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1)
意识浮悠, 恍似被一线细弱的蛛丝牵吊着,悬坠于混沌。
俞显恍惚感觉,他好像睡了很久。
直到某一时,俞显慢慢挣出混沌, 灵魂触底落到了实处。
最终他意识归拢, 缓缓睁开了双眼。
俞显:……?
俞显:【犬仔在?这是哪?】
只见周遭昏暗,隐有光线从难以辨别的地方渗入, 可窥四下花繁草茂, 偶有淙淙水声响起。
……就是他身下这块不知是岩石还是什么的东西, 属实巨大了些。
【……犬仔??】
【你那名字太长了, 简化一下。】
那“劝”跟“犬”有什么关系??拐着弯骂统呢?系统不忿腹诽。
俞显才不管系统怎么想,再次道:【问你话呢, 这哪啊。】
俞显打眼观察着周围景象, 自言自语道:“嗷嗷吱吱……”看着像个山洞。
俞显:……
俞显:“嗷吱吱吱!”怎么回事?!我的声音……
俞显惊得一个起身,结果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人立, 四肢类于兽物般齐齐踩在地面。
而系统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世界剧情加载中……加载进度1%……20%……50%……】
俞显只觉脑仁陡然升起一阵熟悉的剧痛, 大量信息如洪水般灌入脑海。
【……100%, 剧情加载完毕,经检测任务目标初始清醒值5, 目前距离宿主5000米,请宿主及时阻止5分钟后的剧情节点“惊马坠崖”。】
俞显迅速消化完此界面所有的剧情信息, 顿了顿,他抬起一只前肢,借着微弱的光线, 新奇地看着像穿了只黑袜子的毛绒爪子。
他穿成了一只狐狸。
还是只沉睡千年, 修为高深的九尾火狐。
难怪在方才的视角下岩石巨大,原来不是岩石的问题, 而是他体型缩小了好几倍。
来不及多想些什么,俞显循着记忆路线,转头朝洞穴外飞快跑去。
才五分钟,系统这电击小子是真懂怎么抓着机会坑他。
……
幽深密林,入眼浓绿,一串疾若惊雷的哒哒马蹄声穿林而过,惊起鸟雀无数,猛兽纷纷避退。
一人紧张伏抱着马脖子,颠簸间明黄锦服被荆棘灌木刺出数道裂痕,即刻便有鲜血渗出,浸红了布料。
“殿下!”
“射杀马匹!快!”
“不可!马儿翻撞定会伤到殿下!”
一众侍卫紧追在后,试图救下那困在惊马上的男子。
不过片刻,惊马已然奔出围猎场的范围,方向直指悬崖,等侍卫们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燕清徒劳以手紧攀在马背上,毫无知觉的双腿随颠震而无力晃动,单是为稳住身形已经耗去他不少精力,眼见马儿带着他逐渐逼近悬崖,燕清咬牙一狠,就要松手从马背上滚落而下。
谁知这时,一支箭矢从林间疾射而出,瞬间刺入马臀,激着马儿扬起前蹄凄厉嘶鸣,燕清受惊瞠目,本能地再次抱紧了马脖子。
下一瞬,马匹陡然加快了飞驰速度,于狂风猎猎间,一举跃入崖空,朝下迅速坠落。
“殿下!!”差一步赶到的侍卫们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掉入悬崖,心脏瞬间凉了数截。
心道,完了。
护驾不力可是砍头的大罪。
崖风呼啸,寒洌如刀凌迟着燕清,失重感随之袭遍全身。
燕清望着遥不可及的灰蒙苍空,恍惚竟觉解脱,他淡然一笑,缓缓阖上双目,任由身形不断下坠。
谁知这时,几道暖绒有力,宛如长绸般的物什一把圈住了他的腰肢。
燕清一惊,立时睁眼看去,正见一只毛色如火,赤红到艳丽的罕见狐狸踏风奔来,比之九天霓虹更为夺目。
俞显紧赶慢赶,总算踩在主角受即将彻底断腿的前一刻到来,他亮出利爪一把勾住崖壁藤蔓,以减缓坠落之势,最终根须尽数拔离出土壤的藤蔓,堪堪断在俞显二人仅离地面不到三丈的半空。
俞显顺势一松藤蔓朝下腾跃,在四肢触到实地后,尾巴亦圈着燕清,将他缓缓放在了地上。
燕清微微怔然,看着火狐逆光朝他望来,长绒九尾轻盈摇曳,弧线优美而华丽,似能遮天蔽日。
若问此前的燕清,觉何物堪称绝美,他定然毫无概念。
而今,燕清只觉尘世之美不过如此,比不得眼前九尾火狐分毫,怪道天晟崇仰狐神。
……等等,狐神?
燕清陡然回过味来,这才惊觉何处不对。
天晟国虽尊狐神,年年拜谒,可说到底,狐神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而天下狐狸虽备受珍护,但也不过是普通兽物,一不引祥瑞,二不显神法,三更无如此奇绝的九尾。
近日才搬离寂寂无人的冷宫,以残疾之身得封太子之位的燕清,有幸从内侍口中得知皇族宗亲往年所拜的狐神,乃是悬于摘星坛主殿神龛上的一幅画像。
听闻燕氏开国圣祖曾得狐神助力,这才无往不利,一路高歌猛进,打下了天晟江山。
而画像便是由圣祖执笔,拓墨于金纸而成,传到如今已有千年之久。
燕清再一思索,隐约记着内侍曾描述过那画像中狐神之貌……九尾浴烈火,瑰艳若长虹。
画像上署印着狐神尊号,名昭俞。
俞显迈着步子走近燕清,圆溜毛绒的脑袋微仰,打量了两眼燕清,心道难怪能在剧情后期时,明明被幽禁后宫,不良于行的燕清,还是能被一众宫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唯恐彼时已登九五之尊的主角攻萧识沉多看了燕清一眼,就再无她们的容身之处。
这般一瞧,燕清长得确实貌美,道一句倾世之姿都不为过。
俞显开口问道:“嗷嗷吱?”你没事吧?
俞显:……这因修为还没掌握参透而无法化形的狐生,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燕清好似听明了火狐的兽语,温缓一笑,嗓音因方才一遭的惊吓而微微干涩:“……我无碍,多谢。”
俞显细看了燕清片刻,瞧他确实不像有大碍的模样,于是抬起一只前爪,轻缓拍了拍燕清无力的膝盖,表达作别之意。
左右已经阻止了会导致清醒值骤降的重要剧情点发生,已经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之后俞显转身,曳着九条赤焰般的尾巴,灵活腾跃着离开了崖底。
不过几息功夫,便消失在了燕清的视野里。
燕清看着那方早无火狐身影的灌木丛林,良久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伸手抚上膝盖,明明双腿毫无知觉,燕清却好似真的感受到了那爪垫轻拍下的柔软触感。
燕清轻缓一笑。
他好像……真的遇见了传说中的昭俞狐神。
……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10。】
俞显腾跃的步伐一顿,逐渐放缓了下来。
这进度喜人啊。
按照清醒值5时,主角攻受正处“互为”知己,暗怀不自知情意的阶段。
简而言之,就是友情之上,恋人未满的状态。
现在清醒值为10,知不知己的尚未可知,反正恋人是有点悬了。
原剧情线里,仅是因幼时遭歹人投毒于羹食,误食毒药而致双腿落下痼疾的燕清,本应在此次坠崖彻底摔断双腿,再无康复可能。
而这之后,郁郁不得解的燕清,得萧识沉日日劝慰陪伴,心情逐渐转好下,对萧识沉的眷赖便又深了不少,只差一点刺激,就能彻底认清心意。
想也知道,那时的燕清定然是清醒值跌破临界值0的时候。
俞显这次来到的任务世界,多国齐立,纷争不断,其中属天晟国最为强盛,一直是为万国朝贺的天下霸主,奉狐神为崇高信仰,得祥瑞抚照千年有余,繁荣太平。
而俞显所穿的便是狐神昭俞,究竟有没有助力过天晟开国圣祖,那倒不知。
反正系统篡改信息有一手。
俞显关于这具身体仅有的记忆,也只是黑暗无尽的沉睡之境。
身世凄苦的燕清,便出生在这般盛世。
燕清出生那年,天晟国国师观星象而测国运,不推演八卦罗盘还好,一推演之下立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转头便禀报当朝晟德帝,判言“天降灾星,凶光足弭天晟紫薇帝气,恐伤国祚”。
晟德帝大骇,下令彻查天晟上下何处有灾星临世的迹象,凡与之沾边者,格杀勿论,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砍杀冤魂无数。
不料当朝皇后一朝临盆,竟诞下了双子,于皇室一族而言,双生子是为不详,常伴凶厄之兆。
而燕清,便是双子中较年幼的皇子。
晟德帝惊怒之下,立时便要将这双子除掉,幸得皇后苦苦哀求,国师受皇后之托从中游说,言明一子为吉,一子为灾,灾星既已提前发现,及时遏其成长,当是不足为虑,双子这才保住了性命。
皇室以嫡长为尊,谁为吉,谁为灾,不言而喻。
是以燕清的哥哥燕玉理所当然留在了皇后的身边,而尚在襁褓中的燕清则被扔到了冷宫最为荒僻的角落,由冷宫嬷嬷照看。
为着提防燕清,晟德帝甚至暗中派人将燕清毒害至身落残疾,确保今后燕清无有翻身可能。
却不知真正的灾星,实际上是同年被送入天晟做质子的曲凉国小太子萧识沉,彼时萧识沉尚且五岁。
当年曲凉国兵败天晟国,为言和而不得已应下天晟国其一要求,送最宠爱的皇子入天晟为质。
曲凉国皇帝自是不愿,却又不敢明面推拒,思及天晟就算手伸得再长,也断不会全然知悉曲凉皇室内的情况,于是将生母出身低微,自幼养在其一妃子膝下不受待见的萧识沉推入混局,短短几日便册封为太子,转手送到了天晟。
萧识沉来到天晟国后,无论行住坐卧,处处受人监视,他倒也装得无害,十几年如一日以愚钝怯懦之态蒙混过关,半点不落人话柄,瞧着不像能对天晟造成不利影响的模样,以致晟德帝也对他逐渐放松了警惕,在萧识沉成年之时,准予了自由。
然而却是给了蛰伏野兽亮出利爪的机会。
萧识沉自幼便知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毕生野心便是手握权柄,将昔日欺他辱他之人通通碾在脚下。
而生来落得灾星之名的嫡次子燕清,便是他手中一枚足定天晟乾坤的棋子。
获得自由后,萧识沉开始有意接近燕清,成为了燕清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
在相处中,萧识沉发现燕清单纯干净到如同稚子,因常年活在无人踏足的荒僻冷宫,一年到头看不见几个人,照看他长大的嬷嬷已经过世,平常时候能看见的,也不过是送物的宫女太监,其生母皇后更是从未看过他一次。
无人育他学识,无人教他世事。
像一张白纸。
萧识沉也曾为此动过恻隐,可这点恻隐就像汪洋里一簇不起眼的浪花,远远比不上他勃勃的野心。
只因这样的燕清最好拿捏。
萧识沉以无害姿态蛰伏天晟,暗中拨弄朝堂风云,借他人之手坑害无数忠良,留着蛀虫作腐蚀之用。
连带国师也因昔年足至降下砍杀之罪的把柄落入了萧识沉之手,自此受命于萧识沉。
于是有了当朝太子燕玉行举无状,神智混沌拔剑直指天子,降下弑父不遂之罪,废除东宫之位,下了天牢。
有了国师一改口风,说燕玉才是灾星,而燕清命指紫薇星。
有了燕清搬离冷宫,受封太子,直接被推上了风尖浪口,原先指向废太子燕玉的明枪暗箭,转头瞄准了燕清。
那之后,国师巧言引着年逾不惑,正值壮年的晟德帝开始沉于享乐,频频纵于声色,耽于国事,甚至招来多位小有修为的术士炼制长生丹药,寻遍天地奇珍异材,几乎耗空半数国库,甚至为此克扣军饷,以致一向为天晟铜墙铁壁的军队也开始有了颓弱的趋势。
天晟国力就这般被一层一层削弱,到了时机成熟时,萧识沉开始催熟多年筹谋为果,制造晟德帝病死假象,推燕清成为皇帝,最后趁天晟兵颓之际,同培养在曲凉国的爪牙里应外合,一举打入了天晟。
