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想摸回家再摸好吗?”◎
原本计划提前离场,倒是出了点意外。
程砚深的国外合作商意外到访,还贴心送上了价格不菲的新婚礼物。
宴会厅觥筹交错,寒暄热闹,珠光宝气。这种应酬的场合,客套的笑容端得久了也有些疲惫。
沈洛怡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肩背依然笔挺,姿态绰约,只是藏在长裙下的腿微微放松了些。
刚刚结束应酬的秦舒明走了过来:“怎么自己坐在这里?”
仰头望过去,浅舒口气,她揉了揉额角:“想安静一会儿,有点累。”
视线扫过热闹的宴会厅,沈洛怡的目光定在身形高挑的男人身上,剪裁挺括的衬衫西装,清新俊逸,在人群中气质卓然。
正同他说话的是位中年男人,眉目深邃,大概就是程砚深说的国外合作商。
中年男人旁边还站了位气质脱俗的女孩,一身胭脂红礼裙,衬得她明艳娇媚,披肩卷发更添几分风情。
沈洛怡凉凉收回视线,轻声问了句:“那位是?”
秦舒明瞧了眼:“还记得和你说过的你和砚深之间美丽的意外吗?”
第一次他牵线沈洛怡与程砚深的见面时,他们提起的程氏数字医疗项目原本的合作对象并不是兴越,但中间出了点意外。
秦舒明下颚微点:“原本并购的合作方候选人便是那家的,那位小姐是那家的千金。”
“原来是这样。”沈洛怡心下了然,没什么表情地应声。
秦舒明说的隐晦,但她听明白了。
确实有够意外,如果没出这点意外的话,大概她这个程太太的位置就是那位的了。
毕竟联姻在这个圈子里再常见不过。
“没生气吧?”秦舒明端详着她的表情。
唇角轻轻弯起,沈洛怡瞧见不远处的程砚深向她抬手示意,这是又要她出场陪他扮演佳偶天成了。
她眼尾微垂,摇摇头:“舒明哥,你这话说的,我是该生气还是不该生气。”
她也没想听他的回答,提起裙角施施然向宴会正中心的男人走去。
哪有什么生气,有些事情见得多了,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程砚深手臂微曲,沈洛怡仪态大方地挽住他的胳膊,微微向面前的男女点头示意,面上笑容优雅端庄。
那位合作伙伴说的是德语,她只简单听懂几个单词,大概是夸赞他们情感好的,然后话锋一转,又说可惜。
可惜的是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沈洛怡神态平静,视线悠然转向站在一旁没说话的女人,后者端着的笑容纹丝不变,和她一样。
客套又疏离。
都对眼下的场合几分厌烦。
程砚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微微转头,低声问:“累了吗?”
自然是不累的,只不过这会儿在他的合作方前,他这样说,就很难让她不怀疑是不是又是一出表演。
沈洛怡浅浅摇头,向他的手臂靠近几分,清眸微阖,漫上几分温柔。
合作伙伴自然是懂眼力劲的,很快便带着身侧女人告辞,将空间留给新婚燕尔的两个人。
见那两道人影再次踏入拥挤的宴会人群之中,沈洛怡很快松开胳膊,面上几分疏离:“是有点累了。”
“和程先生演恩爱夫妻,属实太费心神了。”
程砚深侧过脸,视线所及便是沈洛怡微微挑起的眼尾,眉宇间似乎染上些意味深长。
他低头轻笑,掌心轻轻覆在她偏凉的手背上:“又要打趣我什么?”
还没听她说什么,他已经率先将那归在“打趣”的范畴中,仿佛他们感情极好,玩笑促狭都信手拈来一般。
沈洛怡也笑:“我们程总还真是……”
眉心一敛,吐出的词语却越发凉薄:“气度不凡,手段高明,招蜂引蝶。”
目光笔直地落下来,程砚深曈底叠上几分兴味,微微扬起下颚,示意她继续说。
沈洛怡清了清嗓子,散漫地掀开眼皮,抽回自己的手:“靠婚姻解决商业问题这种策略,程总也别用太多次。”
淡然微笑:“我听说重婚罪刑法还挺重的。”
程砚深看她几秒,轻轻一笑:“听沈小姐一番话,倒是获益匪浅。”
笑意渐散,语气冷淡了些,带上几分认真。
“不过,我的未婚妻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
他说得庄重认真,沈洛怡狐疑地眺过去,又倦倦收回眸光。
有的时候真话假话混在一起说,她也没什么能力去区分其中真伪,那便索性随他,只当听过就罢。
尤其是在程砚深面前。
宴会厅内嘈杂,谈笑声此起彼伏,说话要靠得极近才可以听清。
程砚深上前半步,长臂揽过细腰,倾身亲近的姿态,低缓的嗓音落在她耳侧:“太太累了,需要我抱你出去吗?”
眼波一横,几分骄矜,自然是不用的。
她倒不至于这几步路都走不动。
清润笑音跟着一同落下:“程太太,这种商业宴会大约是避免不了的。”
“程太太若是解决不了这个,不如解决一下自己吧,早早习惯一下,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很多。”眸光略深,“我们来日方长。”
其实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沈洛怡这会儿心情不佳,并不太想听他真诚的劝告。
轻轻一笑:“为什么不是解决你呢?”
“程先生,我理想中未来的婚姻生活是,每个月每天你的眼神少给点,这样就已经很完美了。”
表面夫妻大概就该停留在表面,纠缠多了难免各种牵连纠缠在一起,复杂又繁琐。
惹得人心烦。
揽着窄腰的手臂微紧,将怀里的人往前轻轻一推,更靠近几分,程砚深声线含笑:“没办法,程太太光彩照人,眼神很难从你脸上挪开。”
乍一听这种不知算不算得上情话的低语,她还有些不自然,只觉耳廓隐约发烫。
沈洛怡低咳一声,顺手接过服务生盘里的两杯红酒,把一杯递进程砚深手里,微微挣脱出半分空间。
“程总怕不是醉了,什么荒唐的话都说了。”
“是吗?”程砚深轻轻晃着酒杯,薄唇啜着淡淡弧度,不动声色。
“我以为你对我的酒量很了解的。”
眯了眯眼,沈洛怡不太想了解。
大约是极好的,伦敦泰晤士河旁的那晚,月色很美,他们其实都没喝醉,但似乎又都醉得彻底。
“那是我失言了。”沈洛怡又咳了声,指尖微微揉捏着喉咙处,长翘细密的眼睫睁开,“只不过程先生看起来,若是很像会喝酒的样子。”
语气有些微妙。
眼波微转,沈洛怡勾起唇角,继续说:“其实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喝酒多了总会胃不好,肝不好,肾也不太好,然后心脏也不太好,这样后半辈子大概要遭罪了。”
她挽了挽长发,轻飘飘又来了句:“没关系的,若是程先生将来真的住进疗养院,我会选择保守治疗的。”
保守治疗,人还在就行。
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程砚深好整以暇地瞧着她白皙清丽的面庞,倏然淡笑,平直的陈述语气:“年初刚体检过,没有胃病,肝肾心脏都正常,不失眠,没有精神类疾病,性格健全,情绪稳定,没有家族遗传史。”
“太太还想听什么?”
沈洛怡面色怔忡,上身不受控制地偏了偏。
他略一思索,又继续说:“没有财产争夺风险,也不会有白月光上门,更没有狗血替身。”
“……”
沈洛怡无言以对:“你懂的有点太多了。”
她哪里是想问这个。
她根本不想听这些。
虽然,她确实曾经有些怀疑,算了,没有虽然。
眸色漆黑,薄唇微勾,程砚深漫不经心低笑:“程太太,我以为你该是很了解我的身体情况的。”
“还是说,程太太对我的表现不太满意?”
笑容微僵,沈洛怡左右瞧了眼,四周没有靠近的人。
这种场合,居然还要和她说这种事情。
她虽然偶尔有时离经叛道,但似乎比起程砚深还是过犹不及。
沈洛怡干笑了两声,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抬起手中的酒杯,放在鼻尖轻嗅,红酒醇香扑面,语气几分敷衍:“今天的红酒似乎还不错。”
生硬地转开话题。
程砚深的目光垂下,停在她手里的红酒杯上,侧脸沉静:“差点忘了程太太从来不喝酒。”
是她在秦舒明牵线的见面时,沈洛怡为了维持形象而说的话。
手指一勾,她手中的那只玻璃杯便被卷走,程砚深颇为好心地替她换了一杯苏打水。
方才的红酒是品质极佳的珍藏版罗曼尼康帝黑皮诺红酒,她还没尝一口,就被程砚深换了。
沈洛怡无语凝噎。
“……”抿了口苏打水,气泡绵绵密密地向上冒,在唇齿间炸开,咬着牙,“程先生还真是贴心。”
贴心的程砚深还不忘问她:“要走吗?”
宴会事宜基本已经结束,剩下的留给助理处理便好。
“问我吗?”沈洛怡放下手中的杯子,“我有决定的权利吗?”
今晚宴会的主办方是他,自然是听从他的。
掌心在她肩上轻揉了瞬,带着点安抚的意味:“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件东西。”
沈洛怡不置可否,只摆弄着手上的钻石手链。
程砚深在某些方面,大概过于细心了些,今日的礼服是他替她准备的,连配套的珠宝首饰也一并准备,还有合脚的高跟鞋。
完全不需要她多加操心。
她正思忖着琐碎杂事,忽地裙角被扯了一下。
沈洛怡低眸望过去,只见一个公主裙的小女孩正拉着她的裙摆,仰头望着她,一张精致的小脸笑得很甜。
“我叫徐唯一,姐姐你好漂亮啊。”
沈洛怡忍不住跟着弯起唇,她半蹲下。身,揉了揉她的软发:“你也很漂亮。”
“爸爸说我是小公主,所以漂亮是应该的。”小女孩笑容甜美,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盯着她,忍不住,又重复了遍,“姐姐你真的好漂亮呀。”
“姐姐,你也是公主对不对?”徐唯一歪了歪头,忽地想到什么,抬起小手就去拿她头顶别着的那顶冠冕,往沈洛怡头上放,“爸爸说公主是要戴上她的皇冠的。”
“我的给你,漂亮姐姐。”
沈洛怡忍俊不禁,抬眸瞥见徐唯一手里的皇冠,顶端镶嵌着硕大的水滴状粉色钻石,形状精巧,价格不菲,她自然不能收。
她正要开口,余光忽地瞥见小女孩头顶墙壁上摇摇欲坠的相框,像是有所预感,沈洛怡下意识抬手去挡。
“小心。”
半蹲的姿态瞧得不太仔细,距离有些远,手上动作也失了准头。
刹那间,掉落的相框被她手指挡开,玻璃碎了一地,宴会厅登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转了过来。
徐唯一怔怔看了她几秒,又看了眼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嘴巴一扁,直愣愣地向她身后跑去,扑进匆忙赶来的男人怀里,哇一声哭了出来。
“爸爸……”她埋进徐宇珩怀里,委屈地哭出来,“漂亮姐姐受伤了!”
