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八九不离十,打一字。”
“杂!”
“何火无虫,打一虫。”
“萤火虫!”
“小时大,大时小,渐渐大,不见了,打一水中物。”
沈棠宁和谢嘉妤从金鱼池旁离开后,结伴联袂来到了岸上?一处挂满灯笼的彩棚中。
彩灯的老板在亭中用彩线缀下成?百上?千的灯谜,规定凡猜中十个灯谜者,赠一盏彩灯,猜中三十个灯谜者,假若再射中不远处悬吊的彩环,便可得一盏制作更为精美的兔子灯。
谢嘉妤急得抓耳挠腮,“这水中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一连猜了几?个谜底,灯老板都?摇头笑而不语,周围围观的游人们也猜不出来,沈棠宁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大家都?不说话,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嫂嫂,算了,我们去挑盏灯吧!”
谢嘉妤晃了她一下,意兴阑珊。
沈棠宁拍拍她的手,对灯老板道:“潮起时石子隐没水中变小,潮落时石子露出水面变大,所以谜底是水中石?”
灯老板喜道:“正?是,答案乃水中石!”
又上?下打量沈棠宁,眼?中露出毫不掩饰地惊艳之色,“没想到这位娘子不光样貌不俗,才思更是敏捷,娘子若不嫌弃,鄙人愿赠娘子与这位姑娘每人一盏荷花灯!”
“荷花灯我们买过了,我想要那盏最漂亮的兔子灯可以吗?”谢嘉妤眼?巴巴道。
灯老板指着外面的彩环道:“那不成?,兔子灯需得猜中三十个灯谜,再射中彩环才行。”
猜灯谜不难,难的却是射彩环,谢嘉妤抬眼?看?去,只见彩环离着她至少有二三百步,都?到对面的亭子里去了,其上?绑着一块红纱,夜色昏暗,如果?不是仔细看?的话甚至都?看?不清楚还有柄环在那儿伫立着。
谢嘉妤却拊掌笑道:“这还不简单,我哥哥可是神射手,有他在那盏兔子灯还不是手到擒来!”
周围围观的士子听罢便打趣道:“小姑娘你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你兄长能有多厉害?昔日吕奉先辕门射戟,三镇节度使耿忠慎百步外射杀敌军首领不过如此,你兄长怕不是耿老将?军在世哈哈哈!”
谢嘉妤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昂着头挺着胸,打发丫鬟琼香立即去寻谢瞻,她对沈棠宁道:“嫂嫂,等?哥哥把彩环射下来,我让哥哥把兔子灯送给你当新年礼物,你就?瞧好了吧!”
沈棠宁失笑,摇头说她并不想要兔子灯。
但谢嘉妤以为沈棠宁只是客套,她这个妹妹对哥哥的箭术胸有成?竹,拍着胸脯百般夸下了海口。
不多时,人群中自动地从中间分开,爆发出喧嚷的响动,一个身形高大伟岸的男人从其中走来,即使看?不清长相,只看?轮廓,远远瞧来也很?是个极俊美英武的男子。
女?子们已经?开始沸腾尖叫了,无他,因?有人认出来这俊帅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昔日里白马银弓过长街的小将?军谢瞻。
奈何谢瞻眉眼?冷峻,目不斜视,众人皆不敢上?前与他搭话,只敢痴痴地在人群里仰望着他指指点点。
谢嘉妤见到谢瞻一喜,忙跑过去挽住他道:“哥哥,嫂嫂想要那盏兔子灯,需得射中对面那间亭子里的彩环,你帮帮我们吧!”
沈棠宁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谢嘉妤是想借此撮合她与谢瞻!
她心里顿时又是错愕又是无可奈何,谢嘉妤的好意她自然是无福消受,正?待上?前去赶紧解释一二,以免他心生误会,却见人群中的谢瞻忽转头看?向了她。
谢瞻天生条件优越,宽肩窄腰,身量颀长挺拔,已使他在人群之中犹如鹤立,偏他这张脸剑眉凤目,是那种看?一眼?便能立即叫人脸红心跳的,极具男子气概的长相。
沈棠宁定了定神,意外发现谢瞻脸色似乎不大好,凤目冰冷,薄唇紧抿。
谢嘉妤话音刚落,谢瞻便猛地抓起案上?的弓弩,大步走到彩线旁,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他甚至都?没有瞄准,只听“铮”的一声闷响,转眼?那箭矢从彩环狭窄的间壁穿过,不知飞到了何处去。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对面的彩环“咣当”一下应声而掉。
有好事者去寻,最终发现箭竟是牢牢地钉进?了亭子对面的一颗老柳上?。
这可是一支没有箭镞的木箭!
四?周顿时沸腾了起来,众人禁不住都?用惊艳的目光看?向人群中央那高大俊美的青年。
谢瞻却扔了弓弩,径直走到犹自发怔的沈棠宁面前,抓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他就?这么闷声不响地走着,且步子又大又快,沈棠宁哪里追得上?,跟得很?是吃力,她还挺着个大肚子,没过多久便是气喘吁吁。
“你……你做什么,你慢些,我跟不上?!”
谢瞻脚步突然停住,沈棠宁脸险些撞到他的后背上?,忙护着肚子顿住脚,疑惑地抬起头。
谢瞻满脸阴沉地看着她。
沈棠宁其实从刚刚就?察觉到他有些不大对了。
说实话,他这模样她心里头是有些发憷的,只是他为何又这个样子,任她想破脑袋也猜不到。
老实说,讨厌归讨厌,她还是很?害怕他发火的,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瞧你脸色不太好……”
“这么盼着我难受,是不是我不舒服你就?舒服了?”
沈棠宁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不阴不阳地冷笑,“哦,我倒是忘了,你有这么多旧情郎,哪一个对你不是温柔体贴,你难不成?还以为我会跟那些蠢货一样,被你这张脸迷住不成??你也不去拿张镜子照照自己,你也配!”
沈棠宁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你……”
“你现在给我闭嘴,我不想听你说一个字!”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吓得周围的路人人赶忙远远地躲了去。
有胆大的好事者们伸长脖子,好奇地朝那人群中央身板单弱,肚子却高高隆起的女?子看?去。
沈棠宁死死地咬着唇,努力憋忍着眼?泪,可在路人不断投来的目光中,几?乎想要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又是这样,这个混蛋,他怎么能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她……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从她的脸颊上?一颗颗滚落,仿佛止不住般。
沈棠宁再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哭声越来越大,四?周的路人有些就?小声议论了起来,还伸出手朝着两人指指点点。
谢瞻阴测测地看?回?去,路人见他面相这般凶神恶煞,不好招惹,赶紧扭头也就?走了。但挡不住街上?人多,被这么多人围着,谢瞻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被弄哭了,女?人就?是麻烦!
谢瞻心里咒骂了一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警告道:“沈棠宁,你给我住嘴!”
沈棠宁通红着眼?恨恨瞪他。她就?跟和他作对似的,他不让她哭,她偏哭得声儿更大了。
谢瞻气急败坏了,上?前直接捂她的嘴巴。
“你再哭,再哭声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到金鱼池丢下去,到时候你就?算在水里哭死也没人管你!”
沈棠宁一骇,果?然哭声就?小了许多。谢瞻松了口气,用手胡乱涂抹了她脸上?的泪,抓起她的胳膊继续走,烦躁地想回?去算了,早知便不出来了,徒惹一肚子气!
“姑娘,姑娘,敢问?金鱼池怎么走?”
迎面而来的书?生见对面的佳人眼?眶红红,含嗔带怨,忍不住走上?前去拦住问?:“姑娘,敢问?金鱼池怎么走?”
沈棠宁抬起头,又飞快地垂下去。
她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书?生看?呆了眼?,说:“姑娘,你,你真美,像天上?的仙子……”
一语未落只听有人冷笑着道:“我看?你像地里的泥鳅,滚!”
书?生唬了一跳,定睛一瞧,原来这姑娘的身旁还站着个男子,那男子面似修罗,脸罩寒霜,神情凶悍至极。
而女?子神情畏惧,貌若天仙,却形容凄楚,像只哭红了眼?的可怜小兔儿。
书?生顿生无限怜惜之情,指着谢瞻勃然大怒道:“你才该滚!我看?你是强抢良家民女?,这姑娘压根就?不愿跟你,她定是被迫的!”
“你想多管闲事?很?好,恰巧爷的骨头今日也痒得很?!”
说罢谢瞻一把抄起书?生的领子。
谢瞻本就?生得高大,书?生与他对骂都?得全程抬着头,刚才不过一时冲动之言,眼?下见他这般霸道强横,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竟似要当众殴打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免大惊失色。
再往下,赫然瞟见沈棠宁浑圆的大肚子,原来罗敷有夫,佳人已为人妇!他眼?睛光盯着沈棠宁的脸,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盘成?妇人的发髻,身旁的丈夫,和已经?大了的肚子上?!
书?生嗫嚅几?句,讪讪地挣开溜了,一声不吭。
“谁准你和他说话?我一个转眼?的功夫你就?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是不是我不在你都?能跟着去他家里,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妇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谢瞻扭回?头怒瞪着沈棠宁。他此刻怒气炽盛,双目犹如喷火,形容简直可怖至极。
沈棠宁白了脸抖着道:“我、我没有勾引他,是他向我问?路,不是我主动与他搭讪……”
听了这话谢瞻却更气了,两肋熊熊生邪火。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气什么,是气她路上?随便一个男人和她问?话她都?温言细语地回?答,偏偏对他没什么好话,还是那酸儒说他强迫了沈棠宁,抑或是她在荷花灯上?根本没写他的名字,令他既愤怒又难堪,还夹杂着一些别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他厉声喝道:“住口!你还要狡辩!他向你问?路你便要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心思,你这朝三暮四?的女?人,恨不得吊着全天下的男人满足你的虚荣心,心里想着一个又一个……”
话至此处,他却未再继续说下去,一把拽住她,“回?去之后你给我抄三百遍女?诫,抄不完你以后就?别出谢家的门!”
沈棠宁忍无可忍,用尽吃奶的力气手脚并用推打他,“你这混蛋,放开我,我何曾如此!我没错,我不抄,就?不抄!”
从小到大只有女?人捧着谢瞻的份儿,何曾有女?人敢这般与他硬刚,谢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高大的影子罩过来。
“你再说一遍,抄、还是不抄!”
“再说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要抄!”
沈棠宁气性上?来,红着眼?,梗着脖子,两人的呼吸都?非常凌乱,喷洒到对方的脸颊上?,却又互不相让。
剑拔弩张之际,安成?的声音极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爷,太子和梁王殿下来了!”
不远处,一行锦衣华服的青年谈笑风生地走过来,当首一人着绯色长袍,年纪看?着三十岁上?下,儒雅俊美,面如冠玉,身后跟着一人身形略矮瘦些,对着那前面的郎君不住谄笑,两人眉眼?间几?分相似,像是兄弟。
看?见谢瞻,两人俱是诧异地对视了一眼?,旋即便朝着谢瞻和沈棠宁的方向主动走了过来。
今上?隆德帝共有四?子五女?,长子次子与太子皆为孝懿皇后所出,然皇长子与皇次子先后未成?年便不幸夭折,只有太子活了下来,十岁时便被立为储君。
太子之下,便是赵贤妃的皇四?子梁王、薛昭仪的皇五子秦王,以及一个还未成?年的皇六子。
沈棠宁还在气得瞪谢瞻,听安成?说这两人竟是太子和梁王,心内吃了一惊,连忙背过身去抹泪。
谢瞻眼?中却闪过一抹不耐,俄而,整整自己的衣服,转身迎过去。
梁王垂涎欲滴,双眼?放光地盯着沈棠宁的背影,突然谢瞻走过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太子殿下,梁王殿下。”
这下就?只能看?见沈棠宁的丫鬟,梁王眼?光还不住地往沈棠宁的方向瞟,一面笑着说:“临远,没想到能在灯会上?遇见你,从前令瑶多次约你你都?推辞不去,怎么,这回?是真栽倒进?温柔乡里了?”
谢瞻没有理会梁王。
梁王讨了个没趣,又不死心地追问?:“这都?遇上?了,你好歹也给我们引荐下弟妹,免得以后见了面也不认识不是?”
谢瞻丝毫不给梁王面子,一口回?绝道:“一蠢妇罢了,样貌丑陋,没什么可见的。”
“你……”
梁王愠怒,正?待发作,太子折扇挡住他道:“好了,我俩微服在外,莫吓着弟妹才是。”又道:“适才孤见你似乎与弟媳起了争执,她毕竟还怀着身子,咱们做男人的该多担待些才是。”
“多谢太子殿下费心,”谢瞻说道:“拙荆身子不适,恕臣失礼,先行告退。”
太子温声道:“无妨。”
话毕,谢瞻转身,快步向着沈棠宁走来。
接着,沈棠宁“啊”的惊呼一声,谢瞻竟将?她打横抱起。
沈棠宁唬了一跳,以为他要把他扔下去,忙踢打他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闭嘴!”谢瞻低头瞪她。
安成?驱车停在巷子口,见两人过来忙撩开帏帘,谢瞻把沈棠宁塞进?马车里。
“回?去再收拾你!”他凶恶地道。
沈棠宁抱着肚子,缩到角落里。
眼?前一暗,帘子拉上?了。
随着几?声急促的马蹄声远去,梁王眼?中不无遗憾,对太子说道:“皇兄,你说这常氏与沈氏,哪个更美?”
太子摇着折扇四?顾,说道:“我怎么知晓?”
梁王“啧”了一声,“常氏已是够美了,听闻这沈氏更是国色天香,我怎么便无福消受这等?美人?”
太子懒得理睬他,梁王想着又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沈氏闺前便不是个安分的,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是不是完璧之身都?两说,娶了她,还不知给谁养孩子,这福分我还是不要了!”
太子冷冷看?他一眼?。
“你以为,他像你一样,能蠢到什么样的女?人都?敢娶回?家?”
梁王闭嘴。
太子收了折扇,转身走了。
……
灯会凌晨方散,此时街市上?游人不减反多,仍旧熙攘。
寒风迎面吹来,谢瞻一路却心烦至极,神色阴晴不定。
待到马车到镇国公府前,他立即跳下马,一把拉开帏帘,喝道:“滚下来!”
半响,里面不见动静。
……
沈棠宁在马车里睡了过去。
寻春小榭,丫鬟正?在烧热水,听到院子的动静,赶紧放下热水出去。
谢瞻抱着沈棠宁一路进?了屋,到了床边,想把她就?这么扔到床上?,想了想,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忍着怒意把她放到床上?。
有什么比怒气攒了一肚子,对面的人却睡过去还要叫人恼恨的事情?
锦书?和韶音刚进?来,就?见这位极难伺候的大爷凶神恶煞地朝着她俩怒骂道:“滚出去!”
两个丫鬟吓坏了,端着热水连滚带爬跑出去。
谢瞻又看?向沈棠宁,很?好,她睡得还挺香。
他在床前走来走去,冷笑道:“你别装,我知道你没睡!”
还装是吧?谢瞻抬手剥了沈棠宁外面披的披风,见她没有反应,指腹抵在她的颈间,轻佻地划过她柔嫩的肌肤,落在衣襟的领子上?。
沈棠宁今夜穿的这件褙子上?,共有五枚扣子,谢瞻解开了两枚,而再往下解了一枚之后,里面的中衣和女?子肚兜儿的颜色都?透了出来,露出胸前的一片雪腻香酥,而少女?的鼻息依旧绵长清浅。
他不免有些悻悻,给她胡乱去拢衣衫。
沈棠宁似有所感,安静恬美的睡颜上?,卷翘的睫毛忽颤了一下,谢瞻立即从地上?一跃而起,迅速收回?手站好。
等?了片刻,沈棠宁却没醒,谢瞻推了推她的肩,慢吞吞地哼道:“行了,你甭装了,我大人有大量,你给我认个错,今个儿不和你计较了!”
女?孩儿的肌肤如牛乳般细白,在灯光下散发着盈润的光泽,她一动不动,谢瞻用手又推了推她,顺带摸了把。
触手细腻温软,像软绵绵的棉花,又像块上?好的和田脂玉。
咦,她肌肤怎么这样滑?
