两万大军上岸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回到陆上,休整两日,萧燧兵分三路,直取新罗国都。


    新罗将领有些早已被买通,远远看到“萧”字大旗,就直接打开城门恭迎。至于坚守城门的将领也没达到他们自认为“守备数月”的妄想。


    低矮的城墙对带着云梯的萧燧来说根本称不上阻碍,训练足够的精兵甚至抓着城墙就徒手爬上去了。


    护甲给士兵们带来最大程度的保护,太阳升到高空时,城门被萧家军的精锐从内部打开了。


    新罗本就没有几座城池,大部分都是高低错落的丘陵和无人居住的荒山,再打破最外层的防御工事后,接下来的几天萧家军一路高歌猛进。


    短短半个月,萧燧三路大军已经新罗皇宫门口汇合。


    ——说是皇宫,实则不如村头富户的院子气派精致。


    通晓多重语言的刘家人给萧燧翻译:“他们说愿意殉国,绝不投降。不过,王爷,你别听他们说这么豪情壮志,其实是想讨价还价,跟你们和谈呢。”


    萧燧分外冷酷地宣布:“撞开宫门,愿意投降的,让他们跪着爬出来。剩下的跟这座破院子一起烧了。”


    宫门一被撞开,口气雄壮的新罗皇帝带着全部族亲、后妃和宫人一起膝行而出,全然看不出之前的慨然气势了。


    萧燧嫌弃地低哼:“宗室男丁一个不留,其他男的没入军中,女的送去牙行。”


    抹了脖子再在胸口补上一刀,新罗死尸被丢回所谓皇宫里,从外部锁紧宫门后,由一把大火吞噬。


    萧燧下马,亲戚推着张问策的轮椅到化为灰烬的新罗皇宫前:“张先生,你之前在新罗受的屈辱可以消了。”


    张问策激动得双手发抖,用力抓住萧燧手腕,除了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另一只手抓紧衣袖,擦擦情不自禁流下的浊泪,声带哽咽地问:“殿下攻打新罗是为我解恨,但如今打完了,你想好如何经营此地了么?这里的百姓教化不开,又好吹嘘,并非什么好地方。”


    萧燧点头:“确实早就想过了。不过,我还想让先生帮我参详一二。”


    张问策:“殿下请讲。”


    萧燧从怀里摸出一张写在白绸上的书信:“我和高句丽王有协议,可以新罗交换靠近辽东的十座城池。”


    边境外族的十座城池自然和中原腹地的城池没办法比较,但地图上,辽东与高句丽接壤,再延续到新罗国。


    新罗土地贫瘠,既不适合耕种,也没有足量的矿藏,如果为了保存这样一块毫无意义的土地,而反复利用船只运送士兵和物资来回,实在浪费,不如与高句丽交换。


    张问策拧着眉头,不放心地问:“若高句丽表面交换,拿到新罗之后却撕毁协议呢?”


    萧燧毫不在意:“另有两千骑兵在辽东训练,若高句丽敢反悔,我就让他见识见识辽东军的重骑兵战斗力到底如何。”


    打当然能打,但重要的是管。


    高句丽、扶余、新罗这些边陲小国,成年战事不断,边境犬牙交错,百姓毫无国家归属感,只要统治者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就不会反抗;要是再能让他们摆脱被抓壮丁上阵填线丧命的恐惧,便能顺利归心。


    张问策想想也是,干脆说:“辽东税政比高句丽轻省,不必再额外施恩了。收城当日宣读税政就够了。”


    易无病笑着补充:“记得再派人展示一番新农具,给他们讲一讲用新农具,每年能增产多少粮食。”


    人活在世,图的就是吃穿住用。


    只要种田能够有更多的收成,就意味着他们明年秋收就能有钱买心仪的货物,日子也有了盼头。


    有安定富足的生活,这十成的居民绝不会怀念故国。


    萧燧刚应下易无病的要求,易无病就抬起手,又一次补充:“王爷,辽东地区的税法也该给新罗百信说一说。”


    知道自己原本能享受到更好税法的新罗人发现转手被丢给高句丽,毕竟会把一腔怨愤,发泄到高句丽身上,稍有不慎,必生内战。


    辽东便可安镇无忧了。


    萧燧看着易无病脸上的笑容,恍然间好似看见了姜南风施展计谋时的脸。


    ……对了,姜南风是易无病的师弟,姜南风好似还是易无病带大的。


    那现在,姜南风是不是也有这些办法,替他管理军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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