“漂亮姐姐因为我受伤了!”
哭声很响。
沈洛怡捂着手指缓缓起身,刚刚相框掉落的方位她没看仔细,抬手的时候,只有食指探到了相框边缘,没等她细想,指尖已经扫了过去,生生将掉落的相框转了方向。
只是她的右手食指这会儿控制不住地微微颤着,被她的掌心压下,掩下所有端倪。
徐宇珩把女儿哄好,才抬头去看女儿口中的救她的那位“漂亮姐姐”,视线相对,两个人俱是一愣。
是徐宇珩先回过神的:“洛怡,谢谢你了。”
“这是你女儿?”沈洛怡望向缩在徐宇珩怀里的小女孩,似乎有些神似。
徐宇珩张了张唇,正欲讲话,蓦地被行色匆匆走来的男人打断。
眉心深折,程砚深周身拢下几分寒意:“还好吗?”
其实不太好,闷闷聚拢的疼痛,层层叠加,疼得钻心。
只是在外人面前,她始终端着平静的面色,未曾展露分毫。
被手掌遮住的右手食指暴露在他的视线里,指尖很快红透,然后渐渐发紫,不由自已的微微颤抖,根本无法弯曲。
程砚深长眸敛下,目光冷然,极低的气质,凛然气场四散开来。
沈洛怡悄然探了一眼过去,紫红的食指充血肿胀,连指甲下也逐渐印上血痕,看上去有些惊骇的伤势。
宴会厅负责人急忙赶来,深深弯腰道歉:“抱歉程总,都是我们的疏忽,造成程太太的受伤,您看……”
“确实是你们的疏忽。”他淡漠抬眸,锋芒冷光一闪而过。
负责人一时不敢继续往下说,程砚深也没给他继续说的机会,眼下重要的也不是什么赔偿道歉。
衬衫袖扣解开,程砚深膝盖微曲,躬身揽过她的腰身。
下一秒,沈洛怡整个人已经腾空。
沈洛怡压下涌到喉间的惊叫,下意识环住了他的颈子。
身后是负责人喋喋不休的道歉,还有句句没忘的程总。
沈洛怡缩了缩肩膀,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只觉得周围聚焦在她面上的视线灼烫得厉害。
“我……”她被轻轻放在轿车后座,沈洛怡摸了摸微热的脸颊,欲言又止,“我只是手指受伤。”
不影响走动,也不至于公主抱的。
程砚深凌冽冷清气息还未散去,圈着她腕子的手指从未松开,打开车载冰箱,他拿了冰块用丝巾包裹,轻轻压在她的食指上冷敷。
眉尾微抬:“你要说什么?”
沈洛怡目光落在她红肿的食指上,视线微偏就是他捏着冰块的修长指骨。
冰块在他指尖浸出一点水渍,染湿他的西裤,洇出一点深痕,指节处也渐渐染上几分青紫,是冰块散开的冷意,但他似乎未曾察觉。
抿了抿唇,她瞬间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刚刚要去拿什么?”她轻声问。
逼仄的车厢,缭绕的呼吸渐起一点温情,连冰块的凉意似乎也没有将空气降温。
程砚深:“喉糖。”
“在我口袋里,你自己拿。”他的手还拿着冰块压在她的伤患处。
清隽的眉眼低敛,他的目光只定在手心里皓白纤细的手指上,偏冷的声线也异常好听:“若是喉咙不适便吃一颗喉糖,咳嗽伤嗓。”
大约是换季,也可能是对杨絮过敏,她最近嗓子确实有些不舒服。
沈洛怡没拒绝他的好意,左手试探性地在他西装口袋里摸索着,果然摸到一盒喉糖,正欲抽手,指甲却无意间划过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指尖似乎不受控制,又多摸索了一番。
“好摸吗?”低哑的男声倏然响起。
她耳尖一动,瞬间反应过来。
堂皇地抽出手指,连右手也忍不住跟着蜷缩了下,又被程砚深轻轻握在掌心里。
“想摸回家再摸好吗?”喉间溢出一点轻笑,似乎还有些无奈,“我们先去医院,宝宝。”
耳轮登时红透,沈洛怡面上表情几度变化,欲言又止,深呼一口气,最后还是归于平静之中。
懒得解释了,都受伤了哪还有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就算有,她也是持证上岗,正大光明的。
自我调节了一番,沈洛怡望向程砚深的目光都正直了许多,一派坦然,眸底分毫小心思都没有。
车辆很快抵达医院,挂了急诊拍了CT,是轻微骨裂和手指软组织挫伤。
不太严重,开了一点涂抹药膏,在食指处固定了小夹板,医生又嘱咐她记得带好指套。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色很晚,宴会医院折腾了一通,沈洛怡也乏了。
她懒懒地靠在车座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天虽然没去上班,但似乎比上班更累得多。
抬起手指,她仔细掂量着微肿的骨节,最初的闷痛褪去,眼下是不断充血的肿胀感,刺得她手指发烫,无从疏解。
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听着她不断的唉声叹气,眸光转了过来,落在她微微沮丧的表情上。
“还疼?”
“嗯,疼。”
疼得她都不想多说一个字。
程砚深眉心微蹙,轻轻捏起她的手指,细细检查了番,淡声道:“可能是因为没带套,晚上带上套大概会好一点。”
带了点安抚的意味。
只是那话落在她耳中,便有了些不同的意味。
眨了眨眼,沈洛怡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套?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秀气的鼻尖皱起,她抽出自己的手指,明眸斜睨:“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呢?”
她手指都受伤了,他居然在讲这种东西?
幽邃深眸,染上几分润泽,程砚深似笑非笑,浅浅摇头,语气散漫慵懒:“沈小姐,每天都在想什么?”
冷白指骨打开刚刚从医院带出来的药袋,慢条斯理拿出一个纸盒,轻轻放在她的膝盖上。
“有没有可能,我说的是——”淡而清晰的嗓音落下,“指套。”
【??作者有话说】
来啦宝子们,阿晋崩了有些影响我的计划安排了,明天就不更了,17号夹子晚上11点更新!有小红包~
第12章 12
◎“她自小娇生惯养,没道理到我这里受什么委屈。”◎
沈洛怡的笑容登时僵住,看着已经被拆了包装放在她长裙上的指套,几分懵然。
确实,是她想歪了。
她想要咳两声,又想起还躺在她口袋里的喉糖,又生生忍了下来,拨弄了下碎发,只绕在指尖掩饰尴尬。
眼球微转,指尖戳了戳膝盖上的指套,故作无事发生:“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还去吃饭吗?”
晚上折腾了这么久,她确实有些饿了。
手臂微抬,衬衫袖口缩起一截,程砚深眉心微拧,看了眼腕表,怠倦开口:“回家吧。”
时间确实不早了。
沈洛怡恋恋看了眼车窗,没什么意见,只乖顺点头:“哦,好的。”
回到家,沈洛怡立刻甩开了高跟鞋,换下礼裙,将食指认真包好, 第一件事进浴室泡澡。
宴会厅的烟酒味和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夹在一起,她快受不了自己了。
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卧室只有一盏吊灯亮着,程砚深还没上来。
围上披肩,沈洛怡慢悠悠下楼,却没想到在厨房寻到了人。
隔着一扇透明玻璃,高挑挺拔的人影立在流理台前,白色衬衫挽到手肘处,露出劲瘦的小臂。
修长指骨手握刀具,连处理食材也姿态板正优雅。
月色透过窗口,洒在他周身,浅浅一层淡色光晕,和厨房明亮的光线交映。
她确实没想到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程总,也会在深夜下厨,而且似乎相当娴熟的模样。
一点欧芹点缀在意面上,擦了些芝士碎,程砚深转身,立刻捕捉到她的视线,撩起眼帘,姿态闲适:“看什么?”
沈洛怡被捉到偷看也不觉得尴尬,很自然地坐在餐桌前,托着粉腮:“刚刚在房间没看见你,差点以为这别墅区不太安全,深夜有人绑走了我的老公。”
轻啧了声,程砚深把意面放在餐桌上,唇边勾着一丝弧线:“太太是想说晚上一个人睡害怕吗?”
连同叉子一起递上:“没关系,往后我会尽量减少出差频率,多陪陪太太。”
沈洛怡懵怔了一瞬,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程砚深的理解能力似乎,嗯……
总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望着她怔然的面容,程砚深唇角弧线扬起几分,点了点她面前的盘子:“先吃点东西。”
沈洛怡点头,盯着盘子里精致的番茄奶油意面,莫名问了句:“你做的?”
刚问出口又觉得自己问题有些傻,除了他又会是谁,只不过造型精美的美食,色香味俱全,让她生出几分讶异。
程砚深凉凉扫过去一眼:“不然呢?”
“刚刚放了个假人在厨房给你做饭?”
别墅负责日常卫生做饭的李阿姨是不住在这里的,每天定点上下班,沈洛怡和程砚深都不是习惯和外人一同居住的人。
沈洛怡左手攥着叉子,又问了句:“你厨艺这么好?”
看着他微微挑起的眉尾,沈洛怡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又问了个傻问题,大概是泡澡时热气蒸腾让她现在脑子也不太清醒。
许是因为她手指受伤,盘里的意面用叉子绕成了三份,让她用左手也方便吃饭。
程砚深懒懒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在她高高翘起的右手食指上,眼皮微动:“在国外的时候,是我一个人住的。”
那会儿没有阿姨,只有他一个人生活。
衣食住行,所有自己解决。
沈洛怡撩着长发,慢条斯理嚼着意面,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表情渐渐落了下去,她很有眼力劲地转了话题:“对了,你原本是打算带我去吃什么的?”
“法国餐厅,烛光晚餐。”
沈洛怡鼓了鼓嘴,不禁有点失望:“那……还是这个好一些。”
至少程砚深的手艺还不错。
法餐未免太没新意了,见得多了,沈洛怡更不喜欢这种形式上的东西。
昏黄的光束落在他们面上,程砚深瞧了眼她的表情,将她隐隐几分嫌弃纳入眼底,漫不经心补充道:“今天的主菜是马赛鱼汤。”
沈洛怡咬着叉子,动作一停,马赛鱼汤啊。
低头,再看碗里的意面,瞬间没了胃口。
她对美食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只对鱼类有些偏好,但平日里又因为刺多嫌麻烦。
马赛鱼汤算是她喜欢的菜肴了。
“那……”她挠了挠眉头,有些迟疑。
吊顶碎光落在他的眉眼间,长睫落下浓密的阴翳,光影若隐若现,程砚深勾唇,散漫慵懒开口:“明天再带你去。”
语调确实十足的认真。
得了他的承诺,沈洛怡几分畅然,继续小口消灭着盘里的意面,只是杀伤力极低。
她的注意力很快分散到被指套和小夹板包裹着的手指上,微微晃了晃:“像不像中毒?”
