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0)
一连几日, 华玥殿外围的结界几乎不曾撤下来过,殿内始终弥漫着浓郁的情.潮气息,除了偶尔在燕清需要进食时,俞显才会吩咐安元传膳, 放宫侍进前厅送食。
每每此时, 宫侍们端着托盘鱼贯入内,动作间都极是麻利, 仿佛闻不到那暧昧奇异的气味般, 眼观鼻鼻观心地, 将餐食摆放上桌面, 又快速退出了华玥殿。
然后转头跟身边的亲近人八卦,一来二去说的人多了, 很快就在皇宫内传了个遍。
有太监曾倒霉地被安元撞了个正着, 安元将人好生敲打了一番,不过也是心知这明眼人都能瞧个清楚明白的事, 且此事于太子殿下而言说不上坏, 于是没有多作训斥, 放过了人。
此后再碰上有人小声议论,大多数言语间没有难听词句, 最坏的也不过是酸上两句,安元所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理会。
一直到第七日,火狐生理上的发.情.热才彻底退下。
日照刚过梢头,偶有寒风从窗柩掠入寝殿, 倒是为满室的潮.热带来了几分清凉。
燕清脱力趴伏在昭俞的身上, 咬着唇平复喘息,浑身酸软提不起半分力气, 又是一次彻夜的缠绵。
饶是这几日昭俞都会往他体内输入真气,维持他的体能,燕清仍是有些吃不消。
可心头是极满足的。
温存的吻一下又一下落在燕清的脸上,酥人余韵还在体内回荡,燕清懒洋洋的,没有动作。
等吻落到燕清的唇上时,燕清才微张唇缝,像只奶猫一样,乖顺地轻轻回应。
俞显爱怜不已,过了片刻,才抱着燕清去了浴池,池内铺着暖石,蓄入浴池内的热水便也能恒温近半日时长。
不过鉴于这几日俞显和燕清房事频繁,这热水哪怕能长时间保持温度,也依旧换得勤。
在氤氲的水雾中,燕清鼻翼翕动着,后知后觉发现,异香已经没有了……
怀里原本懒懒软在胸膛间的躯体突然轻微僵硬了下,动静其实极小,俞显还是察觉到了,他疑惑一顿,垂眸看向燕清:“怎么了?”
燕清微微收紧了圈着昭俞腰肢的力道,犹豫片刻,才小声问道:“国师现下……可是春烦已解?”
俞显没有多想,轻笑道:“嗯。”
燕清心口一沉。
这些时日他与昭俞之间的维系,全依赖于昭俞的需求,如今需求已经解决,是不是意味着此后他们之间又会回到之前那样不近不远的状态,那他……
温柔亲吻印在燕清的唇上,直接打断了燕清的无措,胡思乱想也戛然而止。
燕清怔了怔,抬眸看着昭俞半阖眼眸里的缱绻,不知怎的,那股不安慢慢落到了不知名的角落。
俞显唇角噙着笑意,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勾得燕清耳根泛痒:“身体里的春烦确实解了,可是心里的春烦解不了。”
燕清隐隐意会到什么,心脏不受控制地,慢慢加速跳动起来,他呼吸微屏,轻弱话音里带着紧张:“国师心里的春烦是……是……”
“是殿下。”
闻言,燕清惊愣睁大了双眼,呆呆地望着昭俞。
俞显看着燕清,神色罕见的认真,再次道:“一直都是殿下。”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告白的好时机,俞显很清楚。
在缠绵过后说出口的情话,不管其本质上是多么郑重的承诺,都像是头脑一热的冲动,靠谱程度总是会大打折扣。
可觉察到燕清的不安时,俞显还是忍不住说了。
俞显轻抚着燕清的脸颊,温声道:“从初见殿下那日起,我的心里便有了殿下。”
他笑了笑,继续道:“我本可以长久隐世不现,可是殿下在这啊,没办法,我也只好跟到这了。”
燕清实在是被这惊喜砸了个措手不及,像丧失了语言功能般,好半天才哑声道:“可是……可是你说、我们命岁不合……你不要我……”
若说什么是对俞显杀伤力最大的,那便是燕清的眼泪,此时被燕清带着委屈地控诉着,泪珠更是断了线般颗颗滴落,俞显心疼得不行,他吻吮着燕清脸颊上咸涩的泪水,叹息道:“先前是我愚钝,顾虑着命岁差距,恐你我难以相守,是以踯躅不前,不想耽误了殿下。”
俞显微微退开,凝视着燕清:“可如今我却觉得,无论我在哪,殿下便会在哪,对么?”
燕清没有半分犹豫,重重地点了下头,蓄在眼眶的泪珠又不受控地掉落了下来。
“……倘若哪日你倦了凡间生活,想要离开,我不在乎舍弃所有,也定要跟着你离开。”他道。
闻言,俞显心口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他缓声道:“我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无论殿下在哪,我便在哪,纵是只有百年也罢。百年之后,昭俞只愿与殿下长世沉眠,永远守着殿下,哪也不去。”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俞显在心里补了一句。
不过也算大差不差,此世不能长相守,往后世世,俞显都能乘着任务的风,陪在自家宝贝身边。
字句剖白抚消了燕清的仓皇不安,他眷赖地窝在昭俞的怀里,一颗心在虚悬了许久后,总算落到了实处。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20,目前清醒值80。】
俞显指节一勾燕清的下颌吻了下去,就着温热的池水,再次把燕清紧密拥尝。
在没有异香情状的影响下,本能起了意。
燕清润眸蒙上一层迷离,温顺地,随着昭俞沉沦。
……
等从浴池里出来后,燕清已是昏昏欲睡。
俞显把燕清抱进被窝,却没有跟着一同躺进去,双手扯过被子,又替燕清掖了掖被角。
燕清艰难撑着眼皮,疑惑问道:“国师不睡么?”
俞显温声道:“我不困,殿下睡吧。”
燕清闻言清醒了几分,细看两眼昭俞的面容,他很敏锐:“你要去哪?”
俞显动作微顿,也没有隐瞒:“去找皇帝。”
燕清眼皮微垂:“是去让父皇放了燕玉么?”
俞显:“嗯。”
站在俞显的角度出发,不管皇后所说的是真是假,俞显也不能容忍燕清身上有一分威胁存在,无论真假,他自会求证。
俞显伸手进被窝,寻到燕清的手握住:“在确认殿下后半生安然顺遂之前,燕玉的命必须保住。殿下便好好待在我身边,旁的自有我来解决。”
“更何况……殿下本就想救燕玉,不是么?”
燕清怔了怔,下意识抬眸看向昭俞,却又像是被那双瑰丽眸子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温柔笑意惊扰了般,他慌乱偏开目光,讷讷了片刻,却是难以反驳。
虽然燕清在皇后面前表现得漠然无情,可这段时日里,燕清不时的走神,挣扎与犹豫,俞显都看在了眼里。
在明知道以俞显的能力,完全有可能破解双生命格困境的情况下。
俞显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顺燕清的额发:“殿下啊……”
燕清目光又慢慢偏了回来,很安静,也很平和,他侧首蹭了蹭昭俞的掌心,须臾才开口道:“他若回来了,按以前的规格来安排行住用度,可以吗?”
以前的规格,即是帝储所享规格,俞显虽无可无不可,却还是叹息一声:“不怨么?”
燕清没有说怨还是不怨,只摇了摇头,温缓道:“储君的位置不好坐,其实这些年来,他过得也不安生吧……”
燕玉从小得封储君,十几年来大大小小的暗算必然遭遇过不知多少,若非命硬,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燕清自认不是至善之人,却也知道,双生命格之困怪不到燕玉身上,遑论是生怨呢。
俞显俯首轻吻燕清的眉心,道:“那便依殿下所言吧。”
……
门扇在身后轻轻阖上,俞显转身离开华玥殿,眼里的温度随着步伐一寸一寸冷却下来,不过几息,便冻结出冰寒的杀意。
他徒步朝前走着,被怒意灼得都忘了以火狐形态能更迅速到达目的地,一路上无形散发的威压重若千斤顶,压得经过之人皆诚惶诚恐地或福身低首,或跪趴行礼,直到他越过身走远,才一个个抬起苍白的脸,面面相觑。
“狐神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这脸色也忒吓人了……”
“莫不是哪些个没长眼的惹恼他老人家了吧?”
“快莫要多嘴了,仔细漏了嘴风叫狐神听见了,咱这脑袋可得不保。”
“去去,快走。”
细碎议论被俞显齐齐抛在身后,他像是没有听见,又像是听见了也浑不在意,片刻后来到养心殿门口,眸色微沉,俞显直接提步朝殿内走去。
守于殿门口的侍卫见状,还来不及高声通传,某个太监嘴里“没长眼的”已经如有所觉抬起头来,一瞧见昭俞狐神,当即放下正在御批的朱笔,从御案后绕出,迎上前去。
“不知国师尊临,还望国师恕朕失礼怠慢。”
俞显沉默打量了晟德帝两眼,此人仍是以往那幅面对他时恭谨谦卑的模样,现下瞧来,俞显只觉着碍眼得紧。
他没有说话,懒漫负手越过晟德帝,如闲庭信步般,慢慢走向御案。
晟德帝一顿,会意扬声屏退左右:“都退下吧。”
“诺。”
“诺。”
待周围没了旁人,侍卫也尽皆退到了前殿之外后,晟德帝便回过身去,正见狐神侧坐在御案上,随手翻看着已落了朱批的奏折,而手里正把玩着朱笔。
晟德帝神色不变,微微上前两步:“敢问国师,可是有何要事同朕一议?亦或有什么是需要朕去办的?”
俞显掀了掀眼皮:“皇帝这意思,莫不是本座要你做何事都乐意?”
晟德帝颔首敛眉:“狐神之令,卑民莫敢与辞。”
姿态放得足够谦恭,而一直以来,晟德帝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不管俞显提什么要求,全都一样不落地处理得很好。
简直听话到,像是没有了主见的傀儡皇帝。
俞显不这么认为。
他倒觉得,这皇帝主意大着呢。
俞显懒怠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双生命格你知道多少。”
晟德帝闻言一惊,眼珠不自觉转了两下,又很快将情绪压下去,再抬头时,表情讶异茫然:“朕的孩子里确有那么一对双生子,此事亦普天皆知,可双生命格又是何意?恕朕愚钝,还请国师解惑。”
“你不知道?”俞显一哂,“数年前,你为保燕玉杀不了燕清,便退而求其次用毒残害,扼其成长。”
“数年之后,前有尘渊盯梢,后有本座庇护,你既动不了燕玉,也动不了燕清,所以你对燕玉置之不理,意图将其生生耗死在天牢,从而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燕清,皇帝,本座说的可对?”
晟德帝绷着脸皮,眼角抽动着,没有说话。
朱笔在指间灵巧地转了两圈,俞显懒漫道:“这朱笔也不知蘸了多少人的血,才能一笔一笔勾画出野心。皇帝这次是打算蘸着燕清燕玉两兄弟的血来得到什么呢?要我猜,是永定侯奚将军手中实打实的兵权?”
见手脚败露,晟德帝也不继续装下去了,像是脱下了谦恭的面具,颌骨几动,似在咬牙:“是又如何。”
啪的一下,朱笔折断在俞显的指间,饱蘸红色墨汁的笔头扫过俞显的掌心,留下一长道墨迹,瞧着如血般刺目。
“阴奉阳违,欺瞒本座。”俞显慢条斯理从御案上下来,朝晟德帝走去,“皇帝,你这胆子可真不小啊。”
晟德帝后知后觉到惧意,那是无论哪个凡胎肉骨面对足有毁天灭地之能的神祇时,与生俱来的敬畏,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却是猝不及防,被沾染了赤红墨迹的手一把掐住了脖子,俞显冷声道:“燕清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般害他?嗯?”
晟德帝惊恐瞠大了眼球,两手疯狂拍打着脖颈上越掐越紧的手,喉头咯咯蠕动,窒息间,脸逐渐成了酱肝色。
见晟德帝已经开始翻白眼,俞显才好心一松手,晟德帝当即软身跪倒在地,一手支着地面,一手按着脖颈,胸腔跟破风箱一样竭力粗喘。
而那脖颈被红墨胡乱沾染,倒似割喉溢出了血般骇人。
还没彻底缓过劲来,晟德帝便恨笑着,沙哑着声断断续续道:“燕清……本就是,祸国殃民的、灾星!”
“他以色为惑,诱引狐神您处处庇护,甚至不惜插手朝堂为其收揽权势,逐渐将朕架空,朕若再不出手,哪天灾星想要成为这江山之主了,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在此之前,狐神可曾想过给朕一条活路?!”
晟德帝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狐神尊身比天,该是高坐云穹,我等凡人自有命数,狐神此一为,对他人何其不公!如此,燕清怎不是灾星!”
望着看起来振振有词的晟德帝,俞显轻哂开口:“噢,说来说去,你这是对本座不满?”
说什么灾星祸国殃民,不过是被分夺了手中的权力,觉得自己皇不皇帝不帝的,于是想要不折手段将权势揽回来的托词罢了。
晟德帝脸上的凛怒一僵。
“你以为没有本座,没有燕清,你这江山就能坐得稳当了?”
嘲弄话音震在晟德帝耳膜上,隐约意会到此言另一层含义,晟德帝倏然仰头看向昭俞狐神,惊疑不定间,攥紧了拳头。
第042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1)
“且不说你如今已是筹谋无果, 便是筹谋成功了,也定然会夭折半途。”
俞显将左手举在眼前,似饶有兴致般,打量着手心里沾染的如血红墨, “让本座猜猜, 你是想着彻底废除两任太子后,以帝储之位为饵, 稳坐高台钓群鱼, 看着剩下的皇子们斗个你死我活, 从中收取渔翁利吧?”
“天真……”俞显笑了下, “愚蠢。”
晟德帝被嘲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听昭俞狐神幽幽道:“怪道在原本的命数中, 天晟会断送在你的手里。”
晟德帝惊然一震, 望着昭俞狐神如同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唇瓣抖了抖, 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俞显也不多废话, 直接并指往晟德帝眉心打入一道真气。
“自己看吧。”
晟德帝来不及反应, 大脑便猛然一阵眩晕,再清醒过来时, 却发现自身正跪在阔大明敞的星宫主殿上,眼前神龛如亭台, 正中悬垂狐神画像。
——与数月前乞神节那天的场景一致。
晟德帝正心头莫名,然而下一瞬却惊骇发现,自身完全无法操控身体, 而是如同附灵般, 做出完全不符合现下心境的动作。
更叫人不安的,是直到祭神仪结束, 昭俞狐神也不曾出现过……
……
从真气打入晟德帝眉心开始,到晟德帝如梦初醒般眼神逐渐清明,前后不过短短几息,那张脸却像演绎了一场人生跌宕,悲欢离合全数化成情绪在脸上快速闪过。
晟德帝彻底回过神来时,面容一片煞白,好似被抽去了精气神般,他踉跄着后退,又被椅子一绊,狼狈地摔在了椅子上,整个人像瞬间老了十几岁,满脸尽是颓唐。
俞显睨了眼过去,漫不经心道:“数年下来,皇帝竟是没有发觉萧识沉有问题,该说你监视不力,还是说萧识沉藏得太深?如若本座坐视不理,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天晟早便改朝换代姓萧了。”
晟德帝闻言,再一联想狐神自现世起,每一步动作无不是为天晟拔除着隐患,脊背不由又弯下几分,几乎抬不起头来。
倘若狐神不现世庇佑,天晟真的葬送在他手里,百年之后,九泉之下,他以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那幻境里的经历就像是上辈子已经发生过的事般,刻骨到晟德帝丝毫不敢怀疑其真实性,是以也更为后怕羞惭。
沉默良久后,晟德帝哑声道:“朕……有罪,请狐神、降罚。”
俞显淡淡瞥了眼晟德帝,没有说话,他脚步微转,慢慢走到门口,抬头望着不知何时又被云翳遮了大半的日头,神色莫名,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晟德帝看了眼昭俞狐神的身影,陡然而生一种渺小无力之感,一时间更为颓然,良久后,才听狐神道:“燕清背负了数年的灾星之名,为此吃过的苦头,本座已向萧识沉讨还半数,而余下半数……”
俞显回身看向晟德帝:“……便以你呕心打理朝政,扫除一切异心顽党来还,至少要在燕清登位之前,交给他一个不比现下差的天晟,这是你欠他的,也是你欠天晟的,能否做到?”
晟德帝豁然抬头,像是不敢置信,反应过来后,他激动得下意识站了起来:“能,能!……朕今后定然励精图治,为天下谋福祉。”
说着,他一撩袍摆双膝跪地,动作同年年祭神时别无二致,叩首恭声:“卑民叩谢狐神恩恕!”
虽然狐神不曾明说甚么,然而晟德帝仍是听出了其言下之意——狐神并未要他以命承罚,他仍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朝堂由他把控,权势仍在手中,只要不得寸进尺,足够安分,狐神不仅不会如何,反过来还会帮他巩固江山。
看着晟德帝那喜不自胜的模样,俞显隐秘扯了下唇角。
打一棍棒给一颗枣,俞显深谙其道。毕竟心甘情愿安分做事,和满心不甘被迫任劳,区别还是很大的,前者顺心,后者糟心。
俞显不介意装一回好人,施点恩惠,让晟德帝主动听话。
只不过……有福赚,也得有命享。命轮灵阵已启,晟德帝自身的气运早已被吸取了不知多少,能不能活够几年,还未可知呢。
等那头激动平复了不少,俞显便开口命令道:“现下本座要你下旨赦免燕玉,即刻迎他回宫。”
晟德帝闻言,当即回身走向御案,按昭俞狐神在旁补充的要求,直接一手御笔亲书圣旨,一手加盖玉玺,随后扬声道:“来人。”
很快首领太监走进殿内,余光瞧见万岁爷那骇人的脖颈,一时间心惊肉跳,脑袋更低了低,等接过圣旨后,立马跟火烧了屁股似的,脚步一转就要领命而去,俞显见状撩了下眼皮:“慢着。”
首领太监刹住脚步,躬身讪问:“国师大人有何吩咐?”