兵临城下之际,萧识沉却没有下令直接攻进皇城,而是独自御马来到金銮殿前,看着无论深入权柄漩涡里沉浮挣扎了多久,仍旧纯稚如初的燕清,一时无言。
不料燕清看向他,却是淡渺道:“我知道你想要天晟。”
没有自称朕。
萧识沉微怔,他恍惚发现,燕清也许没有他想象中的傻,只是因为是他,所以装作不知那种种施与自身的腌臜手段全出自他罢了。
说完,燕清摘下冕旒,自顾操控轮椅,转身朝冷宫方向行去。
至此萧识沉彻底站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一朝把握最高权柄,立时下令册封天晟亡国之主燕清为一品贵妃,幽禁后宫,不得准允,任何人不得拜访。
放在他人眼里,这与侮.辱燕清无异。
而只有萧识沉自己知道,他想困住燕清,想同燕清回到从前相谈甚欢的模样,而不是燕清每每望向他时,明明满眼是他,却不再对他敞心。
终日不得燕清态度转变的萧识沉,一怒之下,大肆册封妃子,充盈后宫,日日宿在他人床榻,再不去看燕清,想着瞧瞧燕清能忍多久。
然而后宫这般是非之地,又岂是燕清一个心性纯良,身有残疾之人能待得住的。
某日失足落水,落得风寒感染,消息却半点传不到萧识沉耳中。
而当萧识沉准备破罐破摔,彻底得到燕清时,被忽视多日的燕清早便因未得及时疗愈,生生病死在了寝殿中。
俞显一想到这剧情,就觉着牙疼。
难评,真的难评。
今日乃是秋狩围猎,而燕清那一遭,便是其他人用燕清身为太子却孱弱至此,实在有失皇家颜面之由,逼迫着,怂恿着患有腿疾的燕清爬上马背,用射猎之绩以证太子威仪。
可哪有这么简单。
燕清一进围猎场,手执弓箭,作为猎手的就不再是他,而是藏匿在暗处,日日欲图取他性命的多方皇子势力,辨不清是哪一股,抑或者是多股。
燕清凄苦的一生,说到底都是由那星象预言而起,判错了星象的国师,要来何用。
俞显晃悠着九条长绒狐尾,轻哂道:“嗷嗷嗷吱吱。”没用的东西是时候让让贤了。
俞显:……
毛绒狐狸脸皱成一团,痛苦不已。
俞显觉得在那之前,有必要先把修为吸收完全,化回人形了。
第023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2)
秋狩围猎后, 太子殿下坠落高崖,却毫发无伤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京城。
当晟德帝召见燕清,问他是如何做到的时候,燕清沉思一瞬, 如实道:“幸得昭俞狐神搭救, 儿臣这才免于危难。”
晟德帝闻言,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却也没有再去追究什么, 摆了摆手道:“再有十几日便是乞神节, 你头一次主持摘星坛拜谒礼, 可要仔细操持,莫要冲撞了狐神。若事情办的好, 狐神知晓了, 定当护佑于你,病烦也能皆得除。”
这话似是宽慰, 又像敲打。
燕清辨不明, 但总归是知道父皇并未信他说辞, 他道:“儿臣省得,还请父皇放心。”
若非确实坠了崖, 也确实未因此伤到分毫,怕是燕清自身也难以相信狐神有朝一日真会显圣。
忆及当日所见, 燕清不自觉有些怔怔。
“若无其它要事,便退下吧。”晟德帝说着,提起手边朱笔继续批阅奏折。
燕清恭谨作揖道:“儿臣告退。”
……
半月后, 乞神节临, 万民共祭狐神之尊。
民间自有民间的乞神礼,皇家亦有皇家的祭神仪。
不到卯时三刻, 祭神队伍便已整装列队,万万禁卫军开路,唱礼大司乐引歌,皇室仪仗被护拥于内,后随世家大族,文武百官,浩浩荡荡朝数里外的星宫而去。
燕清坐在气派斐然的轿撵上,从起初的不适应,到这会儿的淡然处之,随后又紧张于即将到来的祭神仪。
昭俞狐神……会出现吗?
燕清不确定。
从悬崖下回到宫中后,他有意无意探听过关于昭俞狐神的消息,然而所闻中,却从未有昭俞狐神显圣的迹象出现过,无论民间还是皇宫。
“殿下切莫紧张。”一道清和嗓音在燕清旁侧响起,燕清微微回神,转眼看去,只见那容颜俊逸非常的青年似与燕清说着悄悄话般,缓声道,“臣下听闻当年圣上尚为太子之尊时,首次操持祭神仪亦是有差池出现,多几年锻炼,总会熟悉不少的。”
燕清闻言微微一笑,道:“识沉过忧,孤并未紧张祭神仪。”
萧识沉道:“那是?”
此一疑声引着燕清的思绪浮缭而上,恍似瞧见了那火绒艳绝的九尾狐,微微闪神间,燕清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转眼看向了前方。
瞧见燕清神态有异,萧识沉有些不虞,可到底没有说什么,装作是与主子谈了些闲言后,再度低眉顺眼,恭顺有礼。
秋狩围猎那日东宫之主坠崖一事后,凡护驾不力者,尽皆被降了罪。
趁着东宫侍卫空缺,正紧锣密鼓安排新侍卫之际,萧识沉靠几番运作,总算谋得了太子侍卫一职,如今已是能随行燕清左右,既是看护。
亦是监视。
燕清在他不知的情况下,貌似有了别的,他不知道的际遇……
萧识沉心忖着,不动声色看向燕清侧颜的视线里,隐含不明意味的暗色。
仪仗前行许久,到了辰时二刻,才行至星宫门口。
轿撵放罢,燕清借着近侍的搀扶,慢慢坐上轮椅,依祭神仪的规制,先行至摘星坛,作开坛礼。
坛起袅袅烟云,携檀香弥漫宽广星宫。
祭神仪启。
透过如带飘绕的薄烟,燕清微微仰头,安静地看了眼悬于半空的摘星坛,指尖无意识划着毫无知觉的腿面。
祭神之日,帝储开坛。
原本除却燃香开启仪式外,还应执剑献上祭神舞的……
只失神须臾,燕清很快敛了目光。
长缎平铺数千尺,一路延伸进摘星坛正对的主殿。
缎面缀绣着蹁跹祥纹,形状似狐非狐,飘然而仙逸,燕清瞧着,竟觉颇有昭俞狐神的姿态。
端花宫女沿长缎两侧一路前行,边走边朝长缎洒上梅花,像是狐神正驱步行在长缎上,往星宫主殿而去。
待迎神礼毕,长缎收束,众人这才以皇帝为首往前走,每经千尺路便是一叩首,跟随在后的大司乐击鼓唱念,扬手起舞。
待至阔大明敞,白玉砌成的主殿时,抬眼便见正中足有亭台大小的神龛上,一幅金纸画像悬于其上。
画内狐神涅槃艳绝,狐眼斜睨而来,眼神漫不经心中,又含着淡看凡尘的神性。
燕清心神微悸。
是它。
燕清垂眸掩下异色,依着规矩从轮椅上慢慢爬下地面,同其他人一般双腿曲跪,作叩礼。
可到底还是无法像身体康健的人一般自如。
燕清极力稳住身形,却还是不免因为双腿毫无知觉而变成跪坐之态,坐也坐不稳当,腰身怎么也板不直。
他只得以指支地,勉力撑着。
旁人不是没有发现燕清异样的,然而现下是在狐神主殿,便是皇上也不能逾半分矩,是以就算忧虑,也只能寄希望于太子殿下能撑住。
正在众人叩首行祭神之礼,四下安静之际,神龛悬铃忽然无风自动,铃声清脆作响。
众人闻声一惊,纷纷抬头望去,却只见悬铃晃动,并未有其它异象出现。
而一众人等惶惑间,只有燕清紧紧盯着那幅画像,心神提到了顶,紧张又期待着什么。
不多时,神龛上缭起了缕缕青烟,齐齐汇向狐神画,而狐神画纸竟是如有缝隙般吸纳着青烟,青烟一经入画,便缭绕在了狐神周身。
见此异象,在场之人无不心生惊骇,而惊骇之下,便是难以言喻的激动,不约而同振奋起来。
狐神显圣了!
随着青烟汇融成雾,几乎将狐神身形尽数掩去,不想画像内那双狐眼竟是微微一动,随即一眯,带着几分戏谑审视的意味。
不等众人从狐眼忽然的鲜活生动中回过神来,画像陡然蓬起一团绚丽的火焰。
再眨眼间,火焰幻化成九条长绒狐尾,正惬意摇曳着。
而那九尾的主人正坐在神龛上,一足自然垂落悬空,一足曲膝搭踩着龛沿。
他身着一袭艳红流衫,青丝铺了满背,只一支古朴玉簪挽了几缕发,眉眼更是风流散漫,俊美到不可思议,似乎被他轻轻扫来一眼,就能神魂皆醉,惟愿匍匐他流衫之下,俯首称臣。
众人纷纷震在原地,崇仰地望着那神龛上幻形而出的男子。
燕清愣怔看着显圣化形的昭俞狐神,身体冒起一阵激动的热意。
原来,原来昭俞狐神不止狐形时美似霓虹,连人形之时,亦是俊比仙人。
燕清恍惚回了一点神时,才觉心跳快到近乎要跳出嗓子音。
俞显好笑瞧着底下一众呆若木鸡的人,佯作疑惑般轻哂:“凡人?”
此声一出,得见狐神显圣的所有人陡然回神,纷纷叩首山呼:“吾等拜见狐神!”
声浪近乎掀翻这座主殿。
俞显惊奇挑眉,待这群人慢慢静下来,崇仰般看着他时,才一手支着腮,似觉颇为有趣般,打量着每一个人。
直到视线顺其自然落在燕清身上。
俞显疑惑道:“你不是双膝有疾么?怎么也要下跪?那日掉崖没有伤到几分,这回倒是要磋磨了腿不成”
这话一出,其余人纷纷看向了燕清,心中惊异。
狐神这话……莫不是太子殿下当日毫发无伤,竟是得狐神相救?
而晟德帝更是惊骇莫名,此前他确实并未信燕清的话,如今看来,居然是真的。
燕清看着俞显,一时有些哑然,不知作何解释。所幸俞显不需要他解释什么,一条狐尾朝燕清飞去圈住他腰肢,将其腾空带上了轮椅,瞬息间又收回了尾巴。
众人震惊瞧着,对狐神神通又多了两分认识。
晟德帝适时开口,带着试探地恭谨道:“敢问狐神,可曾记得天晟开国圣祖?圣祖一直记挂着您,朕等便是他的世代子辈,天晟国亦是世世奉仰狐神神威。”
须知狐神一直是为传说,如今狐神显圣坐实了祖谕,倘若千年前圣祖真与狐神有交情,说不定狐神会看在圣祖面子上,多照拂天晟,如此何愁天晟不长盛。
晟德帝所念这茬,待在角落的萧识沉自然也念到了这点,心头隐隐浮上不详的预感,只觉事情走向似乎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萧识沉隐晦紧盯着狐神的反应,暗暗思虑着计策。
“天晟国?”俞显眉头微皱,似仔细回忆般好笑道,“你说的可是那面嫩得紧,偏偏顶着小山羊胡自觉威风凛凛的小子?”
这话一出,知晓圣祖面貌特征的,无不觉着啼笑皆非。
晟德帝心下大定,看来狐神千年前真与圣祖交情匪浅。
晟德帝笑道:“正是。”
俞显把玩着一条尾巴尖,看着晟德帝道:“你同他倒是有几分相像。”
看着眼前的晟德帝精气神尚足,想必那国师还不曾引他沉迷享乐。
想到某位国师,俞显转眼直直看向某个方向,似笑非笑。
见状,众人也随着俞显的视线看过去,正瞧国师亦是一脸迷惘,不知狐神缘何这般瞧着他。
气氛微微冷凝间,俞显懒散开口道:“问问这位……天晟国师?灵露好喝么?”
此话一出,霎时间整座主殿落针可闻。
而国师更是吓得双膝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
第024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3)
祭神仪既有开坛礼, 自然也有闭坛礼。
开坛礼由帝储燃香作启。
而闭坛礼则由帝王祭血为终。
即帝王往摘星坛最下方第一层的玉泉轨滴入心头血,血液一经融入玉泉,立时便会如有生命般沿着玉泉轨绕行向上,逐层游过多层玉泉轨。
期间血液由赤红渐变月白, 直至汇入玉泉轨顶端的“北斗七星皿”中, 变为呈供给狐神的“灵露”。
灵露蕴含着浓郁纯净的紫薇帝气,对于国师这般半步踏入修境的道士而言, 可谓是极有利于精进修为的大补之物。
然而窃用灵露同比于弑君, 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萧识沉能将国师拿捏在手, 为己所用, 便是抓住了国师这一把柄。
国师吓得抖若筛糠,声音惊恐到颤不成调:“陛, 陛下……”
谁知那厢俞显看热闹不嫌事大, 又慢悠悠补了一句:“本座虽沉睡千年之久,可偶尔还是能醒过来歇上一歇的, 哪知某日恰好就瞧见你偷了两盅灵露走, 我虽不用这东西, 但也没有允许你不请自拿吧?”