指节上段一片青紫色,指甲下压着淤血,看上去几分可怖,而指节下段却安然无恙,上下差异有些明显得过分了。
那片青紫,倒是很像中毒。
她其实心情还好,虽然去了趟医院,倒也没什么怨怼,宴会上的事情不过只是意外,这会儿还能与他开玩笑:“感觉下一步就要截肢了。”
坐在一侧的程砚深轻抬下颌,侧目看向她,几分凉薄,没有搭话。
站起身,神色寡淡,仔细挑选着酒架上的红酒,长指捻起一瓶,轻放在餐桌上,从容地开瓶。
沈洛怡有些懵了:“这个时候你开酒干嘛?”
宴会结束,也快到休息的时间了,程砚深这会儿倒是想起开红酒了。
程砚深抽了张白色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玻璃杯口,推到她面前,懒洋洋睨着她:“眼睛盯了半场了,程太太不想喝吗?”
宴会厅里,从他抽走她手里的那杯红酒开始,她的视线几乎就没从那瓶红酒上挪开。
毕竟是有价无市的珍藏款。
沈洛怡眸光闪烁了瞬,视线慢悠悠挪到他手上的红酒。
深红色的酒液缓缓倒进她的玻璃杯中,顺着杯壁滑下,留下蜿蜒的水痕,偏冷的音质淡声道:“我知道程太太滴酒不沾,不过这瓶酒,错过实属可惜。”
她微微眯眼望过去,同样是罗曼尼康帝黑皮诺红酒,年份比宴会上那瓶更好一些。
沈洛怡呼吸蓦地滞住,又听他神闲气定继续说:“太太,可以陪我喝一杯吗?”
是给足了台阶。
沈洛怡愉悦地接受了他递过来的梯子,莞尔一笑:“那我就勉强陪你喝一杯。”
“不过,手指受伤是可以喝酒的吗?”她一边问着,可是手上的动作根本没停,已经抿上了红酒。
醇香溢在鼻尖,她轻轻晃着高脚杯,一点回甘在唇齿间丰盈,她似有似无地点头。
是对得起它价格的红酒。
程砚深轻笑一声,声音清缓:“你受的是外伤。”
凉淡音质压着几分低哑,在她耳畔浅浅萦绕:“有个词叫适量,即便喜欢喝酒,适量而行也不会影响心肝胃功能。”
是回敬她今晚宴会上对他身体的质疑。
神色散漫,冷白指骨捏着他的酒杯,一点音乐红色反光在他眼尾,荡漾着一点绯色:“况且我们只喝一杯。”
程砚深给她倒的酒刚刚漫过杯底,适量饮酒不碍事的,他已经问过医生。
水眸清透,无辜又勾人,尝了酒,沈洛怡满足地弯起眉眼,像是得逞的小狐狸。
这人一次两次都拿红酒勾着她的魂儿,这次终于尝到了他的珍藏红酒,口感确实很不错。
不过沈洛怡向来不是会吃亏的性格,也没忘记回怼他刚刚的话,慢悠悠说:“也不止是外伤的,还有内伤的。”
“比如被新婚燕尔的程先生在商场上毫不留情地给予痛击。”
程氏发来的那份修改并购协议细则,她白天细细研究了一番,目前还没有什么很好的解决方案。
沈洛怡的胃口很小,分量不大的意面她只吃了几口便不动了,程砚深接过她的盘子,姿态优雅地解决剩下的意面。
用的还是她刚刚的叉子,吃了她的剩饭,程砚深似乎也不觉得有异。
慢条斯理擦拭着嘴角,程砚深扫过她惊诧的表情,视线略定了瞬:“程太太真是幽默。”
沈洛怡眨了眨眼,仓皇收回了目光,掩下面上无措。
虽然同床共枕,再亲密的事情他们都做过,但是用同一套餐具,吃一盘面,似乎比那些更为亲近。
她清了清嗓子,又咽下一口红酒,重新回到刚刚的话题上。
“避而不答不是什么最优解。”她自然不会以为幽默在这会儿是什么褒义词,但也不像刚刚的话题被他随意略过。
程砚深轻扯了下唇角,眼尾扬起:“要我说什么呢?太过现实的条件摆在眼前说多了大概有些唐突了。”
嘴上说着唐突,可实际说的话却很直接,丝毫不留情面:“若是想真的解决这个问题,沈小姐未来大概要走的路有些远了。”
他换了称呼,程砚深是不喜公事带入家庭之中的,但沈洛怡问了,他也没什么不好答的,但公私分明连称呼也很分明。
谈到公事,餐厅里的气氛明显凉了下去。
迎着沈洛怡灼然的明眸,程砚深面色从容地解下挽起的袖口,声线冷清:“至于当下,你觉得去年年底的那宗谣言为什么会直接影响一季度的业绩呢?”
沈洛怡瞳光闪烁,眉尖微拧,张了张嘴,又忽地阖上。
这个问题,并不好答。
程砚深将她踌躇的神色纳入眼帘,斜眼看了看振动的手机,起身:“你先喝,别贪杯。”
沈洛怡没有应声,程砚深自始至终态度很是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外泄,有理有据让她寻不出错处。
她轻轻舒一口气,连珍藏红酒也没了兴致。沈洛怡撑着额头,陷入沉思。
是秦舒明打来的电话,刚一接通就是关怀的声音:“洛怡的伤势怎么样?”
“小伤。”程砚深言简意赅。
他们提前离席,并不知道后续引起的轩然大波,在程氏办的宴会上,酒店装潢出现问题,伤了程总的新婚太太。
消息散开,对酒店形象是破坏性的打击。
或许,程砚深也知道,只是他放任了舆论的发生。
那位酒店老板和秦舒明算得上好友,托他来探程砚深的口风:“老梁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让我来问问你的态度,能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没什么态度。”嗓音微凉,凌然寒霜缓缓散开,“太太便是我的态度。”
秦舒明一哽,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态度,只好插科打诨:“砚深,跟你认真说话呢,别开玩笑。”
似有似无的一点笑音过后,程砚深的嗓音幽然转冷:“我的语气像开玩笑吗?”
“受伤的是她,却来问我的态度,你觉得这个还是玩笑吗?”
突然的沉寂。
“……”秦舒明低叹一声,“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
任谁都听出程砚深这会儿情绪不佳,秦舒明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程砚深转过身,双腿修长,目光凝在安静地坐在餐厅里神游的女人身上。
她真的很瘦,光线落下隐约勾勒着她的曲线,轮廓似削,单薄的肩背,盈盈一握,很难想象她刚刚出手救了一个小女孩。
程砚深冷隽的面容柔和几分,嗓音声声沉下去:“酒店确实应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宴会现场出现这种意外不是小事。”
“尤其是人身安全这种事,更是容不得半分纰漏。”
秦舒明呵笑:“尤其是你太太的人身安全更容不得吧。”
程砚深没否认,很坦然地承认,甚至又上升了一个高度:“这自然是首位。”
“那你想怎么处理?”
“公开致歉和私下道歉,缺一不可。”目光中的那道倩影蓦地转过身望向他,清眸晶莹,如水潋滟,他缓一口气,长指轻叩在楼梯扶手上,声音低了又低——
“她自小娇生惯养,没道理到我这里受什么委屈。”
夜色暗昧,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窗帘流苏跟着清凉微风微微摇曳,重复的流动曲线,沙沙作响*?
沙发前的女人丝质睡裙柔软,紧贴曲线,她撑着腿坐在地毯上,长发垂下,昳丽侧脸半遮半掩,白皙柔旖的皮肤仿佛镀上一层清光。
从浴室出来,静静望了一会儿,程砚深才开口,淡声低回:“你在做什么?”
扭过脸眺去,只见程砚深深蓝色睡衣,在昏黄暖光下,透过几分神秘,沈洛怡放下左手拿着的剪刀,面上隐约烦闷还未散去。
“手指好胀,我想要把指套剪开一段。”
只是左手实在不太灵活,捣鼓了半天也没对指套造成什么损伤,燥气不禁上头。
程砚深拧起眉心,上前两步,低头仔细检查了番她的手指,夹板和指套束得并没有太紧,大概还是刚受伤的原因。
他跟着也坐在地毯上,偏冷的音色也染上几分温意:“刚受伤发热胀痛都是正常的,我给你抹点药吧。”
透明的药膏涂在指尖,先是一点微烫的触感,很快散去,她几乎分不清那是药膏带来的,还是程砚深的指腹温度,捉摸不透的一点温存。然后是慢慢涌上的凉意,很快冲淡了原本的肿胀发热。
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睡裙,掌心泌出一点细汗,是她莫名加速的心跳。
沈洛怡抿了抿唇,她很少和异性如此亲密,所有的界限都保留在友好疏离之外。
程砚深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握着纤细的手指,他低头凑近,薄唇微启,轻轻呼气,一点清凉点在指尖很快带上了酥麻,顺着指尖迅速向上蔓延,是聚集在心口的电流。
沈洛怡轻吸一口气,手掌无意识地按在沙发上,一寸寸不断叠加的力道。
刚刚被她随手放在沙发上的剪刀被按了一角,受力不均,突然跳起。
事情发展得太快,程砚深来不及闪躲,只是闭了闭眼,剪刀刀口划过他额角,又安静地落在地毯上。
一道红痕横在他的额角,很快红肿,渗出一点血迹。
沈洛怡惊慌地睁大眼睛,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想要去捂他的伤口又瑟瑟缩回手:“我……我不是故意的。”
天晓得,那把剪刀怎么会跳到他头上,还顺势划了一道口子。
视线幽然转凉,程砚深抬手触了触伤口,红色斑斓印在指腹,他望过来的瞳光邃暗沉淡。
“抱歉。”沈洛怡急忙去抽化妆桌上纸巾,慌乱中又撞到受伤的手指,从骨头深处迸出来的闷重痛感,让她五官都紧巴巴皱成一团。
太过乱糟的一个晚上。
程砚深面上依然平静,看不出一点怒意,长臂揽过细腰,将咬牙忍痛的女人拢进怀里:“你这是要妇唱夫随?”