俞显率先负手朝前走去。
“本座也去瞧瞧。”
首领太监一愣,转身朝晟德帝揖身:“奴才告退。”说完,他赶忙回身跟上昭俞国师。
一直到殿门口已瞧不见人影,晟德帝才无力般,慢慢放下御笔,鬓角不知何时染上些许白发,他揉着额角,沉沉一声长叹。
……
从养心殿迈出的短短数十步的路程里,首领太监已然麻利差遣了两名宫侍通知内务府安排迎接仪仗,另一侍卫得令后也立时赶往天牢知会典狱作准备。
等首领太监赶上昭俞国师时,却见刚迈出前殿门口的国师陡然停了脚步。
首领太监惶恐不明,正要开口问询,国师又提起了步子,径直朝某个方向走去,他顺着那方向看去,便见远处一株已挂满嫩绿的树下,太子殿下静坐于轮椅上,身后跟着贴身内侍安元,瞧着像是等了许久。
想起宫内传了个遍的流言,首领太监默默低下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
眼瞧昭俞从发现他开始,唇角便一直没有放下的笑意,燕清赧然间,下意识避开了昭俞的目光,眼神微微躲闪。
俞显走到燕清身前停下,俯身捏了下燕清的软颊,噙笑盯着燕清道:“不是说不来?”
在离开华玥殿前,俞显特意问了燕清一句,要不要去看一眼燕玉,他可记得这小家伙被子一拉遮住下半张脸,断然说了句“不去”,末了还加了句“困”的。
知这揶揄躲不过去,燕清只得伸手慢慢攥住昭俞的袖摆,轻声道:“燕清是想国师了。”
俞显闻言失笑,没有拆穿燕清,他将推轮椅的活接到手中,边走边道:“正好本座要去天牢瞧一瞧燕玉状况如何,是否体安,殿下便劳累一趟,随本座一同去吧。”
话说的意有所指,燕清听得面颊微热,默了一瞬,他眉眼微敛道:“好。”
……
天牢禁卫森严,里三层外三层的尽是把守的重兵,到了门口后,首领太监率先上前一步宣读旨意后,已侯多时的典狱长接过圣旨,让开了身又后撤半步,为国师与太子殿下引路,随行的还有一位太医,旁的人则被留在了天牢外。
甫一进入牢内,燕清便被扑面而来的腐霉潮气呛得喉头发痒,俞显见他神情有异,喉头也是竭力忍着咳嗽地颤动着,便扬手划出一片结界,将空气里的灰尘隔绝开来。
燕清本就身子骨弱,又是一连六七日受他折腾,如今怕是轻易就会染上这牢房里不知滋生了多久的疫毒,俞显在问及燕清是否要同来时,并没有预知天牢环境的糟糕,这时才觉欠缺了考虑。
虽说天牢关押之人绝大多数为皇亲国戚亦或朝廷权臣,环境比之民间牢狱,算是好上不少,可到底也是刑惩囚禁犯人的地方,若非特意吩咐,是决计不会多作打理的。
换而言之,便是脏污得紧。
再加上四围堵得严实,连个窗口都没有,常年照不进日头,血污浊气也被裹着散不出去,时间一久,就酵得恶臭无比。
沿途中豆大灯烛微微映亮前行的路,一行人折了好几道长径,拐下几条阶梯,纵向往深处走了将近半厘路,才最终到达一间除却铺了满地的干草,以及一团缩在角落里看不清晰的黑影外,什么也没有的牢房前。
俞显皱了皱眉,经他一路观察,越往深处走,牢房规格便越差,前边还有桌椅床板齐备的,到了这后头,便简陋到只剩了些草。
燕玉再如何犯下“滔天大罪”,到底曾是贵为一国太子,代表着天晟皇室的体面,不该是这样的待遇……
“何时给他换的牢房?”俞显睨向典狱长。
典狱长一顿,如实道:“禀国师,是去年冬月下旬,奉陛下旨意更换。”
那便是木不见被赐死的时候了。俞显嘲讽暗忖。
典狱长见昭俞国师不再说话,忙左右吩咐两声,让狱卒去多掌几烛灯。
燕清没有注意身后的对话,他沉默看着那团一动不动的黑影,一时间心口复杂,若不是还能瞧见黑影呼吸间的起伏,恐怕会以为此人已是命绝。
不等烛火点燃驱散昏暗,那头蜷缩侧躺在地面上的黑影突然细微地动了动,旋即微微撑起半身,一道虚弱嗓音迟疑地响起。
“……清儿……?”
第043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2)
燕清怔然一愣, 不为其他,只为这声轻唤里不带半分刻意的亲切,就像平常吃饭喝水般习惯自然。
可是……这是他与燕玉头一次打照面啊,怎会……
正疑惑间, 几豆烛火次第燃起, 倏然映亮了这方寸之地,同时也将燕玉脸上的迷蒙照得清晰无比。
燕玉似是以为方才所见为错觉, 此时真切瞧见燕清出现在眼前, 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讶异, 随后讶异肉眼可见地散去, 眼神也慢慢变得清明。
“罪臣燕玉……参见太子殿下……”燕玉动作迟缓地俯身跪地,叩首作礼。
燕清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见状, 下意识把着手轮侧开半身避过这礼,喉头微微干涩:“……不必拘礼。”
“把门打开。”俞显蹙眉下令。
闻声, 燕玉这才分出心神注意到燕清身旁那气度风华着实非凡的男子, 见典狱一众恭谨诚惶的态度, 不由敛目思量此人的身份。
思量中,燕玉很快收拾好纷杂的情绪, 又小心回靠在墙角,无声沉默下来。
燕清此次会来, 应是父皇发了慈悲吧,所以特让燕清前来看看……
待狱卒将牢门打开后,俞显又让太医即刻上前为燕玉看诊, 旁人不觉, 俞显却是瞧得分明,此时燕玉已是强弩之末, 能够保持清醒也不过是勉力支撑。
与燕清宛若谪仙的清渺不同,燕玉气质更偏温润,便是如今形容憔悴,那张与燕清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上,也始终浸着一层坚毅。
有棱有角,矜雅不失,是君子端方的面貌。
而在面对燕清时,那份更像是来自于潜意识的,做不得假的亲近,便让俞显对燕玉的初步印象提到了及格线上。
——在最初的设想里,俞显以为燕玉对于从未有过丝毫交集,且在他前脚被废,后脚越过他登上储君之位的嫡亲兄弟,当是陌生,甚至是含有敌意的。
只不过……这样的态度却让俞显横生疑惑。
那晚皇后极力掩藏对燕清的真实情感流露时,俞显便觉得不对劲,如今燕玉的态度也叫人匪夷所思。
好似一个两个的,都关切着燕清,偏偏又从不与燕清见过哪怕一面……
这头俞显欲图思忖出个结果来,那厢太医为燕玉作了初步诊察后,眉头却是拧得死紧。
太医放轻力道,伸手撩开沾染血污的衣料,想要查看燕玉腰腹上的伤口,不想竟激得燕玉痛出一声闷哼,眼前一黑,后脑勺重重磕在斑驳墙面上,转瞬脑门上就布了层冷汗。
太医一骇:“微臣该死!请大殿下恕罪!”
太医连声告饶着,燕清见状肃了脸:“怎么回事?”
太医回头抖着声道:“回禀太子殿下,大殿□□内积满了疫气,寒邪渗入五脏六腑,数月前落了几道剑伤没有经过处理,如今已是化了血脓,腐烂生毒,再不进行妥帖医治将养,恐有性命之危!”
虽没有亲眼看见,可当日大殿下疯魔似的拔剑追刺今上的混乱场面,仍是在后来宫人绘声绘色的议论下传遍了皇城,若非今上及时封锁消息,恐怕连民间都要震上一震。
太医自然也听闻了一二,如今瞧见大殿下腰腹几道狰狞的剑伤,想必就是那时禁卫军擒拿大殿下时刺下的,不由唏嘘。
难怪燕玉动作间迟缓艰难……燕清眉头深锁,下意识看向俞显:“国师……”
早在听见太医前半段话时,俞显便沉了面色,此时见燕清生忧,当即冷声斥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人送出去。”
典狱长被斥得一个寒战,心有戚惧间,忙安排狱卒将燕玉小心背起来往外送,在俞显的准允下,同太医先行跟随着朝外快步走去。
受轮椅阻碍耽误,俞显和燕清只得慢了些。
见燕清脸上淡淡的忧虑,俞显温声道:“殿下且宽心,宫中太医医术尚可,再不济也有本座在,不会有事的。”
燕清闻言,眉眼微微缓下忧思,他自是信任昭俞的。
“嗯。”
……
回到皇宫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俞显直接命宫侍将燕玉抬去东宫那座原先为燕清诊治双腿,装潢风格媲似太医院的偏殿里去。
思虑着那由首领太监安排的,跟随去天牢的太医医术不够精湛,便又派人将林生从翰林院掏了出来。
等偏殿暖阁的阁门轰然关上时,半个时辰已折腾了过去。
见事情暂时平歇,安元适时上前道:“启禀国师,如今已至午时,殿下该用膳了。”
俞显道:“那便去传膳吧。”
安元:“诺。”
安元转身朝门外走去,俞显想了想,又叫住安元道:“且慢。将午膳传到就近的枫乌轩吧,这殿内弥漫的药香太过于浓郁,怕是会影响殿下食欲。”
安元道:“国师考虑的是,老奴这便去安排。”
俞显:“嗯。”
安元离开后,俞显扫了眼紧闭的阁门,心知有林生在,医治一事问题不大,便转头为燕清理了理盖在腿面的绒毯,带着燕清往不远处的枫乌轩漫步走去。
“殿下近日可还觉双腿麻痒?可再有抽筋现象?”
“偶尔还会觉麻痒难忍,抽筋却是不曾有过了,倒是国师连日为我辛劳,一日三宿不曾断过推拿按捏,燕清心头熨帖,感念得紧。”
俞显唇角微勾,放轻了声道:“殿下既是感念,那当如何回恩?”
燕清心领神会,红了脸:“……自是随国师心意,无论身心,任由索取……”
这话说的胆大直白,撩得俞显心头火热,他停了步子,俯身将身前的燕清轻拢入怀,只手垂在燕清腰间抚揉着捏了又捏,噙笑道:“殿下可是腰不酸了?这般没有考量地勾挠本座,小心我将你吃拆入腹了,让你整日讨不到半点喘息。”
燕清偏头看着昭俞,知他此时调笑,是想宽他今日瞧见燕玉情状后难免生忧的心,不由眷赖更深,却是眨了眨眼回道:“青天白日,只怕不妥当。”
俞显没想到会被反过来打趣,眉毛一挑佯作生恼,把着轮椅就要往回推:“殿下可真是长本事了,本座偏要顶着这青天白日,非好好教训教训殿下不可。”
燕清失笑不已,赶忙拽住昭俞的手,又将昭俞扯得俯了半身,抬起一只手勾住昭俞脖颈吻了上去。
俞显没辙,当即卸了那点子玩闹劲儿,花前树下,好好将人吻了一番。
片刻后,两人分开,俞显又蜻蜓点水地亲了亲燕清,道:“殿下的双腿恢复情况超过本座预期,再过两日就不必施就推拿了,殿下也要开始尝试走动复健了。”
燕清眼睛一亮,念及什么,轻声道:“复健时,国师可会陪在燕清身边?”
俞显一笑:“那是自然。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不是庶务缠身,本座都会陪在殿下身旁。”
语罢,俞显捏了捏燕清的脸颊,旋即再度提步,推着燕清朝枫乌轩而去。
……
午后未时,两人又回到了偏殿去看情况,结果暖阁房门仍旧紧闭,中途倒是开过一次,却不是医治事闭,而是药童只身出来,陡见国师与太子殿下时,只来得及告罪一声,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俞显觉出不对,过了片刻,他开门走进暖阁,正见林生满头大汗地拔着燕玉身上的针,而床榻上,燕玉面色虚白,昏迷不醒。
俞显道:“情况如何了?”
林生收拾着针袋,正要开口,余光见太子殿下把着手轮也跟着进来,不免一急:“殿下怎的进来了,这满室空气浑浊,仔细过了病气到身上。”
燕清道:“孤无碍,只是也想来看看,不用顾及到孤。”
林生见劝不动,就看向狐神。
谁知狐神是个“妻管”性子,太子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随殿下吧。”
林生:“……”
俞显回身将燕清带过身边,又对林生懒哂了一句:“殿下周身有本座化出的护身结界,浊气病气一类,皆不会近得他身。”
林生闻言,便也作罢,转而道:“大殿下这伤情棘手,不过现下处理的差不多了,微臣已将他体内脓血痈毒尽数排出,反倒是那几道剑伤口子霍开过大,最是叫人头疼,微臣带的止血散不够,只得让随侍药童去太医院多取些来。”
说着,林生摇了摇头长叹道:“得亏大殿下求生意志实在太强,否则断不能撑到现在,早便在月余之前就……”
他顿了顿,到底没有往下说,可谁都猜的明白那未尽之言。
求生意志强……
俞显能想到的,燕清也能咂摸出个几分来。
非深重挂碍,不足以让人求生到能长期忍受非人病痛的地步,定是有着什么叫燕玉深为牵心,才能让燕玉求生欲强烈到这种程度。
可燕玉瞧着并非权欲熏心之人,甚至面目气质都透着温润淡泊,他所牵心的,要么是皇后,要么是……
燕清想到这,却是不敢再深想下去,他逃避般闭了闭眼,将昭俞垂曳的袖摆紧攥在怀里。
这是燕清每每心神不宁时,下意识寻求心间安定的习惯性动作。
俞显见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将燕清的手握在了掌心。
一时间,暖阁里有些静默,林生也不再说什么,继续收拾着医药残物。
过了会儿,外头由远而近传来一串急步声,林生心忖是药童回来了,赶忙起身先迎了上去,想快些把止血散拿到手里。
结果出现在门口的,不是药童,而是一名侍卫。
还是摘星殿门口的熟面孔。
其余两人不明所以,俞显则蹙了蹙眉。
侍卫到达门口后便止了步子,单膝跪下拱手道:“卑职参见国师大人,参见太子殿下。”
燕清道:“免礼金身。”
俞显道:“怎么了?”
侍卫没有当即起身,而是对俞显道:“启禀国师,卑职有要事相告。”
他一顿,没有继续说。
明白侍卫在顾忌什么,俞显只沉吟了一瞬,便道:“你直说便是。”
侍卫闻言,便起了身,道:“皇后娘娘三日前又来了一次摘星殿,此后再不曾来过,卑职谨遵国师嘱令,经三日观察下不见皇后娘娘再上门后,便赶忙前来禀报了。”
燕清手指紧了紧,问道:“她……前些时日一直都有拜访摘星殿?”
侍卫回道:“自皇宫家宴后,头几日会频频到访,只求一见国师,然而国师那几日一直宿在东宫,脱不开身,卑职只能依国师之意回绝,近三日却是未再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拜访摘星殿,求见昭俞是为着什么,燕清心知肚明,想必昭俞的回绝也不是什么难以脱身之类的理由,而是不愿见。
现下听侍卫所言,想是接连吃了闭门羹,皇后便也放弃了吧。
只单是瞧燕清失神的模样,俞显便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俞显确实存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燕清出上一口气,但也有另外的目的。
他既不想让皇后提前知道燕玉会得救,让皇后多焦心几日,也对皇后那晚求请燕清时掩饰的情态心存疑窦,忧心会有隐情在,是以虽未同意一见,却让侍卫多分了几分注意。
如今听侍卫所言,俞显沉默一瞬,却是道:“不对。”
燕清看向昭俞。
俞显继续道:“依皇后的性子,不应当会轻易放弃,除非有什么绊住了脚……”
燕清微怔,想问昭俞缘何这般笃定皇后不会放弃,突然“砰”的一声重响,众人惊然闻声望去,竟见燕玉从床榻上摔了下去,面容煞白一片,眼眶不知何时变得通红无比,正死死盯着他们,唇瓣不住发抖:“你们、刚才说……说什么?”
他不敢置信道:“母后她……去找了国师,她,她竟离开了坤宁宫?!”
俞显眉头深锁,道:“她离开坤宁宫会如何。”
“会死……她会死的……”燕玉喃喃出声,“她会活不过月半之时……”
“月半之时”一词霎时掐住了燕清心弦,他微微睁大双眼,连呼吸都停了一停。
在重重摔落地面后,燕玉身上的伤口便再次崩裂,绑缚伤口的白帛被血浸了个透,他却像毫无感觉,六神无主地爬起来,嘴里喃喃道:“我要去见母后……我要去见她……”
见燕玉身上伤口溢血,医者焦心下,林生忙又提了几条白帛阻在燕玉身前:“大殿下,您身上伤势过重,万不可莽撞,先绑一下伤口止一止血。这都什么时候了,止血散怎么还没拿来……”
在高中榜眼进入皇宫后,林生也曾多次见过彼时尚为太子的燕玉,印象中燕玉清贵温雅,仪态一向极好,林生真真是头次见燕玉失态至此。
燕玉恍若未闻,抬手推开林生,赤足朝外踉跄跑去,俞显见状,直接扬手挥出一道真气,轰然关上了暖阁的门,面色冷肃至极。
今日燕玉这般模样跑去坤宁宫,明日宫内就会有风言风语四起,无论对他还是皇后,都极为不利。
燕玉见门扇打不开,正急得浑身颤抖,却听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令他被骇得离散的魂尽数归位,身形也僵硬下来。
“她为何,不愿见我?”燕清看着燕玉的背影,拳心握得死紧,“既然她无法离开坤宁宫,我便当她那些年身不由己!可是为何每一次、每一次我去坤宁宫,她都将我拒之门外,为何?燕玉,你告诉我,为何她对我无情至此?!”