谢瞻想着,不由又摸了一把。
真是奇怪,他原本内心的那些复杂愤怒的情绪,此时已经?被一种他对沈棠宁的好奇心所占据。
都?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韵味,沈棠宁的睫毛很?长,垂下来乌鸦鸦地浓密的一片,在眼?底投下一团淡淡的影子。
她的眉眼?之间,似带着几?分困倦憔悴,眼?角与眼?皮子红肿着,看?着像两片桃子,谢瞻鼻息里哼出两声,没那么气了,接着目光继续向下,再次落在了她半遮半掩的衣襟之间。
谢瞻喉头滚了一下,吃了一惊,连忙仓促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过不会儿,他眼?神却又忍不住瞟回?来。
上?回?他去她房里,她把衣襟捂得严严实实,好像他是什么下流胚子盯她胸口似的。
呵,就?她胸前那二两肉,看?着就?叫人败兴,他才不感兴趣。
既然她不叫他看?,他就?偏要看?,何况她本就?是他的女?人,他今晚便是对她做些什么那也是天经?地义。
谢瞻想着,心安理得地捏住了她衣襟的两端,朝里面瞄了眼?。
唔……其实没什么可看?的,不也就?是那样吗。
他心里是这么想,脸上?却又不由自主地燥了起来。收回?手时,忽无意看?到沈棠宁衣袖的折起之处,露出一抹淡淡的青色。
这一双柔荑柔若无骨,一用力便能被捏个红红的大印子,尤其是手臂与手腕的位置,此时却被人捏的一圈又一圈的红紫,在烛光下看?更是触目惊心。
谢瞻一愣,他当时不就?拽了她几?下……好像也没多用力吧?
肌肤裸露在空气,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好冷……
沈棠宁轻轻嘤了声,想睁开眼?,眼?皮子实在太重。
她想抬起手,胳膊又好疼。
“别动。”
有人按着她的手腕,在她耳旁道。
沈棠宁倒是乖巧,当真不动了,谢瞻在她房里翻找,终于找到药匣里的创药,想也没想就?抿出一点,在沈棠宁的手臂上?红肿处揉开。
这些伤药是王氏命人送过来的,只有化瘀之能,活血的效果?弱一些,但孕妇能用。
沈棠宁这幅玉骨冰肌,天生比旁人柔弱些,恨不得按一下就?能留个印子几?天不消。
何况谢瞻一个能拉得动两百斤重的男人,她如何消受得了?
他指腹上?的老茧硬梆梆,像锉刀似的磨得人很?不舒服,沈棠宁难受地不停扭动身子。
她一扭,谢瞻就?强硬地摁住她,不让她动,偏偏他手下又不曾留情,沈棠宁喘着气,喉咙里发出一些不知是哭还是委屈的声音,浅哼轻嘤。
这声音太过靡荡,叫得人浑身燥热,谢瞻满头大汗,不得不腾出另一手,赶紧捂住她的嘴。
“呜……”
沈棠宁扭了扭腰肢,衣襟又散开些,露出锁骨间一根红色的,细细的带子,松散地缠绕在她的颈间。
谢瞻只看?了一眼?,手下一颤,呼吸骤然粗重起来。
怀孕之后,她的身段似乎变得愈发丰腴,该长肉的地方都?长上?了,不似从前那可怜巴巴的二两肉。
谢瞻猛地垂下眼?,有些狼狈地给她把衣襟掩上?,脸庞微微燥热。
他终究是个男人,在这样暖色暧昧的灯.光下,她衣衫凌乱,一双玉臂横陈在他的手中,雪色的肌肤上?青紫点点,一幅被男人宠爱过的模样,实在很?难叫人无动于衷。
便是像两人的第一回 ?,任由他为所欲为也无法反抗吧?
谢瞻喉头向下滚了滚,脑中胡乱想着。
她的身子也好香,怎么会这么香,她身上?难道偷偷藏了好几?个香囊?
谢瞻凑近闻了闻,似乎是一股极淡的药香,混合着蔷薇香气。
沈棠宁的手腕细滑柔腻,捏在手里柔若无骨,给她上?药,既怕捏重了把她疼醒,又怕捏不住掉下来,简直算得上?是酷刑。
谢瞻感觉自己越来越热,他本应该就?此停手,反□□上?数不清的丫鬟伺候,有经?验丰富和擅长妇科的府医。
不,他也并不是想看?她的身子,占她的便宜。
他只是单纯地想给她上?药罢了,毕竟伤处的始作俑者是他。
何况,他们二人是正?经?的夫妻,他也不是没看?过她的身子。为何不能看??
就?是这样罢了。
直到给她上?完药,谢瞻后背已是汗透中衣。
他又打量了几?眼?,觉得自己应该给她把衣服扣上?,不然被她那些丫鬟们看?见了,还以为他占她们主子便宜。
于是,谢瞻便低头有些笨拙地,快速给她扣上?盘扣。
小腹隆着,把衣服也撑了起来,谢瞻几?次试探着想将?手放在上?面,想了想,担心伤到孩子,还是收回?了手。
扣完最后一枚,沈棠宁含糊地叫了一声,悠悠转醒。
谢瞻一惊,迅速收回?自己的手,转过身背对她,一拉自己袍子的下摆。
上?马车后,沈棠宁心神俱疲,浑身瘫软。
马车里烧着炭火,温度熏熏然,她不知不觉便靠在马车里昏晕了过去。
自从有孕之后,沈棠宁便极容易困倦,譬如现在,看?到谢瞻的背影,她心里明明该恐惧极了,一双眼?睛却像被黏住一样撑不开。
她费力撑起身子,开口:“我……”
“不早了,你先睡吧。”
谢瞻打断她。不知为何,他的声音透着丝哑。
说完这话,不等?沈棠宁回?应,他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沈棠宁诧异而迷惑。
她怎么记得,谢瞻说回?家要找她算账来着?-
谢瞻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彩棚中带走了沈棠宁,谢嘉妤又不好追上?去,见卫桓就?站在不远处,忙跑过去问?他出了什么事。
卫桓哪里能猜到谢瞻心内所想,摇头说不知。
谢瞻走的时候那张脸绷得死死的,谢嘉妤不禁有点担心她身娇体弱的嫂嫂。
卫桓安慰她道:“夫妻俩便是磕磕绊绊也正?常,有临远护着,你嫂嫂必定不会有事的。”
谢嘉妤这才放下心来,与卫桓在外面游荡许久,还坐上?了金鱼池的画舫。
乐声靡靡,小未婚的夫妻两人情深意浓,花前月下,好不快活。
王氏让谢嘉妤在三更时回?来,谢嘉妤一直玩耍到三更时分仍不舍得与卫桓分开。
卫桓担心惹未来丈母娘不快,三更一到便劝着谢嘉妤,牵她的手下了画舫。
谢嘉妤很?不开心,不理会卫桓,卫桓无奈,想到谢嘉妤爱吃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串,便让她在原地等?着,他亲自帮她去买。
谢嘉妤本想扭头走了,只是到底舍不得,还是回?到约定的地方乖乖等?着,却足有一刻钟的时间都?没等?到卫桓。
这下谢嘉妤可真着急了,忙领着丫鬟们四?处去找卫桓。
凌晨时分,大街上?依旧人流如堵。
四?下望去,除了人和灯,还是人和灯。
谢嘉妤气得直哭,捶胸顿足,脸上?精心画的妆容都?花了。
“卫世子一定和我们一样被人群冲散了,姑娘,咱们要不回?去吧,再不回?,夫人该发作了!”蝶香急着劝道。
谢嘉妤道:“我走了,他找不到我怎么办?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他!”
这就?有点赌气的意味了。
无奈,蝶香和几?个丫鬟只得陪着谢嘉妤在原地等?。
一个时辰之后,蝶香几?乎确定卫桓已经?离开家去了,而谢嘉妤依旧没有要回?家的迹象,赶紧给另一个丫鬟琼香使眼?色,示意她回?镇国公府找人来。
琼香离开了片刻,又匆匆回?来,还带了另一个人回?来。
“谢姑娘,你怎在此处?”
谢嘉妤坐在一棵松树底下的台矶上?,闻言抬起一张狼狈哭花的脸
“怎么是你?”
满腔喜悦化作了失望,她生气地大叫。
“是我如何。”
那人指着不远处道:“你现在上?马车,我送你家去。”
谢嘉妤看?着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指着这人道:“你给我滚,我才不回?家,我要在这里等?桓哥哥!”
说完扭身就?跑,这人也不惯着谢嘉妤,螳螂腿三两步追上?谢嘉妤,扣住她的手,将?她倒扣到肩上?。
谢嘉妤真是气坏了,踢打着这人道:“姓陈的,陈慎,你这混账东西,放我下来,你竟敢欺负我,我让我爹爹哥哥砍了你的脑袋!”
陈慎把谢嘉妤扛到马车上?,几?个丫鬟见状连忙跟上?,陈慎跳上?车辕,充当车夫,驱马便朝着城北的镇国公府驶去。
……
翌日一早,沈棠宁醒来后,发现床边放着一本女?诫。
“是谁放的?”
刚抬手想拿起来,发现手臂又酸又疼。
撸起袖子,两条胳膊上?也是一片片淡色的青紫。
昨夜谢瞻在房里逗留许久,他离开后,锦书?和韶音两个生怕主子出事。
不过进?屋之后,沈棠宁除了身前的领子扣的歪歪扭扭,其他并无异处。
“想是世子放的,昨夜他离开后就?有了。”韶音和锦书?对视了一眼?,心想莫非昨夜谢瞻在房里盘桓不走,其实是在教训姑娘抄女?诫?
“姑娘,他不会又罚您抄女?诫了吧?”两个丫鬟心疼地问?。
沈棠宁揉了揉脑袋,头也疼。
大概是了,昨晚回?家前他还凶巴巴地说要找她算账呢。
沈棠宁发现,只要她与谢瞻在一处,必定是要吵架的。
有的时候,她真的不明白他生气的缘由。
便如昨夜,她如何回?想,都?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何突然生气,那发起火的样子,气势汹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生吞活剥了一般可怖。
昨夜后来不是太子和梁王出现,他怕是接下来会动手打她。
念及此,沈棠宁打了个寒战。
不成?,下次不能再与他这般针锋相对了。
不论如何,自己的性命最重要,忍一忍,半年很?快就?过去了,届时恢复自由身,再也不必看?谢瞻那副讨厌的嘴脸。
上?元夜热闹持续三天,第三日方才收灯。
昨夜沈棠宁和谢瞻先行回?了府,谢嘉妤玩了没多久便在人群中与卫桓失散,后来被无意遇到了她父亲谢璁从前的下属陈慎,这陈慎如今在锦衣卫中任职,谢嘉妤以前见过他几?面,被他如此狼狈送回?家,岂能不恼羞成?怒。
谢嘉妤发大小姐脾气,咒骂了陈慎一路,陈慎还是把她扭送回?了家,今日卫桓让小厮来给谢嘉妤送信,问?她可否平安到家,并表示歉意,解释昨夜他无意与谢嘉妤失散,寻她好久的人寻不得,回?到两人约定的地方时也不见她人,便以为她赌气先回?家了,也回?了家。
谢嘉妤听到这解释心中的气性早飞到了爪哇国,自然第二日还想与卫桓外出,遂来缠着沈棠宁,百般央求。
沈棠宁毕竟是出嫁的媳妇,她担心王氏不快,温言软语地哄着谢嘉妤,以身体不适委婉推辞了。
嫁进?谢家有两个多月了,除了必要的应酬,她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出嫁前,沈温两家亲戚中与沈棠宁和温氏关系最为亲近的便是她的小舅舅温济淮与舅母姚氏,沈棠宁十分想念两人。
偶有一次与王氏谈论起来,王氏想想自从儿媳妇嫁过来后,只回?过娘家一回?,听沈棠宁言语间似乎还颇为思念她小舅舅一家,便允许沈棠宁去舅舅家探望一日,黄昏时回?来。
沈棠宁高兴极了,一时连前几?日与谢瞻那番不愉快的争执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谢瞻让她抄女?诫,放在以前,他便是态度恶劣些,她抄便也抄了,不愿意同他闹出什么不快来。
可上?元节那夜他却莫名其妙当众羞辱她,沈棠宁绝不抄这女?诫,否则岂不是承认了谢瞻对她的那些污蔑?
当夜沈棠宁没有睡好,翌日一早她便早早起床收拾东西,带上?王氏给她送来的礼物,由小厮和丫鬟护送着去了城南的宣北坊温家。
第26章
温家?。
听说外甥女今日回来,沈棠宁的舅母姚氏高?兴坏了,绝早就去早市上买了一厨房的鸡鸭鱼肉,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
温家?小门小户,温氏与温济淮的父亲当年在朝中不过一个?官职低微的七品太仆寺主簿,后来温氏到了婚配的年纪,她生得温柔貌美,平宁侯世?子沈弘彰对她一见?钟情。
成?婚后夫妻两人恩爱情深,沈弘彰继承了父亲军功换来的爵位,决定效法?其父,征战沙场,用?军功来封妻荫子。
隆德帝北伐契人,沈弘彰主动请缨,最终却战死沙场,一去不回。
年仅三岁的沈棠宁没了爹,温氏哭干了眼泪,又患上眼疾,除了叔父,年幼时对她最为疼爱的便是舅舅舅母。
舅舅温济淮性?格温吞,舅母姚氏却泼辣直率,沈棠宁很喜欢姚氏,有什么心里话都喜欢和姚氏讲。
沈棠宁来的时候,姚氏正在院子里杀鱼,一听人到了,大喜,忙去洗了把手把人给迎进来。
“表姐可有口福了,我娘昨晚就说要给你做她最拿手的醋搂鱼呢!”
温济淮和姚氏的小女儿温双双凑上来抱住沈棠宁的胳膊,一脸亲昵。
长?子温珧则红着脸站在一侧,局促地喊了一声:“宁姐姐。”
温济淮夫妻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女儿温双双,正值豆蔻年华,长?子温珧,今年十五岁,还在书院里读书。
姚氏闻言笑道:“你表姐怕是在国?公府吃惯了山珍海味,瞧不上你娘的手艺啦!”
“舅母!”
沈棠宁嗔着,上前几步靠在她怀中撒娇。
姚氏赶紧亲热热地搂住她,沈棠宁笑着说:“您做的饭菜吃一百年我也不腻!”
姚氏说道:“好啊,那舅母就给你做上一百年,你若是吃腻了哭闹我可是不依!”
一家?人笑笑闹闹地进了屋。
温济淮考过几次乡试,奈何不是读书的料,自最后一次落第后便彻底死了心,一直经营着祖上留下的几家?布行和绸缎庄,生活虽不算大富大贵,倒也知足。
姚氏去厨房亲自下厨,兄妹两人陪着沈棠宁说了会儿话,温济淮便从?外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舅甥两人寒暄一番,温济淮提起温珧,一脸骄傲,“你弟弟二月里就要参加县试了,他那夏先生说珧儿考中的机会很大!”
温珧读书成?绩一向?不错,去年还有县里的廪生做保推荐,获得县试的资格。
温济淮把振兴温家?的希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逢人便吹嘘此事,温珧一听这话便头大,肩头上就像压了个?重担似的,急道:“爹,你别和宁姐姐说这事了,说不定最后空欢喜一场,还不一定能考中呢!”
温济淮斥道:“孺子,浑说什么丧气话,我说你能考上你就能考上!”
父子两人吹胡子瞪眼,沈棠宁忙劝道:“珧儿,舅舅也是为你高?兴,再说,像你这个?年纪参加童试的少?之又少?,你已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论这次考中与否,你且安心读书,最后问心无愧便好。你还年轻,大不了,咱们下次再考就是了。”
温济淮连连点头,觉着自家?外甥女说话就是好听,都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
温珧就听得耳根通红,他不善言辞,结结巴巴地道:“宁姐姐,你,你说的真好,我,我记住了。”
一家?人用?完了午饭,温双双黏着沈棠宁,让她给她讲住进谢家?的豪门生活,一脸向?往之色,沈棠宁自然是满足表妹的好奇心。
不过,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去提谢瞻。
说到琴棋书画,温双双把自己的琴搬了出来,央求道:“宁表姐,你琴技最好了,我最近弹这首曲子,不知为何总是弹不出想要的感觉,你能不能指点指点我?”
姚氏给女儿使眼色,“你表姐大着肚子,怎么教你,去去,自己回房玩儿去,别添乱!”