她的手指受伤,便给他的额头也添上一道伤痕,倒是两两相配,相得益彰。
沈洛怡后背因为疼痛浸透了冷汗,刚刚撞的那一下似乎比刚受伤那刹那还要疼一些。
她胳膊肘向后怼了下,但到底是她不占理,还是收了点力道:“你的恶意揣测也太恶意了吧?”
右手食指疼得发颤,沈洛怡鼓着唇,声音里尽是不满:“而且我觉得你的问答很有问题,就算是,难道你不也应该甘之若饴吗?”
“行,我甘之若饴。”程砚深很是配合她的话,摊开手,“那你都把我划伤了,我还能怎么办?”
沈洛怡当即转过身,可视线触及他额上那道伤痕时,又悻悻收了大半气势:“我也不是故意的。”
顿了顿,又说:“我给你上点药吧。”
刚刚他为她涂抹的药膏,又换到了她的手上,沈洛怡半跪在地毯上,睡裙垂顺落在他睡裤上,程砚深眸光微闪,向后微仰,手臂撑在身后。
“你配合一点可以吗?”沈洛怡的手指悬在半空中。
淡淡的柑橘香将他笼罩,程砚深凝了她半瞬,摇头:“算了,只是小伤,没必要的。”
沈洛怡收回手,思索了会儿又觉得不好,扯着他的手臂试图将人拉回:“可是你的小伤影响到你太太的视觉体验了。”
“你的脸要留给太太看,自然是要保持完美状态。”理直气壮的语气。
她没用什么力道就将人拽回,药膏很是顺利地涂在他的伤口上,又探身从化妆箱抽屉里拿了创可贴:“程先生,你要对这个重要认知有点思想觉悟。”
程砚深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有觉悟是一回事,不过程太太确定非要用这个图案的创可贴?”
沈洛怡看了看手上的创可贴,是她之前给大本画的手绘,秦舒窈拿去做了点文创,其中就包括这只创可贴。
创可贴上印着无辜的可爱小狗形象。
涂药尚可,但这么可爱的创可贴程砚深确实没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只是小伤,不用贴的。”
沈洛怡唇珠微嘟:“你就不能乖一点。”
又不让碰又不让贴,这人好难伺候。
双眸对视了几秒,沈洛怡突然捂着手指,拧着眉,弯起腰肢,扑进他怀里:“你碰到我的手指了,好疼。”
表演痕迹太过明显,程砚深瞥了眼离他一臂远外的食指,默然叹了口气:“我记得家里应该有正常的创可贴的。”
这种假装受伤的套路都出来了,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眼波流转,思忖了片刻,沈洛怡还是摇头:“我才搬过来三天,你是要让我用受伤的手指,大半夜去给你翻箱倒柜找创可贴吗?”
程砚深长腿散漫地敞开,慵懒靠在沙发前,低垂着眉眼,似是妥协:“贴吧。”
他倦怠的表情似乎是和创可贴上的那只小狗一样。
纯良无害。
浑然不见往常的清冷矜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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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给老板娘打个折扣,也未尝不可。”◎
昨晚闹得晚,程砚深生物钟醒的时候,沈洛怡还在睡。
他习惯早起,清晨运动后再洗澡工作,他转过脸,视线所及便是身侧睡得正沉的沈洛怡。他们之间几乎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两床被子各自一方空间,他只能听到她极轻的呼吸。
沈洛怡睡觉时格外安分老实,浑然不见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模样。
抚了抚额角上贴着的创可贴,莫名覆上的一道伤口,这会儿还隐隐作痛,眸色深了少许,程砚深蓦地俯身,咬上她的唇。
微微一点刺痛,然后是攻城略地,沉沉入侵的气息。
沈洛怡呼吸受阻,迷蒙地抬手想要推开面前的阻碍物,手指却被捉住,重新拐进了被子里。
像夏天雨后的气息,湿漉漉的,沈洛怡在近乎窒息中睁开了眼。
眼前是放大的男人俊脸,朦胧眸光微怔,很快回神,左手毫不留情地在他肩上搡了下,恨恨说:“你是人吗?”
摸了摸微肿的唇瓣,火气更燃起几分:“属狗的吗?”
大清早就咬她。
“你说呢?”程砚深撑起手臂,短发服帖地垂下,却遮不住他额角贴着的那只创可贴。
那上面印着的可爱小狗形象,无辜又乖顺。
和他完全背道而驰的气质。
楼下大本兴奋地叫着:“汪汪汪?”
见她拧紧的眉眼,程砚深胸口郁气倏然散了,勾唇,又是原来那副清润的调子:“你再睡会儿,我去遛狗。”
沈洛怡胸口上下起伏,忿忿不平,无声骂他两句,揪着被子翻过身,很快又睡过去了。
她的闹钟响的时候,沈洛怡没怎么赖床,很快爬了起来,原本红肿的手指上尤带着几分清凉,缓解了许多不适。
她定睛望过去,才发现手指已经被擦过药。
约摸着大概出自程砚深的手笔,打一巴掌给颗糖吃,这套他似乎玩得很熟。
下楼的时候,程砚深还没走,坐在餐桌前,正翻看着文件,瞧见她出现,先说了句:“今天我要去南城出差,可能没办法送你了。”
“没关系。”皱了皱眉,沈洛怡目光闪烁了几分,面对衣冠楚楚,斯文矜贵的男人她还有些没缓过神。
额角的创可贴已经被摘下,伤口掩在短发之下,看不清晰。
见她发怔,程砚深指骨微曲,轻点桌面:“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沈洛怡捏了捏眉心,看着角落里开心吃饭的大本,心情舒畅了许多,点点头,语气礼貌:“好的,谢谢了。”
早餐是李阿姨做的小笼包,沈洛怡右手不方便,左手拿着叉子勉强咬了口小笼包,还没来得及细尝味道,手指一晃没拿稳,咬了一口的小笼包忽然掉进汤碗里。
白色衬衣上瞬间溅了几个油点。
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雪白的颊面上很快染上几分尴尬的红晕。
寂清无声中,清健指骨很快递来了一张餐巾纸,在她衬衫上轻蹭了下,又擦过她的手指,表情平静,不见一丝嘲笑。
沈洛怡垂眼了几秒,静悄中舒了口气。
“要喂你吗?”
话音刚落,程砚深已经夹起了一个包子送到她嘴边。
“我……”沈洛怡刚想说什么,张嘴就是贴在唇上的小笼包,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喂到她嘴里。
她下意识咬了一口,视线忍不住偏向一旁的程砚深,只见他面上一派从容,没有分毫不耐。
只是这样的姿态太过暧昧。
好像她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一般。
好丢人。
沈洛怡囫囵嚼着嘴里的小笼包,只想尽快结束这顿早餐,下一口咬得大了些,几乎将整个包子送入口中。
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的脸颊,连咀嚼似乎也有些艰难。
她拍着胸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艰难地咽下去。
“慢点吃。”程砚深神情自若地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温和如溪,“我又不会跑。”
似有似无带着几分调笑。
还不如他赶紧跑了呢。
沈洛怡面上红霞轰地炸开,事实证明尴尬之后还有更尴尬的,尤其是在他们关系本就很表面的夫妻关系中。
她重重捶了捶胸口,努力将嘴里的食物顺下去,喝了几口水才勉强压下去,呼一口气,沈洛怡还不忘给自己找补:“你是说今天不是要去外地吗?”
“我只是怕耽误程先生的工作安排。”
程砚深重新坐回位置上,指尖捻着海蓝宝石袖扣,语气镇定,听上去似乎有些随意,却又落下了几分笃定。
“自然是服务完太太再走。”
只不过被服务的程太太坐立难安,小心翼翼地咬着小笼包,嘴巴鼓鼓的,像只小仓鼠,眼球乱转,神思不宁。
一顿早餐吃得仿佛上刑。
终于在他注视下,吃完了两个小笼包,程砚深才放过了她,一张湿巾被递到她手边:“晚上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沈洛怡抬手摸了摸滚烫的面颊。
“好的。”语气更礼貌了些。
只是一天没到公司,沈洛怡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堆积成山的文件。
手边放着浓度极高的黑咖,带上了框架眼镜,受伤的右手下放了柔软的软垫,李助理在旁边看着她换了左手写下的龙飞凤舞的签名,忍不住说:“小沈总,您若是办公不方便,我可以来帮您处理一些文件的。”
沈洛怡停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己落下的签名,好像也还好,只是肆意飞扬了些,比之她以往的清秀的字迹确实相差过大,不过也能认清。
“不用了。”她摇摇头,“我自己处理就可以。”
总不能一直依赖旁人。
堆积的公事太多,沈洛怡忙得头晕脑胀,摘下眼镜,眼睛有些胀痛微酸,她闭了闭眼,按了内线铃声,却没人回应。
掀开眼帘,看了下时间,原来已经到下班时间了。
她揉捏额角,几分头疼,因为右手受伤的缘故,她今天的效率格外慢。
但这并不是理由,大部分原因还是出在她的身上,不熟练的业务能力,每次都要查很久资料,生生浪费了时间。
手机振动不停,是沈江岸的电话,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沈洛怡大概知道她爸要说些什么,昨晚的宴会闹出的风波,还有前阵子落于下风的并购谈判。
她能想到现在和程砚深一起住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逃脱她爸每日的耳提面命,然而大概也只能逃脱一时,这不电话还是追来了。
刚一接通,听筒就传来沈江岸暴怒的声音,果然如她所料,还是离不开那两个话题。
沈洛怡把手机离耳朵远了点,继续处理着堆叠的公事,由着电话听筒放出她爸的严厉教导。
“我从小怎么教你的,不求出彩出众,但求不出差池。”
“沈洛怡,有时候我也很难理解,怎么你陪砚深参加个宴会也能闹得风风火火的。”
“你以为受个伤闹得人尽皆知是什么好事吗?别人在背后讲你什么不识大体,没有气度,到时候丢的还是你的脸。”
“……”沈洛怡嗯了声,算是告知沈江岸她还在听。
“再说到你的并购谈判,这个我就更难理解了,原来局面即便不算势均力敌,也算是有来有回,怎么一到你出场就直接被程氏压得死死的,毫无翻身之地。”
“我给你时间,是让你去学习,去适应。如果你不会,就去问,鼻子下面长了什么?”
沈洛怡揉了揉耳尖,声音闷闷:“我知道了。”
结束了批评教育环节,沈江岸轻咳一声,硬生生转了话题:“手指怎么样了?”