听到皇后会死,燕清原以为对待生母足够冷硬下来的心,竟还是揪成了一团麻,烦闷涌在胸腔里,全数化成了交加的悲怒。
“不是她不愿见你……”燕玉静默一瞬道,“是她不能见。”
他转回身看向燕清,哑声字顿道:“清儿……你我的双生命格,从来都不是天命,而是……”
“逆天改命。”
第044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3)
“我原以为能获赦免是父皇发了慈悲, 如今再想,应是母后知晓狐神能力通天,而你亦是狐神心尖宠,危及到你的事, 狐神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是以枉顾性命,上门求请, 还将双生命格之事掐头去尾说了一通吧。”
燕玉满口苦意地将猜测说出, 见燕清没有反驳, 便知这一猜测八九不离十。
回宫的路上, 燕玉便旁敲侧击地,从侍随身边的太医口中知道了数月来发生的许多大事, 包括昭俞狐神, 包括燕清与之匪浅的关系。
经这么一番来回对话,燕玉波动翻涌的情绪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化为一沉再沉, 沉到惶茫里的绝望。
逆天改命数十年前已成定局, 再如何挣扎,恐怕也是无力回天。
“我不知母后都同狐神说了什么……我只知母后以自身凤格为源, 划坤宁宫为阵,此消彼长地, 弥补了你命格上的残缺……一旦她踏出坤宁宫一步,阵力便会即刻反噬,而她也无法活过月半之时……”
燕玉醒转时,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便耳尖地捕捉了“皇后”、“拜访摘星殿”、“求”这几个字眼,脑海轰然一片空白间, 再听不见其它,并未注意到侍卫的话意所表达的,是狐神拒见皇后,而皇后频访无果,只以为皇后求请到的是狐神,狐神自然也会将事情告知燕清,才有了燕清亲自进入天牢去瞧他状况这一行。
“当年尘渊国师判言……”燕玉顿了顿,才拧眉说道,“判言灾星临世,双生凶厄,原当除之……母后心知尘渊国师为了自身地位,必然会保一除一,一个用以把控帝储之位,另一个用以应证他判言无假,被舍为弃子,以祭天谕……是以暗中将你我命格汇于星象同轨,成双生命格,牵扼住了尘渊国师对你下手,也让父皇有所忌惮。”
片刻的功夫说了这么些话,对伤口崩裂的燕玉来说实在艰难,他抖着手捂住鲜血漫溢的伤口,力竭地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俞显见状,指尖几下翩转,远远朝燕玉身体里送入了一股维持命息的真气,林生也适时跑到燕玉身边,往伤口上撒药粉裹白帛。
在燕玉说及皇后都曾做了什么后,燕清便怔滞在了轮椅上,浑身如坠冰窖,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
俞显看了心疼,无声紧握住燕清的手。
燕玉回了些气力,唇瓣微动,虚弱道:“……母后将你拒之门外,不让你踏入坤宁宫门,是怕你一旦入阵,逆天改命便会功亏一篑,届时你我、母后三人,都会没命。”
“母后同我提过……当年她耗尽修为布下阵法后,便自请禁足坤宁宫,放开凤印之权,以换得你在宫中安然生活的机会,哪怕是将你养在别的宫妃膝下也好。”
“谁知父皇应下此诺后,却出尔反尔,母后禁足于坤宁宫不到两日,父皇便将你发落到了冷宫,安排了一个教引嬷嬷在你身边监视,对外声称那是母后心怜,特意为你拨过去的贴身侍婢……”
听到“修为”二字,俞显意外地扬了扬眉。
这世间身有修为之人,基本都是修道者,迄今为止俞显也只见过寥寥几个,这也与此界灵气稀薄,让许多人都止步于入门有关。
皇后既是有修为,说明她本是一位修道者,也许还是此界修道一行中的佼佼者,不知怎的就进了皇宫。
而偏生她又知晓尘渊本名……
如此一串,俞显恍然明白了什么。
那厢燕玉说完,眼里浮上自责:“不曾想,父皇竟做得如此之绝,害得你终身落下残疾……而我,我也是在知事之后,暗中打听下,才知你在冷宫过得凄苦……”
俞显眼神微转,道:“此间种种,都有几人知?皇帝可是全都知晓?”
燕玉轻缓摇了摇头:“关于奇能异法、命格论说,原只有母后与尘渊国师知晓,我所知种种,是母后絮絮告知。旁的人并不知其中因果,只知尘渊国师明面放出的天谕,父皇也只是多知晓了双生命格的羁绊罢了。”
“我说这些,并非想要开脱什么。”燕玉定定看向燕清,恳切道,“只是想告诉你,母后心中始终牵挂着你。如今阵法已破,明日……明日便是月半之时。你若能去见她最后一面,我想,她定是极为欢喜的。”
燕玉话音止了止,后知后觉燕清始终沉默不语,目光隐隐涣散,他莫名心慌道:“清儿?”
燕清望着燕玉,又像望着虚空,眼前不知何时起,开始一阵一阵地发昏,连同那句句话音也似近似远,似远似近,与那晚生母的模样,生母所说的话交汇成片,时隐时现,嗡震在他的五感上……
“燕清!”
“清儿!”
“太子殿下!”
俞显错愕抱住燕清,手忙脚乱地揩去他唇颌上的血,腾手握住燕清腕脉,直接催动丹田中的真元,源源不断地输入燕清体内稳他心脉,急声唤道:“燕清,燕清!”
燕清慢慢回过神来,朦胧视线清明间,看着眼前昭俞那双溢满了焦急与心疼的眸子里,清晰倒映出的自己,才知自身是大恸攻了心,激得他气血翻涌,喷吐出了一口血。
燕清说不上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五味杂陈得紧,只是泪水蓄在眼眶里,烧得他两眼酸疼。
“孤去见她。”
燕清死死紧扣着扶手,目光落在燕玉身上,咬牙字顿道:“你的话,孤半个字都不信!孤要听她亲自说!”
俞显早有不成型的办法,只差应证是否可行,此时听燕清决意前往坤宁宫,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一脚踹开门扇,扬声道:“安元!备轿撵!”
一直侯在门外的安元一听国师这语气,顿时就知事情紧急,赶紧应了声,转身忙去安排。
燕玉只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立马爬起来也跟着往外跑。
林生见状一急,手快地拿起放置在榻边的大氅与鞋袜,又一把挎上随身药箱,追了出去:“大殿下!外头天寒地冻,您先把衣服鞋穿上,别又加重了伤势啊!大殿下!——”
……
从东宫到坤宁宫的距离不短,一东一西,近乎横跨半个皇宫,平日里需要耗费两刻钟的步程,今日却直直压缩到了一刻钟便到达了目的地。
一路上,火狐国师卧在太子腿面上,时不时便是一声催促,抬轿撵的侍卫可谓是使出了牛劲,两条腿蹬跑得极快,在这寒风料峭的天里,硬生生累出了一脑门的汗。
相比之下,扛轮椅的侍卫当真轻松得多。
轿撵放罢,火狐先是将坤宁宫逡巡了一圈,隐约觉着不太对劲,便让燕清暂且待在轿撵上,其余人等也被勒令静候原地,旋即火狐只身跑到了坤宁宫前殿的宫院。
行至宫院中央,火狐曳着九条长尾凝眉静立,阖眸认真感受着周围的气场,须臾,他猛地睁眼,嘴角哂然一勾:“阵法未破!”
同时心道果然。
“什么?!”燕玉讶然脱口。
燕清腰身一直,险些惊诧地从轿撵上“站”起来。
火狐微微一个侧身散成荧光,转瞬便是昭俞国师显现。
俞显没有开口解释,流衫袖摆翻扬一挥,似若细柔春风,实则利似冰剑的真气朝整座坤宁宫席卷而去,寸寸如着金墨,致使坤宁宫残存的阵域面貌逐渐毕现。
片刻后,一只盘踞在坤宁宫上空,若隐若现的凤凰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它看起来十分虚弱,周身溢散着金辉,却又不知是何缘由,金辉没有消弭,反而悠悠环绕着坤宁宫。
众人眼里透着惊异,燕清无意识道:“那是……凤格。”
燕玉从眼前壮丽的景象中回过神来,闻言不由应了声:“瞧来确是。”
俞显只手掌心朝下,骤然上抬,真气便自下而上朝凤凰奔涌而去,顺势将浮绕的金辉也一并卷走,在涌向凤凰的那一刻,轰然碰出一片金光,比之正在西下的黄昏日照还要炫丽。
几息后,金光消弭,一团金雾在凤凰原先盘踞的地方显现,下一瞬便飞到了俞显的掌心里。
俞显就这般手心盛着金雾,回身朝燕清走了过去,蹲身在燕清身前时,他抬了抬手,向燕清示意了下手里的东西,缓声安抚道:“这团残余凤格还能维持住皇后的半条命,殿下不必过于担忧,本座自有法子让凤格复原。”
燕清怔怔看着那团金雾,紧绷的弦陡然一松,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软身扑在了昭俞怀里,涌上无尽的后怕。
俞显下意识将金雾收了起来,伸手紧抱住燕清,无奈抚拍着他的背脊。
燕玉见状,想要询问狐神所言何意的话便堵在了喉口,他顿了顿,忍下焦急,没有贸然失礼地去打搅。
缓过些劲来,燕清倒是疑惑地问了出口:“凤格怎会残余?阵法缘何未破?”
俞显沉吟道:“此事说来复杂,你只需知晓从我出现在你身边那一刻起,你的命格便已然完整无缺。相应的,阵法没了施受对象,自然而然便切断了凤格的耗损,便是皇后步出阵域遭到反噬,以致凤格顷刻就被阵法吸纳尽净,凤格也会残留在阵域中,不会消弭。”
从皇后口中得知蝶形胎记负载着燕清原本残缺的命格后,俞显便察觉到了蝶形胎记的不同寻常,比起“胎记”这个名称,它更像是烙在了燕清灵魂上的印记,随灵魂一齐流转。
俞显隐隐有种直觉,直觉这枚印记与他有一定的牵系,在第一次瞧见蝶形胎记时,那种心神震颤嗡鸣的感觉,到了如今也依旧能回想起来。加之在这一界面剧情线里,蝶形胎记原本已经被皇后设法封印掩消,俞显出现后,胎记便也随之显现而出,如同两相感应般。
对于“残缺命格”的理解,俞显想不到更多,只好认为是这一世燕清天定的命,蝶形胎记不代表任何不详之兆,而仅是燕清灵魂的体现而已,毕竟上一世的他并没有生来就是“残缺命”。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将残余凤格归回皇后的命轨中,拽住那一线生机。”俞显道。
燕清听明了意思,从昭俞怀里退开:“那我们快去吧。”
俞显也不耽搁,将燕清抱上了轮椅,推着燕清往坤宁宫走去,安元照例随侍在侧,燕玉见状忙紧随而上,林生不放心,也跟了上去,留下一众宫人侍卫侯在外头。
哪知俞显等人还没走过宫院,一阵听来蹒跚的脚步声,便从坤宁宫内由远而近传来,一个青丝生了数缕白的宫婢出现在了门口。
赫然是此前多次将燕清阻在了宫门外的坤宁宫老嬷嬷。
老嬷嬷听宫女通传了宫院的动静后,便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迎了出来,一见几位主子,忙福了福身:“奴婢参见国师大人,参见太子殿下。”
在对向燕玉时,老嬷嬷顿了顿,才福身行礼:“参见大殿下。”
“瑾琴嬷嬷,本殿要见母后。”燕玉道。
瑾琴嬷嬷皱了皱眉,道:“回三位主子,恕奴婢无法放主子们进去,娘娘说了,无论何人来访,一律不见。”
燕清抬眸冷盯过去。
燕玉蹙眉:“瑾琴嬷嬷,母后……”
“近日皇后饮食起居可正常?”俞显打断燕玉的话音,道,“凤体可还安康?”
瑾琴嬷嬷闻言,竟是一怔,眼神微微闪烁:“娘娘,娘娘她……”
俞显眼睛冷然一眯,加重了语气:“回答本座。”
瑾琴嬷嬷肩膀颤缩了下,忙不迭道:“回国师大人,娘娘不知着了什么病,这两日都不曾出过寝宫的门,就卧在榻上,连太医也不许奴婢们去请,还说若是谁往外头走漏了风声,便要将人活活杖毙了去……”
俞显轻嗤了声,道:“皇后娘娘病重,你竟还有胆子拦着人不放,倘若耽搁了医治,皇后凤体遭了血光,这杀头的罪罚你担得起么。”
挎着药箱的林生在一旁心道:说的极是!
若是太子殿下说出此番话,瑾琴嬷嬷还能不以为意,可话是从狐神口中说出,瑾琴嬷嬷当即吓得膝弯一软,“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该死!”
俞显收了表情,冷声道:“少废话,带路。”
瑾琴嬷嬷慌乱爬起,战战兢兢走在前头带路。
片刻后,几人到了寝宫门口,瑾琴嬷嬷将门扇打开后,忙退到了一边。
俞显睨了眼瑾琴嬷嬷:“你回前殿待着。”
瑾琴嬷嬷福身应道:“诺。奴婢告退。”
瑾琴嬷嬷转身往来时的路径走,还没走出两步,便听身后又传来一道幽幽话音。
“若让本座知道你朝皇帝通了风报了信,本座绞了你的舌头。”
瑾琴嬷嬷脸色一白,险些倒了下去。
……
直至迈进寝宫内,燕玉也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须臾他看了眼昭俞狐神,艰难道:“狐神怎知瑾琴嬷嬷她……”
话一出口,燕玉便自知失言,狐神手眼通天,一个渺小凡人的动作又怎会逃过他的真眼。
燕玉拧眉止了话头,只是仍有些不能接受。
瑾琴嬷嬷是看着他长大的,对母后亦是衷心服侍,便是守在这萧冷荒僻的坤宁宫,也没有丝毫嫌怨,不曾离弃过母后。
燕玉怎么也没想到……
俞显轻哂了声,没有说话。
他命多禄在宫闱布下重重眼线又不是闹着玩的,摸清了一个瑾琴底细而已,并不稀奇。
不过倒也无怪燕玉会讶异,毕竟瑾琴这人是个老油子,精于装模作样,皇后和燕玉两人被蒙骗多年也正常。
走近床榻边,一见皇后气息微弱地平躺在床榻上,面容青白无色,燕玉猛地一怔,旋即立马扑到了皇后身边:“母后!”
“母后你醒醒,莫要吓唬孩儿……”燕玉不敢上手碰触,只敢攥紧了被角唤道,“母后……”
燕清看着不日之前还音容鲜活的人,此时阖目无声地躺在床上,呼吸不由停了一停,身形微微发颤。
俞显搂住燕清的肩膀,安抚地握了握他的肩头:“殿下放心,没事的。”
语罢俞显上前一步,掌心朝上一翻,金雾骤现,他旋掌往皇后方向一送,金雾瞬间涌成一片流萤笼上皇后周身,缓缓吸纳进皇后体内,惨白容色亦肉眼可见地恢复了红润。
俞显收回手道:“若要凤格恢复完整,弭除双生命格,需得你们母子三人在今夜子时之前一齐抵达星宫,本座的命轮灵阵能解决此困。”
一旁的安元听了,不由迟疑道:“启禀国师大人,如今这日头已落,宫内正值宵禁时候,怕是轻易出不了玄武门啊。除此之外,若是这般大张旗鼓地出去,恐怕也会暴露了娘娘凤体有损,不定连那甚么凤格啊阵法的,也会叫闲杂人知晓了去,平白招惹祸患啊。”
俞显闻言一笑:“本座自有法子。”
说着,俞显扬手一挥,一片漩涡顿时浮现而出,他道:“此为本座的栖息秘境,他们三人可暂时藏入此境,由本座带着秘密出宫便是。”
众人原本对于狐神神通已是从惊叹到麻木,再到见怪不怪,然而此时见了这漩涡般的秘境入口,却是又被洗刷了一次认知,大叹特叹。
燕玉毫不耽误地将母亲横抱在怀,临进秘境前,俞显道:“凡胎肉.骨受不住秘境灵息之威,常人进入后便会立时陷入昏迷,等到了星宫,本座自会带你们出来。”
燕玉颔首道:“有劳狐神。”
话落便带着皇后迈进了漩涡中,转瞬没了身影。
俞显俯首吻了吻燕清,道:“莫怕。”
燕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怕。
俞显一笑,起身推着轮椅,将燕清往漩涡里送了进去。
吩咐完安元和林生二人守在寝宫,俞显身形瞬息莹散化为火狐本体,九尾火狐颠颠爪足跑出寝宫,几下灵活腾跳,跃上了红漆宫墙,金砖碧瓦。
皎皎弦月高悬于天,如焰火狐披一身月银,朝皇宫之外的方向奔跑而去。
第045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4)
在进入漩涡前, 燕清便已闭目作好了晕眩的准备,也能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流的变化。
谁知片刻过后,环旋气流止消,晕眩感却没有袭来, 鼻端萦绕着极为清新的草息, 耳畔是鸟啼虫嘘,水声潺潺。
燕清讶然睁开眼睛, 竟见四野青草繁茂, 百花遍缀, 薄雾弥漫间, 可见不远处一川足有百丈高的飞瀑倾泻而下,水花击打在礁石上, 于月银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一时间,燕清以为来到了仙境。
不是说常人一入秘境, 便会即刻昏迷么?莫不是昭俞所说的秘境灵息之威失效了?
燕清疑惑忖了忖, 蓦然想起母后和皇兄也入了此境, 忙转头目寻,生怕两人落到了别处去。
好在只张望了两下, 便瞧见了两道平躺在草毯上的身影,燕清不由放下了心, 旋即,神色一顿。
……平躺?