此话一出,直接便坐实了国师的罪名。
国师彻底瘫趴在地上, 恐惧地瞠大了双眼,张着口也喊不出一声求饶, 不明液体从那宽大的袍摆下流出,带出一股腥臊味。
最得力的棋子之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碾成了齑粉,萧识沉咬牙看着脚尖, 拳头攥得死紧。
晟德帝怒不可遏, 瞪着国师的视线几乎要冒出火来,他高声喝道:“来人!将这刁奴给朕拿下!押入天牢凌迟处死!”
从一国敬重的国师, 变成皇帝口中的刁奴,俞显听着都想摇头唏嘘。
守在殿外的禁卫军闻令,即刻成列涌入了主殿,扣住国师的双手就往外押解。
“狐神饶命!狐神饶命啊!”国师奋力挣扎着高声求饶,一挣脱禁卫军的桎梏,立马跪在地上一下接一下地磕头,“小人不该心生贪念盗取灵露!求狐神看在小人布阵防护星宫多年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命吧!”
竟是磕得额头都破了口,血液滑落而下,混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俞显嫌弃地移开了眼。
见狐神脸色已然有些不耐,晟德帝心头一紧,再次喝道:“还愣着作甚!把他押下去!”
禁卫军使劲扳住国师的两只手,直接改押解为生拖,将人强硬往殿外拖行。
国师崩溃挣扭着,尖声叫喊:“陛下!陛下开恩啊!求陛下开恩!陛下——!”结果被禁卫军一把捂住了嘴,硬生生架出了主殿。
眼望着天晟国师逐渐消失在视野之内,俞显要笑不笑地勾了下唇角。
蓦地,俞显似有所觉般,侧头看去,正见燕清有些走神地望着他,似是自始至终都游离在主殿的闹剧之外,神色无波无澜。
俞显:……?
许是不期然对上了俞显的视线,燕清愣了一瞬,随即慌忙垂眸盯着地面看,像是地上有着什么新奇东西似的。
这小动作……俞显微微闪神一瞬,慢半拍收回了视线。
主殿再次恢复了安静。
晟德帝诚惶诚恐地跪在俞显眼前,恳声道:“请狐神恕罪,朕不知那刁奴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盗走了天晟呈供于您的灵露,还望狐神看在天晟世世奉敬的份上……”
俞显抬手止住了晟德帝的话音,懒散道:“日后无需再呈供灵露,对本座没什么用处,恕不恕罪的,言重了。”
晟德帝大喜过望,连连称是。
其余人见狐神如此态度平和,惶恐之心亦减轻不少。
燕清又悄悄抬眼看着昭俞狐神,眸内含着自身未曾意识到的眷赖。
俞显说完后,冷不丁又问道:“天晟缺不缺国师?”
跪成一片的众人一滞。
……方才前国师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解走的,天晟缺不缺国师不是显而易见吗?狐神此话何意?
“看来是缺的。”俞显没让这群人惊疑多久,懒散一哂,“既如此,本座便毛遂自荐,要一个国师名头来赚上几两俸禄了。”
众人:???
众人:!!!
……
狐神显圣,纡尊居任天晟国师一事,当即便在乞神节昭告了天下。
起初世人将信将疑,多数以为天晟皇朝又出了桩比“不详双生嫡子”还要奇乎的怪事,想着那所谓显圣的狐神,说不定是甚么妖道在装神弄鬼,日后要是露馅了,那可真是新鲜。
谁知半月之后,天晟国特别举行了一场盛况空前的颂神宴,受邀前来参宴的便有多国君主,当世威望极盛的万万俊杰,以及其他慕狐神之名而来,挤破了脑袋才求得一纸金箔帖的人。
来者绝大多数都抱着一睹狐神显圣传言是真是假的念头,结果可想而知,凡是在星宫谒见了昭俞狐神的人,无不惊叹连连。
更有甚者,只恨不能长时屈跪在昭俞狐神的赤红流衫下,以示奉敬。
可惜昭俞狐神不喜凡人近身,只独坐于缭雾的高台之上接受凡人的朝谒。
偶尔兴致来时,也会挑三两个合眼缘的解解命相,指点两句迷津。
待到觉着无聊了,昭俞狐神便陡然化了狐形,转眼便跑没了影,叫一众参宴的人挽留不及,很是遗憾抚叹。
颂神宴后,昭俞狐神的尊容直接经多国画师的手传遍了天下,世人这才彻底信了。
此前对天晟国是受狐神助力而崛盛的传闻嗤之以鼻的人,也齐齐转变了想法,打从心眼里叹服着果真是神佑天晟,怪道天晟国千年长治,到如今也仍旧屹立于万国之首的地位不倒。
连带原先蠢蠢欲动,想从天晟国的版图剜下一块肉来饱肚的数国,也有了新的考量,悄然偃旗息鼓。
“国师瞧瞧,这摘星殿可还合心意?”晟德帝恭谨地跟随在俞显一侧,伸手朝俞显示意着近乎参照星宫修缮而成的摘星殿。
星宫地处皇城外,距离皇宫有数十里,为方便昭俞狐神入得皇城后,行居皆舒心,晟德帝当即下令就要大兴土木,特建一座媲于星宫的宫殿供予狐神。
不想却被狐神制止了下来,只要了一座方圆清幽的殿宇。
晟德帝自是依着昭俞狐神的意思来,见狐神所选殿宇到底有了些年头,便派人将宫殿好生修缮了几番,命名为“摘星殿”。
俞显负手打量了几眼摘星殿,无可无不可道:“就这样吧。”
经过多日修习,如今俞显已经能在形态转变上游刃有余,术法的掌握程度没有十成也有八成。
此时俞显以人形示人,端的是仙逸斐然之姿,身段挺拔如屹松,赤红流衫扬动间,一派翩翩风流。
说着,俞显转身看了眼晟德帝身后跟随的一众大臣,又看了眼一连几日都被晟德帝带在身边的五皇子,要笑不笑道:“怎么时常不见太子?”
晟德帝温蔼道:“清儿身有腿疾,并不宜多见风,需静养着些。”
不宜多见风?
俞显这下是真的笑了,瞧着晟德帝一副为父的慈和模样,懒漫反问道。
“怎的秋狩围猎就宜见风,乞神开坛也宜见风,偏是本座当了这国师后,太子就见不得风了?”
晟德帝一怔,有些拿不定俞显的意思,想了想,他斟酌着道:“太医说清儿秋狩之时受了惊吓,积了邪气在身,这才会在近日突发恶疾,还望国师恕清儿失礼,待清儿身体好转些许,朕便命他前来拜见国师。”
“不必。”俞显提步朝外走去,“储君抱恙在身,本座身为国师,理当去看望看望。”
晟德帝向来不喜燕清,哪怕之前依着前国师推演而出的“天谕”,将储君之位封给了燕清,却从未真的想过日后传位给燕清。
他所属意的,一向是奚贵妃所生的五皇子。
自从乞神节后,晟德帝便时常带着五皇子在俞显跟前晃悠,打的什么主意,俞显心里门儿清。
晟德帝见状,心道不好,赶忙跟上了俞显。
一众大臣以眼神隐晦交流着,也纷纷跟了上去。
……
“殿下可是有心事?”
枯叶萧萧如雨,落了宫院一池寂静。
萧识沉轻拂去燕清发间一枚枫叶,低声问道。
燕清安静地看着不远处顾自随风摇曳,入目艳红的枫树,闻言却是默然不语,视线隐隐放空。
过了片刻,燕清才慢慢道:“孤已然半月有余不曾出过殿门,有些闷了。”
此前常年居住冷宫,一年四季几乎不曾迈出过房门半步的燕清,会因着短短半月被晟德帝变相软禁于殿内,而觉着闷乏吗?
萧识沉看着燕清,觉着不至于此,依他对燕清的了解,燕清并不是会将这些放在心上的人。
……除非殿外有着什么,是让燕清心生牵挂的。
念及近日来所发生的桩桩件件,萧识沉眸里浮上一丝戾气。
“不是说见不得风么?怎的太子还在宫院里吹凉风?”一道懒散磁醇的声线忽而在殿门口响起。
燕清怔然一瞬,立马转头望去,待瞧见那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俊美狐神,正正映入视野内时,整个人如同焕发了生机般,眼神都亮了好几分。
俞显不管身后一众人如何哑然无言,率先朝燕清走去。
到了近前,俞显瞥了眼守在一旁的萧识沉,状似不解般朝四下一望,疑惑道:“偌大个东宫,就这么一个侍卫?还是都偷懒去了?”
晟德帝一听,顿时转头喝道:“人呢?!都跑哪去了?!”
龙颜发威,随行在后的大臣们纷纷跪在了地上:“陛下息怒!”
晟德帝佯作气急,道:“竟敢如此怠慢太子,留来何用!通通给朕拖出去——”
一个“斩”字还没出口,便被俞显抬手止了话尾。
俞显啧声道:“倒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想来这些侍卫只是能力不足,经验欠缺,规矩也只学了个三成三,不适合守卫东宫罢了。既如此,不如换上一批更得力的禁卫军,皇帝觉得如何?”
晟德帝装作缓了气息的模样,应声道:“国师所言极是。”
说着,便赶忙命跪在一侧的禁军统领去安排。
“左右是要换人的,不如换得干净些,这个侍卫也换走吧。”俞显扬颌示意向萧识沉。
萧识沉怎么也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若说狐神不是故意,萧识沉怎么也不信。
他当即跪下,诚恳道:“卑职无状,望国师看在卑职守卫东宫无过的份上,准允卑职留在东宫。”
燕清看了眼萧识沉,虽是没有弄明白眼前是个什么情况,到底还是念及与萧识沉多年的情分,他看向俞显,便要开口求情。
谁知俞显冷不丁道:“身为曲凉国封名在外的太子,却想着守在天晟国太子身侧,怎么,是想要投诚于天晟不成?”
一语惊醒数人。
瞬息间,道道如炬的视线齐齐射在了萧识沉的身上。
萧识沉年仅五岁便被送到了天晟,到如今已是有了十七个年头,以致于众人逐渐忘了,萧识沉是入天晟为质的曲凉太子,而非天晟国籍籍无名的一介侍卫。
萧识沉悄然攥紧了拳头,低声道:“卑职只是为了能在天晟谋一口饭吃,无关身份立场。”
俞显意有所指道:“看来天晟国对你有所亏待,这才致使你竟沦落到了要屈就侍卫来谋生计的地步。”
晟德帝一个激灵,赶忙道:“是朕疏忽了,不日便会命人好生打点,务必让识沉行住皆宜。”
俞显乐道:“萧太子可听到了?”
萧识沉无声紧咬着牙,叩首道:“卑职……谢狐神降福,谢陛下恩典。”
萧识沉缓缓起身,自知已是不能多作逗留,他看了一眼燕清,随后揖首告退。
朝臣里有暗中与萧识沉勾结之人,默默听着萧识沉离开宫院的脚步声。
而那一句句从昭俞狐神口中道出的机锋,好似一下接一下落在脑门上的血刀子,扎得他们脑袋嗡嗡疼,到了此时也没有缓下半分。
……狐神如此神通,保不齐已经知晓了他们私底下的勾当。
思及此,他们忐忑又小心地觑了眼那流衫艳红的背影,心口阵阵发寒。
第025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4)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 目前清醒值15。】
俞显有意无意地扫了眼跪成片的朝臣中近半数的人,这半数人无不是萧识沉在坑害天晟国数位忠良之后,刻意被留在朝廷里的蛀虫。
随后俞显收回视线,转眸看向了“刚清醒了些”的燕清, 道:“殿下近日可是身体抱恙?他们说你不宜见风。”
听见这话, 众臣的面色顿时微妙至极,却不是因着昭俞国师就这般明晃晃地点出了陛下的诓语。
而是因着他对太子殿下的称谓。
纵观天晟国上下, 能让昭俞国师用敬称的, 恐怕就只有太子殿下了, 连陛下都只能得一声不冷不热的“皇帝”, 这态度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下已站队, 或未站队的, 都生了各异的心思,看向太子殿下的眼神, 也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众臣能想到的, 晟德帝又如何想不到, 狐神之尊乃是一国信仰,凌驾于皇权之上, 狐神所属意的,便是天所属意的, 是为天谕。
晟德帝无声怅叹,终是认了这天命所归,想到燕清的腿疾, 他面色一沉。
若非那已经死绝的刁奴误测了天象, 他断不会因为忌惮“灾星”祸国而那般戕害燕清,若是狐神知道了实情……
燕清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头, 并不知昭俞国师口中的“他们”具体是指的何人,于是轻轻摇头,温缓道:“孤并未抱恙,只是这些时日不曾出过殿门罢了。”
不曾出过……还是不被允许出去?