温双双不依,眼巴巴地看着沈棠宁。
自从?与萧砚退亲,绿绮被砸之后,沈棠宁便不愿再碰琴了。
“许久不练,我的琴技也生疏了许多。”她轻声道。
这意思是婉拒。
温双双却说道:“就是生疏了才?要拾起来嘛,从?前宁表姐最喜欢弹琴,你的琴艺连苏大家?听了都赞不绝口,若是如?今明珠蒙尘,宁表姐不再弹琴,苏大家?知道后该多遗憾呀!”
郭氏一直认为女子习琴棋书画是为了取悦男子,稍通即可,因此从?未给沈棠宁请过琴艺高?超的师傅,是沈棠宁自小喜爱读书弹琴,大部分弹琴的技巧都是她自己去琢磨的。
只是因她名声不好,每每她在人前弹琴总会惹人嘲笑,久而久之她便不在人前卖弄了。
苏大家是京都闺秀中有名的女琴师,她虽未曾亲手教授过沈棠宁,却机缘巧合听过一曲她用?绿绮弹的《采微》,为此赞美沈棠宁的琴声哀婉动人,令人听之泫然欲泣,有先贤遗风。
温双双的琴艺多半是沈棠宁传授,姊妹两人关系十分要好,今日她见?沈棠宁眉眼之间郁郁寡欢,并不似从?前快活,以为沈棠宁是因萧砚的缘故彻底伤了心,害怕睹物思人便不再碰琴,才?迫切地想帮沈棠宁从痛苦中走出来。
其实,沈棠宁不愿再碰琴,除了萧砚,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当日她躲在普济寺,萧老夫人寻上门来时对她的那一番羞辱叱骂。
时至今日,只要她一看到琴,便会想到绿绮,一想到绿绮,她与萧砚之间那段无疾而终的姻缘,那些令她痛苦而仓皇无措的回忆便会悄然浮上心头,刺得她心痛如?绞。
“你不是还有把瑟么,”姚氏对温双双道:“让你表姐给你指点指点瑟,乐器虽众,万变不离其宗,咱们小门小户的,也不指望你能歌善舞,你把瑟弹好了你娘我都给你烧高?香了。”
温双双吐吐舌头,从?善如?流地回房拿瑟,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镇国?公府,午后王氏见?头顶阴云密布,担心下雨,地湿路滑,万一沈棠宁有个?闪失,遂把安成?叫过来道:“等世?子爷回来,你让他速到我这里来一趟。”
安成?唯唯。
看安成?这幅唯命是从?的模样,就知道是劝不动谢瞻的,王氏准备等谢瞻回来亲自和他说道说道。
“爷,夫人说有事请您去一趟如?意馆。”
下衙后,谢瞻立在衣槅前换衣,安成?就和他说。
“什么事?”谢瞻问。
安成?说不知。
“倒是有一事,世?子夫人今早回了舅老……回了温家?……温家?就是世?子夫人的舅家?。”
谢瞻动作顿了下。
安成?见?他没有反对和不耐烦,便将换下的官服给他挂了起来,继续说道:“听说是给温老爷贺寿,绝早就走了呢。”
谢瞻看着外面彤云密布的天色,皱起了眉。
这样的天,回什么家?!
就她那个?娘家?,他都懒得去说。
换好衣服,谢瞻吩咐安成?立即去备马,自己提脚往外走。
“我的爷,外面这都快下雨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安成?追出去,看着谢瞻上了马才?突然想起来王氏吩咐他的话,急忙在后面大喊。
“世?子,夫人说还有急事找您呢,您先别走啊!”
谢瞻充耳不闻,走得头也不回。
出了门谢瞻才?突然记起来,他根本不记得沈棠宁的舅舅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姓张还是姓钱?西街还是东街来着?
马向?西侧跑,长?忠连忙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拦着,“爷,咱走错了……舅老爷家?住在城南宣北坊的椿树胡同!”
谢瞻便顺势调转马头。
宣北坊接近城郊了,周围云集的基本都是些商贾和门第不高?的小官,买不起京都城中心寸土寸金的房子。
有钱人和达官贵人都喜欢住在宫城附近的风水宝地,像镇国?公府就坐落在宫城东侧明照坊,上朝点卯骑马只需半刻钟头的工夫就能到。
从?明照坊赶到宣北坊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温家?守门的老苍头见?到门首下跑来一匹高?挑肥壮的骏马,还疑心是谁家?的公子走错了门。
谁知不多时那马上竟跃下来一个?面容冷峻,气宇轩昂的男人,迎面便朝着他走来,老苍头受宠若惊,忙诚惶诚恐地上前道:“贵人下降,敢问贵人是?”
谢瞻态度冷淡,并不言语,倒是长?忠热情地问:“老丈,敢问你家?姑奶奶可还在家?中?”
温家?还没有嫁出去的姑娘,老苍头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道:“您问的可是小人家?的表姑奶奶?哎呦,您来的真是不巧,我们表姑奶奶刚跟着我们夫人去了对面永兴庵里,地方不远,就在对面那条街!”
长?忠刚要回话,谢瞻转身便去了。
长?忠赶紧又抹着汗追过去。
谢瞻心里其实很不高?兴,他说过沈棠宁要是不抄完三百遍女诫就不准许她出门,她敢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回娘家?就算了,竟还跑到什么尼姑庵去凑热闹!
别是在尼姑庵里和她从?前的那些老相好私会吧?
谢瞻想着,愈发觉得刻不容缓,立即翻身上马。
永兴庵果如?老苍头所言就在对街,走两步就到了,看门的小尼姑引着谢瞻和长?忠去寻沈棠宁和姚氏。
与此同时,庵中净房,沈棠宁正亲昵地躺在姚氏的膝上两人絮絮说着些体己话。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姚氏给沈棠宁请了张安胎符,这符纸可保孕妇生产顺利,她先是嘱咐沈棠宁如?何安胎,随即抚摸着她五个?多月的肚子,随口说她这一胎很可能是个?女娃娃,沈棠宁撇撇嘴,不怎么信。
“……前些日子我去侯府看你娘,听你妹妹说你曾和你婆母去过郑国?公太夫人的寿宴?”
沈棠宁心提了起来,勉强一笑,若无其事道:“是去过,怎么了舅母?”
姚氏严肃地道:“团儿,你和我说句实话,那镇国?公世?子待你是不是不好?”
沈棠宁绕着姚氏的裙摆,半响说道:“我出嫁前便与他素不相识,谈何算得上是举案齐眉?他待我虽不能说十分要好,也不算很差,寻常人家?的夫妻不也是如?此吗?”
新婚之夜和谢瞻的约定,沈棠宁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哪怕在舅母这里,她也无法?把这些话就这样心平气和地全盘托出。
姚氏叹口气,欲言又止。
萧薇与谢嘉妤在郑国?公府闹起来的事情,尽管两家?都刻意压着,但?毕竟当时参加宴会的人众多,传出去些闲言碎语不难。
姚氏去平宁侯府看望温氏,路上遇见?沈芳容,沈芳容得知冯茹被强嫁之后整日过得战战兢兢,深怕镇国?公府上门来找她算账。
所幸那镇国?公府只处置自己府内的人事,沈芳容被沈弘谦臭骂了一顿,又叫郭氏关在柴房里好些天,就很是怀恨在心,去探听了些卫太夫人寿宴那日发生的事情,故意添油加醋说给姚氏听,姚氏听后忧心极了。
谢家?的那位四姑娘和萧薇都不是省油的灯,姚氏不知绿绮是如?何到谢嘉妤手里的,可这两人若为了绿绮打起来,难免不会殃及池鱼,牵扯到沈棠宁。
绿绮是萧砚所赠,也曾是沈棠宁钟爱之物,届时沈棠宁将无法?解释。
“团儿,我是你的舅母,是你最亲近的亲人,如?果你有什么心里话宁肯埋在心里都不想说,那舅母也不去强迫你、我们温家?虽然就是个?商户,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绝不亏待自己的亲外甥女,只要你过得舒坦,不论想做什么,你舅舅和我都会永远支持你的决定,站在你的身后。”
姚氏抚摸着沈棠宁的头顶。
沈棠宁怔怔地看着姚氏那张满是慈爱心疼地脸,她想点头说好,把事情就这么胡乱揭过去,可是不知为何,姚氏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却叫她心口好像突然就变得酸涩又难受,泪水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眼眶。
“我真没事,舅母。”
她强作欢笑,偏过脸掩饰地擦拭自己眼角的泪。
姚氏递来帕子,沈棠宁将脸埋在帕子里,眼泪却根本擦不干,反而越擦越多。
在最最亲近的亲人面前,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委屈一瞬之间全都涌上心头,无处遁形。
她多么想装得云淡风轻,告诉舅母自己丝毫不介意旁人的诽谤、刁难,那些异样而鄙夷的眼光。
她习惯了,她真的习惯了,她反复地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不是这样的啊,她明明真的很介意!
为什么他们要瞧不起她,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她小心翼翼地和他说着话,生怕触怒他,谢瞻还要责怪她水性?杨花,当着街上那么多人的面怒骂她?
难道就因为她是高?嫁,是用?那样不光彩的方式嫁给他,她就活该低三下四,没有尊严吗……
沈棠宁越想越难受,一时竟觉万念俱灰,悲从?中来,忍不住扑进姚氏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舅母,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我讨厌他,我真的讨厌死他了,他总是像个?强盗那样对我!”
姚氏忙心疼得搂住她,“好孩子,我明白!你先别哭,我们慢慢说,是谁,你讨厌谁?”
沈棠宁把这段时日心里所有的苦闷和委屈都吐给了姚氏。
两人发生了肌肤之亲后,谢瞻对她不仅没有丝毫怜惜,还意有所指地刻薄她是存心勾引,说只能纳她为妾,令她羞愧欲死。
定下亲事之后,他对她更?是不屑一顾,除了亲迎那日,他一步都不曾踏进她的家?门。
第二日敬茶,他又故意不见?踪影,令她在谢家?所有人面前失掉颜面,抬不起头。
冤枉她勾引谢七郎、刁难谢嘉妤,时常莫名其妙讥讽她、欺负她,罚她抄劳什子女诫,害得她几天几夜睡不好,上元夜还当着那么多路人的面骂得她羞愧欲死……
他对她做的那些罪行,简直罄竹难书,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到后来,哭声渐渐小了,沈棠宁难受得蜷缩在姚氏的怀里,依旧上气不接下气地哼喘,委屈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姚氏既心疼沈棠宁受的委屈,又恨谢瞻目中无人,气得她咬牙狠狠锤一旁的案几道:“我的儿,可怜你竟吃了这么多的苦!这天杀的镇国?公世?子,他就是个?禽兽,畜生!竟这么作践我的团儿!”
沈棠宁从?小就早慧懂事,哪里磕了绊了被人欺负了,她都喜欢埋在心底不说。
越懂事的姑娘越惹人怜惜,她不敢告诉温氏,害怕温氏替她担忧。
可她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啊,浑浑噩噩地失去了自己的清白,怀上一个?陌生男人的孩子,还要忍受着街坊邻居的非议嫁给这个?根本瞧不起她的男人,她心里该有多委屈!
“团儿,你至今不肯碰琴,是不是心里还想着萧家?的那个?孩子呢?”姚氏柔声问。
有谢瞻那样不懂怜香惜玉的夫君,珠玉在前,姚氏很担心沈棠宁会想不开。
所幸如?今萧砚并不在京中,否则还不知那群人又怎么编排沈棠宁。
“仲昀……”
一想到萧砚,沈棠宁更?是心如?刀割,在姚氏怀中哽咽道:“是我辜负了他,我再也配不上他了!”
沈棠宁本以为,这世?上除了爹娘亲人,再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珍视她偏爱她。
是萧砚让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不堪,不必去在意那些外人的诋毁诽谤。
可是萧砚离开京都时,望向?她的眼神却也是那样的失望与陌生,就连这样的一个?人全心全意待她的人她最终也失去了,她真是无用?!
“你没有辜负他,你只是和他没有缘分,那不是你的错,也并不代表你配不上他!”
姚氏紧紧搂住怀中哭得发抖的外甥女,不觉眼眶里也涌上了一片湿润。
“傻孩子,你这样好,这样孝顺体贴的孩子,配得上所有人,是镇国?公府不识人,是那姓谢的配不上你才?对!”
“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可团儿,咱们以后就把仲昀忘了吧!舅母希望你以后能活得潇洒肆意一些,实在过不下去,大不了我们与他和离便是了!我们团儿这样的美人,便是再醮又如?何,想娶你的人还不是得从?正阳门排到永定门去!”
最后一句逗得原本心有戚戚的沈棠宁破涕为笑,嗔怪道:“舅母,你怎么还取笑我呢!”
顿了顿,又闷闷地叹气说:“舅母,我想好了,等生下孩子之后,我便会与他和离,至于嫁不嫁人……世?事无常,如?今,我也再没有这个?心思去琢磨这些事了。”
姚氏吃了一惊,问道:“你当真想好了,和离可不是小事,这事你婆母和他可知晓?”
“婆母不知,但?,他是知道,且也同意了,新婚之夜我便与他商量过的。”
姚氏皱眉。
虽然她不喜谢家?,但?和离却不是件嘴皮子上下一碰的小事。
沈棠宁若真要大归,且不说郭氏与王氏会不会同意,她唯一担心的便是外甥女名声受损,被人背后指点,她并非自愿和离,而是因七出之罪被婆家?不容。
两人各自满怀心事,一时谁都没言语,忽然门外猝不及防地传来“咚”的几声撞击,把沈棠宁和姚氏吓了一跳,忙直起身来,两人一同望向?门外。
这次出门姚氏只带了一个?老嬷嬷和两个?丫鬟在门口守着。
姚氏抄起案边的花瓶,下了小榻,悄然往门外走去。
沈棠宁紧张地缩在床边,也抓起一只茶盏对准门口的方向?,一动不动。
姚氏突然踢开房门。
“呼呼——”
刚一开门,冷风便呼啸着蜂拥了进来。
门口,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落叶卷着飘走了。
“舅母,怎么了?”
沈棠宁冻得打了个?哆嗦,在屋里问。
“没事没事,是块屋顶上的瓦片掉下来了,”姚氏搓着手进门,嘀咕道:“这群死丫头怕是又偷偷躲着去吃酒了!”
沈棠宁松了口气,又觉心里难受,不想见?人,便掀开小榻上的薄被,把脸埋进被子里。
姚氏把她挖出去揉她的脸。
“好了好了,今日是你舅舅大好的日子,咱们不哭了,团儿都哭成?小花猫了!”
沈棠宁赖在姚氏怀里撒娇。
……
风卷着落叶,打在人的脸上,火辣辣得疼。
长?忠守在庵门后,见?到谢瞻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连忙追着迎上去。
“爷,爷!您没事吧?”
谢瞻没看见?他似的,走出门了,片刻,又踅回来对长?忠道:“给她一笔钱,今日我们两个?没来过。”
说罢翻身上了马。
长?忠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还是遵照主子的吩咐,给了看守门的老尼姑一笔钱,叮嘱她不要说漏嘴。
老尼姑点头不迭。
谢瞻漫无目的地信马由缰,四处走着,心头也同样是一片得混乱迷茫,还夹杂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与不甘心。
可他到底在气什么,又在不甘心什么?
“舅母,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我讨厌他,我真的讨厌死他了,他总是像个?强盗那样对我!”
沈棠宁的哭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缰绳勒紧了掌心的肉,谢瞻仿佛也感觉不到疼。
如?果是讨厌,她为何要讨好他,给他缝衣服,送汤水、平安符,嘘寒问暖,还主动……吻他?
他以为,那就是喜欢。
别的女人都是这样对他的。
所以,她在荷花灯上写萧砚的名字,不是因为她还念着萧砚,而是因为,她从?未忘记过他?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
“喂,你这人骑马不看路,眼瞎啊!”