燕清把着手轮朝那处走去,果不其然见母兄二人正是人事不省的模样, 顿时明了只有他能自如待在栖息秘境, 就如同只有他能闻到昭俞陷于春.情时的异香一般。
燕清思绪飘了会儿,目光慢慢转到了母后的脸上, 先前有太多龃龉横在中间,燕清不曾正眼瞧清过母后的面容,现下却是愿意去仔细看看了。
其实嘴上说着不信皇兄说辞,心里早便是信了的吧……燕清眼皮微垂,轻嘲地笑了笑。
良久,他转眼看向远处月影山色,灌涌在胸口的郁气慢慢地,悄然散了去。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85。】
【叮!恭喜宿主触发隐藏剧情,并成功完善亲情线,鉴于宿主表现出色,本系统将额外赠送5点清醒值作为奖励!】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90,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合格值,恭喜宿主成功解除“魂飞魄散”处罚机制。】
俞显刚进入秘境,脑海里便陡然响起了系统播报,接连三声不带停顿,打了俞显一个措手不及。
俞显:“……”
谢谢,并不觉得这个所谓的奖励有什么好恭喜的。
空气里带过一缕波动,燕清似有所觉转头望去,便见昭俞从一片虚空中走了出来,不由唤道:“国师。”
俞显很快掩下神色间那点异样,驱步走到燕清身旁:“星宫到了,随本座出去吧。”
“好。”
气流变化再次出现,转瞬几人便落在了摘星坛旁边,燕玉也即刻醒转过来,姿势与进入秘境前一模一样,怀里仍横抱着昏迷不醒的母亲。
此时星宫主殿前开阔的祭祀场与从前大不相同,往下瞧不见实地,唯见白雾翻涌;往上天穹浩瀚,星月倒落。
漫天飘飞着薄如蝉翼的“天干地支”金白符文,拖曳的流萤一线接一线,似织就了万千鲛绡,将星象命轨尽绘其中。
悬地足有三丈高而建的摘星坛置于其中,便如那云海金霞中的仙苑浮台。
俞显将燕清抱在怀里,沿着摘星坛一侧的台阶往上走,燕玉见状,亦提步跟上。
不规则环旋而上的玉泉轨顶端,“北斗七星皿”盛着月白“灵露”,夜风一吹,便撩起粼粼波光,其下正对的坛面绘刻着九宫八卦图纹。
到了摘星坛上后,俞显对燕玉道:“将皇后放在五合太极中宫位上。”
燕玉依言照做。
俞显根据燕清的生辰八字,将燕清放在了昭示他命轨的位置上,燕玉也找到了自身的位置,盘膝坐了下来。
两人依照俞显的指示,阖眸进入冥想,俞显并指掠出两道真气,迅速取了两人的眉间血各一滴送入玉泉轨,血液一经融入泉水,瞬间颜色一褪变为月白色,有如游蛇绕轨而上,汇入北斗七星皿中。
几息后,灵露开始慢慢逆向旋转,紧接着速度越来越快,漩涡越来越大,搅弄出轰然作响的巨大动静。
在这轰响之中,隐隐约约地,混了几声模糊不清的龙吟。
饶是燕清和燕玉足够全神贯注,也算见过了大场面,此时竟还是不由惊得齐齐一震。
俞显望着天穹上逐渐显现的命轮灵阵,在灵阵彻底显现成型的刹那,陡然错指掐诀,结掌成印!
两条依水化形的金龙猛然从漩涡中冲出!啸吼震天彻地!
燕清燕玉两人再难忍住,下意识睁开双眼抬头望去,瞳孔同时骇然皱缩。
这分明是一条金龙!
不!确切来说,是一条龙身上长了两只龙头的金龙!
俞显看见那条金龙,也不由皱了皱眉,他抿直了唇,只顿了一顿,便毫不犹豫地,将结印而合的掌心骤然一分,金龙立时凄啸着,朝两头硬撕生扯,嘶吼近乎要震塌半边天。
与此同时,燕清燕玉双双喷出一口血,剁骨裂髓般的疼痛转瞬席上全身,身下卦位乍起红光,将两人死死禁锢在了原地。
俞显看着燕清痛到浑身颤抖,面容惨白的模样,胸口闷堵得慌。
这一世,燕清所承受的磨难比上一世还要更甚……
任务以拯救为主题,意味着往后世世,燕清都会经受不同的磨难,俞显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导致燕清要世世经受如此多舛的命运,这命道又是何其的不公平。
有时候俞显甚至开始庆幸有系统的存在,才有了改变惨烈结局的机会,让他能将燕清保护在身边,不让旁的烂人烂事糟践了他。
片刻过后,金龙彻底一分为二,两条金龙如获新生,在天穹盘旋不停。同时摘星坛上卦位红光消弭,禁锢之力撤去,燕清和燕玉当即力竭倒在了地上。
俞显现在没法抽身去看燕清的情况,只得加快了施法,两条金龙盘旋几圈后,便相继飞回了漩涡,漩涡旋转速度逐渐慢下来,直至变回平静,只余淡淡涟漪浮动。
双生命格之困已然解除,俞显松了一口气,比起这个,凤格恢复倒是简单得多。
俞显直接操控着命轮灵阵,将阵力化出一股,从天穹之上倾泻而下,笼在了皇后的周身——拿萧识沉和晟德帝原有的紫薇帝气来弥补凤格的耗损,实在省时省力省资源。
走到燕清身边,俞显将来星宫之前从林生的药箱里掏的丹药取了两粒,一粒给了燕玉,一粒抵着燕清的唇瓣送进了他嘴里,燕清将丹药吞咽下去,缓了一会儿才回了些气力,面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俞显扶起燕清,燕清重新坐稳当后,转头看向了皇后,道:“母后她……如何了?”
称呼变了。
俞显无声一笑,抬手揉了揉燕清的脑袋:“再过半盏茶便可以了。”
燕清顿时放下心来。
燕玉闻言,脸上不由浮上喜悦,膝弯一屈就要朝俞显下跪叩首。俞显一惊,可受不住这一跪,赶紧挥出一道力阻下了燕玉。燕玉无法,只得作罢,但还是朝俞显行了个郑重的揖礼:“多谢狐神倾力相救,将母后的性命从阎王爷手里拉了回来,此恩重于泰山,燕玉万世莫敢忘。狐神若不弃,燕玉不惧赴汤蹈火,为狐神驱策。”
“大殿下言重了。”俞显道,“比起这点小恩,本座才更需要谢你们,没有你与皇后的不舍不弃,本座恐怕也无法瞧着燕清还活生生地待在本座身边。”
燕玉微怔,他看了眼燕清,苦笑道:“……我也没有为清儿做过什么,狐神此言,燕玉担待不起。”
俞显没有古人的含蓄毛病,直言道:“焉知你位即储君时,数次命悬一线也不放弃,不是因为知晓你这一死,一了百了,却是会连累了燕清。”
燕玉耳根子一热,难得地觉得有些难为情了,尤其是在胞弟面前。他疼惜在冷宫受苦的弟弟,又愧于无能带他脱离苦海,自然更不可能容忍自己会连累弟弟,是以自觉没有做什么,当不得狐神那句谢。
“……皇兄。”
燕玉闻声,愣然抬头,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听到了什么。
这是头一次,他从清儿口中听到一声柔软的皇兄……语气更是再没了半点之前的剑拔弩张……
燕清回视向燕玉,顿了顿,轻声道:“燕清愚笨,错怪了你,错怪了母后,若我早些知晓此间隐情,明了事理,你同母后也不必遭了这些苦楚……”
“说哪的话。”燕玉截断了燕清的话音,却还是不免动容地眼眶一热,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他及时转开头调整了几下呼吸,须臾才又回过头来,视线落在燕清的双腿上,神情总算敢坦然地流露出真实疼惜,不用担忧胞弟瞧见了生烦,“你的腿……”
燕清温缓一笑:“已然好全不少,幸而有国师。”
燕玉也不由跟着笑:“狐神能这般照顾你,自是极好的。”
俞显闻言,倒是插了一句嘴:“大殿下不必唤本座狐神,叫人觉着生分,唤我名昭俞便可。”
燕玉心道惶恐,艰难道:“礼不可废,燕玉断不能如此逾矩。”
俞显轻哂道:“总归燕清终是要入我青丘一族族谱的,作为他尚未过门的夫君,本座也合该称你一声皇兄。”
燕清倏然红了脸。
燕玉讶然失笑,倒是放松了几分,无奈道:“若真受了这声称,我怕是要折寿的。”
“那便称国师吧。”俞显说着,又意味深长道,“只怕大殿下此前叫习惯了他人,唤本座国师,得生别扭。”
燕玉微顿,脸上的笑慢慢散了去,不知是忆及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以叹惘居多。
燕清看了眼昭俞,又看向明显有些不对劲的燕玉,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俞显懒漫道:“大殿下,尘渊一句水平失准的天象判言,就累得你们母子三人数十年寒苦,后来又害得你下了天牢。可目下瞧来,你倒不像生过怨恨的模样。”
俞显哂然一笑,“本座不免有些好奇,这份宽容因何而生?大殿下也不是那至纯至善到愚蠢的性情,该明的是非总归还是清楚的,原不该如此。”
见燕玉有些沉默,俞显继续道:“本座还听皇后提起过,他叫木不见,这名姓听着不稀奇,可却人人不得知,藏得极深,倒也不知什么缘由要这般遮遮掩掩。”
燕玉默然片刻,须臾目光看向阵力笼罩下,昏迷不醒的母后,慢慢道:“母后名姓木悠,宫里已是许多年不曾有人提起过了。”
此言一出,俞显连同燕清皆是一愣。
燕清道:“他与母后是兄妹?”
燕玉闻言却是笑了下,摇了摇头:“国师修道数年,修为颇高,能够容颜常驻。”
“他是母后的父亲,亦是母后的师父,你我的外祖父,师祖。”
这下燕清眼睛都瞠大了。
俞显也没想到这里头竟是这么个关系。
俞显道:“皇后瞧着不像与他亲近,提及时也是直呼其名,像是平常都这么叫。”
燕玉叹了叹,道:“一开始并不是这样,在知晓外祖母的死,与国师有莫大关系之前,母后是很敬重爱戴国师的,事事皆遵从国师之令。”
燕清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俞显更是皱了皱眉。
“母后告诉我说,国师与外祖母情起于露水姻缘,外祖母意外有了身孕,却被国师抛弃。国师是宗门里的天之骄子,自然不会娶没有修为的民间女子,于他而言无半分益处,也不会要一个很可能不会有修道资质的孩子。”
“后来外祖母难产而死,留下不足月的母后便撒手人寰。国师得知自身有一个身有凤格的女儿流落在外,便将她带回了身边。彼时国师觊觎天晟星宫的灵露已久,母后是他能进入天晟的机会。”
“母后与父皇相识于江湖,自以为觅得良人,要与父皇结为连理,却被国师告知,自称乡野游侠的父皇其实是天晟的王爷,坊间有言‘得凤身之女者得天下’,父皇从一开始接近便目的不纯。母后听了,大失所望,要与父皇断了往来,国师又言明愿求,要母后入宫助父皇登位,母后做不到忤逆国师,便答应了下来。”
“冥冥之中好似真的自有天意,父皇确实得到了天下,国师也在母后的帮助下,顺利隐姓埋名进入天晟,成为了天晟国师。直到后来母后身怀六甲时,国师醉酒认错了人,错将母后当作外祖母,话语里尽是鄙薄,失言道出了当年真相。”
“母后痛恨自己,也痛恨国师,后来更是在生下我和清儿,国师为了自身利益要除掉清儿时,彻底与国师决裂,便是拼着命,不惜耗损凤格,耗尽修为,也不让他碰清儿一根毫毛。”
说到这,燕玉摇了摇头,低缓道:“无论如何,国师终究是我的外祖父,是血缘至亲,何况他教养了我十数年,我生不了怨恨,也做不到心无芥蒂地亲近,只能道世事果真无常了。”
燕清神色复杂难言,他与尘渊国师没有见过几面,印象不清晰,只记得祭神仪时他被昭俞揭破了盗取灵露的行径后,落了个身首分离的下场。
俞显无声嘲弄,这尘渊真是个讨人嫌的,无论是原剧情线还是现触发的隐藏剧情线,都拂不去他阴魂不散的影子,有够恶心的。
燕清轻声道:“事情都过去了,今后也不必再去细究孰是孰非,只需朝前看便是。”
燕玉温雅一笑,点头道:“清儿说的是。”
说话间,那厢阵力也在慢慢收束,半盏茶一过,阵力便完全收回到了命轮灵阵。
俞显如法炮制将三人送入秘境,转头回了皇宫。
因时候太晚,已是亥时,俞显只嘱咐了林生为皇后检查身体状况,并注意燕玉的伤势,便带着燕清直接回到了就近的摘星殿去歇息。
等到第二天辰时,皇后才醒转过来。
燕清起床知道后,便第一时间同昭俞赶到了坤宁宫。
走进皇后的寝宫,这边林生正同昭俞禀报燕玉与皇后的身体状况,前者伤口需慢慢将养,好在身体底子不错,痊愈不过是月余的事,后者没有太大问题,主要是两三日未正常进食,气血不足,体虚云云,多补补就好了。
而那边,燕清看着半卧在床榻上,欲言又止望着他的皇后,两手扣紧了手轮,一时间竟是推不动步子,罕有的近乡情怯之感。
俞显注意到了燕清的紧张,待听完林生的话后,便转到了燕清身后,将燕清一步一步推到了皇后的床边。
两厢互望,一时皆是无言。
须臾,皇后打破了这份静默:“太子都知道了?”
醒转过来后,燕玉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统统告诉了皇后。
“嗯……”燕清缓缓点了点头,唇瓣动了几动,最终还是问了出口,“您当初为何……为何会毫不犹豫舍弃许多,将我救下?”
燕清想不通,在知道母后都为他做过什么后,他更多的,是觉着沉重和无法理解,燕清自认为并不值得母后抵命做到如此地步。
皇后仔细瞧了瞧燕清的眉眼,眼里是难言的温柔,她微笑道:“你是我儿,本宫若不救你,谁救你?”
似忆及到什么,她眸光微远,轻轻道:“……那时你还这么小,软软地待在襁褓里,小手最是喜欢握着本宫的手指,好似在同本宫说,想要活下来,想要好生长大,想待在娘亲身边……”
皇后眼眶已是湿润,道:“如此,本宫又怎么舍得下你呢?”
燕清鼻尖一酸。
皇后来回看了眼燕清和燕玉,叹声道:“你和玉儿,都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本宫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在人间走个几年,就早早离去的……”
当知道燕清是早夭的命格,皇后只觉着剜心剜肺也不过如此了。
燕清伸手握住皇后的手,哽咽轻唤:“母后……”
皇后闻声一怔,盈在眼眶的泪水顷刻就流了下来。
燕清俯身,将侧脸埋在了皇后的手心:“孩儿不孝,误解母后诸多,那日还出言不逊,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伤了母后的心,实在可恶至极。孩儿如今知错了,还请母后原谅孩儿,莫将那些糟心眼子的话往心里去。”
皇后大不忍,手心抚摸着燕清的脸,几乎泣不成声:“母后不怪你……母后怎会怪你……”
燕玉从椅凳上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无声揽住母亲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
侯立在一旁的安元不由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林生眼里亦满是动容。
俞显看着这场面,一时间有些感慨,又有些欣慰,欣慰于燕清的人生里,还是有其他真心爱护他的人的。
片刻后,皇后与燕清从情绪翻涌里平复了下来,燕清缓缓直起了身,俞显便用衫袖抹净着燕清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
皇后见状,不由一笑,道:“清儿能得国师爱重如此,国师又出手相帮许多,本宫实在感激不尽。”
俞显闻言,也轻笑道:“本座深慕燕清,所做皆是应当,岳母娘这话说的生分,倒是让本座忐忑,担忧岳母娘不愿认我这儿婿了。”
此言一出,惹得满屋响起了忍俊不禁的笑声,连带气氛也放松了不少。
燕清羞赧地看了眼昭俞,心口却是满满的暖甜。
皇后也知道太端着规矩,确实显得生疏不亲近,她到底是自幼长在宗派,学的修道之理,骨子里还是坦荡洒脱的性情,没有皇宫处处拘谨人的含蓄弯绕,是以笑道:“本宫可不敢不认,不然清儿定会跟本宫闹急,想想就不定能头疼到几时了。”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安元,道:“清儿这么多年不在本宫身边,辛苦安公公悉心服侍,为他操持许多了。”
安元忙揖首道:“娘娘抬举,老奴生受不起,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说话过后,已是到了午时时分。
几人在坤宁宫一齐用过午膳后,考虑到皇后需好生休养,燕玉则需回到东宫那座媲似太医院的偏殿里去,将养未好全的伤势,于是便相继告辞,离开了坤宁宫。
燕清也同昭俞回了华玥殿,处理耽误了两日的庶务。
第046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5)
是夜, 摘星殿溢散着莹润幽微的夜明珠光,玉石床上隐约可见一对交缠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酣战才渐停渐止,唯余起伏不定的喘息。
燕清已是疲累到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了, 他眼神迷离涣散, 嘟哝道:“国师……困……”
话落,一声喑哑低笑便倏然撩拨在耳畔, 激得燕清耳颈一片酥麻。
“睡吧。”
闻言, 如同得到了赦免般, 燕清松了口气, 放心地闭上双眼,不到两息便已沉沉睡去。
片刻后, 俞显并未从燕清身上退开, 而是就着侧卧的姿势将燕清紧密环进怀里,额头与之相抵, 闭眼间开始调动周身真气, 以自身灵体为媒介, 引导玉石床内蕴含的浓郁灵息,连同丹田里的真元, 一齐缓缓传入燕清的身体里。
俞显刚到这一界面时,在山洞里趴卧着的“岩石”, 便是玉石床。
在阻止了“惊马坠崖”剧情节点后,俞显便又回到了栖息秘境中,这才发现火狐睡的东西, 貌似是个从上古时期存留下来的玉石。没什么通天彻地的用处, 不过灵息浓郁,也算此界顶级开挂的东西了。
所以离开星宫入住皇宫摘星殿后, 俞显二话不说,便将那比照着星宫建起的神龛给推平了,换上了这块巨大的玉石。
当清醒值达到90时,俞显便已经预感到离清醒值满值的时候不远了。
明知道只要他前脚登出此界面,后脚关于他的时空线痕迹便会清除,燕清也会忘记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俞显私心里却还是想留下些什么,如此,痕迹也不算被清除得太彻底吧。
毕竟异世界时空线痕迹清除不会把本有的东西一并除掉,自动修正也只是做微小的调整,在逻辑规则下将俞显的痕迹空缺补齐完整。而系统塑造他的人物身份时,都是基于小世界本有的资源来操作,比如九尾火狐的存在,又比如灵气。
原有的九尾火狐是千年前生于青丘灵坳的灵兽,意识并没有开化,消失也不是沉眠,而是寿命短,死在了没人知道的地方。因而系统便干脆参照九尾火狐的模样,导以能量塑造出俞显在此界的开挂身体。
思来想去,俞显最终决定将修为、秘境,连同秘境里的奇珍异宝,在没有离开之前,尽可能地传给燕清。
俞显此番,算是明目张胆地钻了异世界时空运制的空子。
只不过……每每想到会被忘记,俞显说不郁闷难受是假的,哪怕明知道下一世他们还会相遇。
没有人会愿意被爱人忘记,甚至是忘个彻底。
半个时辰后,待燕清的身体将新传入的真元灵息吸收完全,俞显才缓缓撤下法力,习惯性地吻了吻燕清肩背上漂亮的蝶形胎记。
睡梦中的燕清似有所觉,肩膀敏感地缩了一缩,旋即脸颊又乖顺地蹭了蹭俞显的胸膛,再次安静下来。
俞显心口熨帖,轻轻落吻燕清的眉心,也随之一同阖眸入睡。
几日后。
上元佳节夜,灯火映万城。
这天不止是万民共赴灯火盛会的日子,亦是天晟当朝皇太子与大皇子十八岁的生辰,更是天晟国之信仰——狐神现世以来,首次为天晟千万子民共同赐福的重大节日。
为此,今上特赐天下足足七日的灯节假,以显盛世太平。
以往此时,帝储生辰宴已是足够隆重,今年因着双生皇子头次同贺生辰,宴会规模更是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
从酉时日头西落起举行,一直到戌时末结束,全程由重掌凤印的皇后亲自操办,不仅大张旗鼓再邀各国赴宴,皇宫上下更是处处张灯结彩,极尽盛大之能事,连带官员宫侍的俸禄也相继涨了两三倍。
每逢上元节,君王妃嫔轻易不能离开宫门,因着狐神亥时初刻会携满月赐福万里,是以也可换上常服,同往皇城外观礼。
整个赐福礼道一句恢弘壮丽也不为过,漫天飘浮的祈福灯中,九尾火狐曳着艳胜灯火的长绒尾巴,在百姓惊艳崇仰的目光下,从天穹南际朝北极星宿奔跑,所过之处尽落星莹,纷纷洒落在人们身上。
而凡受星莹者,从内到外遍尘尽除,仿佛将前年累来的浊气一扫而空般,浑身轻松飘盈。
——此为九尾火狐通过跃踏倾覆于天晟国上空的命轮灵阵,调动灵阵里的灵气为天晟百姓们施福赐运。
最后,九尾火狐绕“北极星宿”而过,从天穹向下奔跃,如一尾流星,消弭在了漫远长空中。
天穹之下,热烈山呼久久不消。
而在繁闹的灯市人海中,一辆线条雅致的低奢马车安静待在不起眼的街角,窗牖上垂落的水墨纱帘不时随风缭扬,借着耀如白昼的灯火,偶尔可窥马车里那道气质清渺的身影。
片刻后,马车门在小厮没有伸手去推的情况下自动打开,须臾又自动关上,好似车内之人开了下门扇,瞧外头无甚么有趣,又关上了门般。
实际上……
九尾火狐一进马车内,抬起毛爪踹合门扇的同时,身形显现,转头跳上燕清的怀里,摇着九条尾巴,舔了舔燕清的脸。
燕清被痒得下意识躲了一躲,失笑问道:“国师可累?”