俞显瞟了眼面色僵硬的晟德帝,笑了声道:“看来是太医院的人失职,错判了殿下的病情啊。”
跟着跪了半天的太医院使闻言一震,吓得脸都白了几分,顾不上许多,当即便叩首告饶:“国师冤枉啊!太医院一向尽心效劳,行医治病更是慎而又慎,又怎会出现如此差池,还请国师明察!”
俞显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缘何太医院告诉皇帝,太子殿下突发了恶疾呢?”
“这,这……”
院使惶恐不安,一下又一下地瞄着晟德帝,“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俞显并不需要他“这”出些什么来,直接道:“将太医院的人全都叫来。”
前有晟德帝命人下毒加害,积疴多年不得好治,后有萧识沉暗中安排庸医逆施医法,加剧腿疾严重程度,燕清这双腿已是逼近回天乏术的程度。
就算原剧情里没有坠崖那遭,燕清的双腿也没有丝毫康复的可能。
他短暂的一生,都被动献祭在了萧识沉于权势漩涡的博弈中。
俞显看着燕清纯然无垢,净澈温和如同宁谧深夜中两汪星泉的眼睛,无可避免地有了些恻隐。
却独独刻意地忽视着心底深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悸然。
……就当是行善了。俞显心忖着,暗自消解着无端冉起的乱绪。
说着,俞显脚步微转走到了燕清的身后,不由分说便直接上手把着轮椅,推着燕清朝殿内走去。
禁卫军领命而去,其他人在晟德帝的准允下纷纷起了身,正想跟在晟德帝身后也进太子殿,哪知晟德帝一顿,转头对五皇子道:“勉儿,你先回去。”
年仅十三岁的五皇子尚且青稚,眉眼间却已是有了算计之色,然而到底年纪轻,沉不住气,此时见狐神纡尊降贵给太子推轮椅,又见晟德帝要撵走他的意思,顿时不服气地嘟囔道:“太子明明一不擅行围骑射,二并非才学过人,狐神也不知是被什么蒙了眼,对太子这般优待……”
“住口!”晟德帝压着声厉斥道,瞪着五皇子的眼神几乎要喷火,“谁给你的胆子妄议狐神?!有这工夫指点太子的不足,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哪出了问题!敬奉在狐神跟前多日都入不了狐神的眼,简直废物!”
晟德帝甩袖而去,跟上已然有些走远的俞显。
“父皇!”五皇子被噎得脸红脖子粗,下意识跟走了两步急声叫唤。
众朝臣眼观鼻鼻观心,佯作没有听见这场叫人发笑的闹剧,纷纷侧过五皇子,快步跟了上去。
若非母族势大,加之奚贵妃国色天香,颇得盛宠,五皇子这般放在各有千秋的众多皇子里,显得平平无奇的资质,断不会被皇上如此器重,甚至时常将之带在身侧,近距离接触狐神,以图能得狐神青眼。
结果到头来,不中用还是不中用。
后方暗潮如何涌动,俞显心知肚明,他佯作不知,顾自推着燕清往前走,以着表面行举,为燕清一层一层地造着势,铸建着权势护盾。
心性仍纯然的燕清,对此一无所知,只抬眸看向渐行渐近的殿门,似含着些许希冀般,轻声问着俞显:“国师此番前来,可是以为孤身体有恙,专程来看望孤的?”
那厢已经跟上来的大臣,恰好听见了太子殿下这番话,不免提了些心神。
这话若是从别的人嘴里说出口,怕是会叫人觉着颇为自以为是,还有故作亲昵,暗暗攀附的嫌疑,少不得要闹成笑话。
然而太子殿下问来,竟叫人觉得他天真了些罢,也不知昭俞国师会作何反应。
俞显只是笑了笑,似是而非道:“殿下贵为帝储,身体安康与否关系到天晟国运,本座理当重视。”
闻言,燕清神色微黯,他垂眸掩下失落,作无事状道:“国师大善,有劳挂念如此。”
进了殿内后,内侍依照昭俞国师的使唤,将太子搀扶上贵妃榻坐卧着。
不多时,太医院的所有人也应召前来,纷纷恭立在了昭俞国师的眼前。
有一路上满心惊疑不定之人,此时见着圣上和国师,还没被怎么着,便一不小心就露了些心虚的怯意。
俞显漫声道:“对于治疗太子腿疾,凡是经手过的,都站出来。”
一众太医静了一瞬,随后才有几人从人群里迈出来。
其中两三人自以为掩饰得好,殊不知那眼中的忐忑,动作上的迟疑,都成了俞显迅速辨认庸医的信息。
晟德帝原以为狐神将太医院的人叫来,是要仔细盘问关于太子突发恶疾一事,正自思忖着如何安排个背锅的,保住自身颜面,以免坐实了诓骗狐神的罪名,彻底触怒狐神,再不得狐神庇佑天晟。
哪知狐神只是关心太子腿疾。
晟德帝紧绷多时的心神,总算是松了松。
而被叫出来的几位太医,可不敢放松丝毫心神,齐齐忐忑地站成一排,等待着不知何时,由昭俞国师落下来的铡刀。
俞显道:“说说看,你们平日都是如何为太子治疗腿疾的,用的什么法子?熬的什么方子?效果如何?太子可有康复的可能?如若有,能达到什么康复程度?预计耗时多长?一一如实道来。”
众太医一听,直接怔在原地,支吾了半天,自以为狐神贵为神明,对凡间医术定是知之甚少,于是东西瞎扯着些有的没的,说着晦涩复杂的术语,绕半天也只给出了几句与核心疑问沾点边的回答。
俞显听着听着,蓦然一嗤。
“依李太医所言,太子殿下因积疴多年,已是病入膏肓,难以根治,只能保证阴雨天气时,太子殿下不会因着寒邪入体,以致双腿麻痒肿胀,疼痛难忍,是也不是?”俞显反问道。
李太医闻言,眼珠控制不住游移一下,揖首道:“回国师,正是此意。”
“一派胡言。”俞显冷声道,“如此庸为,是怎么进得了太医院任正六品官职的?莫不是掏了银两买的?吏部可曾好好省察内部有无卖官鬻爵的行径?”
一话棒敲了一部一人,吏部尚书躺着中了招,赶忙跪下高呼冤枉,立誓自证清白。
而李太医早吓得瘫在了地上,怎么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地方叫狐神看出了“庸为”。
俞显没有作罢,将潜藏的庸医一个个揪出来全数敲打了一遍,句句中的地点出了他们在治疗燕清的腿疾时,做下的手脚。
晟德帝见状,直接大手一挥,无能庸医们便被尽数下了大狱,以戕害帝储的罪名,不日问斩。
燕清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不知作何感想,也许是觉着有些荒谬,又像是习惯了般,竟觉不过常态。
然而到底是明白昭俞国师正在为他拔除着隐患,不免心头暖热。
待那一个个庸医被生生拖出了太子殿,凄声叫喊也逐渐消弭后,俞显抬手指向一众太医中,其中一个杵在不起眼角落里的人:“你,出来。”
众人见状,纷纷顺着俞显指着的方向看去,正见一长相周正,身着一袭棉麻布衫的男子,赫然是不日之前高中了榜眼,却因无背景无权势,身家清贫,而只被指派成了一正七品医士的林生。
众人面色微妙,有些不明所以。
被指着的林生亦是心有惊疑,只因为有被前边太医成群下狱的场面吓着。
他顿了顿,还是依着昭俞国师的意思,迈出了人群,走到了国师眼前揖首道:“微臣林生,拜见国师。”
俞显没有多废话,直截了当道:“今后由本座负责太子殿下腿疾治疗一事,你便随本座身侧,从旁辅助。”
闻言,殿内霎时一静,众人齐齐震惊地看向了俞显。
昭俞狐神要亲自医治太子殿下?!
第026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5)
“启禀国师, 药材已基本备齐,就是这‘灵精’……恕微臣无能,未能寻到,太医院内存放的典籍找不到相关记载, 坊间亦是无人听过这一药材。”林生拱手朝俞显禀告着药材准备的情况, 心头有些惶恐不安。
太监们成列恭立在俞显身前,手中端着一只只盛放了不同药材的铜盘。
俞显随手拨了拨铜盘里泛着奇异香气的药材, 轻笑道:“谁教你这么去找灵精的?这东西只本座有, 医药典籍和乡野民间自是寻不到的。”
林生寒窗多年, 一朝考取榜眼, 本该进入翰林院任正七品的编修,积攒从政经验, 日后本事上去了, 说不定还能一路晋升,青云直上, 假以时日当是封侯拜相的人物。
结果却因为性情素来清正耿直, 叫萧识沉看见了“忠良”的潜质, 仕途还没开始,就被打发到了太医院, 当了一名没有什么实事可干的医士,朝堂的边更是半分也摸不着。
这对此前毫无从医经验, 半辈子与文史经卷打交道的林生而言,无异于直接斩了他半臂,再蒙住他的眼, 要想有出头之日, 只能从头学起。
在原剧情里,林生没有一蹶不振, 反而充分利用太医院的资源,跟听跟学,厚着脸皮随行多位太医身旁,实看医诊现场,经多日研习,竟真让他摸索出不少门道,意外激发了行医的天赋,不过短短三年,便凭借高超医术,一跃跻身成为了太医院副使。
然而好景不长,林生因着发现专职医治太子的太医手脚不净,罔顾医德暗害太子,一怒之下状告到了帝王跟前,可没想到之后竟是迟迟不得那太医被处置的消息,而太子早已残断的双腿也照旧由那太医医治。
看不过眼的林生无奈之下,只好私自研制适用于太子的医法,结果却为自身引来了杀身之祸。
彼时晟德帝已无心国事,朝廷更是成了前国师的一言堂,林生的所有动静自然而然落到了在暗处操纵的萧识沉耳里。
萧识沉的掌控欲何其强,怎能允许有任何异变坏了他的计划,尤其是像林生这般不会乖乖听话的,若是真让林生这种怪才医好了燕清,事情八成会脱离掌控。
是以几日后,莫须有的罪名就栽赃到了林生的身上,最终林生被判了杀头的罪罚,含冤而死。
这般有才之人,培养些时日定能成为助臂,俞显自然不会让他被埋没。
如今天晟朝堂良莠不齐,单是靠不日之前为着喜贺“狐神临世”而重开的恩科引入新鲜血液,还不够。
俞显忖度着,决定把所有此前被打压的好苗子尽数提拔上来,变成燕清的拥趸,再一一换掉发烂发臭的蛀虫,肃清朝堂。
林生直接傻在原地,好半天才僵硬道:“……是微臣愚钝,不知提前问询,还望国师勿怪。”
俞显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先将这些药材按量投入暖泉池,浸上一个时辰,投完后你便去备针。”
林生恭首应是,携着身后一众太监步入了偏殿内苑的暖泉池,俞显转头对门外候立的太监道:“去华玥殿请你们主子过来。”
“诺。”
华玥殿为东宫主殿,即是平日燕清就寝的地方,未免药气浸染主殿,俞显特别命人将内苑中砌有天然暖泉的偏殿,改造成了诊治燕清腿疾时专用的场所。
待那厢药材投完,俞显将闲杂人等屏退,独自走到了浮笼着稀薄白雾的暖泉池边,水汽混融了淡淡的药材香气,想来一个时辰后定会浓郁扩散,直至弥漫内殿。
指尖凝蓄一点亮芒,俞显随手一掠,徒以内力形化为刃,划破左手指腹。
他噙着笑意,任由融汇了真元的精血从伤口渗出,一滴一滴落入暖泉池,不过两息泉水稀释,便了然无痕。
李太医的话意里有两句倒没有说错,燕清的双腿的确积疴已久,毒素自幼时便渗入血肉经络,多年不得消解,内里筋肉已经腐蚀严重。
只凭借凡间医术,要想根治痼疾,进而恢复行走自如,少说需得十年以上,甚至可能无法恢复。