一个?驾着驴车的老汉在路口破口大骂。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谢瞻浑身早已湿透。他在骂声中抬起了头,雨水顺着他的苍白瘦削的脸庞滴落到地上,一双凤眼幽黑如?墨。
被人这么一声不吭地盯着,老汉心里毛毛的,许是觉得谢瞻看打扮和面相就不好惹,嘀咕几声好生俊俏的人竟是个?瞎子之类的话,连忙驾着驴车跑走了。
第27章
下了两刻钟的雨,天便放晴了。
姚氏让老?嬷嬷去煮了两个鸡蛋敷在沈棠宁的眼睛上,随后两人打道回府。
温济淮给沈棠宁备了一些?零嘴和她?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姚氏打开检查了一番,责备丈夫道:“团儿?还怀着身子,这些?街上买的吃食不干不净的,我看还是别吃了,就?把家里做的攒盒带回去吧。”
温济淮一想也是,忙把街上买的那份零嘴拿出来,仔细清点。
“给你婆婆也捎了只攒盒,里面都是自家做的小?点心?,不知道你婆婆看不看得上。”
姚氏说道:“我看你婆婆人挺不错,你带回去给她?尝尝吧,怎么说是一番心?意,她?吃不吃那是她?的事情。”
沈棠宁皆应下。
一家人出门送沈棠宁,老?苍头在一旁插了句嘴道:“姑奶奶,今日府上来了位贵人找您,老?头说您和夫人去了永兴庵,您可在庵里见?到他了?”
沈棠宁一愣,姚氏问老?苍头道:“老?张,什么贵人,姓甚名谁你说清楚了!”
老?张想了想,“他长得是真俊,就?是站那儿?绷着个脸也不说话,老?头看着他心?里还有些?犯憷……他的长随倒是挺热络的,问我姑奶奶在不在家。”
沈棠宁眉心?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听?老?张这描述……谢瞻?
回家的一路上,沈棠宁心?事重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背后说了谢瞻坏话的缘故,她?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谢瞻如果真的来过永兴庵,会不会听?到了她?和舅母说的那些?话?
她?记得,她?和舅母可是把谢瞻好一通数落,万一真的被他听?到了,以他的脾气?……
沈棠宁顿时不寒而栗,以至于谢瞻为何会找到温家来的原因她?也顾不得去想了。
回了镇国?公府,沈棠宁命锦书把点心?攒盒送去了如意馆。
如果谢瞻真的听?到了那些?不该听?的话,以他的性格今晚一定?会来找她?算账。
一直到太阳落山之前,沈棠宁都在等谢瞻来找她?算账。
至于怎样算账,她?脑中已经过了无数个可能。休掉她?,孩子也不要了。
把她?按在墙角扇巴掌,再或者,将那些?话抖落到王氏面前,让她?颜面尽失,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这次谢瞻一定?会把她?生吞活剥了不可。
沈棠宁甚至已经想到自己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遍体鳞伤的场景。
而谢瞻像只狂怒的野兽,掐着她?的脖子,叫嚣着抓着她?的手腕嘶吼,她?除了挣扎叫喊别无他法……
上次被他掐过的两臂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这一夜,沈棠宁就?这么合衣躺在了床上,一整夜没睡好。
到了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早晨阳光耀在她?的脸上,明晃晃地十分刺眼,她?猛地惊醒,起身却见?四周仍是她?入睡前的模样。
床头上没有放女诫,摸摸自己的肚子,孩子也还在。
沈棠宁松了口气?。
难道是谢瞻那日嫌麻烦,压根就?没去过永兴庵?
对了,永兴庵!
沈棠宁来不及洗漱就?把锦书叫进来,让她?快去永兴庵一趟打听?打听?,那日谢瞻去没去过永兴庵。
到晌午后后锦书才匆匆赶回来,告诉她?谢瞻压根就?没去过永兴庵,让她?不必担心?了。
那日天气?不好,永兴庵拢共就?去了没几个人,谢瞻那般的气?质长相,如果有人见?过不可能没有留下印象。
也就?是说,谢瞻那日当真没去过永兴庵。
听?了锦书的话,沈棠宁心?口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暗想自己是痴心?妄想,被谢瞻吓昏了头,竟然做梦谢瞻会专门去温家接她?回家。
估摸着是婆母王氏见?昨日见?天气?不好,担心?她?在路上磕着绊着,才让谢瞻去接的她?。
谢瞻到了温家听?说她?不在,懒得再去寻,就?此打道回府。
嗯,一定?是这样的。
沈棠宁安心?地度过了这一日,忽又想起来上元夜那天他莫名其?妙地朝她?大发?了一通脾气?,还扬言说要寻她?算账,似乎也没来找她?算过,就?只在她?床边放了本女诫让她?抄写而已。
上回那一百遍女诫她?没日没夜地抄了七天,这次三百遍女诫还不知要抄到猴年马月,按理说谢瞻不来找她?,她?该躲得远远地别招惹上他才是。
偏有时祸不单行,王氏吃过姚氏让她?拿回来的小?点心?,觉着味道很是不错,在沈棠宁面前夸了几句,又温声说道:“我这里剩下一些?,你顺道给阿瞻送过去吧,他近来早出晚归,很是勤勉,叫他也尝尝你舅母做的点心?。”
沈棠宁不好拒绝王氏?*的请求,抱着攒盒来到了静思院。
秦嬷嬷见?她?停下,因问道:“世子夫人怎么不走了?”
“嬷嬷您去送吧,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四姑娘说待会儿?要来寻我,我就?不进去了。”沈棠宁低着头说。
秦嬷嬷说道:“就进去一趟的I夫,天大的事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世子夫人别推辞了。”
说着不由分说把她推了进去。
沈棠宁躲谢瞻这尊瘟神都来不及,怎么愿意主动送上门。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特像是羊入虎口,刚准备装晕框过去秦嬷嬷,谁知那眼尖的安成突然一眼就?看见?了,扭头就?大声对屋里人叫道:“爷,世子夫人和秦嬷嬷来了,好像是给您吃的!”
屋内,谢瞻捏住书的手一紧。
“就?说我不在!”他立即说。
安成在外?面回了声是,就?再没了动静。
谢瞻松了口气?,眼神再回到书上。
“……”
书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看懂,连起来却都突然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心?烦意乱地扔下书。
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世子夫人……”
先是安成的笑声,和沈棠宁寒暄了几句。而后是秦嬷嬷断断续续的说话,中间,她?似乎轻轻地“嗯”了一声,轻而软女子声线沿着轩窗缓缓飘进屋来,仿佛羽毛般在人心?头上轻轻骚动了一下。
“安成,是谁来了?”
屋外?,秦嬷嬷一番话毕,安成刚要推说世子不在,忽听?屋里谢瞻威严地问道。
安成:“……”
秦嬷嬷把攒盒交给沈棠宁,看着她?,用眼色示意她?快进去。
沈棠宁装作没看见?,干脆把攒盒塞进了安成手里,只是脚还没没来得及抬起来就?被秦嬷嬷抓住手腕。
秦嬷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半响,沈棠宁只好硬着头皮跟安成走了进去。
她?进去之后,安成就?顺道关了门。
“嘎吱”一声响动,沈棠宁心?一紧,草木皆兵似的忙扭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屋里安静异常,只有烛火吡呲闪着,谢瞻就?坐在左手边靠墙的案几后,案几上堆满了书,他坐在书堆里,手中举着本书悬在半空中,沈棠宁看不见?他的脸。
“你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一贯的不冷不热,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是母亲让我过来给你送些?点心?。”沈棠宁小?心?地说,
“放下吧。”
“放哪儿??”
“随便。”
谢瞻冷冷道。
沈棠宁四下看了看,看到右手边靠墙的位置有张空置的桌子,便走过去放了上去。
明明他面前就?有张书案,明明母亲说点心?是给他吃的,她?就?偏要避开他,宁可去绕远路!
谢瞻死死地攥着手里的书,书上的字全都变成了爪哇国?语。
这几日他的胸口好像始终憋着一股气?,那股气?堵在中间上不来下不去,一见?到沈棠宁——尤其?是眼下看见?她?对他那种避之如蝎的态度,他就?恼怒极了,那股气?像是要在胸膛间炸开一样。
他还没嫌弃她?了,她?倒是挑上了?就?这么不想见?他?呵,那他就?偏不让她?如愿!
“你,把东西拿过来!”
沈棠宁诧异地扭过头。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很明显且不幸的是,谢瞻叫的是她?。
沈棠宁犹豫了片刻,还是提起了攒盒,再次走到他的面前。
“听?说我回家那天,世子后来也去了温家?”
她?试探着问。
“什么温家,”谢瞻说道:“不认识。”
“温家就?是我舅舅家,正?月二十三那天我回了舅舅家,”沈棠宁解释着,顿了顿,她?又轻声问:“那永兴庵呢,你还记得你去过吗?”
“不知道、没去过,你烦不烦,啰嗦这么多做什么?”
谢瞻扔下书,恼怒地瞪向她?。
他这话话音未落,沈棠宁便像是提前就?预备好了似的扶着腰敏捷地往后闪退了两步,一双杏眼睁得极圆极大,那警惕畏惧的模样,仿佛真跟对着个强盗也无异了。
……
“他总是像个强盗那样对我!”
……
耳旁,似乎又传来在永兴庵时她?对姚氏的哭诉声。
他怎的就?像个强盗了?
他不过是有时对她?语气?差了些?……也只是动动嘴而已!又不曾对她?动过手脚……顶多捏两下她?的腕子,她?至于这样骂他?!
“我没去过永兴庵。听?说你不在温家,我就?离开了,怎么,你还有事?”
谢瞻拾起书来,挡住自己,语气?生硬地道。
谢瞻本就?生得魁梧高大,兼之他这人性情颇有些?喜怒无常,总得叫人不得不提心?吊胆地提防着他接下来会不会动手——
毕竟被他一拳头挥过去,莫说是沈棠宁,便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轻易也消受不住。
“也没什么事,那天你说要让我抄三百遍女诫,不知期限是到什么时候……”她?小?声问。
“你想抄就?自己回去抄,与我无关。”
沈棠宁直到回到寻春小?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谢瞻今日怎么怪怪的?
他好像失忆了一样,明明上元夜那晚他急赤白?脸地骂她?勾引男人,就?差动手打人了,这才过去几日,他竟忘得一干二净,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想来想去,沈棠宁只能将其?归结于贵人多忘事。
谢天谢地,他忘了-
沈棠宁走后,谢瞻坐着看了许久的书。
安成进去一趟给他续茶,偶然瞟了一眼书。
半个时辰后月影西斜,再进去一趟,发?现看的竟然还是那一页!
安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和长忠小?声咬耳朵道:“你有没有发?现主子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
长忠挠头,“有吗?”
安成提醒道:“世子夫人走了之后,主子就?这样了,那天也是,主子和你一起去外?面接世子夫人,没接着人,回来浑身都淋湿了,在屋里发?了一晚上的愣。”
“我那天不是和你说了,我和爷去了永兴庵,爷自己一个人进去的,我也不知道永兴庵里发?生了什么事,出来他就?这样了。”长忠说道。
两仆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
夜里,谢瞻歇下,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睡眠一向很好,最近几天却好像中了邪似的。
睡不着,他心?烦意乱地坐起来生闷气?,指尖无意勾到一物。
谢瞻将那物从?枕下抽出来,是一只绣的十分精致的荷包。
是沈棠宁做给他的那只荷包。
如果她?果真如她?所言那样讨厌他,那她?为什么会对他脸红,又偷偷为他缝补衣服,这只荷包和里面的平安符又作何解释?
或许,她?对他并非全然无意,只是嘴上不好意思对她?舅母承认罢了。
这个想法,叫谢瞻心?里终于好受了许多。他吐出一口气?,打开荷包,倒出里面的那枚平安符。
谢嘉妤说过,这枚平安符是妻子给在外?征战的丈夫求的,丈夫带着妻子的这枚符后便能在战场上刀枪不入,平安顺遂,寓意很好。
可你并不是她?那在外?征战的丈夫。
谢瞻看着手中隐隐透出朱砂色的平安符,心?里骤然冒出的念头泼了他一头冷水。
那日在永兴庵,沈棠宁曾问过姚氏,在边疆的萧砚如何,姚氏告诉沈棠宁,萧砚北上运粮,如今就?驻扎与西契一关之遥的涿州城中。
妻子,为在外?征战的丈夫求的……
刀枪不入,平安顺遂……
谢瞻翻开那只荷包,里外?细看,果然在荷包的内衬里发?现了一个银线绣成的小?小?的昀字。
果然,这只荷包,是她?做给萧砚的,确凿无疑了。
……
……
谢瞻闭上眼皮,躺回床上。
半响,他扯着嘴角,沉沉地笑出了声来。
只是,那笑声委实?称不上好听?。
他终于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是他自作多情地以为沈棠宁喜欢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她?纠缠他,不愿和离。
他甚至曾经想过,等孩子生下来之后交给谁来抚养。
她?却狠心?地早为自己打算好了后路,从?未想抚养过这个孩子!
谢瞻猛地下床推开窗,把那平安符连同荷包一道撕了个粉碎,狠狠地丢进了窗下的水池里。
她?竟将做给萧仲昀的东西给了他,这实?在是对他空前绝后的侮辱!沈棠宁……这个女人简直作死!简直可恶至极!
谢瞻狠狠地捶在墙壁上,发?泄似的连捶了数十下,直到疼得他龇牙咧嘴,原本心?中莫名其?妙的愤怒与不甘,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察觉的失落情绪彻底被肉.体剧烈的疼痛所占据,那空落落的一处才好受了许多。
良久,谢瞻靠在墙上,脸疼得狰狞着,气?喘吁吁,眸光却渐渐冷静下来,吐出胸臆间的一口浊气?。
不错,他承认沈棠宁生得是有几分姿色。明眸皓齿,丹唇雪肤,乌发?云鬓,举手投足间,时而温婉娇怯,时而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即使是她?伪装出的那一部分性情,也是他极喜欢的类型。
而他之所以会因为另外?一个男人对她?生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不甘与愤怒的情绪,大约便是被她?的容貌蛊惑住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没什么奇怪,毕竟他也只是个俗人。
还有……
谢瞻想起上元夜那日明亮的灯市中,她?瞪向他时一双含泪的杏眼。
倔强,清亮,美丽。
他觉得有些?烦躁,攥起拳头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水,企图将她?的那双杏眼从?自己的脑海中也抹去。
从?来没有女人会拒绝他,敢指着鼻子骂他。
她?不仅不喜欢他,还讨厌他,对他远没有她?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柔顺,这是他从?未遇过的事情,所以她?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并不见?得就?有多喜欢她?,单单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何况除此之外?,她?还是个贪慕虚荣,水性杨花的女子,性情更更是无趣至极。
她?的品性恶劣,家世落魄,简直从?头到脚都配不上他。如果不是因为他一时鬼迷心?窍,不是因为她?腹中怀着的他的那个种,他怎么可能会想着与她?有以后?
谢瞻负气?地想,从?今往后,他与那沈氏不过一陌路人耳,生下孩子便一刀两断,再不复见?。
届时,就?算她?后悔了,抱着孩子跪在他面前求他回家,他也绝不可能会心?软!
“爷,发?生什么事了,府里进贼了?!”
安成听?到捶墙的动静还以为家里进了贼,忙披衣跑到窗下来问。
“没事了。”
谢瞻淡淡道,随便用纱布把手背的伤处缠了下,就?躺回了床上。
安成不放心?,又在窗下站了好一会儿?,冷得瑟瑟发?抖。
确认没贼之后,他打了个哈欠,嘀咕两句,也回屋去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谢瞻神采奕奕地去小?校场晨练,又神采奕奕地回来。
安成有些?惊奇,给他换衣时笑着问:“世子这是遇见?了什么喜事,今日心?情这样好?”
“难道我前几日心?情不好?”
谢瞻换上衣服,安成刚要伸手去拿腰带,谢瞻已一把将腰带抽了过来。
“笨手笨脚,滚一边去,别碍事!”
“……”
安成委屈地想,我好像也没招你惹你啊!
洗漱完毕后,谢瞻去了如意馆。
谢瞻给王氏请安,也并不是每日都来,大约是隔四五日去一趟,但?他知道沈棠宁几乎每日都会来,风雨无阻。
以前大部分情况是他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可笑以前他竟从?未认真想过,为何他来的时候她?就?走了。
她?为了避开他。
避就?避吧,反正?若今日再见?到她?,她?于他也不过是个陌路人罢了。
谢瞻冷静地想着,丫鬟就?为他掀开了梅花暖帘。
极不凑巧的是,他不想见?到的那个人此时就?坐在王氏的身旁。
谢嘉妤也在,叽叽喳喳地,和王氏不知在说些?什么,王氏眉开眼笑,心?情很不错的模样。
有丫鬟来给两人上茶,她?安静地坐在一旁,伸手接过。
小?丫鬟兴许是太过紧张,手一抖,茶盏失手掉落,幸好她?的丫鬟护的及时,茶水只泼了一些?在她?的裙摆上。
王氏当即沉下脸,秦嬷嬷忙上前查看,责骂那小?丫鬟道:“你这小?蹄子怎么做事的,连个茶杯都拿不住?”