火狐口吐人言:“累得紧,体力耗散太多,需得殿下亲吻安抚方能回些气力。”
燕清温顺紧抱着火狐,乖乖吻了吻尖尖的狐嘴,眼里满是倾慕。
小厮扬手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马车便慢慢行驶起来,淹没在喧嚣灯市之中。
燕清眼神发亮地看着窗外的繁闹,每当瞧见打铁花、猜灯谜、舞龙舞狮等有趣景象时,视线总会不自觉地停驻片刻,眸子里盛放着浓浓的渴望,流露出童真般的孩子气。
俞显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揉着燕清的头发,见状眼尾微弯。
燕清自出生以来,就被拘在冰冷压抑的红墙宫瓦里,仅有的一次出宫,也是在乞神节那日,而且还是在清晨时分,万物亟待苏醒的时候,避开官道去往星宫。
却是不曾亲身感受过民间。
如今瞧来,燕清应是挺喜欢民间自由惬然的烟火气息的。
念及此,俞显不禁开始犹豫,未来真的要将燕清拘在皇宫,拘在那看似至高无上,实则最是束人手脚的皇位上么……
“殿下可要去玩玩?”俞显道。
燕清闻言一顿,迟疑又期待道:“可以吗?”
“有何不可?”俞显一笑,揶揄了句,“殿下不必担忧会走丢了,有本座看着殿下呢。”
燕清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眼皮微垂:“还是不了……若真是出去了,平白惹眼。”
俞显不明所以皱了皱眉,眼里浮着疑惑。
燕清看了眼昭俞的脸,又看了看他的衣着,轻声道:“……孤听闻国师的画像遍传五湖四海,此番要是现身,怕是要引起民乱的。”
俞显怔了一怔,顿时失笑不已:“这有何难,本座只要乔装打扮一番,易个容不就成了。”
说着,赤红流衫转眼变为了一袭华贵蓝袍,俊美容颜也在细微调整下,不再过分慑人。
燕清惊讶到连眼睛都瞪圆了。
俞显笑了笑,抬手推开门扇招呼了一声,小厮便麻溜地靠边停了马车。
俞显伸手一揽,直接单臂将还愣着的燕清抱起来,用臂弯支着燕清的腰臀,嘴里慢悠悠道:“轮椅也挺惹眼的,就不必带了吧。”
燕清:“……”
这样不会更惹眼么?!
一融入喧闹灯市之中,燕清就羞得通红了脸,此时的他比周围人整整腾空高出半截,一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
燕清头皮发麻,臊到不敢去注意他人的眼神,也不敢真的从昭俞身上下去,只好无措地按紧了昭俞的肩头,压低了声焦急道:“国师,我们回去吧,我不想玩了……”
俞显整个人悠哉悠哉的,好似怀里揣着的不是一个体型不小的男子,而是软绵绵的毛宠般,闻言根本不为所动,勾着唇,同样压低了声道:“这般称呼我,不怕被人认出身份了?”
燕清忙慌乱住了口。
俞显顿时一乐,最终还是好心不再逗弄燕清,随手招了招,一直跟在后头推着轮椅的小厮连忙快步走了上来。
俞显便将燕清放上了轮椅,推着燕清去好生逛了一逛,能玩的也几乎都体验了一番。
看了绚丽的“铁树银花”后,俞显转头便带着燕清坐上了画舫,一路顺着河流漂游而过,欣赏沿路歌舞。
起初燕清并未觉察到有哪不对劲,直到发现画舫与河面花灯漂游的方向相反,是逆于水流而行,要知道画舫除却他和昭俞外,并无他人,且无人掌船。
燕清问道:“国师,你瞧这水流可是有何不对?”
俞显懒漫瞟了眼河流,道:“有何不对。”
燕清便将发现简单描述了一遍,末了还担忧道:“莫不是这水底下有……”
“有什么?”俞显忍笑看着燕清一脸惊疑的模样。
“就是……”燕清拧眉就要将某个字眼脱口而出。
蓦地,燕清想起身侧之人可是神明,旁的怪邪哪敢迎面来招惹,顿时哑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昭俞,一脸茫然。
俞显破功低笑出声,忍不住将燕清搂过来,衔住唇瓣吮了吮,便抵开齿关往深了亲吻。
燕清被吻得神志昏眩,哪怕感觉到画舫正逆流而上,却也没了再去疑惑的功夫,双手圈抱着昭俞的脖颈,不知不觉就坐在了昭俞的怀里。
情到浓时,画舫周围的帷幔忽而高高扬动,四处窗扇一齐打开,灌入清风。
燕清神志扯回些许,无意识抬眸看了眼,刹那间,整个人呆滞下来。
只见周围已不再是亭台楼阁,而是漫漫无边的湖泊。
数之不尽的琉璃灯在湖面缓缓漂浮着,星如碎钻,密嵌于仿佛伸手便能触碰到的天穹。
灯火与星芒交相辉映,竟令人一时分不清是灯是星,又似是灯与星共融,铺展开一片壮阔炫丽的银河。
“殿下。”
燕清闻声,迟钝地收回视线,低眸看向眼前的昭俞。
瞧着燕清呆呆愣愣的,俞显含笑沉声道:“喜欢么?”
燕清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再次抬眸看向了窗外动人心魄的景象,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喜、喜欢。”
“国师怎的突然……”燕清看了眼昭俞,脸上止不住盈满了笑意。
俞显道:“近来瞧了许多民间话本,想着能从中汲取些经验之道,好知晓如何向殿下求亲。”
燕清一愣,心跳猛然跳动得更为剧烈。
“只可惜那字字提及,无外乎钱财聘礼,不痛不痒的口头之诺。”
俞显只手捧着燕清的脸,认真道:“本座贪婪,所求是为世世套牢殿下,今日便以万千明灯昭心,凭天地以为证,魂灵为聘,性命作礼,向殿下求亲。”
“殿下可愿嫁我?”
燕清眼眶蓦地一热,唇瓣颤抖着,一时间竟是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俞显也不着急,安静等着燕清的答复。
须臾,燕清忙不迭一阵点头,生怕动作慢了昭俞就不要他了般,哽咽颤声道:“愿、愿意……”
“燕清愿意。”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95,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提醒阈值,触发“登出预警”机制。】
【叮!登出预警提示,“登出程序”将在任务目标清醒值达到满分值100时开始运行,预计待机360天后启动,请宿主提前做好登出1704号小世界的准备。】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听到登出预警时,俞显还是不免心口一窒。
他定定看了眼燕清,手掌倏地紧扣燕清的后脑,近乎发狠地吻住燕清,短暂停止下来的动作比原先更为失控。
情酣耳热之际,一点冰凉忽而套上燕清左手的无名指根。
燕清抬起左手,透过迷离水雾望着圈在指根上的小巧指环,道:“这是何物?”
俞显握住燕清的手腕,吻了吻修长手指上那枚造型做工与上一世近乎一致的戒指,道:“在我的家乡,这种饰品称为戒指,是恋侣之间独一无二的定情信物。”
说着,俞显将另一枚戒指放进燕清的手心里:“戒指总是成双成对,一枚已在殿下手上,另一枚,殿下可要替我戴上?”
知晓了戒指的意义,燕清看着躺在手心里的戒指,不知怎的,竟觉千斤般沉重,压得他手心冒汗,闻言快速点头:“嗯!”
俞显顿时一笑。
燕清一手十分谨慎地捻起戒指,一手握住昭俞的手,小心翼翼又珍而重之地,将戒指缓缓套入了昭俞左手的无名指上,胸腔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看着两人都戴上了戒指的手,俞显有些失神,长久沉积在心底深处的遗憾,一寸一寸地,逐渐消散。
……
画舫荡漾在辽阔璀璨的湖面,帷幔扬动间,不时带出几声模糊不清的缠绵爱语。
“国师……慢、慢点……”
“叫我什么?”
“嗯……国师……”
“再说,叫我什么?”
“夫君……”
“乖。”
第047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完)
上元节过后, 皇宫发生了一系列震荡朝野的大事。
先是当朝皇太子燕清以体疾不宜多劳、需静养以补生息之由,自请辞去太子之位,以致东宫空缺下来,化为人人垂涎欲滴的香.肉。
后是皇帝以千奇百怪又叫人挑不出毛病的说法为由, 隔一阵便封一个皇子为王, 赏赐封地,连前往封地的时限也要求得苛刻短促, 不留半点喘息。
听话的, 已跪地接旨, 回宫打点行当, 即刻启程。
不听话的,则在担忧下一个是否就会轮到自己的同时, 开始暗中谋划, 将埋了多年的牌逐个亮出。
不是没有人察觉这很可能是一个局,可同样谁也无法保证, 接连任过帝储之位的双生嫡子, 是否会有复位的时候, 谁都不敢赌,因而对他们而言, 这是唯一能够争取的机会。
于是乎,天晟皇宫开始了长达六个月的夺嫡之争。
晟德帝依照狐神的指示, 寸步寸稳地落下每一颗棋,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哪知总有人会狗急跳墙, 不惜孤注一掷出险招。
譬如五皇子燕勉一脉, 便凭母家功高,把控兵权, 于是起兵造反,欲图谋朝篡位。
彼时皇帝已被奚贵妃下毒暗害,累病在床,若非此前布划严密,兵力镇压及时,加之其它皇子势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下绊子,皇帝就得在病床上丢了皇位。
这其中不乏多禄安排宫侍唆使怂恿奚贵妃的手笔在,奉谁之意,不言而喻。
多禄不知,调配毒药的林生却知,此毒正是多年前被下在嫡次子燕清饭食里的毒药,而在另外增加了几味药材后,毒性更为狠辣,能致中毒者逐渐全身偏瘫。
夺嫡之争期间,三不五时便是满城风雨,血流成河,九族株连之下,斩首的斩首,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
待一切平息下来,皇宫内已是空出了大半的殿宇。
无论前朝有多热闹,俞显和燕清自岁月静好,每日安心复健,清净日子过得舒坦滋润。
皇后凤格复原后,虽然重掌凤印,许多宫闱事宜仍会出面操持,但也仅限于此,其他时候非紧急事宜,绝不接见任何官员宫妃,顾自待在坤宁宫,将耗损成空的修为重新拾掇起来。
燕玉则在林生的治疗下,伤势逐渐痊愈,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端看经卷文籍,不时养花养草兼养鸟,惬然闲适的状态。
然而此时燕玉看着眼前的弟弟,却是有些头疼。
“你真要离开?”燕玉问。
“是。”燕清答。
燕玉更头疼了。
原计划中,在夺嫡之争尘埃落定后,会由父皇重新拟旨,复归燕清的太子之位,然而燕清现下却同他提出,想要他去接手那个位置。
而燕清,则想离开皇宫。
燕清看着燕玉满脸不甚同意的模样,不由抿了抿唇。
他眼帘微垂,转身缓缓走向门边悬挂的金色鸟笼旁,手指穿过笼门,轻轻点了点画眉鸟小巧圆溜的脑袋。
月余之前,燕清已经能摆脱轮椅,独自下地走路,只是走的还不稳当,速度偏缓,步程要是长了,双脚也易疲软发颤。
好在华玥殿与燕玉所住的澜轩殿距离近,在可承受的范围内,燕清也便没有走得太费气力。
他道:“皇兄,你瞧,我同它可相像?”
“它困在了小金笼子里,我困在了大金笼子里,我们好像都出不去。”
燕玉闻言,面露不忍。
燕清回头看向燕玉,轻声道:“皇兄,我也想去民间看看,去瞧瞧母后所说的山河万里。”
燕玉无奈叹了口气,道:“已经想好了?确定不改此意了?”
明了燕玉态度有所松动,燕清不自觉露出笑意,点头道:“嗯,想好了。”
燕玉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他道:“既是清儿想要的,为兄怎会不随了你心意。不过定要多回来,莫让我与母后牵挂太过,在外也需注意些自身安危。”
燕清自是应道:“清儿省得,皇兄放心。”
燕玉顿了顿,又问道:“此事狐神可知晓?他意见如何?”
燕清道:“昭俞知晓的,他说随我意愿,无论是待在皇宫还是离开皇宫,他都会陪着我。”
说到末尾,燕清不自觉耳根一热。
燕玉莞尔道:“他本为无拘无束的神明,当徜徉天地,能被拘在皇宫这么长时间,用不着去猜,都知道是为了你,如今随你离开倒也正常,有狐神在你身边,为兄也能放心许多。”
燕清轻笑了笑,须臾一顿,转而道:“我离开后,安元便拜托皇兄看顾了,他年纪已长,受不得太累的活计,让他同服侍我一般服侍皇兄便好。”
燕玉颔首道:“且安心,不会太劳动了他。”
燕清道:“多谢皇兄。”
燕玉摇了摇头,蓦地一顿,抬头朝门外瞧去。
燕清似有所觉,下意识也往外望,正见昭俞从宫院徐徐走来。
燕清面容绽开笑意,反应过来时,已是身随心动,朝昭俞小跑过去,奈何现下跑跳这种动作于他而言尚有些困难,还没跑出几步,便是膝弯一软。
俞显一惊,赶紧快走两步,将快要摔地上的宝贝疙瘩及时抱稳进怀,嘴里不忘好笑揶揄:“急什么,本座又不会跑了。”
燕清赧然红了脸,臊得将脸埋进了昭俞的肩窝。
俞显失笑捏了捏燕清的脸,随即看向燕玉,道:“燕清同你说明意愿了?”
燕玉道:“嗯。”
“大殿下可是愿意接下这份苦差事?”