但若俞显自舍几滴汇了千年真元凝化而成的精血,佐以百种上品药材来治疗燕清的腿疾,几个疗程下来,便能净除筋脉毒素,剔除腐骨残肉,化生新骨新血,之后再好生复健,两年之内,燕清的双腿便能完全康复。
然而自舍精血的代价,是数百年寿命的残折。
狐妖寿命对俞显而言,只不过是一串代表生命值大小的数字而已,任务完成时,总还是会被折成短短几年,几个月,甚至几天。
倒不如用到实处,辅助清醒值增长,以便完成这一界面的任务,然后去下一个世界,再去下一个世界,下下个世界……无穷往复。
……也漫无目的。
染血指尖掠水波而过,引曳几道波澜。
再掠出水面时,指腹伤口已然恢复如初,水面波澜渐消渐止,只余下细微涟漪轻轻漾泛,隐约映出那风姿绝世的俊美容颜,噙笑薄唇不如往日殷红,泛着些虚白。
俞显看着已复光洁的指腹,微微静默几息,须臾无声轻哂。
……
“殿下,可否动动你的贵手,掀一掀裤腿?”俞显略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也是现下才知道,燕清看着温然平和,其实某些方面固执得紧,例如落了残疾的双腿从不让人碰触。
想必平时起居更衣也是全靠自身,半分不假手于人。
燕清坐卧在软榻上,两手紧攥着裤腿,面露犹豫。
那日昭俞国师承言要为他治疗腿疾,并探了他的腕脉后,却一连几日不见踪影。
燕清原以为昭俞国师只是说说而已,不想今日内侍来请,将他带到了不知何时已布置得颇有太医院风格的偏殿,他这才明了国师是在做着准备。
然而燕清面对他人或轻鄙,或怜悯的目光时,可以做到无视无谓,从容淡然,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若是从国师眼里看见丝毫嫌弃,他该如何自处。
燕清不想昭俞对他生厌。
燕清瞄了眼昭俞,见昭俞神色无奈含叹,担心他心生不耐,燕清无法,只得咬牙忍着难堪,一点一点将裤腿往上卷。
俞显还没从方才燕清那似熟悉似陌生的动作神态里回过神来,转眼便瞧见了燕清逐渐呈现而出的双腿,不由呼吸一窒。
前一刻觉着燕清固执的想法,也在此时烟消云散。
只见眼前软瘫在榻面上的双腿细瘦如杆,绝非正常男子该有的骨骼比例,整体萎缩得骇人,腿面略微静脉曲张,延着几条清晰突起的青络,缘边肤色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隐隐泛紫的青白,可见血脉堵塞有多严重。
觉出燕清一直在小心地觑着他,俞显及时敛下面上异色,佯作平静地细看着腿疾病征,直到心尖莫名绞了一瞬的刺疼平复下去,方指凝真气,触压着燕清的腿肌,循脉络走向寸寸细察而过。
瞧昭俞并无任何嫌弃,燕清暗暗松了口气。
一旁的林生早将针袋备齐,放置在手边的矮几上,一豆烛火盛于烛台,袅袅薄烟轻缭而上。
待昭俞国师一一指出太子殿下双腿的多处穴位,简明点出下针顺序及用针方式后,林生方依其所言,为太子殿下施针。
所幸此前跟学时,林生曾多次私下练习针灸术,不说技术炉火纯青,到底也算十拿九稳,不至于手抖。
第一轮施针结束时,净白的锦帕竟是被针刺排出的融毒污血浸染到瞧不出原色。
燕清看着那方被林生小心放入残物囊里的锦帕,头次直观地感受到是什么残存在他体内多年,致使他腿无知觉,不良于行,唯有寒雨时节才能因着难忍的疼痛麻痒,切实知晓自身是有腿的。
此后又经了两轮施针,燕清的双腿才有了回血的迹象,青白褪去不少,渐复红润。
林生眼瞧着这惊人医效,不由暗下大叹昭俞国师实乃岐黄圣手,谁曾想,他紧接着就见国师直接命令内侍搀扶着太子殿下坐上轮椅,朝内苑方向走去。
林生心头一急,赶忙道:“国师且慢,施针后一个时辰之内伤口不宜浸水,太子殿下不需等待过些时辰,再进行药浴吗?”
俞显不以为然道:“本座自有本座的医法,其它勿要多问,熬你的药便是。”
说完,俞显径直往内苑而去。
林生不敢再多问,只得压下满腹惊疑,转头熬药去。
……
俞显越过内苑门口,又穿过铺就了鹅卵石的曲径,最终停在层层遮挡着暖泉池的绢面屏风后。
内侍将太子殿下送至暖泉池旁后,便被太子屏退了去,由屏风一侧鱼贯而出,陡然瞧见屏风后的昭俞国师时,不禁纷纷停步,恭首行礼。
正要解开腰带的燕清听见内侍们脚步声有异,猜测到了是有谁在屏风之后,不由手下一顿,迟疑道:“何人在外?”
俞显挥退内侍,回应道:“是我。”
燕清心下一松,道:“国师可是有何事要叮嘱?”
俞显随便找了只圆凳,施施然坐下,散漫道:“池内所投药材效力甚强,恐殿下承受不住发生什么意外,本座便多心守在外头,看护殿下一二。”
燕清看着要解不解的腰带,脸一热,磕巴道:“那,有劳国师。”
话落好一会儿,那头再无话音传来。
燕清指节微蜷,慢慢解开腰带,许是心知那人正守在外边,哪怕并未绕过屏风而来,燕清也控制不住地有些局促紧张,连同躯体也莫名发着热,心跳搏动不休。
明黄锦袍失了腰带束缚,朝下散落在轮椅间,牵带着雪白里衣沿肩滑落,任由一枚赤蝶盈空而现,缀吻在燕清左端蝴蝶骨的上沿。
蝶纹殷红妖冶,似欲振翅而飞。
第027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6)
燕清褪去所有衣物, 红着脸谨慎地爬下地面,所幸白玉石铺砌的池岸受暖泉影响,不至于触手冰凉,他得以放心地坐上地面, 慢慢往暖泉池挪去, 滑入池中。
哗啦水声响起,俞显眉尾一抬, 当即抬手掐诀, 凝蕴真气, 操控着暖泉池内布设的阵法缓缓运转。
燕清全身泡在充斥着药香的泉池, 起初不觉如何,谁知一刻钟后, 双腿竟似刺入了万千绵细的银针般, 噬骨疼痛阵阵袭来。
不防这变化,燕清身形陡然一僵, 一声痛吟溢出唇齿, 他下意识咬着牙, 极力克制着发抖,痛至晕眩间, 不由颤声唤道:“国师……”
俞显适时缓声道:“太子殿下且坚持片刻,此法可为殿下蜕生新骨, 药力难免厉害了些。”
燕清心下稍定,依照昭俞的叮嘱忍耐着疼痛,氤氲水汽中, 整张脸苍白得不像话, 如雨冷汗布满了额角,不时积聚成珠, 沿面廓线条颗颗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两刻钟,又许是半个时辰,磨人的痛楚才逐渐减轻,取而代之的,是如温水浸流过经络般难以言喻的舒缓。
燕清虚脱地靠着池岸,此时方觉自身再次活了过来,淋漓汗水打湿了额发,一绺绺湿发贴在颊侧。
却不知怎的,肩后某处正散发着灼热,撩起丝丝缕缕的痒意。
燕清迟疑抬手抚上那处,不由微转身形,低头朝水面看去,只见水面倒映出的左侧肩背上,一枚绯色的蝶形胎记于水涟轻泛间若隐若现,纹路说不上来的妖异。
他怔了怔,眼里浮上些许惊奇。
燕清极少有照镜子的时候,哪怕是比镜正衣着时,也不曾注意过除正面外的其它部位,这枚胎记竟是头一次瞧见。
俞显缓缓收束阵法,漫声道:“殿下缓过些劲了么?”
燕清闻声一顿,视线从水面移开,回应道:“缓和许多了。”
俞显道:“劳殿下出浴更衣,容我瞧瞧药浴效果如何。”
“好。”燕清应着声,不自觉又低头瞥了眼水面映像,旋即双手攀着池岸,撑身出浴,慢慢挪向岸上布好的长毯。
过了片刻,屏风内传来燕清的声音:“国师……可以了。”
俞显起身绕过屏风,见燕清泡浴后一张俏脸红润得像含了微末春意般,不由脚步一滞。
顿了顿,俞显走到燕清跟前蹲身而下,含笑道:“这次是殿下自己掀裤腿,还是本座来?”
燕清赧然看了眼昭俞,沉默坐在轮椅间,没有说话。
也没有动作。
俞显一哂。还算有点长进,不像之前那样死拽着裤腿不放了。
俞显伸手撩起那丝质裤管,先是看了看左腿,又转而撩起另一腿的裤管察看片刻,静脉曲张的病征已经消失,两腿虽是仍萎缩得厉害,到底不似两个时辰前那般青白,肤色正常了不少,略微肿大发紫的膝盖亦恢复许多。
想来疗愈难以一蹴而就,只能分阶段医治,依据药浴效果反馈判断,俞显想,大致还需要进行六次“淬骨”,才能彻底根除痼疾,完全蜕生新骨。
思及此,俞显笑了笑,抬眸看向燕清道:“初期治疗会很难熬,殿下可得做足准备,该喝的汤药不可落下半碗,该补的药膳也得好好补下,可明白了?”
燕清点了点头,看着昭俞的眼神不自觉温顺柔软下来:“孤省得,多谢国师。”
见燕清这般乖和,俞显笑了笑,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燕清的脑袋,倒使得两人皆是齐齐一怔。
俞显指尖一蜷,旋即掌心迅速蕴蓄真气,烘热的气流顺着燕清湿润的发丝吹涌,不过须臾,发丝已然干透顺滑,披散在燕清的肩背。
燕清惊异地垂眸看着被真气吹干的发,俞显也顺势自然地收回了手,好似方才那摸头的举动不过是为着给燕清烘干发丝而已。
燕清重新看向昭俞,眼里的崇拜有如星子闪熠:“国师好生厉害。”
俞显轻哂道:“殿下也不遑多让。”
说着,俞显起身走到轮椅后,推着燕清往殿前方向走。
燕清不明所以,正要出声询问,便听昭俞慢悠悠道:“已经舍得让人碰裤腿了。”
燕清:……
燕清羞赧地红了脸。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0,目前清醒值25。】
……
“当真是神了。”林生啧叹有声地察看着太子殿下经药浴后,恢复效果显著的双腿,已是对昭俞国师的回春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转眼看向国师,眼神发亮地揖首道:“微臣斗胆,恳请国师拨冗授微臣一二医术,微臣……不,学生定会潜心研习!不枉国师授业之恩。”
俞显取过内侍端盘里的药碗,边递向燕清,边瞥了眼林生道:“若本座给你个机会调入翰林院,你可还想潜研这医术?”
燕清接过药碗,拧着眉头缓缓饮入苦钉舌根的汤药,耳朵也没闲着,听昭俞说话。
林生惊然愣住,以为国师是在探他是否诚心,下意识便要惶恐跪下表衷:“微臣不敢。”
俞显掠出一道真气阻下了林生的动作,道:“你只需回答本座,想是不想?”
林生思绪转了一瞬,须臾恭谨垂首,定声诚恳道:“微臣想!”
这话一出,便是甘愿自断仕途前程,一心潜医了。
“医者心倒算赤忱。”俞显慢慢笑道,却将二选一的送命题轻飘飘销毁,话音一转道,“不日之后,本座会让皇帝拟旨,将你调入翰林院职任侍读,专辅太子学问的同时,兼治太子身体痼疾,医术你可以学,但从政资历你也得熬出些名堂来。”
林生精神一震,不可置信地抬首看向昭俞国师。
翰林院侍读乃是正六品的官职,便是此前的状元目前在翰林院也仍是从六品的修撰,这意味着林生将破格任职。
明白自身是入了国师的青眼,林生激动狂喜间,直接狠狠一跪,叩首高呼道:“微臣叩谢国师恩典!承蒙国师不弃,微臣定当尽心全力,不负国师所望!”
俞显随口道:“起来吧。”
“诺。”林生应声而起,周正的面上仍洋溢着激动之色。
那头燕清也喝完了药,内侍适时上前收过空药碗,又退到一侧。
俞显转头瞧见燕清还微微拧着的眉头,轻哂道:“味道如何?甘甜与否?”
燕清:……?