语气还有些僵硬,比较之前已经舒缓了许多。
阖上一本已经处理好的文件搭在旁边,沈洛怡学着刚刚她爸的语气:“鼻子下长的是什么,都不会去问问医院吗?你也就知道对你女儿凶。”
最后尾音浅浅带上了几分可怜委屈。
沈江岸是听不得女儿这种语气讲话的,心软了大半:“你啊,你什么时候能好好控制住你的脾气,保准事业和人生向前跨一大步。”
“好的。”沈洛怡虚心接纳,但实不实践就不一定了。
她已经觉得自己脾气简直不要太好。
只不过沈江岸说的有一点确实没问题,有的时候确实需要去问问其他人的经验。
想了想,沈洛怡给沈之航拨了通电话。
沈之航是给她设置了特殊铃声的,几乎刚拨过去,他就接通了。
沈洛怡靠在椅背上,悠然吐一口浊气:“哥,你现在忙……”
话还没说话,就被他打断,沈之航低声,带着点焦急:“心心,等一下,我现在在见客户,晚点回给你,好吗?”
“……好的。”
沈洛怡自然不能说不好,她差点忘记了沈之航已经开始自己创业有了自己的生活,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肆无忌惮地打扰他。
大概是要比沈之航开始创业更早的时候,或许是她结婚的时候,又或者是被沈江岸发现沈之航对她的心思的时候。
“小沈总。”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洛怡重新坐直身体,望向推门而入的李助理:“你怎么还没走?”
“您还没下班呢,我当然也要留在这里。”李助理递上一杯牛奶,“我刚刚去楼下给您买热牛奶了,咖啡喝多了会胃疼的。”
沈洛怡目光定在她桌上的那瓶牛奶上,许多话在嘴里滚了一圈,只剩下一句:“谢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您太客气了。”李助理看着她桌上两沓文件,已处理和未处理的,两摞文件都堆得高高的,面上闪过几分犹豫,她欲言又止。
沈洛怡注意到她的视线,摇摇头,弯起的笑容近乎于无:“没事,下班吧,明天再忙。”
程砚深从南城归来的时候,别墅里一片漆黑,原以为是沈洛怡加班还未回来,刚在沙发上坐下,隐隐听到一点声音,长眸微抬,解下西装,他抬步往书房走去。
书房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亮着,程砚深推开门就看见沈洛怡高高翘着右手食指,有些笨拙地正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处理着文件。
不时咬着钢笔,唇色浅淡,沈洛怡神色几分疲惫,似乎情绪不高。
“做什么呢?”他叩了叩房门。
早就瞧见那人站在那里,沈洛怡没抬头,只不住地长吁短叹:“在恶补知识中。”
蓝光映照在她面上,落下一片惨淡的光影,衬出几分愁容,堆叠的积云已经从眉梢落到了眼底,染上一点隐隐青色。
她原本也不是学经济管理专业的,换行业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还被要求在短时间内立刻成长为中流砥柱,那就只能靠挤出来的时间和精力。
程砚深打开书房的灯,明亮的灯光让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就算要刻苦读书起码也照顾一下你的眼睛。”他斜倚在门前,散漫地插着口袋,嗓音里润着几分暖意,“别好不容易学会了,眼睛还熬坏了。”
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勉强适应了灯光,沈洛怡放下钢笔,揉了揉木然的面颊:“感觉你在打击我的学习积极性。”
轻笑一声,程砚深缓步靠近,清雅俊面上噙着一点笑痕:“那不如我再帮程太太恢复一点学习积极性?”
拾起桌上的钢笔,有一搭没一搭随意地把玩在手指间,他俯身靠近,清浅的鼻息扑在她面上,绵绵温意蔓延,带着周身淡淡的冷香将她包裹。
“要我教你吗?”
眼皮撩起,沈洛怡揉了揉鼻尖,想要拒绝无形之间散开的属于他的气息,却无果,索性迎上他的目光,镇定说:“程总工作繁忙,身价极高,我可请不起。”
锋利的眼尾微调,头顶柔和的灯光冲淡了许多他面上的清冷,薄唇微扯,程砚深声线渐渐低下去:“给老板娘打个折扣,也未尝不可。”
面色一滞,沈洛怡无端捂了捂耳廓,那句“老板娘”钻进她的耳朵,像是微风拂过,从深处渗出的一点痒,勾着人心弦。
深邃的轮廓,眉眼如青山,她轻咳一声,别开了视线,窗外天清云淡,只有一片寂寥的夜空。
沈洛怡呼吸平缓了瞬:“其实我大概有点思路的。”
“但不方便跟我讲?”程砚深端详着她的神色,很快猜出答案。
沈洛怡不太委婉地回答:“毕竟我们现在算不太友好的谈判双方。”
在某些时候沈洛怡说话格外不客气,程砚深也不和她计较。
转到书桌另一侧,长臂揽过细腰,由不得她拒绝,沈洛怡整个人已经被他抱起,又轻轻放下:“那我们换个方式。”
“我们去遛狗吧。”他的手掌虚虚环着一圈她的手腕,放缓了步子,配合她的脚步,“我们现在是陪大本玩耍的新婚夫妻,不是商业伙伴。”
刚刚被沈洛怡带出去玩过的大本又被戴上项圈,欢呼雀跃蹦着跳着围着程砚深转。
“大本。”沈洛怡横过去一眼,刚刚还兴奋的小狗很快安分下去。
程砚深笑,主动接过大本的牵引绳:“它为什么叫大本?听起来像个日本名字。”
别墅区绿植茂密,荫荫漫卷,最适合小狗玩耍。
她解释了番:“我在大本钟下捡到它的,所以就叫大本了。它先天性髋关节发育不良,一瘸一拐的,走两步就躺下了,孤零零地缩在那里,也不知是被遗弃的还是自己跑出来的。”
程砚深若有所思:“原来是大本钟啊……”
沈洛怡现在对于伦敦的一切话题都很敏感,手背贴了贴他的衬衫袖扣:“你别胡乱联想。”
低眸看了眼袖扣,上面似乎还沾染了她的体温,程砚深哼笑了声:“我似乎什么都没说。”
“晚上的法餐是不是来不及了?”她轻声问。
“若是今晚不想吃,那便再推迟一天。”程砚深语气随意,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沈洛怡弯起嘴角:“那你一直推迟用餐时间,会不会被那家餐厅拉入黑名单?”
“他大概应该是不敢把老板拉入黑名单的吧。”漫不经心的语调,姿态格外闲适,“这种小事还闹不到程太太眼前,太太只需要思考一下怎么向老师阐明她的疑惑吧。”
这种静谧的气氛似乎将许多生分隐去。
沈洛怡心神微漾,任由思绪蔓延,好像那些话也没那么难说出口:“其实我想先缓一缓并购的推行,先解决一下内部问题。”
是他昨晚与她讲的几句话让她生出的思考。
若是一味把精力纠缠在并购谈判上,眼下只会被程氏压得毫无抵抗能力。
兴越的新技术正在实验中,检测结果数据比预想的更好一些,若是投产后,或许会有更多的机遇。
程砚深停了脚步,清淡开口:“那如果并购方认为你们的诚意不够,想要另觅合作伙伴呢?”
染了暖色的眼尾扫过去,沈洛怡莞尔:“你这是在给我透题吗?”
程砚深轻描淡写:“模拟问答而已。”
他也尽力配合陪着她玩什么老师学生的游戏。
略一思索,沈洛怡换上了官方客套话术,红唇溢出清晰嗓音:“因为贵司给出的条件与我司预期相差较大,我们还需要内部商讨一下再给出回复。”
程砚深直接否决:“太过冠冕堂皇,听起来就是托词。”
沈洛怡不太懂哪种不属于托词,眨眨卷翘的睫毛,几分茫然。
“你需要绝对不会拒绝的那种理由。”言简意赅。
沈洛怡好像抓到了一点灵光,眼眸清亮潋滟,她试探地问:“那……我们老板出车祸受伤了,暂时没办法推进合作案?”
空气中静了一瞬。
“……我同意了。”程砚深低头,略略一顿,很快回音,“不过可以把老板换个人吗?”
声线散漫,绕着几分不明的意味:“不想见程太太受一点伤。”
“我会心疼的。”
沈洛怡一怔,感觉耳廓有些发热,这种话大概总会带来下意识的心悸。
她抿抿唇,故作平常地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长影斜斜,有跳跃的小狗点缀上一些活泼,她听到自己温软的声线在静夜中漾起一丝涟漪:“你这样帮我,不怕会影响你的利益吗?”
“影响吗?”
微凉的声线缓缓落下,程砚深语顿了瞬:“利益不只是在停在纸张上的股权或者利润。”
“先有环境市场,再有所谓的利益。如果兴越新技术上市后,真的推动整个市场的发展,那大概也反方面证明我的眼光确实独到。”
清润嗓音后带着点熟悉的无情:“不过,沈小姐就那么确定,你的新技术上市,就可以和程氏分庭抗礼了吗?”
绕了一圈,回到别墅前,明亮清冷的灯光映照她清丽精致的五官,沈洛怡眼尾微挑,几分骄矜流露:“你别小瞧我。”
下颚微抬,话锋一转,她不疾不徐又说:“不过那还要看老师教得怎么样了。”
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你说呢,程老师?”
程老师没什么表情地捉住她的手指:“忘记说了,程老师的学费有点贵。”
“太太,大概要身体力行才能付得起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今天法餐又没吃上,给宝子们送小红包~~
第14章 14
◎“可以给个捷径让我哄哄太太吗?”◎
程砚深约好的晚餐定在八点,路上堵车,沈洛怡回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匆忙赶去衣帽间挑选礼裙。
出入正式场合,总还是要注意着装礼节的。
黑色的指套还是拆了,带着总觉得不太舒服,裹得手指有点充血,只剩下小夹板固定着指骨。最初的肿胀已经慢慢褪去,只剩下淤血,大概消退还需要一阵子。
沈洛怡挑了件霜色长裙,荷叶状轻薄的袖口半遮半掩着手指,映出几分朦胧。
搭配着荷状耳环,圆润南洋珍珠点缀在领口,淡雅的颜色衬得她气质脱俗,清雅昳丽。
手臂绕到身后,沈洛怡想要拉上拉链,受伤的手指总是动作间失了些准头,拉链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丝绸面料又不能硬扯,她努力了许久都未果。
额上染上一点薄汗,灼然间,衣帽间的房门忽地被推开。
沈洛怡悄然松一口气,放下有些酸软的手臂,声线温糯:“李阿姨,帮我拉一下拉链。”
脚步声渐近,静悄之间,来人已经立在她身后。
微凉的指腹几乎贴着她的后背,略带薄茧抵住滑腻肌肤,似乎还带了一点屋外霜露,点在她的后腰处,一点战栗缓缓散开。
在她还未察觉的时候,冷淡气息已经将她包围。
沈洛怡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回头,发尾扫过黑色的西装,然后意外撞进宽阔温热的怀抱里。
“别动。”低回的男声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说的。
是程砚深。
光洁圆润的肩头倏地绷紧,在他的视线中,微不可见地轻颤,瓷白的皮肤仿佛润着莹光。
“你怎么进来了?”压下一声惊叫,沈洛怡捂着嘴,面上犹带着几分诧异。
她以为是在收拾房间的李阿姨,在看到程砚深俊美面容时,一时的恍惚作不得假。
一点嗤音落下,在她的余光里,修长指骨点了点衣柜:“这是我家。”
而后顺着纤薄的肩线流连向下,又点了点她翕合的蝴蝶骨:“这是我老婆。”
“太太帮我想想,不在这里,我还能在哪?”