燕玉温雅一笑:“无所谓愿不愿意,身为燕氏嫡系长子,为江山社稷谋,本是应当。”
“那便有劳大殿下。”
说着,俞显垂手将燕清打横抱起,走之前对燕玉说了最后一句:“两日后,本座会让皇帝拟旨昭告天下。另外,燕清我便带走了。”
良久。
直到宫院已无二人身影,燕玉才从怔然中回转过神,心里弥漫着浓浓的不舍,片刻后,他缓缓收回视线,一声轻语散在了空中。
“……清儿,珍重。”
许多年前,年岁尚小的燕玉从母后口中得知了弟弟身在何处,于是多次趁着无人时,偷跑到冷宫去看弟弟,偶尔撞见宫人乱摔给弟弟的食盒,燕玉还会鬼鬼祟祟地将食盒整理好。
后来,他开始学会揣上精致糕点果子混入食盒里,知晓弟弟腿疾,又私下求得太医拿药,同食盒一齐放在冷宫门口。
再到后来,他所有举动都被传到了父皇耳里,他被关了禁闭,监视他行踪的人也更多了。
燕玉再也没能踏进冷宫一步。
也始终,没能将弟弟从冷宫带走。
……
几日后,俞显燕清二人悄无声息地,从皇宫离开了。
走之前,两人去看了皇后,好生道了一番别,皇后没有多作挽留,倒是罗列了早年她曾游历过的许多地方,当地特色也含括其中,还让两人有空回来时,给她捎上一两份惦念了挺久的小食。
两人自是一一记下。
安元早便知晓太子殿下要同狐神离开,可还是在二人离开前夕,哭了个肝肠寸断,活似太子殿下再也不会回来了一般,弄得燕清哭笑不得。
出宫后,俞显和燕清先是去了沂州一趟,确保命轮灵阵仍然足够坚固后,便以沂州为出发点,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便游玩一处。
待燕清跑跳自如,双腿再无任何僵滞之感后,已是过去三月有余,天气落了寒霜,冬节将至。
又是一年乞神节。
因着星宫“消失”,皇家祭神仪便从星宫挪到了皇宫太和殿前的天坛,设施布置不比星宫,是以流程相应从简许多。
民间乞神礼倒是一切照旧。
在乞神节临的前两日,燕清便提出要回星宫一趟,俞显疑惑问询缘由,燕清只闭口不言,学会了靠蹭蹭抱抱撒娇请求,俞显哪能招架,左右回去也不影响什么,便也应允了燕清。
好在这些时日两人虽游玩了许多地方,可到底没有走出太远,仍在北域,回星宫也不过两日步程。
抵达星宫时,已是夜朗星密。
燕清握着俞显的手,一路将俞显牵到了摘星坛正对的主殿前,殿门大开,神龛高如亭台,仰头望去,徒生敬畏。
燕清转头看向身侧的昭俞,见那瑰若琉璃的眸子里盛着纵容温柔,方才一瞬生就的遥远不实之感,又慢慢落回了原地。
燕清一笑,道:“还请狐神归位。”
俞显眉毛一扬,噙着笑意道:“是,谨遵殿下指令。”
没有多问什么,一副“本座倒要看看你这小家伙究竟想要做什么”的模样,在燕清松开他的手后,便提步朝神龛方向走去。
步步虚化莹星,走出五步时,俞显身影一消,转眼便坐在了神龛上,姿势与一年前初初显圣那日如出一辙,一足自然垂落悬空,一足屈膝搭踩着神龛龛沿。
那厢燕清在昭俞走向神龛时,便已然转身从主殿门口离开,俞显懒散支着腮,蓦地一顿。
栖息秘境以他的一缕真元所化,是以燕清只是刚踏进秘境,俞显便瞬间知晓了。不过眨眼的功夫,燕清又离开了秘境,像是从里边快速拿了样东西,转头便又出去了般。
正自疑惑时,以亭台高度能正正相对的摘星坛上,一缕剑光倏然掠过那片昏暗,环绕星宫的金白符文受剑光牵引飞入坛中,映亮了摘星坛的同时,也映出了那道着一袭月白流衫,恍若水涟漾动的身影。
只见燕清扬长剑一柄,身形翩然凌跃,有若轻鸿,剑携万千星光划掠,“摘星”一词便有了具象。
那是……祭神舞。
支腮的手无意识放下,俞显愣愣地看着摘星坛上舞剑的燕清,眸里溢满了惊艳。
他不知燕清用了多少时间,才将这套剑术练习得如此精妙,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剑势矫若游龙,明显远胜以往所有作开坛礼的帝储。
俞显陡然想起去年祭神仪时,燕清在燃香作开坛礼后,仰头看了摘星坛一眼,那一眼沉默平静,却让伏在画像里的俞显觉着深晦寂然。
那时的俞显不懂是为什么,现在却是明了。
每任帝储开坛作礼,必献祭神舞。
燕清累于腿疾,无法做到。
剑舞已毕,俞显却久久无法回神,一整套剑术舞下来,燕清已是喘息不定,光洁额头浸着细密汗水,见昭俞迟迟没有反应,他有些忐忑。
“燕清献丑一舞,以祭狐神之尊,狐神可觉满意?”
俞显定目凝视着燕清,须臾扬起唇角,问道:“殿下何时学的?可是有偷偷瞒着本座练习?本座竟是半点不曾察觉。真叫人惊喜万分。”
燕清心神大松,面容浮上羞赧的笑意,他轻声又期待地问道:“好看吗?”
俞显从神龛上跃下来,在燕清专注的视线下,步步走向摘星坛,一直走到燕清眼底下时,才开口笑道:“美得不可方物。”
星辰漫天下,狐神伸出双手,流衫宽袖艳如红枫,于清风中猎猎扬动,他道。
“只以舞呈祭,可是远远不足。殿下若是心诚,便该以身献祭。”
闻言,燕清粲然一笑,眼眸流转亮莹。
他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稳稳地落进了,他倾心痴慕的神明怀里。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100,经判定检测结果达到满分值,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登出程序开始激活——嘀——嘀——登出程序激活成功!预计待机时长360天,请宿主提前做好登出1704号小世界的准备。】
俞显低头吻住燕清,在燕清抬手圈住他脖颈时,驱步迈进了星宫主殿,殿门轰然一关。
神龛之上,叠影相缠。
狐神叼住猎物颈肉,专心享用他的祭徒。
……
星宫一行后,俞显燕清二人继续出发,一路南下,春游山水赏桃花,夏听鸣蝉躲竹凉,将好玩的都玩了个尽兴,好吃的也尝了个满足,时不时还会往皇城里寄去两封报平安的信笺,可谓过的惬意快活。
与他们相比,有的人境遇便显得凄凉无比。
晟德帝在月余之前因受不住偏瘫的痛苦,咬舌自尽于寝宫中,第二日宫侍发现时,尸体已经冰凉僵硬。
讣告宣天下,燕玉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而远在曲凉国的萧识沉则在权势倾轧中屡战屡败,命运仿佛不再眷顾于他,任他自生自灭,成了一个缩在耳房里,手筋脚筋尽断的废人。
两则消息传到俞显和燕清耳里时,燕清正在栖息秘境里打坐修炼,将昭俞传到他体内的真元,以及从身下玉石里吸纳来的灵息运化进丹田里。
俞显听后没有半点反应,燕清倒是唏嘘了一下,之后也没有放到心里,任往事随风散去。
立秋之后,天气开始转凉。
在天晟北域,此时百姓已是裹上绒袄,而江南一带却是凉爽舒适。
只不过……
燕清看着方才还与他低语调笑,现下已然靠着椅榻,阖眸入睡的昭俞,眉头缓缓蹙紧。
这段时日,昭俞困倦的时候越来越频繁,起初只是稍微晚起,谁知后来晚起的时间越来越长,燕清才敢确认昭俞状态异常。
他试探问过昭俞可有感觉身体不适,昭俞只是笑了笑,言说日子过得不如在皇宫时紧绷了,身心放松下来,就容易犯懒,便晚起了些。
昭俞说的在理,燕清也便暂时放下了心。
不曾想,随着时间推移,昭俞已是不止晚起,偶尔坐卧时,也会不时困倦入睡,譬如现下。
静默片刻,燕清起身拿过一方薄衾,轻手轻脚盖在昭俞身上,而后便默默靠坐在他身旁,安静地看着昭俞沉睡的面容,眼波温缓流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昭俞悠悠转醒,视线尚还朦胧便四下一转,等触及到燕清的脸时,那眸子里潜藏的紧张才倏然放松下来,燕清将此变化瞧得分明。
心绪涌上复杂,燕清已然被揽入昭俞的怀里。
俞显用下颌蹭了蹭燕清毛绒绒的脑袋,嗓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沉哑:“我又睡着了。”
燕清低声轻应:“嗯……”
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委屈。
俞显故作轻松道:“江南水乡的气候果真舒宜,竟让本座频频倦懒。”
燕清抿唇没有说话。
俞显垂首吻了吻燕清,道:“本座今后尽量保持清醒,不冷落了殿下,可好?”
若放以往,燕清定是会体贴地让昭俞尽管歇息,可没来由的不安让他此时不愿再这般贴心,只伸手圈紧了昭俞的腰肢,低低“嗯”了一声。
那之后,昭俞确实如他所承诺的,很多时候都清醒着,甚至作息时长也逐渐调回到了原先的状态,燕清慢慢放下了不安,心情再度开朗,只以为是自己多心,而昭俞确实只是犯懒了而已。
变故发生在两个月后,彼时已是初冬。
那只是很平常的日子,两人闲来出门逛玩集市,当时昭俞还从一摊位上提起拨浪鼓逗他玩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拨浪鼓脱手而出。
昭俞晕倒在了地上,面容苍白无色,罕有的虚弱。
燕清心神惧骇,大脑嗡然震荡下,五感尽失。
直到好心路人奔走叫来郎中,燕清如梦初醒,才觉身体正僵硬冰冷到不住发颤。
燕清慌乱扶起昭俞,耳闻为昭俞把了腕脉的郎中惊惑叨叨,说着“奇也怪哉,脉象沉稳有力,不像入了病气的模样啊……”,燕清呼吸一颤,没再理会旁人,一言不发地揽着昭俞离开。
俞显这一昏迷,便是足足三天。
等醒过来时,燕清已是躺在俞显身边,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也没有进食饮水,眼眶通红泛青,唇瓣干涩虚白,比之俞显还要憔悴不少。
“国师……”燕清怔怔望着醒来的昭俞,语气轻弱,满是不确定。
俞显心头一痛,伸手将燕清抱进了怀里。
“嗯。”
燕清迟钝了片刻,才慢慢埋进俞显胸膛小声呜咽,随后泣声渐响,变为嚎啕大哭。
俞显喉结一滚,将苦涩艰难吞咽,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笨拙地轻吻着燕清的额角,试图安抚。
许久后,俞显抱着怀里哭到晕沉过去,身体仍止不住在一抽一抽的燕清,长长叹了一声。
他本可以选择简单粗.暴的方式来登出此界面,就像上一世那般。
可最终,俞显还是选择了逐渐消耗生命值,一直到离开的那天,都待在燕清的身边。
“这一次……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
燕清醒来后,便开始追问俞显是怎么回事,俞显无法,只得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缘由:“应是沉眠期到了,千年前,本座也是如此。”
燕清闻言,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会再次沉睡几百甚至上千年么?”
“我也不确定。”俞显无法给准话,见燕清神情低迷,便又以轻松口吻道,“也许此次沉眠只会持续几年,亦或是十几年,便能再次醒来。”
他握住燕清的手亲了亲,歉疚道:“怕是要殿下苦等了。”
燕清安静凝视着昭俞,像是终于把自己说服了一样,低低道:“若是到了百年,国师仍旧未醒,燕清尸骨便栖于秘境,国师醒来后,可要记着多陪陪我。”
乖巧得让人心疼。
俞显眼眶一热,拇指摩挲着燕清的脸,回应与从前一致:“自是永远守着殿下,哪也不去。”
之后的日子一如往常,两人心照不宣,再也没提及过关于沉眠的话题。
到了时限的最后一日,燕清似有所感。
他静默看着刚从糕点铺子里走出来的昭俞,忽然提议道:“听闻此地烟阳湖澄澈如镜,湖底鱼群清晰可见,倒是想去瞧瞧了。”
俞显一顿,无声看向燕清。
燕清温缓道:“可以么?”
俞显牵过燕清的手,朝烟阳湖走去。
“可以。”
天穹之上,云层灰密,无端叫人觉着压抑。
艄公坐于船尾慢慢划着浆,船头上,俞显和燕清并排而坐,喁喁话着家常,多数时候都是燕清在说,俞显在听。
其实俞显很想回应,想同燕清再多说说话,只是体力正被抽离,张口已是无力。
【登出程序启动中,启动进程3%……25%……】
燕清看着湖底游过的鱼群,极力笑着道:“皇城的河流到底是比不过江南河湖,也不知上元节时,烟阳湖面漂满花灯,灯火映亮鱼群,该有多生趣。”
【45%……70%……】
“再有两月便是上元节,届时国师陪燕清再来瞧瞧可好?”
肩膀忽然靠上一个脑袋,燕清身形一僵,笑容滞在唇角。
俞显眼睛缓缓阖上,话音微若细风,轻轻拂过燕清耳畔。
“有点困了……”
【90%……100%……登出程序启动成功!】
不知何时起,天穹开始飘落细雪,湖面一片宁静。
兰舟上,九尾火狐蜷卧在燕清的怀里,似沉入了梦乡,却又了无生息。
燕清静静抬眸远望,面色无波。
良久,一滴眼泪沿着面颊无声滑落。
“国师……”
“下雪了……”
第048章 你好像是他(1)
“……咱也明人不跟你说暗话了, 我这不是在筹备下一部年代戏嘛,你再帮我客串个角色呗显哥?词少镜头也少,一两天就能拍完,绝对不会耽误你多少宝贵时间。”
“啧, 又特么闭着眼装没听见是吧, 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一道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随着俞显意识慢慢收束进大脑, 五感恢复功能, 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比这更清晰的, 是那开了大混响的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连同浓郁的烟酒气味、香水味齐齐冲进俞显口鼻,直接呛了俞显一个倒仰。
俞显边咳嗽边睁开了双眼, 闪烁不定的霓虹瞬间闯进了视野范围, 隐约能看见两侧卡座还有几个男男女女。
“给个准话呗哥。”白沨撞了下俞显的肩膀,“您老人家要是接了, 让我叫你声亲爹都行。”
“边儿去。”
俞显开口啐回去, 嗓音被酒精浸泡得沙哑,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犯晕的大脑,嘴里嗤笑着, “你不怕你家白大夫抄着手术刀来削你,我还怕成了个野爹折寿。”
包间里的音乐声几乎要把俞显的声音盖过去, 白沨耳根子尖,倒是听得很清楚。
……他宁愿没听见。
属于俞显在这一界面的剧情记忆,总算完全拢在了脑海深处, 俞显拿过桌上一只盛着酒液的玻璃杯晃了晃, 漫不经心地,算是给了发小准话:“什么时候?”
白沨精神一震, 立马回答:“下个月28号!剧组班底其实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就这个角色等你一句话呢。”
说完他又自个儿在那嘿嘿傻乐,自顾自跟俞显碰了个杯,“你那鱼塘里嗷嗷待哺的小鱼仔们这下全都得再一次叩谢我,没有我好说歹说的,她们哪能这么容易看见她们新鲜的哥哥。”
俞显这次的身份是超一线顶流明星,还是个没什么作品,纯靠一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和一张欠到让人又恨又爱的嘴红成了现象级的明星。
别人都是求着挣资源来获取曝光机会,避免淡出公众视野成为那个被时代洪流拍在尾巴的,而他却是被求着喊着,哭着闹着多多曝光。
——因为一旦他很长一段时间不出现,把旧物料啃得渣都不剩的鱼家军就会到处发疯,好消耗一天天积攒下来的过甚的精力。
当然,此发疯非彼无差别攻击性发疯,而是跟揣了一麻袋啃不完的瓜子似的这侃侃那唠唠,常常在别家地盘爆点神评,悍然压制了多家控评组的发挥。
量变成质变,最终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现象——网民们但凡见点幽默逗趣又含带讽刺挖苦的神评,总会条件反射地看一眼头像,或者点开头像看主页,查证一下这人是哪家的。
然后就会发现百分之六十是鱼家军的一员。
于是俞显的粉丝们除了自定的名称“小鱼仔”外,还有个全网封的黑称——“显眼包”。
原本俞显这样的性格是极容易得罪人的,架不住俞显并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小明星,而是身家万亿的顶级富豪,家里产业遍布全球,包括国内top1的影视传媒公司,也是俞家的产业之一。
俞显会走红网络,还是因为酷爱摄影的母亲将他的成长轨迹拍成了许多短片,并上传到了ins,毫不夸张地说,全球有许多网民是看着俞显长大的。
只是意外发生在俞显19岁那年,俞父俞母在前往A国看望留学的宝贝儿子时,所坐航班意外坠机,上百号人无一人生还,俞显顿时成了失去父母的孤儿,身边最亲的人只剩下爷爷,其他帮忙打理俞家产业的族亲也没有几个同他亲近的。
Ins就此停更。
当网民以为再也看不见那个从小帅到大的少年时,俞显却出现在了发小白沨所导的第一部古装电视剧里,友情出演了一个活在女主的记忆里,白月光般存在的盲眼琴师。
明明出镜时长加起来不超过十分钟,却迅速圈了一大波颜粉,顺便炸出了国内外的老粉,话题度高到离谱,长时间霸榜热搜不说,连带这部高质量古装剧也火出了圈,白导首秀乘着他哥俞显的东风打响了第一个漂亮仗。
白沨家与俞显家祖辈交好,即便家底不如俞家殷实,也在上层社会之流,白沨母亲是纵横商场的女强人,父亲是在医学领域具有极高地位和影响力的名医,坐诊于白家出资兴办的私立医院。
与父母不同,白沨既不喜欢经商,也不喜欢行医,就喜欢搞艺术,偏偏父母都不同意,白沨看着嘻嘻哈哈,实际上脾气也犟,梗着脖子也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哪怕父母断他钱财斩他人脉。
白导初出茅庐,什么也没有,演员资源稀缺下,便盯上了俞显,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总算薅到了一点俞显的羊毛。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薅,就薅了个王炸,直接给白沨乐坏了,这不,时隔两年,筹备第三部电视剧的白沨又腆着脸来求了。
俞显乜了眼白沨:“说话就说话,别拿鱼塘骂人。”
白沨讶笑一声,拉长了调子道:“我也没说你养鱼啊,谁不知道你是个出门左转就能出家的奇葩,凭本事母胎单身solo了23年的无情道哲学家。”
听了这话,俞显莫名笑了一下:“那可不一定。”
白沨的情报雷达呜啦呜啦作响,他匪夷所思地看了眼俞显:“显哥你有情况?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他妈怎么不知道!”