两个大丫鬟纷纷拿出帕子替她?擦拭衣服上的水渍,她?却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个因犯了错吓到快要掉眼泪的小?丫鬟。
“你别怕,我没事,你有没有烫到?”她?柔声问。
她?居然第一句话是问,你有没有烫到。
她?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像四月里雾蒙蒙的细雨,轻而软,却又不失滋润的力量。
那小?丫鬟掉着泪不敢说话,她?便拉住小?丫鬟的手,仔细给她?打量了一番,“你看,我真的没事,对不起,是我没有拿稳吓到你了,母亲……”
她?转而看向了王氏解释。
后面的话他再也听?不清。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仿佛撒下一片金辉,就?在这片金色的光辉中,她?鬓边别着几根素净的簪子,乌发?如云,犹如清水芙蓉,忽嫣然一笑。
王氏率先看见?了站在外?面的谢瞻。只见?他定?定?地站在门边,大约是朝屋里看过来,但?背后的阳光太耀眼,王氏一时也看不清他到底在看什么。
王氏叫了一声,“阿瞻,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站那儿?不进来?”
由于屋里发?生的小?插曲,大家都没听?到丫鬟们的禀告声。
一瞬间鸦雀无声,众人都吃惊地朝着门外?望去。
当中自然也有她?的目光。
谢瞻下意识地先朝沈棠宁看了过去,两人目光在空中刚一撞,她?那双杏眼果正?盈盈似水地看着他,谢瞻心?莫名扑通跳了两下,仓促地别开了眼。
甚至他还生出一种立即拔腿就?走的冲动,然而此时再离开已是来不及,谢瞻短暂的心?虚和纠结过后,突然发?觉不太对。
他为何要心?虚?要心?虚也该是她?才对!
想着,谢瞻便昂首挺胸,大步走进了屋里。
他这人平日少有个笑模样,因此甫一进屋来,屋里的气?压就?骤然低了下去。
谢嘉妤还以为刚刚自家兄长拉着个脸是心?情不好,也不敢像刚刚那样无拘无束地大笑了,慌忙闭上嘴巴安静如鸡。
王氏和谢瞻母子两人一递一句地说着话,谢瞻一板一眼的嗓音在屋里回荡,显得气?氛颇有些?沉闷。
适才失手洒水的小?丫鬟已经被秦嬷嬷带下去了,谢嘉妤四下乱瞅,瞅瞅一本正?经回话的兄长,再瞅瞅低头不语的嫂子,忽指着沈棠宁的手腕叫道:“嫂嫂你瞎说,你看你的手腕都烫红了,怎么可能没有事嘛!”
谢瞻一顿,目光又是不受控制地朝着沈棠宁的手腕瞟了过去。
那白?如软玉的腕子上,果然有一片烫红的痕迹,因她?天生极白?,那一抹红色的痕迹便格外?显眼。
还没等他细看,沈棠宁便拉下了袖子,遮住烫伤之处。
“这是我早晨自己不小?心?烫伤的,没事嘉妤,已经不疼了。”
王氏正?给琥珀使着眼色,示意她?去找烫伤膏,一扭头,却见?自家儿?子正?目不转睛地盯向对侧。
王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视线的尽头是沈棠宁。
……
谢瞻坐了不多时便离开了。
他离开后,沈棠宁也告辞离去。
谢嘉妤还赖在王氏的身边,王氏让她?回去做女工,谢嘉妤就?躺在罗汉床上,把帕子盖在自己的脸上。
“无聊,女儿?想看话本子。”
王氏翻看着手里的账簿,闻言瞥她?一眼,“让你爹和你兄长知道你看话本子,以后你都别想看了。”
谢嘉妤哼哼了两声,滚到王氏怀里撒娇道:“娘,你有没有觉得哥哥和嫂子两个人太生疏了,刚刚他们两个就?坐在一间屋子里,竟愣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王氏不答,谢嘉妤就?晃着她?央求道:“娘,你帮我想想办法嘛,嫂子这样好的人,我可不想看她?以后每日都独守空房,那多难受啊!”
“以前常令瑶总喜欢作弄我,她?在哥哥面前装得温柔可爱,在我面前就?耀武扬威,还没嫁进我们家呢,就?以我嫂子的身份自居!我不喜欢她?,万一哥哥以后和她?旧情复燃了可怎么办!”
王氏斥道:“又浑说什么,永宜县主已经定?了别的亲事,再说,你哥哥是那种人么?”
谢嘉妤心?想,那谁知道,她?有一个嫁给了戍边将军的小?姐妹曾经写信跟她?哭诉,军营里的男人们都玩的可开了,时常几个人一起去花楼吃花酒,还玩弄营妓和良家女子,始乱终弃。
“您先别急着骂我,”谢嘉妤悄悄凑到王氏面前道:“娘,哥哥和嫂子现在是两房分居啊,你想,他们两个平日里就?没什么机会见?面,这再一分居,处的就?跟个陌生人似的,那感情如何能好呢?”
王氏翻了一页账簿,朱砂笔画了几个圈,头也不抬地道:“你想得挺美,你哥哥若不愿意,难道我这个当娘的还能硬逼着他不成?”
谢嘉妤苦恼地抓了抓头,好像是诶,那要怎么样才能逼着哥哥和嫂子住到一起呢?
第28章
谢嘉妤离开后,四夫人?便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长相齐整,绰约多姿,做丫鬟打扮的美人?。
大?家族里?有几条不成文?的规矩,男子十三四岁的时候做父母的便会给他们准备两三个通房用以通晓人?事,成婚前这些?可怜的通房丫鬟或被打发遣散,或得宠些?的婚后被抬成姨娘。
若婚后新妇有孕,自然?不能伺候丈夫,这时做新妇的如?乖觉些?,通常会把自己的陪嫁丫鬟开脸送给丈夫暖床。
倘若新妇善妒,当婆婆的就不得不亲自出面训斥媳妇,给儿子送女人?了。长者赐,不能辞,一般来说男人?都不会拒绝。
总而言之,当娘的绝不能叫自己的儿子寂寞着,身边没侍候枕席的可心人?儿。
且因送的这些?女子都是婆婆那厢的亲近之人?,新妇难免受不少委屈,又不敢发作?,受委屈也得忍着。
谁叫她刚嫁进来时眼皮子那么浅,敢独占夫君,和自己的婆婆叫板呢?
当初冯茹得罪了长房一家,四夫人?赶紧把外甥女远嫁,又恐谢瞻和王氏记恨,惴惴不安了许久,这才在前些?日精挑细选了两个身世清白又肤白美貌的丫鬟送来赔罪。
“世子夫人?还怀着身孕,二郎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身边哪里?能没有女人?伺候?大?嫂要是不嫌弃,这两个丫鬟我?就送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便是一辈子做个扫地的丫头片子,那是她们的福气?!”
四夫人?笑着,双手奉上卖身契,那意思是这两个丫鬟从今后就不是她四房的人?,王氏可自行安排去留。
王氏抬眼扫过去,发现两个丫鬟环肥燕瘦,各有容色。
一个纤瘦清丽,一个丰腴美艳,的确都是难得一见美人?。
两个小丫鬟见主母看过来,俱羞答答地垂下了眼,懂事地跪倒在地上求王氏收留。
……
王氏思来想去,隔日遣人?把谢瞻叫了过来。
“以前你?不常在家,我?给你?准备过几个丫鬟你?也拒了,如?今你?成家立业,媳妇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你?,你?四婶特意给你?挑了两个丫鬟送过来,你?要是愿意,今晚就带回去吧。”王氏开门见山地道。
琥珀刚领着两个小丫鬟跟在身后要进来,谢瞻却?抬手制止住了她。
“不必了,”他眼皮子甚至都没朝着两个美人?扫去一眼,淡淡说道:“这些?丫鬟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若无事,我?便不耽误母亲休息了。”
王氏哑然?,“你?这孩子,连人?都还没看呢……”
“我?还有事,就先?不看了。”谢瞻又是一口回绝。
他这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王氏也不好强求,叹道:“好好,你?不愿意就算了!”
……
半夜,王氏和谢璁刚歇下,被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什么事?”谢璁先?披衣下去,打开门,秦嬷嬷急道:“国公?爷,不好了,世子夫人?晕倒了!”
“什么!”
王氏一惊,忙以最快的速度穿衣下床,打发秦嬷嬷去请后街的陈太医。
“我?要不要去?”谢璁问。
“您等着吧,我?先?去看看,”王氏不停念佛,担忧地道:“佛祖保佑,我?的乖孙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一盏茶后,王氏便急匆匆赶到了寻春小榭。
令她诧异的是陈太医早就到了,谢瞻竟然?也在,正负着手眉头紧锁地站在床边上。
“陈太医,她怎么样?”他问。
沈棠宁尚在昏迷着,脸色苍白若纸。
陈太医正给她把脉,闻言抹了把面上因一路狂奔掉下来的汗道:“世子爷你?先?别急,世子夫人?脉象颇乱,胎位怕有些?不稳。”
“她平日里?身体?调理的不是挺好的,怎会突然?胎位不稳?”
王氏的心立马就揪起来了,连忙快步走上前问。
陈太医向王氏点头示意,随即捋了捋白须解释道:“世子夫人?应是有不足之症,天生体?质单弱,兼之平日里?多愁善感,多思多虑,孕后阳气?不足。素问曰,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阳气?不足,易体?弱多病,母体?虚弱,五脏不调,精神萎靡,胎位自然?不稳。”
陈太医说至此处,顿了顿,又问沈棠宁的贴身丫鬟道:“我?问你?们,世子夫人?是不是平日里?常思虑过重?嗯,未出阁前便是如?此,常常烦忧在心,白日里?容易精神不足,食欲不振,若是没休息好,还会有眩晕之感?”
锦书惊愕不已,“太医您说得真是一点不错!我们世子夫人?从小便是如?此,尤其是有孕之后,忧虑更重,前些?时日她夜里歇下的时候就总觉得头晕乏力?,不太舒服,那时我?们还以为是世子夫人吃得太少的缘故,便督促她白天多吃些?,因为一直没什么大?碍,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
“愚蠢,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主子的!”
王氏怒道。
锦书和韶音连忙跪倒在地上。
“幸好这次发现的及时,再耽搁几日,这一胎还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准。”
陈太医起身接过纸笔,叮嘱道:“老夫给开几贴温补的药方子,先?补补阳气?吧,以后世子夫人?切记少思忧虑,否则于寿数怕是也有折损。”
“阳气?不足,陈太医,如果有个阳气重的人给冲一冲,我?嫂嫂会不会好一些??”
谢嘉妤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冒出了头来,一脸认真地问道。
王氏刚想训斥谢嘉妤添乱,仔细一想,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陈太医说道:“当然?可以!”随手一指身旁的谢瞻道:“我?看世子身上阳气?很是鼎盛,行伍人?常年行军,身体?健壮,阳气?最是充沛,若叫世子来给世子夫人?冲阳气?是再好不过了!”
陈太医大?半夜的被长忠给揪起来,心里?多少有点怨言,此时困极了,忍着打哈欠的冲动道:“既然?世子夫人?无事,老夫就先?回去休息了,明日还要点卯,世子和夫人?有事再来寻老夫吧!”
说罢告辞离去。
送走了陈太医,谢嘉妤和王氏都不约而同看向谢瞻。
谢嘉妤叫道:“哥哥,这还吃什么药啊,不如?明日你?就搬到寻春小榭,给嫂子冲冲阳气?,这不比吃多少药都管用?”
谢瞻没理睬谢嘉妤,王氏看了眼他的脸色,说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两个都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看着。”
“劳烦您了。”
谢瞻依旧没表示什么,对王氏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谢嘉妤就很气?,扭头告状道:“娘你?看啊,他这什么态度!你?可得去说说他,这是他的媳妇他的孩子,他就半点都不放心上!”
“你?这小姑子真爱瞎操心。”
王氏淡淡道:“甭在这儿站着碍眼了,让你?嫂子好好歇着吧。”吩咐锦书和韶音去煎药。
沈棠宁醒后吃了药,精神好了些?,就是仍旧很困倦,整个人?没精打采,王氏看着她没什么大?碍了,便回了如?意馆。
下午谢瞻从营所?回府,想到沈棠宁,便边换衣服边随口问安成她怎么样了。
安成哪里?猜到自家主子所?想,老实地道:“我?也不知道,不如?我?现在去问问?”
“笨手笨脚!”
谢瞻瞪了安成一眼,嫌弃地挥开了他伸来的手,自己穿上衣服。
在屋里?坐了半响,他还是没沉住气?去了如?意馆。
“母亲,她怎么样了?”
“她,她是谁?”王氏问。
谢瞻抿了抿唇,说道:“沈氏。”
他回这话时,王氏没有回应,而是低头喝了口茶。
谢瞻紧盯着王氏,眼中不由闪过一抹焦躁,王氏忽地抬起头看向他,谢瞻心一跳,迅速垂下眼。
王氏笑了笑道:“你?放心吧,阿沈没事了。”
“哦,没事就好,我?想她也不会有什么事。”
谢瞻若无其事地道,见王氏还在看着他笑,不知为何脸上有些?燥,搓了搓手道:“我?就是随口一问,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行,你?先?……咳咳咳!”
王氏话说到一半,突然?掩嘴咳嗽起来,谢瞻立即转身敏捷地扶住她,轻拍她的后背,王氏咳嗽了好一会儿,吃了他递过来的茶才停了下来。
“没事,就是最近有些?伤风,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顿了顿,又长叹了口气?道:“阿瞻,阿沈是没什么大?碍了,但是陈太医说了,她的身体?太弱,阳气?不足,极易小产,这次幸亏是发现及时。都说这妇人?生产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我?是真担心她这一胎,你?说我?平日里?这样忙,又不能时时看顾她,这可怎么办呢?”
“是您太过担心了,府里?这么多人?伺候她,她不会有事的。”谢瞻安慰道。
“女子有了身孕,本就容易烦恼,且你?媳妇原便是个喜欢多愁善感的,长此以往,我?只?怕她身单福薄……”
说至此处,王氏握住谢瞻的手语重心长道:“阿瞻,我?是自小看着你?长大?的,心里?就盼着你?日后能成家立业,夫妻和睦,儿孙满堂。阿瞻,你?听?我?一句话,改日就搬去寻春小榭吧,你?素来稳重谨慎,不叫我?操心,有你?帮忙看顾阿沈,我?这心里?才能踏实,少些?思量,你?说如?何?”
王氏生十二郎的时候难产,这两年身子一直不大?好。
“你?若不答应,我?这药也喝不下去,心里?烦躁啊!”
谢瞻面上犹豫,王氏立马又捂着胸口咳嗽了数声。
那模样似要声声咳出心肺般,谢瞻一惊,赶紧一面拍着王氏的后背一面点头应道:“您别急,我?都听?您的,应下便是!”
王氏用力?太过,咳得腹痛,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咳出的泪,心里?欣慰地想:臭小子,算你?还有点孝心,你?再不答应,你?老娘都快把心肝肺给你?咳出来了!-
沈棠宁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年幼时,父母健在,她只?有两三岁,爹爹出征打仗,娘亲在房里?午睡,兄长熟练地背着她走街串巷,她搂着兄长的脖子,撒娇喊哥哥。
哥哥偷偷抱她到金鱼池去玩,用他那支鹰骨做的羌笛吹小曲儿逗她开心,哥哥的小伙伴们都凑上来逗她,笑着说团儿妹妹像只?胖团子,她就害羞地将脸埋进哥哥的怀里?。
后来哥哥丢了,娘亲哭干了眼泪,一向顶天立地的父亲也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再后来——再后来她的爹爹也没了,在战场上一去不归,娘彻底哭瞎了一双眼睛。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她变成了没有爹的孩子,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离别的滋味,直到下葬的那一刻,温氏嚎啕大?哭地扑向爹爹的棺冢,四周响起肝肠寸断的哭声。
她才忽然?间明白,从今往后,爹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永远地失去了疼爱自己的兄长和慈爱的爹爹。
她哭着喊着叫爹爹别走,那面前的背影终于被她追上,缓缓转身,却?在一瞬之间化作?了萧砚那张满是失望痛苦的脸。
“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究竟哪里?比不上谢瞻,家世,还是权势?”