燕清咽了下嘴里弥漫的苦味,不自然地笑道:“……滋味尚可,微苦回甘。”
空缺了多年的学识还没来得及补上,倒是先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俞显失笑了声,伸手拿过桌面上早便命人备好的蜜饯,递到了燕清眼前,散漫道:“来殿下,再吃点苦的,解解甜。”
跟逗着孩童似的。
殿内其余人见状,纷纷垂首佯作未见未闻,竭力憋着笑意。
不过昭俞国师乃是千年狐神,按凡人年龄作比,是当世所有人差了数辈的祖,太子殿下在他跟前,可不就是孩童吗。
燕清涨红了脸,顿了顿,才抬手捻过一颗蜜饯迅速含入口中,舌尖抵着蜜饯转了一圈,唇角不自觉勾着弧度极浅的笑意。
之后每隔几日,俞显便会为燕清施一次淬骨术,辅以林生施就的针灸术,以及按方配制的汤药膳食。
一连四五个疗程下来,燕清的双腿除却较为瘦削,骨骼已基本恢复成了正常比例,积淤数年的毒素也尽数清除。
此一惊人疗效震惊朝野,然而一想到是昭俞狐神着手医治,又觉着再正常不过,狐神本领岂是凡间人可比的,想必起死回生之术也不过是挥挥手的事罢了。
而晟德帝更是为此特地设下宴席,邀文武百官,后宫妃嫔以及一应皇子皇孙参宴,明面上是为着喜贺帝储大康,实际上是依照昭俞狐神一举一动所传达的意思,无声钦定了燕清的位置,正式让燕清走到众人面前。
要知道在此之前,身有太子之名,却无太子实权的燕清,一度被晟德帝边缘化,一不派人育他学识,二不允他上朝参政,三更是对燕清受到的种种迫害视而不见。
否则也不会给了众多皇子肖想帝储之位的机会,接二连三的明枪暗箭将燕清日日围堵在危机之中,致使他不得半分喘息。
百官对这权势倾斜的变幻何其敏锐,不动声色间,心思也纷纷活泛开来。
尤其是家中有千金适龄婚配的,瞧向宴席上一袭明黄蟒袍,盛装威仪的太子殿下时,就如同看见了一只香饽饽般,两眼泛着精光。
这日,是燕清腿疾治疗的最后一个疗程。
熬过最后一次淬骨后,历经一月有余的蜕骨净毒便落了终尾。
此后只需俞显指派来的多位太医轮着班的,每日早晚各半个时辰为燕清的双腿施推拿术,半月之内,燕清的腿部神经便能彻底恢复机能,顺利迈到复健阶段。
燕清看着与开始医治前已经截然不同的双腿,眼里盈满了喜悦,昭俞说现下足部经络尚未复全,还需按摩些时日,双腿才能有知觉。
燕清也不失望,只要想到日后寒雨时节不需再受疼痛麻痒之苦,燕清便觉着怎么都可以等。
俞显收回探察燕清双足恢复情况的真气,道:“即日起殿下便不需再到偏殿来,晨昏时只候太医上门施就推拿便可,其余时候殿下切勿落下课业。”
月余前林生已被安排到翰林院任职侍读,燕清也得以将缺了数年的知识一点点拾掇而起,此后晟德帝又指派了多名朝廷重臣佐育太子学识,隔三差五便是一番考校。
好在燕清天资聪颖,吸收极快,这般强度的学习下也能做到融会贯通,叫一众师傅赞叹连连。
燕清温缓笑道:“孤知晓的。”
说着,燕清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微黯,他看向昭俞,轻声问道:“国师今后可是不再来了?”
俞显含笑道:“闲暇时会来探望殿下。”
燕清顿了顿,垂眸掩下失落,佯作无事状般,轻然道:“这些时日,辛苦国师了。”
俞显笑了笑,没有应下这声,而是道:“本座送殿下回主殿吧。”
燕清颔首道:“有劳国师。”
内侍将燕清搀扶上轮椅后,俞显便推着轮椅,带着燕清缓缓穿绕过假山园林,不日前下了场雪,将枯叶败蕊掩于皑白之下,打眼望去,一片雪萧宁谧。
已是寒冬腊月。
而昭俞似不畏冷,便是这般季节下,依旧身着瞧不出质地的艳红流衫,与一众拢于貂裘大氅之人颇为不同,倒叫燕清有些好奇,于是便也问了出口。
俞显听着,边伸手替燕清掖了掖遮挡寒风的布毯,边勾唇散漫道:“心静自然热。”
燕清:……?
瞧燕清一脸呆滞,俞显失笑了声道:“自是有修为护持,是以风寒无惧,来年殿下彻底痊愈了,本座也不是不能教殿下修炼术法,虽不至能引天动地,强身健体还是可以的。”
燕清莞尔道:“那学生便提前谢过恩师了。”
两人说着,已是到了华玥殿宫院门口。
谁知一进宫院,便见十几个眼生的宫女太监候在华玥殿前,一见燕清和俞显,便纷纷跪下齐呼道。
“奴才叩见国师,叩见太子殿下。”
“奴婢叩见国师,叩见太子殿下。”
燕清疑惑蹙眉,依是道:“免礼金身。”
“诺。”
待这些人起了身,燕清才问道:“你们是哪宫的?为何事而来?”
当头一位服饰品级较上乘的太监上前道:“回禀太子殿下,奴才是敬事房多禄,奉陛下之命携宫侍前来教导殿下房事之理。”
敬事房?俞显眉梢微挑。
有意思。
第028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7)
燕清有些云里雾里, 他知晓房事代表着子嗣繁衍,却对其究竟是以何形式体现不明就里,甚至可以说毫无概念。
正不知是要应还是不应这所谓的教导,便听昭俞漫声道:“进屋再说, 屋里暖和。”
也不知这声招呼包不包含敬事房一众宫侍。
俞显推着轮椅, 绕过敬事房的人朝华玥殿内走去,身后紧随着东宫内侍们。
多禄犹豫一秒, 最终还是带着其他人跟随在后。
进了华玥殿, 俞显吩咐近侍将燕清扶上软榻后, 转头看向多禄等人, 似笑非笑道:“怎么忽然操心起太子的房事来了?之前可不见这般积极。”
多禄心神提了提,微微上前一步, 谨慎恭首道:“启禀国师, 此前殿下身子骨尚不比如今硬朗,恐殿下虚了阳气难免伤身, 陛下这才没有安排敬事房对殿下加以辅导。再过一月便是上元节, 亦是殿下十八岁的生辰, 以往皇子千岁们在这个年纪时,生下的小殿下们已是能满地跑了。”
他小心地看了眼昭俞国师, 见国师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模样,心头一悚, 又赶忙收回视线继续道,“……陛、陛下见殿下已足够康健,决意于上元当日设宴, 为殿下遴选闺秀, 日后殿下卧榻上也能有几个体己人暖暖身子,说不准来日陛下就能抱上小皇孙了, 是以才派了奴才提早着人教导殿下行房之术。”
听着这句句说辞,燕清竟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头,他下意识看了眼昭俞,却又不知希望瞧见的是昭俞什么反应。
俞显唇角勾了勾,似饶有兴味道:“本座倒是有些好奇,你打算如何教导太子?”
多禄谄笑道:“回禀国师,这行房之术啊,讲究的是个言传身教。”
言传身教是这么用的么?俞显直接乐笑了。
多禄揣测不明白国师这笑的含义,迟疑着,依是身形微转,伸手朝后示意向那一个个容貌姣好的宫侍,道:“奴才专门安排了几个清白人儿以供殿下择选,哪些个殿下瞧着称心如意的,便招哪些个做通房的,都经敬事房好生调.教过,定能将殿下服侍得妥妥帖帖。”
俞显顺着多禄的指向往那头扫了一眼,宫侍中不止有女子,还有混入其中模样上乘的男子,想必都是此前养在不同宫殿里的面首,现如今被挑选来呈献给了燕清,而非净了身的内侍。
天晟国南风盛行,连晟德帝的后宫都有几个男妃,倒也不奇怪多禄进献的人里有男有女了。
只不过再如何貌美,却是都比不得燕清的半分俊俏,这献得也未免太伤脸了些。
俞显笑了声,再次看向多禄,幽然道:“这些个宫侍各自都是从哪宫挑选出来的?曾侍奉过哪些主子?身子清白,那底细呢?可也清清白白?”
多禄一怔,支吾着道:“奴、奴才……”
“看来底细不怎么干净啊。”俞显随口打断道,“你胆子挺肥啊,什么人都敢往太子殿里送。”
多禄惊惶一滞,霎时冒了一后背的冷汗,他双膝一软,跪在了昭俞国师身前,抖着声道:“奴、奴才该死,竟疏忽大意未曾将底细查个彻底明白便将人带了来,求国师开恩。”
到底是疏忽,还是收受贿赂安进了其它宫殿的人?俞显就是闭着眼不看,都能清楚明白。
看来有些皇子贼心不死,一见有缝可钻就迫不及待地往燕清这塞人,企图在东宫布设重重眼线,一旦让他们得到了机会,定会从燕清这剜下肉来。
可见权欲之心并不是神明威望能完全震慑得住的,这其中要是没有萧识沉的余势在撺掇着搅弄浑水,俞显可不信。
随行在多禄身后的宫侍见状,也纷纷不安地跟着跪了下去。
天下谁人不知,天晟太子千岁颇得狐神盛宠,但凡有谁胆敢妄害太子千岁,那一个个早已人头落地的太医就是最好的警告。
有受命而来欲潜入太子殿,以图暗中为主子办事的人念及此,心头当真是后悔不迭,黄白之物哪能比得上自身实实在在的命重要?一个个不由极力低头俯身,试图降低自身存在感,唯恐哪点显眼了些叫国师瞧了去,成为第一个被开刀的。
俞显要笑不笑地打量着多禄,视线有如无形薄刃般,轻飘飘凌在多禄的脖颈上,致使多禄恐惧恍惚中,竟觉着下一秒脑袋就要落了地般。
他道:“你的确该死。”
敬事房掌管皇宫大大小小的内务,是最易近主子身的差事,里边人杂事多,主子出了个什么问题,有故还是无故,很难下个确切判断。
而原剧情线里燕清身染风寒,命在旦夕的消息半分传不出去,这其中,便有多禄应各宫妃的要求,里里外外打点封口的手笔在。
多禄吓得两股战战,拼命磕头求饶。
直到多禄已是害怕到涕泗横流时,俞显才慢悠悠笑道:“这些人你是怎么送来的,便怎么遣回去,若叫本座再见了一只半影的在太子殿晃荡,小心你的脑袋。”
多禄为人做事阴毒奸猾,脑子也十足机灵,在各宫之间游走时最是懂得怎么察言观色,否则也坐不上首领太监的位置,今日算是头一遭被拿了错处。
而俞显想拿捏的,偏偏就是多禄藏于骨子里的贪生怕死,一旦生了忌惮,八面玲珑的墙头草也能变成一把好使的刀,悬在各宫殿宇之上。
多禄一喜,忙不迭一阵叩首道:“奴才遵命!奴才遵命!谢国师开恩!”
俞显轻飘飘挥了挥手,示意多禄等人赶紧走。
哪知多禄犹豫一瞬,转身从一随行而来的太监手中取过端捧了许久的一沓书卷,战战兢兢地双手朝前一呈,道:“奴才斗胆,向殿下献上堪习房术的书籍图册,便是殿下不要侍床的,也能对房事多少有个了解,避免日后真及床笫时不知如何行房,殿下您说呢?”
嘴上是在征求太子的意见,眼神却是小心翼翼地看向昭俞国师,多禄心忖着,这天底下,怕是连皇上到了昭俞国师跟前,也得看着国师的脸色来行事。
俞显看向燕清道:“殿下觉着如何?”
触上到昭俞的视线,燕清莫名心尖一颤,下意识避开了昭俞盈着散漫的眸光,他轻咳了声,对贴身近侍安元道:“收过来放进书房吧。”
“诺。”安元应声行礼,走向多禄身前将那沓书卷取到手中,步步后退至燕清身后时,才转身往书房走去。
前脚多禄等人离开,后脚俞显便使了个眼色给近卫,近卫静默退出华玥殿,领命而去。
随后俞显也朝燕清告了辞,先前忙着为燕清淬骨治疾,少有能腾出手料理天晟朝堂的时候,如今倒是有时间好生将天晟整顿一番了。
燕清静静望着昭俞的背影,在昭俞即将拐过宫院门角时,依是没有忍住扬声问道:“国师何时会再来探望孤?”