俞显没说话,懒散地喝了口酒,蓦地纳闷起来,他已经来到这好几分钟了,系统怎么还没动静。
【你在墨迹什么呢。】俞显直接问了。
那头白沨还在不依不挠:“你这就不厚道了啊哥,咱俩好歹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为你当过牛,又为你做过马,你居然连这都不告诉我……”
哔哔叭叭个不停,俞显嫌他聒噪,直接随口搪塞:“以后会告诉你。”
他现在也不知道老婆在这个世界是什么身份。
瞧俞显这表情,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还没个准的,白沨识相停了嘴,转而说了句:“有哪用得着兄弟的,哥您尽管开口。”
“嗯。”俞显无可无不可应了声,又继续对没动静的系统喊了声:【犬仔?】
【滋…………滋……宿……宿主……滋…………】
俞显:“……”
等“滋”了好一会儿后,系统才总算信号正常,结果一开口,竟让俞显从那冰冷电子音里听出了一丝惊讶。
【抱歉宿主,因任务目标灵魂感应度微弱,需即刻消耗大量能量进行数据追踪,意外造成了短时间内与宿主连接的信号不稳定,现已成功监测到任务目标,准备加载世界数据。】
灵魂感应度微弱……
俞显一滞,一丝不详的预感陡然掠上心尖。
【世界剧情加载中……加载进度1%……15%……40%……】
随着脑仁开始剧痛,大量信息一波接一波涌入,冲刷着俞显的脑海,直到系统的话应证了那丝不详预感。
【……100%,剧情加载完毕,经检测任务目标初始清醒值(-15),低于临界值0,触发每日不定时“灵魂电击”处罚机制,时长均为5分钟,请宿主予以重视。】
听着这清醒值播报,再联想到剧情线信息,俞显闭了闭眼,没忍住爆了一句脏。
白沨惊恐望去:怎么突然这么暴躁老哥??!
俞显没理会白沨的眼神,满脑子都是这个世界操.蛋的剧情。
剧情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但主角攻秦鸿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在现今新生代演员中,主角受易然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黑马,出道就是在知名导演陈沉升的戏里担纲主演,还凭借这第一部戏一举成为了最年轻的影帝,包揽了多个电影节大奖。
拥有这样高起点的易然,理应前途无量,在影坛缔造属于他的神话,然而他却偏偏死在了最好的年华,如同昙花一现,生命终止在他20岁那年。
易然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母都是省重点中学高级教师,他也本该是被爱滋养着,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
可坏就坏在,易然在娘胎里的时侯大脑中枢神经系统发育就出了问题,一出生就患有精神分裂症,表现出严重的自闭孤僻倾向,情感迟钝,几乎不爱说话,经常看着虚空发呆,时不时还会对着虚空摇头或点头,就像在回应着谁一样,那是幻听幻视时出现的异常反应。
种种状态表现可把易然父母愁坏了,夫妻俩不断寻医问药,给了独子所有的爱,没有放弃过易然一丝一毫。
由于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孩子在普通学校看来稳定性太差,存在一定安全隐患,考虑到其他学生的安危,所以不愿意接受易然入读,还建议夫妻俩将孩子送到特殊学校。
无法,夫妻俩只好将儿子安置在了家里,从易然幼年起到初三,都是轮流着亲自教导儿子学问,实在没有空时,才会安排家教上门。
好在易然虽然患有精神疾病,情感表达存在障碍,反常表现多,可智商却是奇高,学什么都快,连自理能力也不用夫妻俩发愁。
两人这样悉心的陪伴很好地辅助了易然的治疗,随着年龄的增长,易然的病情慢慢有了好转。
到了易然上高中时,夫妻俩便将易然安排在了就职的省重点高中读书,一是方便随时看顾,二是易然平时状态已经与正常人很接近,除了性格比较淡漠,别的没什么太大问题,校方也就愿意接受。
高考过后,考虑到想让儿子更进一步好转,尝试着主动与人建立交流,夫妻俩便与儿子商量着,报了双一流师范学校,以后就跟父母一样在教育行业发展。
原本按照这样的轨迹走下去,易然的人生会一直这样平淡朴实,说不上顺风顺水,但也没有大风大浪。
转折出现在易然刚去首都上大学的那年,彼时易然18岁。
那年陈沉升导演正在筹备青春现实题材剧本《门禁》的拍摄,其他角色已陆陆续续确认了合作演员,唯有主演选角上犯了愁,试镜活动开了一轮又一轮,耗时两个多月,陈导愣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演员。
资方见拍摄进度一拖再拖,想让陈导直接从之前试镜的演员中挑出最合适的,陈导也是个脾气倔的,对手中电影的拍摄质量要求非常高,直接回绝了资方,说“再等等”,资方无法,咬咬牙只能作罢。
倘若不是陈导的电影几乎部部精品,国内外大奖拿到手软,商业价值高,经得起评估,资方哪忍得了这样拖延下损失的成本。
其实陈导心里也着急,这是他头次尝试青春题材,于他而言是一种新的挑战,所以总想做到尽善尽美,给观众一个好的答复,可偏偏又卡在最基础的选角上。
正当陈导产生要不要向资方妥协的念头时,某个周末清晨,早起出门散步的陈导便看见了街坊胡同口正在买早餐的易然。
当时易然穿着灰色套头卫衣,两手插着衣服兜,精致眉眼掩在细碎的黑发下,表情淡漠,眼睛漆黑,伸手接过豆浆包子时也沉默着,没有要开口说基本礼貌用语的意思,转头就走了。
一个与世界割裂,却又被迫压抑在这个世界的孩子。
刹那间,陈导就像看见了《门禁》中那个清冷忧郁的漂亮少年乔生,从剧本里活生生走出来了一样。
陈导当下一激动,直接跟了上去,却被易然当成了父母嘴里描述的坏人,尝试几次接触却频频碰壁后,执导多年,对人物的观察极是细致入微的陈导,很快觉出了易然的精神问题。
陈导犹豫了,可挣扎后又不死心,于是换了种方式,通过人脉取得了易然父母的联系方式,斟酌着与易然父母谈及演绎或许能成为一种辅助易然治疗情感障碍的方式,易然父母思考过后,便同意了让易然尝试,有效自然好,无效也是常态,总归是做了心理准备。
谁知易然初初沾到表演的边,便如同空壳注入了生机般,表现出了鬼才式的表演天赋。
易然父母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陈导更是直呼捡到了宝,忙不迭与易然签了合同,将易然带入了剧组,开启了易然的演绎生涯。
《门禁》一经发行,立时掀起了轰动,横扫各大电影节奖项的同时,那个美得如同精灵一般的冷漠少年也从此站在了影坛高处。
这么一个尤物,很快就被游戏人间,玩遍了娱乐圈大大小小许多明星的富二代秦鸿列为了狩猎目标,并发起了猛烈的追求攻势,但全被易然无动于衷的冷漠挡了回去。
然而这样的态度并没有击退秦鸿的热情,反而越发激起了秦鸿的征服欲,一时间闹得娱乐圈内人尽皆知。
陈导听闻后怒不可遏,又偏偏没法帮到易然什么,秦家是出了名的商业大鳄,在政界也有一定的关系,硬碰硬下,陈导的事业被秦鸿给毁了的可能性都有,他能力有所不及,自责间,只能老父亲心态地让易然离秦鸿这种吃人的蛇越远越好。
后来秦鸿意外得知了易然的病,也明白了要想追个冷冰冰的石头,比登天还难,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易然绑了,囚禁在了一座海景别墅里,找了个心理师给易然做催眠,催眠出一副爱他不可自拔的模样。
心理师要求秦鸿三个月内不能与易然有肢体接触,还要时常晃在易然眼前,以免易然潜意识察觉危机后,引起抵触反弹,造成催眠失效。
起初秦鸿看着易然流露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爱慕神情时,只觉有趣又好玩,心痒的同时又不得不克制按捺下来,这种新奇拉扯的感受让他觉得新鲜。
他就这样守在别墅里,静静等待青涩果实成熟。
谁知却在与易然的朝夕相处中,被少年依赖眷恋的目光所蛊惑,为那份剔透干净的气质而沉堕,不知不觉间,秦鸿逐渐沦陷在了这由他亲手编织的虚情假意里,等他反应过来时,才惊觉已是玩火自焚。
秦鸿开始慌了,但又不肯承认自己心境的变化,情场猎手变成被狩猎者,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了。
他开始自欺欺人,将原因归咎于易然的“勾引”,归咎成一时上头,仿佛这样,他就还是掌控全局的胜利者。
于是秦鸿又重回娱乐圈风月场,整日花天酒地,回别墅的次数越来越少,其他人都以为秦鸿放弃了易然,谁也不知道秦鸿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易然在等待中一天天守着别墅。
又是一个被酒精熏得神智发昏的夜晚,秦鸿慢吞吞上了家里司机的车,蓦然想起好几天没有回海景别墅,醉酒下情感就越发真实,难以控制的思念让他忍不住开口,命令司机往别墅开,却没有发现一个小鲜肉跟着上了车,等发现的时候,小鲜肉已经爬到了他身上。
到了别墅后,秦鸿鬼使神差没有停下与小鲜肉的纠缠,带着人踉跄着进了别墅,双双倒在一楼客房。
当时易然已经习惯性独自一人在黑暗的客厅里坐了很久,眼睁睁看了他们一路,易然无意识地跟了上去,又停在了门扇虚掩的门口,看着床上的荒唐。
秦鸿觉察到了易然在门口,回头对上易然的视线,却没有停下身体的动作,瞧见易然脸上盈满的痛苦时,秦鸿竟感到了一丝扭曲的快意,他转回头去,更加变本加厉地弄着身下的小鲜肉,故意玩给易然看。
却自始至终没有发现易然的异样。
也没有发现易然避开门口后,脱力又惊惧地滑坐在了地上,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更没有发现易然跌跌撞撞跑回房间,翻箱倒柜,将心理师留下的药一股脑全往嘴里灌,仿佛这样就能留下什么。
最后空了大半的药瓶脱手掉在地上,易然神情麻木着,离开了别墅,行尸走肉般朝海边走去,走进了海里。
然后被大海吞没。
俞显握着酒杯的手越收越紧,指节咔咔作响,神色阴沉沉的。
白沨被俞显这模样吓得声音都打了颤:“显、显哥,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先别动气,有话好好说!”
俞显沉喘一口气,硬生生压下翻涌的烦躁,谁知这时。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5,目前清醒值0,经判定数据达到临界值,恭喜宿主解除——】
酒杯猛地脱手摔在地上,刺耳碎裂声乓啷响起!
俞显霍然震惊站起身来。
糟了!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0,目前清醒值(-10),低于临界值0,触发每日不定时“灵魂电击”处罚机制,时长均为5分钟,请宿主予以重视!】
系统惊得冰冷电子音都劈了叉。
太罕见了,清醒值短时间内大幅度骤升骤降,像人类世界的过山车一样。
白沨:“显显显显哥!?”
包间里其他人全都发懵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除了音乐声外,静得让人忐忑。
俞显一把抄起外套,大步往外走。
“等等显哥,怎么就走了啊?!”白沨跟着站起身来。
“再不走就出人命了!”
“什么?!!”
第049章 你好像是他(2)
“去蓝湾!快!”
俞显一甩上车门便扬声道, 声音里的急怒骇得人心底战战。
司机小冯一听,手脚麻利发动汽车,如离弦的箭一样迅速冲了出去。
……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11)。】
……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 目前清醒值(-12)。】
……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 目前清醒值(-13)。】
……
时间就在系统如索魂般的播报声中抽离后退,车速简直慢到俞显只恨不能立刻出现在那片海湾。
千万不能出事……
千万不能……
俞显死死盯着车前头不断前行的景象, 心跳一阵快过一阵, 每一下跳动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刺痛。
……
你在哪里……你离开我了么……
天空无星无月, 一片墨蓝, 易然平静地看了一眼天空,又麻木地往四周逡巡了一圈。
找不到……找不到你……你在哪里……
他脚步微动, 随后慢慢走下门口台阶, 粗粝的沙石磨在光.裸的脚底,易然浑然无觉, 只一味往前走着, 视线四处搜寻, 试图找到什么。
腥咸海风幽远呼啸,朝慢慢闯入海滩范围的清瘦少年刮去, 凌乱飞扬的黑发下,少年漆黑的双眼空洞迷茫, 一张精致漂亮的脸浮着虚白,却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清冷漠然。
蓦地,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身体顿在原地。
易然朝海面上望去,漆黑眼睛逐渐浮上一层蒙蒙亮光。
你在那啊……我找到你了……
冰凉海水没过脚踝, 易然一步一步朝海里走去,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生怕目光错开一点,找到的就又不见了。
海水从下至上,逐渐压迫而过。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20)。】
俞显一赶到海滩,乍眼便见海面上,海水已经没过了易然的胸口,心神骇然惧裂。
“易然!”
易然闻声一滞,迟钝地往回看去,看着那个满脸焦急,正朝这边飞奔过来的人,眼睫困惑地轻轻一眨。
你怎么又去那里了……好像、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向我靠近……
易然唇角罕见地轻轻勾起一个弧度,眼睛迷蒙地缓慢垂眨两下。
可是我好像……走不动了……
困倦感一层一层袭上脑海,伴随着推来的潮汐,生生将易然拖入了海里。
“易然!”俞显愕然看着易然被海吞没,下一瞬一把扎进海里,朝前方快速游去。
看见俞显匆匆忙忙夺门而出,根本坐不住的白沨紧随其后来了,一见这情况立马爆了声“我艹”,边往海边走准备接应俞显,边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爸!出大事啦!快安排救护车到蓝湾!安排急诊室!显哥他那谁自杀溺水啦!”
说完就挂了电话,加快朝海边跑去。
远在二十公里外刚入睡没多久的白大夫,被儿子这一通电话惊得瞬间清醒,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开始穿衣服,掏手机给值班医生下紧急通知,被吵醒的妻子拧眉起身:“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小显自杀溺水了!”白大夫急声回了句。
妻子瞠目高声:“什么?!”
白沨跑到海边后,来回张望着平静的海面,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不敢下水添乱,抓耳挠腮在原地祈祷着别两个人一起出事了。
一路上白沨都在思考俞显是怎么回事,就像是突然想起有人会在这时出事一样,而且白沨就没见过俞显这般急得乱了方寸的模样,显然会出事的人对俞显来说特别重要。
白沨百思不得其解间,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俞显说的那句“那可不一定”,这是暗示着俞显心底有人的话,要知道俞显就是在这话题之后突然神情大变的。
这么一咂摸,白沨当即一震。
觉得已经摸到了真相。
哗啦一声,海面上两个人影破水而出,白沨定目看去:“显哥!”
俞显圈着易然的腰朝海岸游去,双脚一触到实地,便把易然横抱起来,艰难趟水快步朝岸上走去。
白沨继续道:“显哥,我已经给我爸打了电话,医院里都准备着呢,我嫂子怎么样?”说着,白沨往俞显怀里的易然脸上望,霎时结舌。
“他他他他不是!——”白沨猛地看向俞显,“他不是最近影视圈爆红的易然吗?!”
俞显没理他,一上岸就把易然平放在地上,一时双手交叠按压易然的胸腔做着心脏复苏,一时俯身做人工呼吸。
白沨哑然愣在原地,已经满脑子都是:没想到啊显哥,藏这么深,连我都没发现。
等他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易然刚好吐出了呛入的水。
看着易然缓慢转动的眼珠,俞显一喜,伸手捧住易然的脸:“易然,醒醒。”
结果易然只半睁了一下眼睛,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俞显神色一滞,当即抱起易然朝汽车快速走去。
白沨见状问:“不等救护车来吗?”
俞显冷声喝道:“等救护车要等到什么时候!”
白沨一噎,赶在俞显之前先一步打开了车门,让俞显两人先顺利上车,随后才跟着上去。
汽车油门一轰,迅速往华圣医院赶。
一路上俞显的视线就没移开过易然的脸,期间手指一直停在易然的脉搏处,就怕一个不注意,脉搏就停跳了。
白沨这时也有了空余想起些别的,圈里风言风语他不怎么爱关注,但秦鸿追求易然的事又确实闹了好大阵仗,他想不知道也难。
虽然最近秦鸿像是偃旗息鼓了,易然也快有两个多月没在圈内有过什么活跃的影子。
只是白沨没想到,再一次听见易然这个名字,是在今天这种情形下。
所以易然为什么要自杀啊?
而且听说易然的性格冷冰冰的,是圈里有名的冰美人,陈沉升导演的宝贝徒弟,他显哥很明显又是单恋人家,估计以后情路不会顺利。
白沨操起了老妈子的心,顿时那个愁啊。
到了华圣医院后,门口早已侯着医师团队,见从车上好端端下来的俞显,以及他怀里不省人事的男生,白大夫瞬间明白过来是误会了,忍不住瞪了一眼白沨。
害得他自责担忧了一路!以为没有替好友看顾好他们的孩子!
白沨被老爸瞪得莫名,来不及多想,赶紧招呼了声:“快快快!病人在那!赶紧的救人啊!”
又是一阵风风火火后,急诊室的门在俞显眼前轰然关上。
一阵脚步声从走廊远处哒哒传来。
“小显,小显怎么样了?”
白沨闻声下意识迎了过去:“妈,你怎么也来了。”
路女士一见儿子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听说小显自杀溺水了哪能放得下心啊!真出了什么事,我对得起他妈妈吗!”
“啊?”白沨莫名其妙,“谁说显哥溺水了,他不是站那好好的吗。”
路女士也愣了,顺着白沨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俞显就背对着他们站在诊室门口。
白沨撇了撇嘴,总算知道白大夫刚才为什么瞪他了:“溺水的不是显哥,是另一个人,爸爸听错了。”
路女士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白沨神色复杂了下,小声说:“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你看显哥现在这样……”
俞显已经沉默站在门口很久了,浑身湿透,一动不动的,如同一樽雕塑。
路女士慢慢也发现了俞显的不对劲,她转头与白沨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哑然。
“砰!”
两人惊得一滞。
“显哥!”
“小显!”