……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沈棠宁抽泣着,痛苦地皱起了眉。
“仲昀,仲昀……”她喃喃。
谢瞻停在她腮边的手一顿,慢慢紧握成拳。
……
沈棠宁醒了。
她觉得浑身都很疲惫,可她明明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记得自己在梦中似乎还哭了。
她抬手去摸枕边和腮边,枕边和脸上却?都是干燥温和的。
沈棠宁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向床下扫去,看到床边坐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见她醒过来,那人?开了口。
“醒了。”
只?两个字,让沈棠宁刚从梦中醒来的迷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僵直了身子。
谢瞻瞥了她一眼,命守在外面锦书把煎好的药端进?*来。
“你?从昨夜昏迷到现在,母亲一直守着你?,她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他简单地解释。
沈棠宁想坐起来说话,大?着肚子不方便,她身子又没有力?气?,挣扎了两下身子就向后仰去。
谢瞻目光闪了闪,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去扶她。
“您别动。”
锦书已经?快步走上前来,帮忙将沈棠宁扶了起来,在她的腰后放了个柔软的大?迎枕。
谢瞻抬起的手便放了下去,改作?挠了下头。
药香氤氲,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闻,谢瞻侧对着她,两人?都没有面对对方。
锦书把药又端到沈棠宁手中,小声嘱咐了好几句,而后不放心地看了看谢瞻,才退了下去。
“我?昨晚,是不是吓到大?家了?”
沈棠宁手里?捧着烫烫的药,歉疚地道。
“生病乃人?之常情,我?没……母亲没怪你?。”他立即说。
沈棠宁本来还想说什么,闻言却?是怔了下。
这话旁人?来说,自然?是再正常不过,只?是由谢瞻说来……
要知道,这人?可对她一向没什么好脸色,从不知通情达理为何物。
沈棠宁看向他,似错愕不解,察觉到她的目光,谢瞻衣袖下的手一紧。
“我?是说,母亲没有怪你?的意思,她只?是担心你?罢了。”他看着淡青色的床帐,镇定自若道。
沈棠宁轻轻地“嗯”了一声。
药已经?不太烫了,趁热喝效果会好,沈棠宁端起药碗,慢慢地把药汁喝净。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她喝药的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带着几分优雅,喝这样苦的药,竟是眉头都不眨一下。
喝完药,沈棠宁放下碗,漱口后用帕子擦拭了下嘴角,抬头时却?发现谢瞻在紧盯着她。
“你?吃药,不用吃蜜饯?”
“蜜饯?”
谢瞻顿了一下,说道:“嘉妤每回吃药,总要大?哭大?闹,我?也见过母亲吃药,吃完药,总要在口中含颗蜜饯。”
还有常令瑶,谢瞻没有说出口。
“我?幼时常吃药,想是已经?习惯这味道了。”沈棠宁轻声说。
谢瞻忽然?觉得心里?又堵得慌。
两人?发生肌肤之亲后,既然?夺走了她的清白之身,本来他已经?决定要对她负责,她却?当着他的面说不愿为妾,叫他大?失男人?的颜面。
然?而后来她还是费尽心思地嫁给了他。
所?以新婚之夜,他掀起她的盖头,无不讥讽地道:“既不愿嫁进谢家,当初为何不把孩子拿掉?”
她白着脸说,是她身体?不好,孩子没法拿掉。
她这副模样,又好像是被迫嫁给他一样,叫谢瞻岂能不气??
后来大?约是见他脸色太过难看,她又主动说生下孩子之后她便会主动与他和离,绝不会耽误他,他更觉她是以退为进,一怒之下同意,拂袖离去,大?婚之夜叫她独守空房。
如?今想来,她所?言不假。
是他冤枉了她。
“你?媳妇原便是个喜欢多愁善感的,长此以往,我?只?怕她身单福薄……”
“……切记少思忧虑,否则于寿数怕是也有折损。
“你?平日里?,很喜欢看那些?话本子?”他忽然?问。
沈棠宁愣了一下,话本子?
谢瞻目光在她的闺房里?扫视一圈,落在那张堆满了书的书案上。
他瞥了她一眼,似乎企图站起来去做些?什么。
“不,不是!”沈棠宁担心他又要去没收她的话本子,急忙道:“我?从不看话本子的!”
“既然?不看,你?急什么?”谢瞻却?只?是拂了拂了衣袖,慢条斯理道。
沈棠宁脸腾得涨红了。
她还是不会装傻充愣。
“不,也不怎么看的……”
她支吾着,有些?羞恼地去看他,谢瞻依旧一本正经?地端坐着,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冲她挑衅似的扬起了眉。
但沈棠宁就是感觉得到,这个坏胚,他又是在捉弄她!
她觉得很是窘迫,看话本子本来没什么,谢嘉妤也看,可谢瞻就总说她看淫.书,那书中无非就是讲些?男女情事,也不至于就被他说成是淫.书啊!
她的情绪被谢瞻一激,脸色反而红润了起来,看着有了几分气?色,人?也精神了许多。
只?是两个人?本来就都不是话多之人?,谢瞻不说话,沈棠宁自然?也不会主动去开口。
陈太医开的药里?添了不少安神的成分,药效上的很快,沈棠宁很快又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她好像还听?到谢瞻跟她说了一些?话,迷迷糊糊地想今日的谢瞻也很古怪,他以前可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嘴上含糊地应了两声,也不知自己到底应了什么,脑袋已像小鸡啄米似的垂下去了。
谢瞻见她睡着,便想起身离开。
“这次去卖针指,赵老板给了你?多少钱?”
窗下隐约飘来两个丫鬟的窃窃私语声。
一个懊恼地说道:“就给了二两银子,明明去年这些?都得三两的!”
听?声音,好像是沈棠宁那个叫什么音的丫鬟。
另一个安慰她道:“你?都说那是去年的事了,今时不同往日,这一个银丝线团今年才要二两。”
“咱们夫人?一个月光吃药就要花七八两,这些?针指做了可足足一个月呢,这样下去姑娘还不得累死!都怪世……”
锦书瞪了韶音一眼,韶音忙捂住嘴,该做小声嘀咕道:“以前姑娘那书抄的好好的,七八天就能抄完一本,一本能卖四五两银子,”掰着指头数,“一个月能有十几两呢!现在一下子少了这么多,郭氏一个月就送点人?家药铺子里?剩下不要的燕窝给夫人?送过去,那够谁吃的啊!”
“姑娘不是还说过,准备以后让夫人?从沈家搬出来,给夫人?买套宅子养老的,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呢!”
两个丫鬟说着,齐齐叹了口气?。
谢瞻听?明白了,这两个丫鬟口中的夫人?并非王氏。
是沈棠宁的母亲。
他皱着眉,在脑海中搜寻了半响,却?只?能约莫想起那位夫人?的样貌。似乎是位知书达礼的妇人?——新婚那日,他见过她,至于姓甚名谁,谢瞻遍寻不得。
好,退一万步讲,就算沈棠宁本性并不算坏,就算那日她那堂妹沈氏是在背后全是诋毁,就算她抄写那些?兵书卖不是因为贪慕珍宝首饰,而是为了贴补娘家,婚前她在京都远播的艳名,总不至于也是被人?污蔑冤枉吧?
只?是令谢瞻诧异的是,一个堂堂的侯府嫡女,她的父亲为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死后他的遗孀竟只?能靠女儿的一双手艰难度日?
这着实匪夷所?思,也难怪这女子从小到大?只?一门心思地钻营,想着勾引男人?,嫁入豪门了。
虽是事出有因,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便是她这性情没被郭氏彻底养歪。
倘若她那日跟他时并非完璧之身,他是绝不会容许她嫁进谢家……
谢瞻坐到床边,看着在床上昏睡的沈棠宁。
她将半张脸脸埋进了被子里?,睡梦之中,眉心却?仍旧在微微蹙着,好像总是在不放心什么似的。
她睫毛长长的垂下,睡颜柔美而安静,不知梦到什么,忽身子瑟缩,檀口微张,低低地嘤咛了一声。
临走前,谢瞻将沈棠宁身上滑落下的被子提上去,掖了掖。
第29章
四夫人领着两个丫鬟从镇国公府回来?,数落谢七郎道:“看着没,你?爹没出息的下场,就是?你?送上门的两个漂亮姑娘都?人家?都?不稀罕!”
谢瞻不要通房,王氏白留两个美貌的丫鬟也没用,干脆给四夫人退了回来?。
四夫人路上遇见刚从族学下学回来?的儿子谢谢睿,就忍不住冲他抱怨。
谢睿说道:“这?与我爹有何关系,二哥不要那是?他的事情。”
四夫人瞪他,“你?懂什么,沈氏有了身子,那送上门的美人他能不要?二郎若是?不计较你?表妹的过错,今日就该收下你?娘的这?份礼,他不要不就是?打?我们四房的脸吗!”
“还不是?你?爹,论能力才干不如你?大伯二伯,私产家?底又不如你?三叔五叔……还有你?,你?不满三岁我就给你?请了私塾的先生,你?偏不爱读书,喜欢舞刀弄枪,你?若能把武艺习好了也行啊,就算不跟你?二哥比,可你?论武你?能否比得过你?三哥四哥?”
谢睿忍着四夫人的抱怨。
四夫人从谢睿他爹又说到谢七郎的婚事,发誓要给儿子寻个名门淑女,在亲事上不能落下那几个侄子。
“……二郎哪哪儿都?好,偏偏娶了个破落户的女儿,你?瞧瞧沈氏那小家?子气的模样?,三天两头生病,病怏怏的,一看就是?个没福气活不长的。”
“娘,你?说我便算了,怎么能在背后这?样?议论二嫂!”谢睿生气道。
四夫人不以为意,“我说她两句怎的了,许她做那些事不许我来?说了?哼,我平日里千叮万嘱你?千万洁身自好,莫像你?二哥似的在外?面招惹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大着肚子跑到家?里来?逼你?娶她,你?瞧沈氏生得那个狐媚样?,这?孩子是?不是?谢家?的种还不一定……”
“不是?谢家?的种,那是?谁的种,四婶当真是?耳目通达,竟比我这?个亲生父亲还要清楚!”忽有一人冷笑道。
四夫人和谢睿一惊,只见缭墙后负手走来?一人,那人凤眸阴沉,面罩寒霜,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是?四夫人的好侄子谢瞻。
背地里论人长短被一个小辈当场抓住,还是?前不久刚得罪了的谢瞻,四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谢瞻把话听去多少,尴尬地说不出话。
谢睿上前解释道:“二哥,我娘不是?有意的……”
“闭嘴,兄长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谢瞻喝道。
谢睿闭了嘴。
“孩子是?不是?我的,我比谁都?清楚,再让我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世子夫人的出身长短,四婶应当知道我谢二的手段!”
四夫人打?了个寒战。
谢瞻的手段,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自从戎之后,她的这?位侄儿便师从当年威名赫赫的三镇节度使耿忠慎,在军营之中素来?是?以治军严苛著称。
谢氏阖族上下无人不知谢瞻最憎恨契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的憎恨,三年前他率军攻打?契国的一个小城居丛时,居丛城主连守了三个月也不愿投降,我军士气低迷。
城破之后谢瞻便灭了居丛城主全族。
那一年,他只有十八岁。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就这?么心狠手辣,暴虐恣睢,自那之后,四夫人看见谢瞻便浑身直冒寒气。
四夫人这?厢赔罪不迭,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沈氏在谢瞻这?里并不受宠,或许谢瞻只是?出于好面子的缘故才训斥了她。
却说寻春小榭中,到黄昏时金乌隐隐西?坠,在天边划下几道耀目的灿金色。
沈棠宁是?被屋里的动静吵醒的,她揉揉眼睛,坐起身道:“在搬什么?”
“本来?放轻了声音,没想到还是?把姑娘吵醒了。”锦书忙上前给她掩了掩帐子,低声说:“嗯……是?,是?搬一些日常用的衣物器皿。”
“我屋里的不够用么?”沈棠宁没多想。
“也不是?……那个,那个,咳,是?有人要搬过来?。”
沈棠宁吃惊地瞪大杏眼,锦书支吾道:“奴婢若说了,姑娘莫着急。”
“是?,是?世子要搬过来?!”
“是?谁说的!”沈棠宁抓住锦书的手急道。
“好像是?夫人吧,”锦书叹了口气道:“我们也不晓得,是?秦嬷嬷午后突然过来?,说世子要搬过来?住,世子夫人身体不好,世子给您冲冲阳气,帮您养身子。”
什么冲阳气,锦书说的沈棠宁根本听不懂。
但她知道自己是和谢瞻绝对住不到一处的,两人脾气不和,住在一起肯定整日吵闹打?架,眼下她好不容易看着与谢瞻关系缓和了些,若再住到一处……
沈棠宁心急如焚,刚想下床去找王氏问?清楚,还没换上衣服,谢嘉妤就过来?了。
谢嘉妤带了不少补品吃食和点心,听说她要去找王氏,立即就猜到她的意思,把她摁回床上,主动解惑道:“嫂子你别?瞎忙活了,我娘不会答应你?的,陈太医说你?天生体质弱,阳气不足,容易滑胎,需得寻个阳气足的人给你冲一冲,还说哥哥可是?这?得天独厚的‘太阳之人’,你?若跟他住在一处,时日久了,于你?身体是大有裨益呢!”
“他不会答应的!”
“他如何不答应,还是?他自己主动要搬过来的呢!”谢嘉妤笑嘻嘻道。
沈棠宁苦笑,谢瞻主动要求,这?怎么可能。
自从她与谢嘉妤冰释前嫌后,谢嘉妤便一心撮合她与谢瞻,她明?白谢嘉妤是?好心,她与谢瞻曾也想好好相处过,化解两人间的误会。
只是?,处不来?就是?处不来?,强求不得。
这?世上总有一类人,不论你?脾气多好多与人为善,都?会有这?样?一个人与你?不对付。
沈棠宁觉着,她和谢瞻大概就是?前世的冤家?,两个人互相嫌弃,就像一只刺猬与另一只刺猬,两人一靠近浑身的刺便张了起来?,这?是?无论旁人做多少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很清楚沈家?与谢家?,她与谢瞻乃是?云泥之别?,她本来?就配不上谢瞻,能遇到王氏这?样?和善的婆母和谢嘉妤这?样?率真不记仇的小姑已是?大幸,故从未想过高攀。
“我会去找母亲解释,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沈棠宁坚持道。
谢嘉妤忙拉住沈棠宁。
“我刚从我娘那儿回来?,娘在忙着,嫂嫂你?先别?去了!”
谢嘉妤盯着看了沈棠宁半响,忽叹气道:“嫂嫂你?真是?犟!白让我哥给你?冲阳气你?还不要,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害怕他呀?也是?,他脾气那样?差,哪个女孩子受得了他,不过我和你?说。”
谢嘉妤四下看看,没人,他神神秘秘地凑近沈棠宁道:“他这?脾气是?差一些,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还有,他最怕我娘数落他了,他哪里欺负你?了,你?就直接去和我娘告状,我娘肯定给你?和她的宝贝孙儿撑腰!”
谢嘉妤正说在兴头上,眉飞色舞地给沈棠宁讲谢瞻从小多孝顺尊敬王氏,突然不知道谁在外?面喊了一句“世子来?了”,她忙止住,坐直身子朝着外?面笑。
谢瞻走了进来?,上下扫扫她,冷冷道:“你?刚才说什么,这?么高兴,说给我也听听。”
谢嘉妤嘿嘿笑,“没说什么,我说哥哥你?很担心嫂嫂,一听说嫂嫂病了立马就收拾东西?搬了过来?!”
“胡说八道,你?这?孽障!”