俞显闻声一顿,须臾转身看向燕清,笑了笑道:“殿下能参政之时。”
得以进入朝堂参知政事,意味着燕清已完成太学课业,这对如今的燕清而言并非难事,多则半月,短则几日,燕清便能通过最后几道课业考校。
燕清轻然一笑,道:“国师勿要食言。”
俞显笑道:“定然不会。”
……
是夜,星疏天阔。
烛火煌煌中,燕清独自待在书房,伏案温习,执毫落墨间,字迹虽清秀端隽,笔锋却已初具游龙之势,偶有垂眸沉思时,俊俏面廓浸润于浅浅光晕,愈显昳丽出尘。
四下内侍静立,宛如一樽樽雕像,呼吸浅极似无,唯余灯笼油芯灼烧发出的细微声响明晰几分。
许是心中有所期盼,燕清今晚温习的效率颇高,短短两个时辰,便已将太师布置下的两日分量的课业尽数完成。
燕清将书卷笔墨一一归置好,想到什么,他抬首朝书架望去,视线落在那一沓今晨敬事房献置的书籍画册。
顿了顿,燕清操控着轮椅走向书架,将那沓书籍画册拿到了手中,又转身回到了桌案后。
燕清原以为习知房事之理,当是与往常研习课业无甚么不同,谁曾想,当他翻阅了其一书籍几页后,越瞧越觉不对劲,待翻完半本时,才恍然意识到此书内容实在露.骨。
然而燕清瞧着那字句中所描绘的男女之情的风月韵事,却不觉如何羞赧,反倒有些说不上来的不适,燕清想了想,以为是单瞧文字而无具象可观,才会如此,于是将一轴画卷随手取了来。
结果他将画卷展开详观片刻后,这份不适还是没有消解。
燕清迷惘着皱了眉头,心忖着莫不是自身当真有问题……
他默然顿顿,正要将桌案上充斥着旖旎内容的纸卷囫囵收捋到一起,不再去看时,谁知目光一瞥,陡然瞧见些什么,燕清不由怔然一滞。
窗外拂入一道缭雪清风,扫动着半翻不翻的春.宫画,卷页下虚掩的图景随着风扫而一时掩一时显,一下又一下地似撩在了燕清的心弦上。
图景中,清晰可见两个拥有着相同身体构造的男子,姿势十足放.浪形骸。
燕清愣然瞧着,恍惚竟觉那图景上的两个男子虚化着,变成了另外两个人的模样,那卧着的,是比照铜镜时常能瞧见的脸。
而伏于上的,像是……昭俞。
燕清视线一烫,慌乱移开了目光,脸红得似要滴血,心尖泛着痒热。
用了片刻稍稍平复着漾动的心绪,燕清旋即快速翻动着那纸纸卷卷,挑出与南风相关的尽数拢进宽袖中,掩着莫名的心虚,佯作自然地离开书房。
回到寝宫后,燕清一脸如常地屏退所有内侍,随后自顾自更衣爬上了床榻,借着寝宫内掌着的烛火,将藏来的卷册一一翻阅而过,越瞧越是心弦悸颤,连同身体也冒了难捱的燥热。
燕清拧着眉头,不知不觉间已缓缓滑进被衾,循着书册里、画卷中描绘的图景字句,小心翼翼地将手朝被衾内伸去。
寝宫寂寂,烛火幽微,只余珠帘纱幔后低低的啜吟。
氤氲哑欲的嗓音中,模糊轻缭着一声又一声的轻唤。
“国师……”
……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30,目前清醒值55。】
系统播报音响在脑海深处,将沉沉入眠的俞显从睡梦中惊醒几分,长绒九尾下意识轻轻甩动几下。
嗯?……清醒值这次的涨幅怎么这么高……
狐脸迷蒙地皱了皱,须臾又困顿地陷进了尾绒里,九尾火狐身形懒懒微动,再次沉进了睡眠中。
第029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8)
残冬光景悄然而逝, 隐有新芽破雪冒了嫩尖,经日日埋头苦学,燕清终于在开春之际通过了所有的课业考校。
华玥殿内,内侍来往忙碌, 洒扫清尘, 宫女们小心捧着明黄朝服搭上龙门架,一一列齐配饰, 为着太子殿下明日上朝作着准备。
“……安元, 国师有几日未曾来过了?”
手炉窝在两手之间, 慢慢散着热度, 燕清望着宫院门口,视线殷殷含思。
安元恭声道:“回殿下, 国师已是有九日未曾来过了。”
“九日……怪道孤觉着漫长如此。”燕清顿了顿, 须臾温缓一笑,眸里盈着期冀, “孤已如约得允参政, 今日他该来了。”
安元蔼声笑道:“国师挂心殿下, 定然是会来的,这时辰外头风雪不小, 殿下还是先回里间吧,仔细着凉了, 老奴替殿下在门口守着,只要国师大人一来,老奴便立马传报给殿下。”
燕清伸手拢实大氅, 摇头拒绝了, 顾自待在殿门口,一错不错地望着宫院外。
他更想第一时间看见昭俞。
然而从晨光等到黄昏, 眼见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殿苑次第掌上了灯,宫院门口始终不见昭俞的身影出现。
安元瞧着厅内逐渐凉透的晚膳,不免忧心忡忡,他行至燕清身侧道:“殿下,还是吃点东西吧,您午膳未用,晚膳总该用一些了。”
想了想,安元直接搬出昭俞国师,继续道,“若是殿下饿着肚子,伤了身子,国师该怪罪老奴没有好好照顾殿下了。”
燕清眼神微动,视线慢慢从门口挪向安元,安元见状一喜,正要再多劝说两句,燕清低声道:“把伞拿来。”
安元一滞:“殿下……”
燕清垂眸轻声道:“他定是有事耽搁了,这才没有来。孤去寻他也是一样的。”
“安元,替孤把伞拿来。”
安元踯躅一瞬,终是应了燕清的令。
……
“启禀太子殿下,国师不日前便已启程前往沂州赐福,归期未定。”摘星殿门口的侍卫拱手回禀,随后迟疑着道,“……殿下不知此事?”
燕清无声捏紧了轮椅扶手,没有说话。
这皇宫上下全都知道,唯独东宫没有得到消息。
唯独他不知道……
安元亦是想明白了这茬,心生不忿间,暗暗责怪地瞥了眼侍卫,他上前一步道:“殿下,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侍卫被瞥得莫名,再瞧太子殿下神情,当即明了自身是多了嘴,于是默默退了回去。
燕清抬眸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摘星殿,明明亮堂如此,却静无声息。
燕清伸手把着手轮,避开了安元想要帮忙推轮椅的手,转身步出伞下,被飘雪拢了满身。
“殿下。”安元前追两步,“殿下!”
燕清恍若未闻,独自一人操控着轮椅,慢慢往前走。
安元无法,只好远远跟在后面看顾着。
木轮轧着雪地而过,咯吱声响沉脆,留下两道清晰的辙痕,燕清失神垂眸,漫无目的地穿在园林中,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去哪,能去哪,低落沉沉压在胸腔,叫他有些透不过气。
一双锦靴隐在昏暗光线中,不期然停在燕清跟前,燕清眼神一亮,霎时抬头,一声低唤适时落入耳中。
“殿下。”
眸内光亮隐去,燕清敛了神色:“识沉。”
……
帝储将于腊月下旬参政的消息不日之前便已然宣遍皇城,远在沂州的俞显也及时得知了此事。
沂州一域地貌奇绝,密林环城绕山,雾瘴氤氲浓重,常有蛇虫鼠蚁出没,伴随疫病侵染入城,地方百姓可谓苦不堪言。
俞显这次特意赶往沂州,表面上是为沂州百姓赐福,实则是为着沂州境内平常人无法感受到的浓郁灵气,若以沂州为阵眼,凝蕴天晟国运入阵,再辅以沂州的灵气护持,可保天晟百年固若金汤。
至少在燕清未来当政时,能保他安康一世,即使别国进犯,气运也会朝天晟倾斜。
念及与燕清的约定,俞显加快了沂州阵法的布设,最终赶在燕清正式上朝前夕,回到了皇宫。
“国师请留步,卑职有要事禀告。”
俞显风尘仆仆而归,正欲步入摘星殿,打算洗漱一番再去东宫看看燕清,哪知守于殿门口的侍卫这时小步上前,朝俞显拱手出声。
俞显停下脚步,瞥目看去:“说。”
侍卫道:“一刻钟前太子殿下来访,见国师大人不在,便离开了。”
俞显一顿,随手将手中装着些作法物什的包袱扔到侍卫怀里:“放到偏阁。”
而后转身朝东宫方向而去。
哪知俞显到了太子殿后,殿中内侍皆满面疑惑,言说燕清从出门起便一直未归。
俞显眉宇微蹙,一刻钟时长完全足够燕清从摘星殿回到太子殿,更何况还有安元在旁服侍,并不需要燕清自己操控轮椅。
难不成临时有事,转道去了别处?
俞显思忖着,转头离开了太子殿。
……
“近来可还安好?”
飘雪悠悠而落,许是风势太大,不时便有风雪掠湖亭而过,燕清轻缓摩挲着手炉,神色平静淡然,温声问着立于一旁的萧识沉。
算了算,自萧识沉卸任东宫侍卫一职后,燕清大致也有一月有余不曾再见过萧识沉了。
萧识沉垂眸看了燕清片刻,才意味不明道:“尚可……陛下宽厚,识沉衣食无忧,比之从前好了不是一星半点,承蒙狐神恩典,识沉才有如今所得之福。”
蓦然听萧识沉提起昭俞,燕清不自觉微微失神。
见状,萧识沉眸色泛起一缕阴霾。
燕清掩下那点异样情绪,选择避开了这道话题,转而道:“你此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现下可以说了么。”
萧识沉低声道:“识沉只是听闻殿下身疾大康,心头欢喜,特来看望殿下……殿下何故对我防备如此。”
燕清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向萧识沉,张了张口,却反驳不了一字半语。
燕清太过单纯,慌乱情绪尽数写在脸上,根本藏不了分毫,全落在了萧识沉眼里。
“便因为我的身份?殿下可是觉着我会害你?”萧识沉蹲在燕清跟前与燕清视线持平,含着难言的哀楚道,“殿下,你我六年情谊,在这天晟皇宫,唯有殿下愿与我交心相知,识沉感念至深,又怎会做出伤害殿下的事。”
“更何况,识沉心悦殿下。”
燕清惊然瞠目,视线茫然地紧盯着萧识沉:“你,你怎会……”
“殿下以为识沉是为何想要守在你身边?难不成是想在殿下身上有所图谋吗?为谁而谋?曲凉?”萧识沉嗤笑一声,“殿下明知曲凉弃我至此,识沉心头本就长恨难消,又怎会为我那好父皇谋算什么。”
萧识沉伸手紧紧握住燕清的手腕,目光近乎逼视:“还是说,殿下早便看清了识沉心意,却佯作不知,一心全放在了肖想狐神上……”
“住口!”燕清压着促乱的心跳,呼吸不稳地看着萧识沉,“孤、孤不是肖想……”
“殿下敢扪心自问不对狐神存在非分之念?不对狐神存在占有之心吗?”萧识沉神色一戾,“狐神乃是天晟信仰,岂是我等凡人能沾染分毫的?若是让世人知晓殿下对狐神的心思,定会为万世所唾——”
“殿下此心,乃是渎神。”
燕清脸色一白,血色霎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不、不是这样的……萧识沉说的不对……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燕清却半点说不上来,脑海像糊成了一团,懵钝到难以运转。
萧识沉伸手握住燕清双肩,缓慢凑近间,目光紧攫住燕清的双眼,话音似远似近,似吟似语地落在燕清耳畔。
“燕清……你应该看看我……”
燕清看着缓缓逼近,隐约泛起无机质幽红光芒的眼眸,神色慢慢呆滞,视线逐渐发怔,灵魂似与身体分离,无着无落地悬在茫空中,好似正被四面八方伸来的手死死紧拽着,要被撕扯成万千碎片。
痛……好痛……
……师……
救……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0,目前清醒值45。】
俞显刚随着知晓燕清去向之人的指引来到宁心湖,打眼便瞧见湖亭里凑得十分近的两人,从他这角度望去,完全就像是在接吻。
好死不死,系统还在这时播报了负进度,好似证明着那不是“像”,那本就是。
一股无名火从心口窜起直烧到脑海,俞显来不及思考这反常到极点的情绪,已是失控出声打断道。
“你们在做什么。”
萧识沉一惊,迅速退开燕清身前,眸内红色霎时退却后,表情细微地浮上一丝恍惚。
冰冷红眸一离开视野范围,燕清便如几近溺毙之人猛然脱水而出般,重新获得了喘息,他心有余悸地握住手轮往后退了两步,满脸尽是惊魂未定。
顿了顿,燕清转头往声源处望去,入眼便是那魂牵梦绕许久的人,正朝他这头走来。
国师……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5,目前清醒值60。】
直到离得近了,俞显才注意到燕清近乎煞白的脸庞布着细小的汗珠,神色惊惶不安。
也不知道是在不安什么。
莫不是被他撞见了跟曲凉太子私交仍旧甚笃,心虚不成?