咬了下唇,眸底流光烁烁,很好地遮掩了她的情绪,沈洛怡微微前仰,想要避开他的触碰:“你快些帮我拉上拉链,要去吃饭了。”
约好的法餐,连推了两天,再推迟即便是老板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背后一点似有似无的轻笑缓缓漾开,长指重新捻上拉链,刚刚提起一点距离,忽地停住,倏然向下解开。
乌黑柔顺的长发被拨开,柔软贴身的长裙半垂不垂。
沈洛怡眼疾手快压住胸口将要下落的长裙,声线微颤:“你别闹,我们要迟到了。”
指骨从肩胛骨向下,浅浅摩挲,然后低身在她腰侧轻轻落下一吻。
只是轻轻一个吻,稍碰即离,只是留下的温度却在渐渐攀升,一点火苗灼烫着她的肌肤。
“那就迟到好了。”噙着笑音的低语,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半推半搡间,沈洛怡被他抱上了高脚凳,长指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程砚深瞧着她微微鼓起的唇珠,嘴角弧线更翘起几分。
拖鞋落在地上,小脚在空中晃着,沈洛怡手臂撑在身后,试图隔开一点距离。
呼吸发烫,声音很轻:“这就是老板的特权吗?”
捏着她下颚的指尖没用什么力气,可她的细嫩的皮肤还是染上一点薄红,惹得他眼尾挑起,偏冷的声线透过一点哑意:“没关系,若是迟到了你不想出门,那就把主厨请到家里,专门给你一个人做晚餐。”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稍抬下颌就可以碰到他的薄唇,莫名燥热的温度,是京城的夏天。
眉眼微垂:“越说越离谱了。”
咽了咽嗓子,她抬手勾了勾他的指尖,放软的声线:“我饿了。”
低下去的语调,还有她勾人的眸光,大概是任谁都不会拒绝的语气。
低哂一声,程砚深很给她面子地后退半步,隔开一点空间,斜靠在衣柜上,几分肆意不羁:“沈小姐,还真是拿到想要的就翻脸不认人呢。”
沈洛怡整理着衣裙,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才没翻脸不认人呢。”
下班前,她收到了程氏关于暂延并购谈判的邮件回执。
邮件下程砚深回复的“OK”格外显眼。
“不过,我想要的也没得到呢。”沈洛怡哼出一声轻软鼻音,“我想要的眼神少一点,程先生似乎现在正往反方向发展呢。”
这几日眼神似乎太多了些。
大概也正常吧,毕竟他们也刚结婚没几天,约摸着等程砚深结婚的新鲜劲儿过去了,频率大概就降低了吧。
长裙拉链缓缓拉上,属于另一个人丝丝缠缠的低沉嗓音绕着耳尖:“你确定现在想要的是我的眼神少一点?”
似乎真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我饿了。”沈洛怡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挽上他的臂弯,“我们去吃饭吧。”
“自然可以。”
程砚深指间捻着她裙上的系带,动作温柔轻轻缠在腰后,系上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系带被一点点束紧:“那晚上回来再吃甜点吧。”
耽搁了两天,第三日终于吃到的法餐,确实不负期待。
精致的摆盘独具心意,浓淡滋味的盛宴,像是一道工艺品。
主厨给主材马赛鱼汤配了干白卡西斯,相得益彰的味蕾刺激。
沈洛怡忽地想到,这道经典的法餐高级料理还有一个名字——维纳斯的偷。情神器。
只是用在她和程砚深之间似乎不太合适,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看来是程太太是很满意今天的晚餐。”沈洛怡饭量不大,口味却很挑,若是不满意的菜肴,她几乎一口不动,今日破天荒多吃些,想是很合她的口味。
沈洛怡毫不吝啬地给出评论:“还不错,确实可以考虑把主厨请回家了。”
姿态优雅地擦拭了下唇角,她提着裙边站起:“我去补个妆。”
程砚深微微颔首,只道:“请便。”
其实是沈之航拨来的电话,他说他昨天陪客户太晚了,忘记回她消息了。
沈洛怡很是理解,只说没关系,然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沈洛怡借故挂断了电话,他们之间最近的气氛很难形容,各自都不舒服,但她目前也没什么解决的办法。
站在镜子前,沈洛怡简单补了点口红,正准备回去,忽地裙角被小小地揪住。
一身漂亮精美的公主裙,徐唯一仰着小脸,笑容很甜,声音也甜:“漂亮姐姐,又看见你了。”
沈洛怡微微弯起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温和浅笑:“是啊,好巧啊,又遇到你了。”
“啊,我今天没有皇冠给你戴了。”小女孩摸了摸自己的公主盘发,表情有些可惜。
沈洛怡忍俊不禁:“不用啦,你也是小公主,我们把皇冠留给自己戴好不好?”
徐唯一嘿嘿笑了笑,低头看见她受伤的手指,表情突然失落:“姐姐*?你的手怎么样了?”
“都怪我乱跑,才害你受伤的。爸爸回家还教育我了,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我只是觉得姐姐你太漂亮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呀。”
沈洛怡被她童言童语逗笑,温柔安慰:“不是你的错,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唯一。”说笑间,一道熟悉的男声忽地响起。
徐唯一表情一变,下意识往她身后躲了躲:“完了,完了,我爸爸又来了。”
沈洛怡眉尖一动,缓缓抬头,正对上徐宇珩的脸,几分怔然在他面上一闪而过,与之相对的是沈洛怡渐渐冷下去的表情。
徐宇珩:“洛怡,你……”
视线微偏,他转向躲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的小女孩,神色舒缓了些,招手:“唯一,过来。”
徐唯一看看沈洛怡,恋恋不舍地跑进徐宇珩怀里。
抱起东张西望的女儿,徐宇珩已经换上礼貌的淡笑:“原本是想登门道谢的,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你了。”
“倒也不用登门道谢。”沈洛怡双手抱胸,几分疏离,“我们之间登门大概有些不太合适了。”
她的语气不太友好,一点冷嘲夹在其中,徐宇珩静了少许,很快端住了自己的面色:“……还是要谢谢你救了唯一。”
算不得“救”的程度,只是顺手推开了掉落的相框。
沈洛怡语调淡漠:“遇到任何一个小朋友,我都会保护的,这和你没什么关系的。”
她目光移到在徐宇珩怀里不太安分的小女孩身上,眉尖微拧,忽然问:“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唯一。”
“当然可以呀,漂亮姐姐。”徐唯一笑容灿烂。
“你今年几岁了?”
“我今年……”徐唯一一字一顿,声音清晰。
刚说两个字,就见徐宇珩低着头慢条斯理地顺着她的公主裙,徐唯一愣了几秒,又继续说:“漂亮姐姐,我今年四岁了。”
四岁,四年前。
面上浮起几分讥诮神色,她的手机铃声恰时响起,徐宇珩和沈洛怡的目光一同定在屏幕上的那个名字上。
神色先变的是徐宇珩,他面容隐隐发白:“抱歉,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谢礼……”换了口气,视线却没从她屏幕上的那个名字上挪开,“改日我托人送到你公司。”
沈洛怡看着那道高大的人影抱着小女孩从她视线中消失时,才接通了秦舒窈的电话。
“喂,你在干嘛呢?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怎么都不回?”
“……”
思绪肆意蔓延,四年前,徐宇珩毫无征兆单方面和秦舒窈分手,然后另娶他人。
原来他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喂喂喂,跟你说话呢?”没听到声音,秦舒窈忍不住提高了些声音。
沈洛怡轻呼一口气:“怎么了?大明星。你给我发一堆有的没的表情包,我实在不知道要回你什么。”
秦舒窈压低声音:“我就问你想不想吃瓜?”
“没兴趣。”沈洛怡现在忙得根本没心情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豪门秘辛或者娱乐八卦。
“喂喂喂,不是娱乐圈的。”秦舒窈也不卖关子了,“女主角就是你。”
沈洛怡慢悠悠往回走,听到有关自己也心无波澜:“我倒是不知道我有什么瓜,你讲讲给当事人听听。”
“你老公给你出气了!”
“???”
秦舒窈说起这些八卦格外兴致勃勃:“就是让你受伤的那家酒店。我哥说他们想私下和解,还托了好多人去求人情,结果你老公不同意。他说受伤的是你,没道理他来替你和解。”
沈洛怡停了脚步,无言半晌,心思微动,轻声问了句:“他原话真的这么说的?”
“大概吧,反正大差不差的。”秦舒窈感觉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好奇地问,“大总裁,给我讲讲啊,你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发展这么迅速吗?这就已经开始替你撑腰了。”
沈洛怡思绪无端岔开,眼前又闪过刚刚离开的父女俩的背影。
若是论夫妻关系迅速,大概谁也比不过刚才那位吧。
孩子都这么大了。
“大概是维护他自己的面子吧,毕竟他新婚太太的面子某种程度也代表了他的面子。”沈洛怡声线平静,似乎对刚才的八卦完全没有任何触动。
秦舒窈不知道她怎么情绪忽地降了下去,继续说:“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问题,但你们俩有没有可能是我想的那种天雷勾地火,缠缠绵绵,死心塌地,陷入爱河。”
沈洛怡冷静纠正:“我觉得更可能是王八看绿豆。”
“你怎么还骂自己呢?”
微微一笑,沈洛怡说:“我没骂自己啊,王八又不是我,绿豆的话,也还行吧。”
秦舒窈听明白了,她这会儿是情绪不佳,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是不是你爸又压力你了,还是李助理给你找不愉快了。”
叹了口气,沈洛怡视线定在正望向窗外夜景的程砚深身上,他似乎总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浅浅的疏离感,任谁也融入不进。
哪有那么多情投意合,多的是塑料夫妻。
她揉了揉还青紫的指尖,神色淡淡:“回头再说吧,我先吃饭去了。”
沈洛怡慢吞吞地回到餐桌前,重新坐下,拿起刀叉轻轻戳着鱼肉。
已经没了胃口。
坐在她对面的程砚深,目光静静挪到她身上,眼见着她不太灵活的左手一会儿拿起刀叉,一会儿又悻悻放下,拾起餐布,最后又慢慢垂下眼帘。
托着粉腮,似有似无的叹息声。
低晒一声,如玉般清润的嗓音在轻柔悠扬的小提琴声中蓦地响起:“又谁招你了?”