谢瞻没好气地要去拿谢嘉妤,谢嘉妤忙瞅准机会跑了出去,一溜烟儿没了人影。
谢嘉妤走后,屋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沈棠宁更?是?尴尬,她没想到谢嘉妤会当着谢瞻的面这?么说,也不知之前两人说的那些话他听到没有。
“其实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你?别?多想,我搬过来?不是?为你?。”
她刚开口说了一句,谢瞻便立即打?断她。见她望过来?,他绷着脸道:“母亲生了病,我若不答应,她不肯吃药。”
他紧紧地抿着唇,语气中透着他一贯的冷淡与不近人情,神情也倨傲极了,便是?站在一处说话,他都?懒得去看她一眼,宁可望向?窗外?。
谢瞻这?般说,沈棠宁反而松了口气。
他果?然又变回那个她熟悉的谢瞻了,他若是?像前几回那样?,语气平和地甚至是?开着玩笑与她说话,她还颇有些不自在不习惯呢。
沈棠宁一哂。
“我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
谢瞻咬牙,心里气闷极了。
沈棠宁和谢嘉妤的话他都?听去了,既然她不愿意与他同居一室,他又何必上赶着去!何况,他本就是?看在王氏与她腹中孩子的面子上才勉强答应搬过来?,又不是?为了她!
“你?明?白最好!”
“世子离开的时候,那模样?似乎不大高兴。”锦书端着茶进来?道。
沈棠宁也察觉到了,但她想不透原因,问?锦书道:“你?看出什么缘故了?”
锦书就挠了下头。
“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愁眉想了半响,最后锦书劝她想开些。
“算了,他的脾气就是?那样?喜怒无常,你?为他伤神就不值得了,最重要的还是?保护好自己。”
顿了顿,又忍不住劝沈棠宁道:“姑娘……奴婢知道有时候你?很委屈,只是?世子他毕竟是?个男人,你?一旦与他对起来?,吃亏的还是?你?,你?实在委屈,咱们可以去找夫人,以后莫再与他那样?针锋相对了!”
锦书说这?话时一脸的担忧。
以前不住在一起,尚且磕磕绊绊,如今住在一间屋里……沈棠宁烦闷地点?了点?头。
“嗯,我省的了。”
……
谢瞻离开后,沈棠宁便吩咐韶音和锦书把她的话本子都?用布包着藏进了衣橱里。
藏好了话本子,她仍是?不放心,心里头一直沉甸甸的快活不起来?。
大概是?自己一个人一个房间住了十来?年,乍和别?人同居一室……甚至是?一张床,还是?个陌生的男人,心里难免过不去这?个坎。
韶音去抱了两床被子过来?,沈棠宁坐在床下看着两个大丫鬟收拾床铺,想着谢瞻那身量,人高马大的,他一来?她这?张小床还不知道被占去多少。
不过他应该会去厢房住的吧?
想着,她就立即吩咐了锦书去把两个厢房都?收拾了出来??
夜色浮了上来?。
天边挂着一弯镰刀似的上弦月,安成提醒还在书房看书的谢瞻道:“世子,我听锦书说世子夫人平日里睡得极早,一更?就歇下了,咱们要不早点?过去?”
谢瞻没理睬他。
安成自讨个没趣,闭上了嘴。
快要二更?的时候,谢瞻才在静思院洗漱了,哪知等他慢吞吞散步似的走到寻春小榭的时候,屋里的灯竟还点?着。
“您来?得正好!”安成忙笑。
谢瞻冷冷看了他一眼,昂首走进去。
长忠压低声音和安成说:“咱们爷就不想和世子夫人照面,你?说正好什么正好,把主子给惹恼了!”
安成悻悻地,没说话。
屋内,沈棠宁的确还没睡。
她白日睡足了,其实不太困,临睡时腹内饥饿,就下来?吃了几块糕点?,这?会儿刚漱口完毕,坐在床下发呆,心想谢瞻今日会不会不会过来?了?
正胡思乱想着,有个人就迎面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两人对着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沈棠宁才猛地反应过来?,坐直了身子。
想说些什么,自己和他好像又没熟到寒暄的地步,可是?她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沈棠宁深吸口气,只好给自己找事做,扶着后腰下了床。
“我……给你?倒茶。”
“不用了。”
谢瞻说完,沈棠宁却还是?趿着鞋走了下来?,谢瞻瞥了她一眼,目光往下落,落在她年后明?显大了许多的腹上。
“你?以后,也不必特意等我,你?若困了,就先睡。”他缓缓道。
沈棠宁倒茶的动作一顿。
嗯,其实也没有特意……
不过他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以后还要和她在一个屋子里睡?!
两人对坐着,彼此谁也没有言语,谢瞻喝茶,沈棠宁就低头对着自己的裙摆发呆,直到谢瞻忍不住的时候又看了她一眼。
“吃过药了?”他先开口。
“吃过了。”沈棠宁就回道。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便再无别?的话题可说。
更?漏一点?点?地下滴,第一次沈棠宁觉得时间是?如此地难捱过,她一面希望两人一直就这?么坐到天亮,一面又觉得这?种沉默再持续下去着实叫人坐立不安,浑身难受得像要长刺一样?。
直过了好一会儿,谢瞻终于放下茶。
“睡吧。”
他边走边说,“你?睡里面,你?先进去……”
谢瞻看着床铺,话音戛然而止。
沈棠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她在床铺中间搭了块长长的布帘,用手一推就可以掀开。
她见谢瞻在盯着看,神色极是?古怪,便出声解释道:“我睡相不好,这?样?就不会妨碍你?休息了。”
谢瞻扭过头,盯着她,旋即,深吸一口气,嘴角僵硬地扯了下。
“挺好。”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棠宁爬上床躺好,隔着厚厚的帘子,听到帘后传来?的衣衫摩挲声。
她微一偏头,烛光幽幽,隔着帘子,很不巧地正看见帘子上映出一个男人的影子,背对着她解了衣服,露出宽阔的双肩来?。
沈棠宁赶紧蒙上脸,心想他怎么一点?不讲究,不知道去屏风后面换衣服!
而且他动作间的声音也很大,换衣服声音“沙沙沙”,脚步声“咚咚咚”,吹灭了灯又“咚咚咚”走回来?,“嘎吱”一声躺倒在床上,呼吸粗重,沈棠宁一惊,忙坐起来?,险些以为床要塌了。
谢瞻换了亵衣躺下,原本心里就因为她挂的那帘子烦躁至极,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似的,以为他听不懂她话里的嫌弃吗?!
又听到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不由火气上涌,愠怒道:“你?放心,我绝不会碰你?一根指头,我对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感兴趣!”
说罢翻了个身远远地背对她。
沈棠宁张了张嘴,慢慢躺下去。
她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包裹着,像一只茧。
她知道,他一向?是?瞧不上她的。
孕妇多眠,沈棠宁很快头脑昏沉,睡了过去。
……
谢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床铺太软,屋里太暖。
以及身旁那人,身上那股诱人的甜香,隔着帘子他都?能闻到。
甚至他还能听见她清浅绵长的呼吸声,和时不时发出一些含糊酥软的嘤咛声,这?两道声音交织在一处宛如酷刑般重重敲击着他的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谢瞻汗出如浆,依旧毫无睡意。
她怎么这?么香?她在身上到底抹了什么?不行,下次不能让她抹了,香得压根他睡不着觉……
正心烦意乱着,忽听到帘子那侧的人翻了个身,接着一物蓦地从帘子那头伸过来?轻轻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只手软软地贴在他的脸旁,谢瞻却浑身瞬间紧绷成弓弦一般。
“你?还没睡,做什么?”
他沙哑地道。
没有回应。
他慢慢地握住她的手腕,那种滑腻柔软的触感让他既震惊又满足的同时,忍不住轻轻捏了捏。
过了片刻,他又听到她嗓间吐出那种靡荡的嘤咛声,仿佛是?那……的声音一般,叫得他气血翻涌,烦躁至极,仿佛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也在叫嚣着要冲破牢笼。
谢瞻终于忍不住,起身掀开帘子,恼怒道:“你?能不能安静……”
他的声音再度戛然而止。
月光从帐子的缝隙射进来?,落在她安静的睡颜上。
她平躺着,昏睡着,身子微侧,衣衫凌乱半裸,露出半截初雪般的肩头,把一只手放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另一只手就歪在他的枕边。
这?姿势确如她自己所言,睡相并不算是?很优雅。
可是?由她做来?,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妩媚娇柔。
她的睫毛长长,唇瓣湿润,满头乌发散乱铺在枕上,微微张着红唇,奶白色的肌肤红润丰润,犹如春睡海棠般含露盛放。
谢瞻喉咙滚了下。
“沈棠宁,你?不要装睡。”
他低低地说,慢慢俯下身,灼热的鼻息落在她的脸上,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她。
忽然发现?,她唇瓣的形状像花瓣一样?好看,微微启着,露出几粒碎玉贝齿,令人禁不住浮想联翩,想尝尝那桃花似的唇瓣是?否也如她的那双柔荑一般柔软馨香。
他不禁舔了舔唇,离她也越来?越近,整个人几乎都?要贴覆在她的身上,直到身下的佳人受不了他那凑得越来?越近的,急促又粗重的呼吸,喉咙中埋怨地嘟哝一声,小手摸来?摸去,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谢瞻登时回过神来?,只见他此时将手臂撑在她的身侧,他的唇离她的唇瓣仅有咫尺距离!
谢瞻大吃一惊,连忙在她醒来?之前狼狈而迅速地躺了回去,背过身。
下半夜,他睡得昏沉,怀里不知何时滚进一个温软馨香的身子。
他拥着她,嗅到她身上熟悉的幽香。
她搂住他,面红耳赤,将脸蛋伏在他胸口轻轻啜泣,似是?难受至极。
他一点?点?舔吻她面上的泪,低哑着声哄她说:“别?哭了。”
他的声音竟是?温柔至极,连他自己听了也不由有些发臊,他竟会对一个女子说出这?种语调肉麻的话来?。
可她就在他耳旁软绵绵地哭着,他心里实在怜惜得紧,一面自虐似的忍着肉麻张嘴哄她别?哭,还说他什么都?愿意给她做。
到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全凭自己的一腔热血,不管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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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呢?”
谢瞻突然反应过来?,后背一身冷汗,起身去点?灯。
等他点?了灯回来?,沈棠宁散着头发,拥着被子缩在床角哭泣。
他举着灯,看到了凌乱不堪的床铺,该发生的已经都?发生了。
“我不是?有意的……孩子,孩子有没有事?”
半响,他艰涩地解释。
她却只是?垂着脸啼哭,他要去拉被子,她挣扎着不许,纠扯间,那干净的褥子上露出一点?血渍……
清晨,天边浮现?出一抹熹微的鱼肚白。
谢瞻睁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凤眼。
他躺了一会儿,吐出胸口间的浊气,缓缓侧过头去。
帘子一动不动。
昨夜,他梦里全都?是?沈棠宁。
还梦到了两人的第一次
谢瞻闭上眼,心里五味杂陈。
一定是?……他旷了太久的缘故。
良久,谢瞻再睁眼,心绪已恢复如常。他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掀开被子,被褥果?然都?被他弄脏。
他往常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辰起,外?面天还没完全亮,初春的天空气中仍然透着丝丝的寒意,安成在门口打?了个哈欠,门“嘎吱”开了,他赶紧站直了,只见自家?主子抱着一床被褥出来?。
安成正纳闷着,伺候沈棠宁的几个丫鬟起得都?晚,这?会儿院子只有洒扫的婆子,谢瞻把被褥直接扔给安成。
安成打?开一看,脸禁不住抽搐了几下,忙追上前去道:“爷,这?个、这?……”
“这?什么这?,”谢瞻脚步停也不停,“该怎么做还要我这?个当爷的来?教?你??”
安成说道:“自然不用您教?,可是?大夫说咱们世子夫人身子弱,”压低了些声小小地说:“那个……不宜行房。”
谢瞻停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安成。
安成嗫嚅道:“您还是?节制些,为了孩子忍一忍,等世子夫人身体好一些再……”
谢瞻气笑了,也懒得再解释,抬脚走了-
沈棠宁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起初她以为是?锦书和韶音,没有太在意。
又赖了片刻的床,她才懒洋洋地扶着后腰坐起身来?,意外?发现?床帐不知何时换了,换成了一扇淡绿色的厚绢布。
她怔了下,撩开绢布,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四扇屏风下,正脱光了上衣随手扔到地上,背对着她在卖力地擦起了汗。
那背对着她的男人身体,肌肤的颜色是?介于古铜色与小麦色之间,并不十分黝黑,随着他的动作,肩膀两侧结实而线条清晰的肌理紧紧地紧绷了起来?,透出一根根青色的经络,看着十分精壮有力。
汗水沿着他的脖颈和背脊滑落,愈发显得头发如墨乌黑,浑身的皮肤宛如涂上了一层油亮的松油般漂亮,他下身只着一条黑色的绸裤,绸裤下男人强健的大腿若隐若现?。
大早上便见到这?样?一副鲜活夺目的男人躯体,沈棠宁面庞不由自主地浮上一抹热晕,她呆愣愣地坐着,一时竟没能移开目光。
忽地那男人转过身来?,他的后脑像长了双眼睛般,准确无误地看向?她的方向?。
“看够了没有?”他冷冷道。
第30章
忽地谢瞻转过身来,他的后脑像长了双眼睛般,准确无误地看向她的方向。
“看够了没?有?”他冷冷道。
沈棠宁唬了一跳,连忙缩回头去,一把拉上帘子。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沈棠宁心跳如雷,连忙解释说:“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什?么都?没?……”
那脚步声停在了床边,手朝着两人间?隔的帘子就伸进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谢瞻说着,大手去扯那面可怜单薄的帘子。
沈棠宁几乎要抓不住了。
“我还没?穿衣服,你、你别过来!”她急道。
“你说什?么?”帘子上倒映着她的影子,谢瞻凑过去,在她耳旁道:“你再大声些。”
他身上的那股子臭汗味儿直往沈棠宁鼻子里?钻,沈棠宁一动不敢动,颤着声儿把话重复了一遍。
好在,这次他终于“听清楚”了。?*
他好像走出去了。
沈棠宁竖着耳朵,听了片刻,确定他不在屋里?了,这才松了口气,一抹自己的额头,出了一脸的汗。
锦书和韶音两个丫鬟也不知?去哪儿了,生怕谢瞻再不合时宜地进来,她一面张望着门外,一面匆匆自己穿上衣服。
这几日沈棠宁养病,王氏就不让她再去如意馆了,沈棠宁心里?乱乱地,寻思用过午膳就去找王氏解释清楚,告诉王氏她病好了,根本不需要谢瞻来为她冲什?么阳气。
丫鬟们把早膳端上来,她梳妆完毕,从内室出来,惊讶地发?现谢瞻也坐在饭桌前。
“愣着看什?么,还不过来吃饭。”谢瞻瞥她一眼。
对着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阎罗王,沈棠宁哪里?有胃口吃的下?。
她勉强坐下?,小口小口吃着,心不在焉,盘算着等会儿见到王氏该怎么回答应付。
“沈氏。”谢瞻忽叫了她一声。
沈棠宁回过神,疑惑地看向他。
谢瞻“唔”了一声,“你闺名是什?么,总不能一直叫你沈氏。”
“棠宁,海棠花的棠,安宁的宁。”沈棠宁回道。
谢瞻没?理睬她。
沈棠宁也不在意,又吃了两口,才放下?碗筷。
“你就吃这些,喂兔子呢?”
谢瞻突然说道:“我看你养的那只兔子吃得都?比你吃的多。”
沈棠宁窘迫道:“可我吃饱了……”
谢瞻说道:“你是吃饱了,孩子也吃饱了?把粥喝光!”
这霸道又强硬的语气,真是讨人厌极了,沈棠宁深吸口气,她不想和谢瞻起冲突,只得端起来那碗粥,费力往口中塞着。
那两片花瓣似的唇瓣轻轻吮吸着白瓷碗的里?粥,奶白的粥,红润的唇,谢瞻目不转睛地盯着,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满桌的吃食都?仿佛变得索然无味。
喝完粥,谢瞻又监督她吃了两块肉丸,两颗青菜。
见她穿的衣服少,呵斥她的丫鬟去给她找厚衣服套上。
丫鬟们都?被他训得瑟瑟发?抖,一个个战战兢兢,头不敢抬。
最后出门前,谢瞻看着她说:“沈……”
“棠宁。”
沈棠宁已有些着恼地道。
“哦,”谢瞻瞅她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是你的名字不好记。”
谢瞻走后,沈棠宁回去把挂着的绿布帘有用针缝了缝,往下?拽的时候使劲儿拽不下?来才放心。
“咦,世子的铺盖哪儿去了?”