俞显压着火气,对燕清道:“殿下就算想与旧友相会,也该邀人去华玥殿才是,何至于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跑到这凉风湿重的湖亭上来。”
燕清讷讷地张了张口,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直觉昭俞当是误会了什么,下意识轻声道:“燕清没有……”
没有想与什么旧友相会……
念及旧友,燕清转头看了眼萧识沉,一丝莫名的惊惧排斥在心头泛起,身体不自觉紧绷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俞显看着燕清一系列细微动作,主观薄怒驱使下,通通有了不一样的解读,他语气不太好地道:“二位现下谈完了么?”
一句“没谈完继续谈,我走”梗在喉咙口,俞显却怎么也吐不出来,憋气得很。
萧识沉有如鹰隼般的视线对向昭俞狐神散漫泛冷的眸光,头一次将潜藏的锋芒暴露而出,嘴角微扬含着挑衅:“本殿与燕太子多日未见,岂是短短半个时辰叙旧能将相思聊表完全的?昭俞国师若无要事,还是不要打搅的好。”
左右埋在天晟的棋子全被昭俞除了个干净,萧识沉心头恼恨至极,此番完全与撕破脸皮无异。
若说之前还不确定,现下见昭俞这般情态,又怎能不知昭俞对燕清也怀着与他相同的心思。
既如此,就都别想好过了。
俞显唇角懒漫的笑意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须臾,他嘲弄般笑了一声,脚步微转。
直接上手推着燕清的轮椅就走。
俞显轻哂道:“殿下研习课业是要事,体疾不可受寒是要事,要事诸多,唯独跟你萧识沉谈天说地绝非要事,建议萧太子还是不要打搅的好。”
萧识沉:……
听着昭俞句句损言回敬,燕清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余光瞧见风雪拂吹下,昭俞那飘在他手边的赤红袖衫,燕清心头微漾,伸手轻轻攥住。
不动声色地,攥在了怀里。
第030章 俏狐妖独领风骚(9)
远远候在湖亭外的安元, 一见国师推着太子殿下出来,立马撑开手中的伞迎上了前去,将伞举在了两人头顶上方。
风势不知何时小了下来,鹅毛雪絮悠悠飘落, 于长夜中静谧缓缓。
俞显将伞取过手中, 安元会意放开伞柄,无声恭首静立着, 待国师与太子行出十步之距, 才不远不近地跟着后头。
从湖亭离开到步入曲径园林, 俞显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只默然推着轮椅,像是只打算将燕清送回东宫, 全然忘了来寻燕清的初衷是看望。
然而只他自身才知, 现下心头憋闷有多灼躁。
这种情绪虽然极少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俞显却并不陌生, 他清楚地知道这样奇怪的心情是因着什么。
却也正是因为知道, 才由此延伸出更多乱成团的心绪。
燕清从一晚上低落到惊惧, 再到陡然瞧见昭俞出现在眼前的惊喜中慢慢回过神来,才蓦然发觉身后之人一直不曾出过声。
燕清受不住与国师之间沉默无话, 轻声开口打破了这样安静的氛围,道:“孤听闻国师去了沂州, 怎的今天就回来了?”
闻言,俞显想也不想,直接不冷不热地道:“殿下莫不是盼着本座慢些回宫, 好与曲凉太子多叙叙情谊不成。”
此话一出, 两人皆是一愣。
俞显懊恼地低啧了声,为着自身语气不好, 酸意过冲。
燕清却是有些不知所措,懵懂明了昭俞此时心情不虞。
……是因为萧识沉今日态度逾矩,冲撞了昭俞吗?
念及此,燕清抿了抿唇,心头对萧识沉无来由的厌惧不由又深了几分,他静默几息,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昭俞道。
“殿下与谁结交,又与谁意投,本座管不着,但是谁都可以,唯独萧识沉不行,无论是从身份立场,还是他本就祸心暗藏来看,你二人没有丝毫相配之处,望殿下始终记清自身天晟太子的身份,三思而行。”
俞显看着已近在眼前的太子殿,慢慢停了步子:“本座便送殿下到此,殿下今日早些歇息,明日卯时还需上朝习政。”
说着,俞显将伞柄轻轻塞进燕清的手里,转身朝回路走去。
“燕清倾慕国师。”
一道含颤扬声叩碎平静,重重敲击在俞显的心房上。
他瞳孔微缩,僵立在了原地。
绸伞摔落在地,砸起一片雪尘,燕清握住手轮朝昭俞的背影靠近,伸手紧紧地攥住了那入手微凉的流衫袖摆,视线殷殷地望着昭俞隐在晦暗光线中不甚明晰的侧脸,再次道:“燕清所倾慕的,是国师。”
燕清定定看着昭俞,心想,倘若此番心意乃是渎神,便是为万世所唾又如何?以虚无缥缈的流芳之名,换国师一眼停驻,再值得不过。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求。
他只要昭俞。
良久,俞显才回身看向燕清,眼里的惊讶还残留着丝丝缕缕,尚未完全褪去:“殿下……”
燕清恳切道:“燕清与曲凉太子之间,只有年少时相伴之谊,并非逾越过界的私情,今日会面乃是偶然相遇,燕清离宫原就是为着去寻国师,只是未曾想国师并不在皇宫……”
顿了顿,燕清又轻声道,“国师可还记得与燕清之约?”
俞显看着燕清,眼神复杂至极,须臾才沉声道:“记得。”
燕清闻言一笑,眼含希冀道:“那国师可是因着此约,专程赶回宫中的?据燕清所知,沂州与京城一南一北,相去甚远,来回耗时定然不短,何况国师还要为沂州赐福,岂是短短九日之事。”
俞显默然不言,无声承认了燕清所想。
见状,燕清心尖一热,不自觉扬起笑意,眼神极亮地直接握住昭俞的手臂,仰头眼望着昭俞,既羞赧又欣喜地小声问道:“国师可是也对燕清……”
“本座重诺。”
燕清一滞。
俞显稳着波动的心绪,继续道:“既是承了给予殿下的诺,便没有放殿下鸽子的道理。”
瞧见燕清逐渐灰暗的眸色,俞显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手拂去了燕清头上的落雪,又抚上燕清的脑袋揉了揉,收回手时,才慢慢道。
“并非只有曲凉太子不可,本座亦非殿下良选。”
“为何不能是?”燕清轻声道,“莫不是国师……已有心悦之人?”
闻言,俞显指节微蜷,眼里不着痕迹地略过一丝晦涩。
他似是而非道:“殿下与我,命岁不合。”
话落,俞显轻轻拿开了燕清攥着袖摆的手,随后转头离开,不过几息便消失在了燕清的视线里。
燕清怔怔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昏暗园径,眼眶一热,泪水无声沿着面颊滑落。
只守在几步之外的安元,无可避免地将主子与国师之间的对话听了个一五一十,此时见昭俞国师已不见了身影,才叹了叹,默默走到了燕清身边:“殿下……”
“何为命岁不合……”燕清喃喃低声,像是在问安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安元是为数不多,看着燕清长大的内侍之一,他原是随前朝失宠宫妃发落到冷宫的贴身太监,彼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
十几年前,当瞧见尚在襁褓的燕清被扔到冷宫无人问津时,安元心生不忍,也是对冷宫环境知之甚详,明白小殿下要想在冷宫存活,光靠皇后娘娘安排的嬷嬷照看,能不能活过周岁都没个准,是以对燕清多关注了几分。
这一关注,便是近十七年的照顾。
比起将燕清看作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安元更多的,是把燕清当作自己的孩子在疼,一心服侍着。
见一向淡然处事,不为苦困掉半点泪皱半分眉的燕清,如今难过到落泪不止,安元不由叹息担忧,他斟酌着道:“也许狐神所言……是长生不老与百年人寿的不合。”
安元着重点了“狐神”之名,说到底,昭俞并非只是天晟国师,更是天晟千年之久的信仰所在。
是凡人不可与之比拟的神明。
燕清沉默顿晌,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他低喃道:“定是孤尚有诸多不足,才与国师不合……”
“定是有不足……”他拨着手轮往太子殿走去。
安元忧心不已,将掉落在地,近乎半身埋在雪下的绸伞拾掇而起,提步跟上了燕清。
……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5,目前清醒值55。】
远远站在树下,施了隐身术法的俞显,静默地看着燕清逐渐被殿门掩去的身影。
直到耳边响起的清醒值负进度播报而起,才将他出离的神魂扯回来了些许。
俞显眼皮微垂,最终缓缓靠在了树上。
已经有一个遗憾了,没必要再多一个……
平白失信失约地耽误人……
时隔多年,俞显又再次问了同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隔了几秒,系统才回答。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同样的回答,半分不带变的。
俞显嘲讽般笑了一声,辨不明是自嘲,还是讽刺从被这黑心系统找上开始,就充满了被动的任务之旅。
俞显甚至怀疑是不是上辈子遭了什么孽,才让阎王爷盯死了他,给他安排这玩人命的劫。
他唇角微勾,眼神却冷到近乎结冰,道:“为什么不去选第二合适的,指不定稍次一点的也能创造不一样的任务奇迹,没事非绑着我做什么,少了我你们的任务就完不成了还是怎么着。”
隔了片刻,系统也没有再出声,看起来是打算直接装死不回答了。
事到如今,究竟该归咎于谁,其实怎么也说不清了。
换个角度去想,倘若俞显能把控住感情,不与主角受走得太近,倘若他能将所经世界真正地只看作任务,只将主角受看作需要完成的任务指标。
那么为什么系统选择绑定的是他,其实并不重要。
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局面,既是情非得已,也是咎由自取。
俞显前世清心寡欲至极,倒是真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思,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按理来说不该这么轻易就会对谁动心。
为什么会对燕清也动了不一样的心思……
俞显眉宇微蹙,明知道感情这种事无法自控,毫无道理可言,也捋不清楚是是非非,思绪却还是不自觉的往回一层一层地想,连带细枝末节也没有放过分毫。
良久,俞显微觉荒谬地笑了声。
难不成他其实是喜欢某些特质……
而恰好这样的特质又分别能在不同的人身上体现出来,除了同为主角受这点叫人有些匪夷所思。
俞显并不愿意用数据设定去解释这种特质存在的原因,在他看来,他所接触到的任务目标都拥有着鲜活的生命,也各自拥有着独立灵魂。
便是天南海北里也能小概率找到相像的两个人,更何况只是特质相似而已。
念及此,俞显忽而一顿。
独立灵魂……
灵魂……
脑海迅速闪过什么思绪,快到似一尾闪瞬即逝的流星般瞬息间掠过,俞显正要紧抓,却怎么也抓不住,唯余一片空白,还细微地牵起丝丝刺疼。
俞显眉宇微蹙,暂时放弃了细想。
估计是这几日奔波来回,又耗费了太多真气,导致如今体格虚弱,脑子稍微用点力都得伤上一伤。
俞显认命一叹,掐诀旋身间,幻化成最不耗真气的火狐本体,爪垫碾着地面积得厚厚的冰雪,一步步朝摘星殿方向走去,如焰九尾摇曳着,被絮絮坠落的雪覆上一层又一层白霜。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54。】
火狐脑袋一昂,瞬间变成飞机耳。
顿了顿,火狐再次提起步子朝摘星殿走去,快到殿门时,守卫殿门口的侍卫一见九尾火狐,瞬间精神一震,站姿立时更为挺正了。
火狐抬起爪子正要搭上台阶。
【叮!检测到任务目标清醒值-1,目前清醒值53。】
爪子僵在半空。
俞显:……
余光瞥见九尾火狐奇怪的行举,侍卫们先是疑惑一瞬,下一刻立马自行了悟:狐神正在作法!
侍卫们表情更为肃穆了。
火狐迟疑着,爪子慢慢放上了台阶。
犹记清醒值增减判定机制与幸福值、自我价值感等因素挂钩……
俞显纠结一叹,最终迈着爪子几步跑回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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