撩起的一点肆意语调,几分云淡风轻。
眨了眨眼睫,沈洛怡缓缓回神,只回了几个字:“我没不高兴。”
程砚深懒懒靠在椅背上,神闲气定,不太留情面地戳穿她:“是吗?”
“可你脸上的表情就差明着说你不高兴了。”
不知是她故意显露,还是觉得在他面前无需遮掩,她的表情落在他眼里似乎再好解读不过。
“我没有。”沈洛怡也不看他,自顾自望着窗边夜景,五十二层高楼的最顶层,俯瞰整个京城夜景,车水马路仿若流星划过,光影交错,熠熠生辉。
大概,她是会为了这夜景再次光顾这家餐厅的。
在某种程度上,程砚深的眼光确实不错。
将清丽纤盈的人影纳入眼帘,他疏淡嗓音溢出薄唇:“虽然去猜太太的心思也算是夫妻情趣。”
沈洛怡如水眼波悠然转来,凝着面前如青山雪松般的矜贵男人。
程砚深语气温和且慢,带着似有似无的惬意。
“不过生气对身体不好,可以给个捷径让我哄哄太太吗?”
【??作者有话说】
给我哄!
第15章 15
◎“三次,不能再多了。”◎
一路无言。
推开卧室门,沈洛怡把包随意甩到沙发上,回过头望着散漫跟着她身后的程砚深。
下颌轻扬,刚摆出一点架势,挑衅语气酝酿好,她正准备清嗓,程砚深眼睫浅撩,幽邃眸光锁在她面上,抬起腕子,一颗喉糖被塞进她的嘴里。
“少清嗓子,对喉咙不好。”一丝笑痕跃上唇边,眉尖浸透曦光,“都说几次了,太太是一点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今天是柠檬香的喉糖,酸柠味道慢慢在唇齿间散开,而后是渐渐漫上的甜。
胸口积郁的闷气被他一颗喉糖生生咽了回去。
“还生气吗?”他慢条斯理地扯下领带,暗纹藏青色地绸质面料绕在冷白腕骨间,神秘幽暗中透过一丝缱绻,在静谧的房间里慢慢散开。
沈洛怡是察觉到了什么的,转深的眸色,还有无声之间已然包裹的气息。
属于程砚深的。
微嘟的红唇染上几分绮色,沈洛怡从衣柜里随意拿了件睡裙,推开面前的男人:“我要洗澡去了。”
“别挡路。”
高大的人影静立不动,顶着一张冷淡的面孔,却说:“哄你。”
昏暗的光线似乎也不妨碍很多细节的看清,模糊的面容,蛊惑却清晰的目光,让她下意识想要后退:“才不想让你哄。”
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她后退的身形在镜头里逐帧放映,连他揽过来的手臂也似乎极慢。
明明是她可以避开的动作,但沈洛怡没躲,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即将会发生的事情。
手里的那件轻薄的睡裙落在地毯上,拉拉扯扯,脚步相绊,浴室的门在身后阖上。
浴室的顶灯被打开,冷白色灯光让许多情绪毫无遁形。
沈洛怡的目光静静垂下,只停在他如刀削的下颌轮廓线上,眼角似乎染上了点潮红,烫着她的眼尾。
“你出去。”温软的女声,没带什么气势,连推阻的力道也散了大半。
“哄你。”
还是这两个字,幽幽沉沉,落在耳边。
温热的掌心落在她的腰侧,掌住她所有平衡,把持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后挪的碎步,柔腻皮肤擦过他的西裤,一点凉意冲不散在身体里不断叠加的热度。
沈洛怡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迟钝,像是喝醉一般,明明是度数极低的白葡萄酒,配着鱼汤浅抿了几口,这会儿却觉得酒意上头,思绪迷蒙。
一点雾色聚在眼眸间,她视线中的人影逐渐模糊。
“想展示一下我的诚意,陪你一起可否?”
说得冠冕堂皇,可动作间却是全然肆意不羁,似乎也没想要得到她的回答。
卷翘的长睫似是蝶翼微颤,刺目的灯光让眼底润上一点湿色,流连在眼尾,蓄出几分晶莹。
逼仄的空间,闷热的气温,连呼吸都格外清晰。
可她说出来的字句却模糊,含在喉咙间,像是沾染了糖渍:“你确定这是哄我?”
手臂却已经悄然间绕上了他清健的颈子,她好像根本没想过拒绝,只是一点矜持依然横亘在两人之间,故作优雅端庄在此时显得格外多余。
纤瘦的肩背,翕合蝴蝶骨抵在了冰冷的瓷砖上。
而身前挡着的是逐渐攀升的热度。
一冷一热,让她所有理智清明荡然无存。
沈洛怡勉强站直身体,不想在他面前露出一点怯意。
晦暗的目光相对,她恍然抬手擦过额角垂落的细汗,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绵绵纠缠成一片。
潮热蔓延,呼吸渐重,下一瞬花洒蓦地被打开。
扑面洒下的凉水,将交叠的人影淋湿。
所有距离在湿润之间,化为无痕。
他几近透明的衬衫,还有她紧贴曲线的长裙。
湿发粘上面颊,沈洛怡闭眼抵在他的胸前。
淅沥水声扑进耳廓,酥麻在热气涌动间迅速周游。
长指捻起她的下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抬起,强迫着她仰头,迷蒙地睁开眼,水雾和水汽在她瞳孔中蔓延,还有不断放大的那张英俊深邃的面容。
啄吻轻轻落下,在眉心,在鼻尖,在红唇,然后向下,在精致的锁骨。
旖旎间手臂绕到她身后,长裙系带一点点被抽离解下。
然后是被拉下的拉链,在花洒声中,那一点细碎的声音格外清晰。
长影覆在身前,是短暂遮掩的光线,沈洛怡下意识地闭眼,黑暗中所有感官被放大到极致。
延绵向下的热吻,似是电流爬过。
还有掌在她腰侧的温度,远比她逐渐升温的皮肤更热。
“这种哄可以吗?”
浅淡的冷声带着浓重的哑意,贴在她的耳侧,若即若离的触碰,贴近又抽离,惹得她思绪乱成一团乱。
一点靡丽盛放在她眼尾。
似富丽的海棠,艳丽多姿。
她很想说不太可以,可是程砚深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交叠的呼吸,细微纠缠的舌尖,像是浅浅品尝着送在他手里的一份甜品。
沈洛怡微微后仰,后脑勺抵在冰凉的瓷砖上,掌心探入空隙,又将那份冷清隔离。
严丝合缝的包围,无处遁形。
长睫轻颤,蝶翼沾了水露,战栗间水珠簌地滚落,心尖蓦然一跳。
袅袅水雾升腾,解开的衣裙在潮湿中也添上了难度,柔软的丝绸在拉扯间,裂开了一条细缝,可谁都没在意。
她的视线中只剩下嶙峋骨感的肌肉线条,隐至西裤边缘。
剩下的事情,她不太想看,可是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却控着她所有动作,不容拒绝。
慢条斯理解开的衬衫,块垒分明的腹肌,还有绷紧的手臂,略略浮起的青筋。
最后一点空隙,在淅沥落下的水声中隐于无痕。
一点气声在战栗中吐出,呜咽吞在深深咬在他颈侧的红唇中。
唇瓣间染上属于他的气息,微冷偏淡。
又在不断叠加的贴近中,呼吸交融,旖色蔓延。
浴室门打开的时候,只有水雾漫出,隐隐约约,散了大半,顶灯逐渐清晰。
隔了几秒,才有凌乱的脚步,略有虚浮,沈洛怡几乎是跳进了被子里,脚尖踩在柔软的床单上,才感觉到自己有几分落在实处的感觉。
薄被将她整个人裹得严实,手脚无力根本不想动,只有眼睛微动,时不时扫过还开着的浴室门。
水声停下,程砚深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走出,长身玉立,浴袍微敞开,露出清晰的肌理线条。
他扬眸望过来,似乎毫不避讳在她面前展现自己的好身材。
沈洛怡漫不经心收回视线,手臂懒懒探出,捡起床头手机,李助理刚给她发来了明日出差的行程安排。
略略翻了翻,沈洛怡舔了舔微干的唇角,摸了摸面颊,那投过来的滚烫视线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沉了沉气,她抬眼瞥一眼,果然如她所料,程砚深一贯的那副淡然自若的神情。
她很快垂下目光,又落在手机上。
没一会儿她悄悄又瞥一眼,只一秒就敛下眼帘,落在屏幕上,指尖微点,给李助理的消息发送了过去,她的视线悠然又转了过去。
有点想掩藏,又没太掖着。
“就这么好看?”略带促狭的嗓音倏然响起。
她反应极快,沈洛怡立刻移开视线,仰头望着天花板,吊灯没开,只有吊顶上一圈光带闪着碎光。
斜眸望过来,程砚深黑色曈底逐渐攀上几分晦暗:“要不当面看看?”
微抿唇瓣,沈洛怡很矜持地摇头:“又不是没看过。”
寥寥暗昧被放大到极致,薄唇勾起淡弧,淡然语调清晰落下。
“温故而知新。”
沈洛怡呼吸乱了一瞬,扯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只露出一张白净明艳的小脸。
秋水双眸染上几分润色,语气还是礼貌的,带上一点疏离,似乎想要扯开关系的模样:“程先生,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应该约法三章。”
明明刚才还在进行着最亲密的事情,这会儿已经换上了最客套的称呼。
程砚深放下擦拭湿发的毛巾,坐在床边,凝着她乌亮的瞳仁:“太太确定只有三条?”