俞显忽然像没撑住一样,一掌砰地按上诊室门。
白沨和路女士跑到俞显身边时,就见俞显眉头紧拧地垂着头,脸色苍白发青,一副正在隐忍痛苦的模样,浑身还在控制不住地发颤。
“显哥你怎么了!你可别出什么事啊!”白沨赶紧伸手扶住俞显,路女士跟着搭了把手,两人一边一手,将俞显扶到了椅子上坐着。
俞显仰头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拳头握得死紧,五感已经被串游全身的电流毁了个一干二净,压根感知不到外界的动静了。
系统好死不死,在这时候执行电击处罚,俞显险些没被气笑。
白沨叫了俞显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心里更唏嘘了。
他显哥竟然对易然情根深种到了这个地步。
许是也被俞显的痛苦感染到了,白沨看着急诊室门口那只闪着红光的灯,不由也对未来嫂子的安危生起了焦灼的担忧。
路女士不明所以,追问之下,才从儿子嘴里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灵魂电击”处罚结束,请宿主注意,若任务目标清醒值检测结果持续低于临界值,将每日不定时执行处罚5分钟。】
电流从体内抽离,俞显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缓了会儿才慢慢睁开双眼。
白沨一见俞显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又是一阵哑然。
“显、显哥,你还好吗?”
俞显默了一瞬,才淡声回道:“没事。”嗓子哑得像被沙砾狠狠磨过,听着不像多没事的样子。
路女士:“别担心,有你白叔在,那孩子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自己,得赶紧换身衣服,这样下去容易感冒。”
俞显看了眼身前素面朝天,一身休闲衣裙,没有平常那般妆容精致,着装考究模样的路女士,不由轻缓道:“谢谢玟姨,大晚上的还让你跑一趟,这个点美容觉都过了吧。”
路女士扶了扶齐肩法式卷,叹了口气:“得了吧,你人没事我就谢天谢地了,美容觉值几个子儿,之后再补回来就行了。”
说归说,俞显还是不想让路女士跟着折腾:“您还是先回家吧,或者去楼上休息室歇着,明天不是还得去公司?”
路女士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不过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医院六楼,走之前又再次叮嘱了一遍俞显去换掉湿衣服,俞显自然点头应好。
白沨给俞显招呼了一声,便去送母亲上楼了。
走廊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俞显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管家去了个电话,将今日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搜集证据,把秦家二子送进去。”
电话信号连接的对面,管家应了这任务,随后他又问了一句。
“秦家要是出手保他呢?”
“那就让他们试试。”
“好的少爷。”
切断电话,俞显转眼看向仍旧门口紧闭的急诊室,眼神晦暗不明。
秦鸿最好是祈祷从监狱出来时,他已经完成任务离开这一界面,否则……
俞显一点点收紧捏着手机的力道,眼里泄露出难掩的戾气。
“显哥,你这是要把手机给捏碎吗。”
俞显力道一松,闭上眼没有说话。
白沨走到俞显旁边坐下:“嫂……易然会没事的,我爸那技术,绝对靠谱。”
俞显好笑一哂:“嫂什么?”
白沨讪讪拍了一下嘴。
俞显慢悠悠道:“还没影的事,别在他面前漏嘴了。”
这算是间接承认了对易然的感情吧,白沨心忖着,赶紧举了下手:“一定一定。”
这场手术整整持续了三个多小时才结束。
等急诊室的门开时,白大夫已是一脸疲惫。
俞显起身走向白大夫,问道:“白叔,他怎么样?”
昏昏欲睡的白沨听见动静后顿时清醒过来,也赶紧跟了上去:“爸,手术很棘手吗?怎么这么久。”
白大夫沉吟着,却是看向俞显:“你这朋友吞服了大量催眠镇静类的药物,好在送来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如果过了48小时观察期后,体征显示正常,人也能够顺利醒来的话,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又是吞药,又是投海,两种方式叠加,易然这是存了非常坚决的死志啊。
白沨看了看俞显,一时间都有些同情他哥了,喜欢的人一心求死,搁谁谁不难受。
俞显默了默,轻轻点了下头:“谢谢白叔……我能进去看他么?”
白大夫:“可以。”
他犹豫一瞬,还是对俞显说了句:“等他醒了,你多劝劝,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能有什么比命还重要。”
俞显:“我知道了。”
白大夫摆了摆手:“行了,我也要去休息了。”
“爸,楼上我房间还在吧?”白沨问。
白大夫瞥了眼白沨:“不在,腾给病人住了。”
白沨直接揽住他爸就走:“那没事,我睡你和妈妈中间。”话落歪着头朝俞显说了句,“显哥我困了,先走了哈。”
俞显要陪未来嫂子,他还没那么没有眼力见地留在这打扰。
白大夫一巴掌拍上儿子脑袋:“臭小子,你给我睡大街上去。”
“爸您的心是冰坨做的吗,我是您亲生的吗。”
身后两父子的插科打诨逐渐远去,俞显伸手推开急诊室的门,慢慢朝里面走去。
看着病床上戴着氧气罩,一呼一吸都虚弱到近乎于无的易然,俞显指节微蜷,心脏蔓延着绵密的锐痛。
俞显自己都已经这样了,那么在以往面对他的死亡时,易然是不是也……
俞显胸口一窒,忽然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坐在病床边,小心牵过易然的手。
没有合眼地,守了一整夜。
第050章 你好像是他(3)
第二天。
管家依照俞显的吩咐, 在中午之前便安排了人从蓝湾那栋海景别墅里,将易然的个人物品全部收拾了出来,尽数运到了俞显住的地方。
彼时别墅门户洞开,保镖们带的撬锁工具也没了用武之地, 且别墅内空无一人, 若不是物品摆放仍算整齐,没有被暴力拆盗的痕迹, 还以为是遭了贼。
情况汇报到俞显的耳朵里时, 俞显讽刺一笑, 只让保镖将易然的手机证件送来, 没有多吩咐别的,便挂了电话。
视线落在易然的脸上时, 眼里的冷意便顿时消融了下去。
“还不愿意醒么……”
俞显一整晚没睡, 眼底隐隐泛青,现在平静下来后, 才有空去思考不合理的地方。
秦鸿和别人上床, 为什么能对易然造成这么严重的打击?严重到易然即便从催眠中清醒过来, 却又转瞬失了神智,精神恍惚到吞药投海的地步。
难不成经过这次催眠, 易然真的喜欢上了……
不可能。
俞显神情冷凝,半点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猜测。
这定然是催眠后遗症, 只要解除了,易然就一定能恢复如初。
如此想着,俞显又去了个电话, 吩咐了几个人把下催眠的心理师抓来。
半个小时后, 刚给私人诊所挂上午休钥匙,准备开车回家的艾医生就被人硬生生抓上了另一辆车。
又半个小时后。
急诊病房传来敲门声, 伴随响起一道恭敬的声音。
“少爷,人带来了。”
俞显掀了掀眼皮:“带进来。”
艾医生被推进来之前,还在叫唤着要报警,控告他们侵害他的人身自由权,等踉跄着在病房里站稳步子后,刚抬眼就看见了病床上戴着氧气罩的易然,顿时哑了火。
俞显冷冷看着那架了副无框眼镜,五官瞧来温良无害,带了点混血感的青年医生,慢慢说道:“艾医生是吧。看见了么?你违背医德害人的结果。”
艾医生愣在易然脸上的视线移到病房里另一个人身上,腰板不自觉绷得更紧了:“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也没有故意害人,易先生会变成这样绝对跟我没有关系。”
俞显脸色更冷了:“你在明知道他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情况下,还接受秦鸿的雇用对他进行深度催眠,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你难道不知道这会对患者造成多大的精神损伤么。”
艾医生一顿,立即辩驳:“我只对他使用了浅度催眠。”
俞显眉头一拧。
“您要是不信大可以查我的行医记录,里面都清清楚楚写着我对易先生具体都使用了什么医疗手段。”
俞显打量着艾医生,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有信,他说:“如果不是深度催眠完全扭曲了易然的情感意识,为什么秦鸿与别人进行交.媾,会对易然造成精神上的打击,导致易然生出轻生的念头。”
交.媾这一用词属实是很难听了。
“什么?秦先生居然……”
艾医生脸上的惊讶太明显,显然是完全没想到秦鸿会做出这种事。
俞显嘲讽一嗤。
艾医生皱眉说:“我以为秦先生对易先生感情深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才会想要通过催眠方式获得易先生的爱慕,哪怕这种爱慕是假的。”
俞显不耐烦听这些:“废话少说,把他脑海里残留的催眠解开。”
“解除催眠需要病人保持显意识清醒的状态,可易先生现在还在昏迷,我就是想解除也做不到啊。”
“那你这几天哪也别去了,就待在这里,一直等到易然醒来为止。”
艾医生一噎,只好说:“依照易先生的行为判断,我觉得他其实已经自动解开了催眠,会这样严重影响到他的,不是秦先生,而是……易先生幻觉里的那个人。”
俞显蓦地抬眼:“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易然幻觉里的人。
这属于病人的隐私,艾医生原本不该对任何人说出口的,可是……艾医生仔细打量着俞显的模样。
……总觉得对面这个先生,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与易先生在陷入催眠的迷蒙状态时,嘴里描述的,以及……
“叩叩。”
“少爷,易少爷的手机证件送来了。”
俞显看向门口,说:“拿进来吧。”
保镖打开门进入病房,将易然的东西呈给俞显,俞显接过来,随手放在了床头柜,没有注意到艾医生的视线也一路跟随着,落在了其中的钱包上。
艾医生看着那只钱包,心里默默续道。
……以及,与他引导易先生主动交出的简笔画像上的人,有些相似。
保镖离开病房后,俞显继续问道:“这个幻觉里的人是谁?跟催眠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秦鸿已经够糟心了,怎么又多了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俞显烦闷皱眉。
艾医生说:“为了确保医疗方案的稳妥性,我在拟定方案前,对易先生进行了初步诊断,以充分了解易先生的病史和精神状态。”
“而在诊断的过程中,我意外发现易先生有一个存在脑子里很多年的幻觉,为了方便记录,我把这个幻觉简单标注为H先生。通过催眠引导,我又进一步了解到易先生对H先生的感情非常深厚,毫不夸张地说,H先生就是易先生的精神寄托,最关键的是,易先生十分坚信他的存在是真实的。”
俞显眉头已经紧到能夹死苍蝇了。
“所以综合考虑下,我选择了负面影响最小的‘情感嫁接’催眠方案,让易先生在看见秦先生的时候,秦先生的脸就是H先生的脸,只要过了三个月的适应期,这种暗示就会根植在易先生的大脑,没有专业心理师的辅助,是没法解除的。”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艾医生表情郁闷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易先生在看见秦先生与他人进行性.交行为后,催眠会被潜意识强行解开,大概率是因为在易先生的认知里,这是H先生绝对不会做的事。”
“催眠解开,情感嫁接失效,易先生必然看见了H先生转变成秦先生的过程,所以‘H先生真实存在’这一认知才会被暴.力打破,导致易先生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从而选择了轻生。”
说到这,艾医生也不免感到愧疚,原本以为秦鸿对易然这么执着,肯定会按照他说的方式好好配合,催眠也会万无一失,没想到这个秦鸿装得这么情圣,居然是个把不住下半身的。
他在这边愧疚又唏嘘,感叹着人性,那边俞显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了。
俞显只想到了往后世世都能与老婆相遇,进而相恋相守,却没有想过失去记忆的老婆,很可能不会等他。
如果是跟真人竞争,他还能有把握把老婆抢回来,可这是个压根不存在的幻觉,他拿什么去争。
俞显的胸腔像埋了个浸着酸的炸弹,要么他把自己给炸了,要么就把别人给炸了。
于是他冷眼盯向艾医生,说:“你可以回去收拾东西了,明天会有工作人员上门帮你完成财产清算。”
艾医生一听,霎时惊慌看向俞显:“不、不是,这位先生,你这样做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只是对易先生做了很浅层的催眠,这明明就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并没有深度影响他的意识啊!”
“在违背患者意愿,且抱持着不正当目的的催眠,本身就不合法。”俞显脸色冻得吓人,“如果不是你没有事先预知到催眠可能失效的潜在危险性,易然现在就不会躺在这间病房里人事不省。只是吊销你的营业执照,没有把你送进监狱已经算我仁慈。”
“可是……”
艾医生还想再申辩些什么,俞显已经耐心告罄,扬声对门外的保镖说:“送艾医生回去。”
两个保镖相继走进病房拦在艾医生面前,朝外伸了个手:“艾医生请吧。”
见艾医生还踯躅着没动,保镖们直接上手将艾医生往外挡。
“等、等等!”艾医生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他从两个高大的保镖之间艰难仰出半个头来高声说道,“这位先生!难道你就不想知道H先生是谁吗?!”
俞显一怔,下意识瞥目望去。
艾医生这意思,难不成这个所谓的H先生是真实存在的人?
见俞显意料之中的有了反应,艾医生精神一振,从保镖的手里挣脱,说:“您喜欢易先生吧,不然不会这么重视易先生的安危。”
俞显:“所以?”他并不否认。
俞显神色不明地看着艾医生,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既想H先生真实存在,却又不想他真实存在。
艾医生说:“在为易先生催眠前,为了‘情感嫁接’的顺利,我有意引导过易先生描述H先生的模样,以便在下暗示时进行视觉印象的调整。”
艾医生没有继续往下说,表情明晃晃写着“你想不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得用什么来跟我交换”。
俞显唇角勾起一个好笑的弧度,浑不在意地后靠着椅背,说:“只是这样?他的模样有什么稀奇的,我总不可能在知道他长什么样之后,看见个相似的就防一下吧,易然也不至于随便碰上个跟幻觉长得像的就会凑上去,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了。”
“你要是没别的废话说了,就识相离开。”俞显不为所动,直接下了逐客令。
心知再耍小心思,估计连半点好也讨不着了,艾医生着急忙慌地,赶在保镖又要动手赶人之前快速道:“易先生所描述的H先生,其长相与您的五官特点十分吻合!”
俞显愣了一愣,随即眼睛冷睨向艾医生,表情明显不多相信:“有嘴谁都能空口白牙,你在说出这句话之前,有没有想过愚弄我是什么后果。”
被这视线睨着,艾医生一时哑然,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见状,俞显便认定了艾医生是想跟他玩心眼,不由嘲弄道:“怎么,说不出话了?不是说H先生跟我长得很像么。”
艾医生迟疑了一秒,含糊道:“像……又不、不太像。”
俞显这下连表情都懒得做了,霍然站起来,打算亲自把人丢出去。
艾医生一吓,急急忙忙高声道:“虽然易先生说H先生有很长的头发!身量很高!还穿了一身仙气飘飘的古装!但是他的五官跟您真的很像啊!!”
俞显僵身一滞,表情瞬间空白。
艾医生说完后,忽然觉得“身量很高”不能算在“不太像”里,刚才俞显一直坐在椅子上,看不出身高,艾医生也就没有什么概念,现下俞显站在艾医生面前,艾医生才发现俞显也很高,目测净身高得有一米九吧。
他生怕俞显不信,连忙又加了一句:“您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易先生藏在钱包里的简笔画像,那是易先生亲手画的。”
俞显从震惊里反应过来,立马走向床头柜边拿起易然的钱包打开,从里面翻翻找找,总算找出一张虽然起了毛边,但被折叠得仔仔细细整整齐齐的白纸,他打开白纸定目看去——
“咚”的一声,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撞。
捏着白纸边缘的手指隐隐颤抖,俞显一眨不眨地看着纸张上的人,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在听见艾医生的话时,俞显其实已经信了一半,可是当他真正看见这张画像时,恍惚间,俞显竟还是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震撼。
易然聪颖,学东西也快,即便不是专精的领域,也能学出几分真料来,所以哪怕是简笔画像,也能让俞显的模样跃然纸上,除了如瀑青丝上多了些华美的发饰,而非仅仅只有一支古朴玉簪,一袭流衫也多了些繁复好看的裙褶外,其它无一不与上一世的俞显一致。
瞧着就像是易然想看俞显穿得更华丽些,所以额外加了修饰。
看着看着,俞显唇角不自觉勾起一缕弧度,视线转向易然时,眼神柔和到近乎能化出水来,憋闷在胸腔半天的酸闷忽然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你可以走了。”俞显开口说道,话意是对着艾医生。
艾医生犹豫着没有动,显然还是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俞显睨向艾医生,哂道:“怎么,不想走?真想等着我安排人吊销你的营业执照?”
艾医生一愣,瞬间明了俞显这是放过了他,脸上愁云转晴,非常礼貌地半鞠了一躬:“谢谢先生您的宽恕!”说完不用俞显开口轰,他很识相地转眼就溜得没了影。
两个保镖见事情解决,便又相继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关上。
等房间没了旁人,俞显才彻底放任心绪的波动,他走到病床边坐下,目光紧绕在易然的脸上,一时间说不上是惊喜居多,还是心疼居多。
易然记得他。
哪怕灵魂流转,也没有忘记他。
叹着叹着,俞显开始质问系统。
【你不是说登出界面后,关于我的痕迹就会被全部清除,包括他也会忘了我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是没清除干净还是你诓我?】
【异世界时空运制只能清除任务目标躯体容器存储的记忆,灵魂层面的记忆不受任何外力干扰,本系统没有说错,恕不接受宿主这样的指控。】系统回答得理直气壮。
俞显咬了咬后槽牙,气极反笑道:【你最好是祈祷以后我抓不到你的实体,不然老子把你抽成一片1和0。】
这跟心底威胁主角攻秦鸿时差不多的语气调调……系统的数据心脏忍不住抖了一抖,知道宿主绝对是说到做到的狗宿主,系统嗡鸣一声,不敢再造次了。
复杂心绪逐渐缓过了劲,俞显俯身亲了亲易然的额心,说:“快醒过来吧……醒来看我一眼。”
“我回来了,回到你的身边了。”
低柔嗓音轻轻飘散在空气中,病床上,易然仍然安静地睡着,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叮铃铃——”
一串悠扬悦耳的来电铃声响起,伴随嗡嗡的震动。
俞显转眼看去,见是易然的手机,便把手机拿了过来,手机界面上显示的来电人是……
升叔。
陈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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