韶音进来叠被子,发?现谢瞻的铺盖不见了,嘀咕道。
沈棠宁没?放在心上,准备接下?来去如意馆找王氏,不过说到铺盖,她倒想起来一物,忙将手伸到枕头下?摸了摸。
空的。
她心一跳,立即又把枕头掀开?仔细找了一圈,仍是没?有。
昨日谢瞻搬过来,锦书和韶音两个收拾了床铺,她赶紧问韶音:“昨日你们收拾床铺时,有没?有看见我那只绣着白鹤展翅的荷包?”
韶音和锦书听了皆摇头,锦书说:“会不会是姑娘忘记了放哪儿了?”
那只荷包沈棠宁做完之后还没?来得及送给萧砚,里?面有道平安符,是她婚前求给萧砚的,荷包内衬上还绣着萧砚的名字。
与萧砚分开?之后,沈棠宁便将两人的定情之物包括绿绮都?尽数封存,唯有这只没?来得及送出去的荷包,出于一时的侥幸,她没?有舍得。
三?人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未果?,所幸那绣着名字之处颇为隐蔽,且那荷包她从未在人前拿出来过,便是被旁人拾得了,大约也不会知?晓是她的物件。
只是找不到荷包,沈棠宁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责怪自己不够谨慎,并暗自祈祷没?人会发?现那荷包的隐蔽之处-
皇城,五军营。
校场上卫兵们围成一圈争先恐后大声叫喊着,中间?两个身高力壮的男人正赤身肉搏,各自臂膀上铁一般坚实的肌肉两相角抵,名为相扑,以训练步兵们的臂力与腿力。
这两人本是旗鼓相当,不过其中一人显然臂力更强,对峙间?足有一个成年男人大腿粗的臂肌高高隆起,豆大的汗水顺着两人蜜色的肌理淋漓滚下?。
蓦地谢瞻低吼一声发?力,对面支撑不住被绊倒在地,仰面朝天,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震天般的欢呼声。
谢瞻把那被他绊倒在地上的军官拉起来,那人擦了擦汗,喘着气笑道:“到底是你臂力更强!”
这名军官叫做陈慎,任锦衣卫指挥佥事,谢瞻是宿卫,两人在宫中便颇为相熟。
谢瞻一挑眉,不置可否,命众人都?散了回去吃午饭,他与陈慎回了营房去换衣服。
出门时另一侧的营房门半开着,里?面卫兵们围在一起议论,声音就传了出来。
有人说:“咦,今日都?指挥使的心情看起来不错,竟没?有训人,还嘱咐咱们好好练?”
“是啊,哪回谁在他手下?败了他不得臭着脸把咱们训一顿?”
“那他肯定心情很好,今早我还见他笑哩!”
陈慎闻言看向谢瞻,颇为诧异道:“你这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谢瞻出身高贵,虽年纪轻轻,性情却老气横秋,便是在人前笑,多半也是冷笑挖苦,不过他平素足智多谋,治军严谨,因此这些五军营的卫兵们对他是又敬又畏。
谢瞻嘴角抽了一下?。
“姜磐,你媳妇怎么样,她昨晚肯和你睡了?”
“睡什?么,老张,我照你说的灭了灯后去抱她,她一脚把我踢下?了床!”姜磐气冲冲道。
有人就嘲笑道:“你是真是没?用,白长一身腱子肉,成婚一个多月了还是个童子身便罢了,竟然被一个娇滴滴的女人踢下?床!”
“我说你们几个就别说他了,这不是新娶的媳妇儿吗,心里?头还热乎着,能不怜香惜玉吗?”
众人哄堂大笑,老张咳嗽一声,示意众人都?安静下?来,他说道:“你有点儿耐心,你那媳妇先前有个心上人,要不是心上人死了,她能嫁你?她要是真把前头那个男人几天就忘了和你逍遥快活,你觉得这女人是能跟你过日子的吗?”
姜磐道:“那我该怎么办?”
众人自然七嘴八舌地给姜磐出主意,有人说要姜磐做低伏小侍候他媳妇,女人都?喜欢温柔小意的男子。
有人却反驳要姜磐展现他的男人魅力,迷倒他媳妇,说女人最爱那般放荡不羁的男子,有人又跳出来说,最最厉害的法门竟是要姜磐睡服他媳妇,至于如何睡服……
谢瞻正提心听到关键处,忽瞥见一旁的陈慎在若有所思地看他。
陈慎微笑着将他从头到脚扫了几眼。
“谢大人,你想必是用不上这些法子的吧?”
谢瞻嘴硬道:“那是自然!”
提脚大步走了。
“这女人最是心软,你日日对她好,贴心贴意,同床共枕,她便是个石头做的都?该焐热了!你小子再在床上加把劲儿,夫妻阴阳调和,日久天长,她必定对你神魂颠倒……”
身后,众人的调笑声飘入了谢瞻竖着的耳朵中。
……
用午膳,谢瞻回衙署处置了会儿公务,他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一直瞟向墙角的落地钟。
下?衙后,他骑着马走着路上,看见路边卖果?子的摊位,那红通通的果?子颇像早上某人的脸。
想着,谢瞻嘴角又扬了起来,目光闪闪流动。
早晨他在下?面换衣服,她坐在床上偷看他,被他抓包时,她那憨傻的模样,脸蛋红得像只苹果?,只要一想起来,谢瞻就莫名心情很好。
其实,沈棠宁对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情意吧?
否则,她为何总是会对他脸红?
虽然她嘴上不肯对她舅母说实话,那一定是女人矜持的把戏罢了,一个女人喜欢对一个男人脸红,除了喜欢这个男人,他实在想不出其它的原因了。
还有他那些兵说,女人一旦有了男人的孩子,心就会在他那儿了……
至于那个姓萧的,出身比他差,样貌能力更是处处不如他,除了有个做太子侧妃的姐姐,一无是处,也就沈棠宁那种眼皮子浅的女子才会痴迷喜欢。
等沈棠宁真正见识到了他的好与优秀,必定后悔她今日没?有讨好过他。
男人骨血中天生的争强好胜心在此刻高涨至顶峰,沈棠宁越是对他不屑一顾,谢瞻就越想要征服她。
终有一日,他要让沈棠宁后悔今日她对他的不屑一顾,对他也如其他女子一般,痴迷恋慕,温柔小意,难舍难分,而此时不屑一顾的那个人,却换成了他!
这般想着,谢瞻终于吐出了胸臆间?那口沉闷了许久的浊气,一时竟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世子,您看那人眼不眼熟,像是世子夫人的叔父平宁侯?”
在下?面走着的长忠忽然小声道。
谢瞻回过神来。
长忠指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谢瞻勒马,眯眼看去。
马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皆着锦衣华服,女人做妇人装扮,似乎在和男人争执什?么,男人僵着脸,下?了马车后下?意识警惕地去四下?张望。
后妇人不知?说了句什?么,男人注意力回到妇人的身上,并未看见谢瞻。
少顷,有路人路过时不小心撞了那妇人一下?,妇人回头大骂,被男人拉着软住。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铺子里?去。
沈弘谦和郭氏谢瞻都?见过,那男人确是沈弘谦无疑,女子是谁他却是认不住出来,总之不是郭氏。
长忠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谢瞻说道。
长忠抓了抓头发?,“爷,那女子……我说了您别生气,像,像世子夫人的娘!”
谢瞻脸色一沉。
“你可看清楚了?”
温氏有眼疾,基本上待在侯府中足不出户,谢瞻连沈家家门都?没?去过几回,自不识得温氏。
长忠却跟着安成替谢瞻去过几回平宁侯府商议婚事,女儿肖娘,温氏虽比不上沈棠宁那般天姿国色,却也生得了一副端淑美貌,至今风韵犹存。
只一双妙目空洞无神,行动需要有丫鬟搀扶,那时长忠好奇,就难免多看了几眼。
长忠把这些都?说给谢瞻听,最后道:“小人还需再近前看一看才能确定。”
沈弘谦认识谢瞻和长忠,谢瞻跳下?马来,与长忠一起藏到附近一条巷子中,从这条巷子里?恰可以看见那处成衣铺。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有几个丫鬟抱着几匹布从铺子里?出来,那妇人兴高采烈地,脸上已无一丝恼怒,身旁跟着沈弘谦,两人一道回了马车上。
“那不是温氏,但是一个与温氏生得有六七分像的女子,好像比温氏也要年轻几岁!”长忠说道。
“就由你去查这个女子,”谢瞻沉声道:“务必查出这两人是什?么关系,还有,此事莫要让世子夫人知?晓,否则我唯你是问!”
长忠一凛,忙应诺。
心里?却诧异,爷不是一向瞧不上世子夫人吗,为什?么还要打?听世子夫人娘家,他不像那爱管闲事儿的人啊!-
沈弘谦在大街上当众与一个和自己嫂子有六七分相像的女子纠缠不清,不论那女子是否在沈家有名分,沈弘谦都?逃脱不了一个亵渎长嫂的罪名,事情还没?查出什?么名目来之前,谢瞻不准备告诉沈棠宁。
回府时,谢瞻在巷口遇见了谢睿。
谢睿如今在宫中做勋卫,兄弟两个见面,想到前几日发?生的事,谢睿仍有些尴尬。
两人在大门首下?下?马,谢睿犹豫了下?,还是走上前来施礼道:“前些时日我娘言语间?对二?嫂多有冒犯之处,还望二?哥海涵,七郎在此替我娘向二?哥赔罪,请二?哥莫要放在心上。”
谢睿本也没?指望谢瞻能回应,没?想到谢瞻闻言却停了下?来,看着他道:“七弟今年年纪也不小了,还没?定下?亲事的人选?”
谢睿受宠若惊,忙回道:“还不曾,我娘说不急,要慢慢找!”
其实四夫人挺着急的,因为京都?的妇人大多会在女儿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给女儿找婆家,甚至早些的,十一二?岁的都?有。
女子及笄后婚事若还定不下?来,家中长辈们便会开?始犯愁了,像沈棠宁,十一岁的时候就有人去沈家提亲,十五岁了媒人几乎踏破沈家的门口,郭氏骑驴找马,挑挑拣拣,根本不急。
但京都?之中如沈棠宁这般样貌又能有几个?女子们早议亲是为了抢夺优秀的郎婿人选,男子们自然也一样,品貌俱佳的大家闺秀总是抢手的,谢睿这个年纪再不及早定下?亲事,就只能去相看那些未及笄的小娘子们了,四夫人想抱孙子还要等上好些年。
四夫人迟迟没?有定下?人选的缘故,不过是她眼光太高罢了。
“是该早些定下?了。”
谢瞻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谢睿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二?哥何时如此关心弟兄的婚事了?
……
谢瞻去寻了王氏,把事情一说,让她帮忙给谢睿选妻,理由是七郎年纪老大不小了,隆德帝有意提拔他,却又觉得他没?成家立业,不够稳重。
至于王氏怎么去催促四夫人,这就是王氏的事情了。
王氏本无此意,毕竟谢睿今年才十六,年纪还小,但先订下?亲事会确实会更为稳妥。
“目下?京里?时兴马球赛,正巧过两日是花朝节,不如就趁着在家里?办马球赛和赏花宴的机会,给七郎相看,你看如何?”
“随您的意思。”谢瞻起身要走。
王氏却叫住他道:“你先别走,我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秦嬷嬷领着人都?退了下?去,谢瞻坐下?来,看着王氏,等她发?话。
王氏咳嗽一声,正色道:“我让你搬去寻春小榭的目的,是为了给阿沈调养身体,你是知?道的吧?”
“自然。”
“那你就管好了自己,她如今的情况不宜咳……房.事,你若是实在忍不住,我给你找两个丫鬟,只昨天晚上的事情,不许再发?生了!”
谢瞻:“……”
“是谁,安成说的?”谢瞻登时恼火道。
自从除夕那晚沈棠宁醉酒宿在静思院后,安成就留心这事了,他总觉得两个主子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且还是偷偷摸摸地不不止一次,也是怕出事才不得已告诉了王氏。
王氏毕竟是过来人嘛,都?懂,儿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夜夜身边躺着朵娇花似的美人,叫他清心寡欲是种什?么样的折磨。
但事情总得分个轻重缓急,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沈棠宁腹中的乖孙。
“你甭管是谁说的,”王氏说道:“等她生完孩子,还得坐月子,最起码要七八个月……”
“好了,我都?知?道了!”
谢瞻断然道:“您放心,我对沈氏那样的女子,分毫兴趣也没?有,必不会不知?分寸,做出叫您抱不上孙子的事!”
“我还有事,走了!”
谢瞻回到寻春小榭阴沉着脸就要提安成,安成很有先见之明?地地自己找了个地方躲着去了。
屋里?,沈棠宁在挑选准备下?月给舅舅温济淮的四十岁寿辰礼物,锦书和韶音把她库房里?有的礼物都?记在了名单上,她挑来挑去都?不甚满意,忽听院内传来谢瞻震怒般的怒吼声,主仆三?人齐齐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沈棠宁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到莫非是谢瞻捡到了那只荷包?
正胡思乱想着,谢瞻就掀开?帘子进了屋,见外间?没?她,便径直朝内室中她的方向大步走了来。
见她杏眼圆瞪地看着他,谢瞻猛地顿住步子。
“你这般看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边说,边捋了把头上有些凌乱的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没?什?么。”沈棠宁忙低下?头,胡乱收着手里?的礼单。
听语气谢瞻好像并不是针对她,不过她多少还是有些心虚。
谢瞻余光瞥见沈棠宁两个丫鬟正警惕地注意着他,心下?极不悦,便指使锦书道:“你,去烧热水,这茶水太冷。”
锦书只得放下?手中的活计,出去给他烧热水。
谢瞻又扭头朝呆立的韶音喝道:“看什?么看!还有你,笨手笨脚的,去给我扫书房!”
“他不是有小厮吗,我又不是他的丫鬟……”
韶音小声埋怨,见主子用眼光不断示意,只得不忿地也走了出去。
谢瞻喝完韶音倒的茶,四下?瞥了瞥,那些讨人厌的丫鬟终于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了他与沈棠宁两个人。
他慢慢起身,悄无声息地踱步到她面前来。
“你在看什?么?”
他突然间?站到了她的面前,沈棠宁原本坐在床上收礼单子,还觉得他是要到这边来拿衣服,没?想到他竟会直接朝她走过来。
沈棠宁又是被他唬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把礼单揉成一团背在了身后。
“是礼单,我舅舅快要过四十岁寿辰了,我在给他挑选礼物。”
谢瞻“唔”了一声。
“礼单你急什?么,拿来我看看。”
谢瞻和沈棠宁说话时,总是令沈棠宁想起幼时郭氏给她请的那位教养嬷嬷。
那嬷嬷极严厉,和她说话时面无表情,眼神却犀利极了,倘若她偷吃过外面小摊做的点心,那嬷嬷一眼就能看出来。
且她也和谢瞻一样不允许她偷看话本,每回她都?能准确无误地在沈棠宁枕头下?搜出锦书新给她买的话本,再顺便狠狠地叫她挨上一顿手心板子。
便如此刻,谢瞻眯着一双凤眼瞧她,平淡的语气却透着股命令似的不容置疑。
所幸这并不是她偷看的话本子,沈棠宁把手里?的礼单交给了他。
谢瞻扫了两眼,的确是礼单。
记起上次去温家,长忠说过沈棠宁的舅舅似乎叫温济淮,温家小门小户,本是书香门第?,温济淮却没?出息,考了十来年都?混不上个一官半职,如今在家里?做生意。
士农工商,商为最贱,谢瞻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把礼单还给沈棠宁。
沈棠宁知?道他看不上她的娘家,赶紧把礼单收起来,换了个话题道:“你今日回来的倒早。”
她本是随口一说,谢瞻心里?却颇是一惊:她还关心我,时常留意着我回来的时辰?
“过两日是花朝节,母亲准备在家里?办场马球赛,届时我……”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看向别处,似可有可无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那天挺热闹的……你去不去?”
沈棠宁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轻声道:“我也不懂这些,便不去凑热闹了。”
“……”
猝不及防,又仿佛是意料之中地拒绝。
“爱去不去!”
谢瞻咬牙。直过了好一会儿,他冷冷丢下?这句话,就大步走了出去。
又发?什?么臭脾气!整日喜怒无常的!
等谢瞻离开?了,气得韶音对着男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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