鼓了鼓唇,沈洛怡瞪他一眼。
清冽如溪的嗓音徐徐落下,带着他周身冷香一同席卷而来:“行吧,你说吧。”
沈洛怡竟然还真的掰着手指数出了三条。
“第一,在家里,我们之间要有一点各自的私人空间,互相尊重。”
程砚深倾身,点头:“可以。”
“第二,在外面互相给足面子,毕竟我们还是‘恩爱夫妻’。”
手掌揉在她的发顶,温热的气息扑来:“行。”
“第三——”沈洛怡瞧了眼他,目光只落在他锋利清晰的下颚处,光影流连,落下一点阴翳,清了清嗓子,方才的柠檬喉糖的味道似乎还留在唇齿间。
她揉了揉酸软的小腿,真诚地建议:“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夫妻活动应该适可而止,就……你身体也不大好,还是应该减少一下操劳的,这样也能保证第二天的工作效率。”
翘班一天对她目前来说还是太奢侈了。
“你说的适可而止的意思是?”长指向下落,停在纤盈的后颈处,略带力道浅浅揉捏。
“一周一次吧。”
程砚深眸光眺过来,直接了当拒绝:“不行。”
“那……一周两次。”有些为难,沈洛怡还是稍微退让了一步。
程砚深唇角啜着淡笑,只静静看着她,但笑不语,但神情中的拒绝意味已经再清楚不过。
卷翘长睫垂下,咬了咬牙,沈洛怡再次妥协:“三次,不能再多了。”
已经到她的极限了,再多她的小身子骨大概就受不了了。
“也行。”听起来似乎有些勉强,程砚深不忘提出额外附加条件,“但若是太太主动要求的,我认为是不能计算在内的。”
杏眸圆瞠,沈洛怡立刻否认:“我才不会主动要求。”
真是黑心商人,这种事情也要讨价还价。
幽眸凝在她微红的面颊上,语气放缓,冷清的声线也染上几分温意:“其实这些事情也正常,人之常情而已,没什么可以羞耻的。”
“况且我们领了证,在某种程度上是该合理合法正视这种真实需求的。”
沈洛怡是真的不理解,程砚深是怎么顶着这样一张清冷的风雅面说着这些让人脸红的词。
揉了揉耳尖:“人之常情?”
“哪种情?我以为我们之间,大概也不需要培养什么情吧。”
“确实。”程砚深噙着笑,略一颔首,似乎很是认可她的发言,“那不如培养一点塑料情的默契吧。”
欺上来的男人,薄唇堵住她所有话语。
明灯按灭,又是一夜迷情。
纵情一晚的结果,就是第二日沈洛怡的起床气很大。
面上几分漠然,她只低头吃着早餐,一言不发。
程砚深见她吃得差不多了,放下手中的文件,漫不经心望来:“有个问题,你今天出差,那欠下的……”
瞳仁一缩,沈洛怡登时站起来,抬手捂上他的嘴,压低声音:“李阿姨还在厨房呢。”
看见她面上的为难羞赧,程砚深一贯的神闲气定,甚至眉宇间染上几分满意。
沈洛怡缓一口气,扯开唇角:“就欠着呗,程先生总不会这点次数还要记在心上吧”
程砚深依旧是云淡风轻的那副模样,指骨轻叩桌面,淡漠声线缓缓溢出:“有欠有还,才能形成闭环,不然我们这点塑料情不是早晚要翻车?”
言辞有理,让她一时挑不出什么理由反驳。
笑容僵住,沈洛怡感觉更生气了,咬着下唇:“那就回来补。”
“万恶的资本家嘴脸。”
“谢谢太太夸奖。”
坐上前往法国航班,十三个小时的行程,沈洛怡几乎是一坐上飞机就陷入睡眠。
眼罩,耳塞,全套装备,沈洛怡睡得很快。
只是因着昨夜的关系,腰酸肩痛,她连换了几个姿势,又沉沉入眠。
不知道到了什么时间,有人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小姐,你的晚餐。”
沈洛怡懵了几秒,慢吞吞摘下眼罩,声音温吞:“谢谢。”
“是你!”一声压低的惊叫,让她很快回神。
茫然地转头,她认真看了看坐在旁边位置男人的脸,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我叫汪时笙。”扎眼的爆炸头下,是一张清秀的俊脸,他很认真地形容,想要唤起她的记忆,“就是那天在酒吧,把酒洒在你身上的那个。”
说到这么尴尬的事情,她就好像有了点印象,沈洛怡只是微笑点头,然后调整了下座椅位置,打开面前的那份晚餐。
汪时笙还在小声碎碎念,很是热情地与她分享行程:“好巧啊,没想到会在飞机上遇到你,我要去国外参加音乐节,你呢?”
“你是要去法国玩吗?有同伴吗?不如我们一起?”
沈洛怡没说话,只慢条斯理吃着飞机餐。
可汪时笙毫不气馁,仿佛看不出她的拒绝:“上次就那样离开,总感觉很不好意思,我还没把衬衫钱赔给你。”
“这次可以加个微信吗?”
“不用了。”沈洛怡很不走心地应声。
时间却转向放在一旁的手机,看着暗着的手机屏幕,她有些走神。
耳边是汪时笙不停的讲话声,沈洛怡打开手机,连上飞机的无线网络。
一连串消息涌入,沈洛怡指尖微点,略过许多不重要的消息,停在最上面的那个对话框上。
先是一张照片,大本趴在皮鞋旁,白色的绒毛蹭在他的西裤上,看上去很是愉悦的样子。
果然小狗就是小天使,看到她的狗,仿佛所有烦心事都消失了。
向下滑动聊天框,指尖一顿,她的表情很快凝住。
转正哥:【你儿子今天不太乖。】
转正哥:【在屋里乱叫,不睡觉。】
转正哥:【你儿子想你了。】
转正哥:【给你儿子喂了点羊奶,已经睡了。】
汪时笙久久没听到回应,小心翼翼问了句:“你还在听吗?”
沈洛怡歪过头,静了几秒,忽地露出一个柔旖明媚的微笑,微微亮了下手机屏幕:“不好意思啊,微信就不用加了。”
“我孩子都有了。”
汪时笙的视线落在她屏幕上那个“儿子”上,表情仿佛冻结。
【??作者有话说】
这点浴室写得我要吐血了,来晚了,给大家发红包!
第16章 16
◎“确定不是想我了才给我打来的电话?”◎
旁边座位的汪时笙不说话了,沈洛怡慢悠悠收回手机,看了眼时间,飞机还有五个多小时抵达。
她慢条斯理收起餐盒,重新带上眼罩,准备继续睡。
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刚刚程砚深发来的那张照片,大本可爱地咧嘴笑的样子。
拉下一角眼罩,沈洛怡重新打开手机。
沈怡怡:【好好照顾我儿子。】
认真督促他的工作。
隔了两秒,她又发消息过去。
沈怡怡:【毕竟也是你儿子。】
飞机落地在巴黎,又转车前往Chamonix,到酒店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大致翻看了一下明天的行程安排,一厚沓的法文文件,她的法语并不算太好,连着查找几个专业名词,精力也不由分散了些。
重新打开和程砚深的聊天框,沈洛怡放大了那张大本的照片。
大概小狗的眼睛是星星,黑溜溜的瞳仁,满眼尽是眼前人。
忍不住设置成屏保,纤细手指轻触屏幕,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拨了通视频通讯过去。
本人还未察觉,又重新翻起那本枯燥的宣传稿。
隔了半晌,已经坐在正在书房准备开会的程砚深,眉心微拢,轻点屏幕,忍不住提醒:“程太太,拨来电话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学法语?”
乍一听到声音,手里的钢笔一顿,在纸张上留下一道长痕,沈洛怡翻过手机,才发现三分钟前,她给程砚深打了视频过去。
眉心微挑,她放下手中的文件,大概算了下时间:“这会儿国内才六点多吧。”
“程先生,这个点居然在工作?不会是特意在等我的电话吧?”不甘示弱的语气。
程砚深不动声色,倒也没否认,只散漫地望着她一张精致白皙的娇面,漫不经心勾唇:“程太太,确定不是想我了才给我打来的电话?”
虽然结果证明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沈洛怡确实没有这个意思。
歪了歪头,她突然问:“我儿子呢?”
“还在睡。”程砚深简单回应,视线重新定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似乎真的在忙公事。
隔了六个小时时差,不同的地点,两个人居然都在为公事繁忙。
难得的默契,居然体现在这方面。
“我只是出差一周,你不会连儿子都照顾不好吧?”细碎的发丝滑落额角,半遮着她的眉眼,在昏暗的灯光下,几分朦胧。
程砚深抬眼望了望刚刚翻亮的天空,语气素来的漠然:“我连你儿子妈都能照顾好,你觉得呢?”
大概隔了几个小时时差的距离,最适合他们之间沟通,连他平淡的语调,沈洛怡都觉得习惯了许多。
“那你怎么照顾儿子妈的,我洗耳恭听。”
作为当事人的她很好奇。
程砚深浅揉眉心,嗓音模糊低回:“今天我遇见你爸了。”
“他让我多多包容你的坏脾气。”
斜眺过去一眼,沈洛怡气笑了:“我哪有什么坏脾气,简直不能再好了。”
“确实。”程砚深颇为认可她的话,眉眼微垂,“也就是偶尔对我动手动脚,经常对我冷言冷语,每天对我漠然无视。”
尾音慢慢沉下去,似有似无的一点深意:“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跟你爸说。”
还怪好心的呢。
“……”沈洛怡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和她同一个时空,或者是有些臆想症在身上的,“大清早就开始胡言乱语了,要不程先生还是别工作,回去继续睡吧。”
这种照顾还是算了吧。
“告辞!”也不想听他的回答了,沈洛怡直截了当挂了视频。
这通电话,简直是给她添堵。
程砚深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倦怠按了按额角,几分疲乏。
一道温和男声忽地从电脑音响传来:“你平时都是这样和洛怡说话的?”
他慢悠悠将视线重新移到亮着的电脑屏幕上,说话的是秦舒明,他们今天要和美国供应商开会的,因着时差原因,开会时间便定在了早上七点。
见程砚深没说话,秦舒明又继续说:“虽然洛怡脾气挺好的,你小心把人惹毛了。”
“脾气好?”程砚深轻笑一声,“大概算是脾气好吧。”
只不过他说得也没什么错,动手动脚,冷言冷语,漠然无视也确实在他们新婚生活中时有发生。
“说真的,这么多年,我没见过洛怡和谁发过脾气,温温柔柔的小姑娘,你也别太过火。”秦舒明到底也算看着小姑娘长大的,也不愿她受什么委屈。
尤其是在程砚深这么强势的人面前。
薄唇微动,程砚深颇有耐心地问:“你们关系熟吗?”
“也算时常见,她之前总和窈窈一起,大概一个月总能见一两次吧。”
眼皮轻掀,眉眼略淡,程砚深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弄着手里的钢笔,轻嗤:“那可能没我熟。”
毕竟他们同床共枕,除去出差时间也算是天天见。
秦舒明嘁一声:“你这是来秀恩爱的是吧?”
“故意开着话筒,就为了在我这儿显摆是吧?”
“你是才知道我有老婆了?”程砚深垂目,视线静静停在放在他桌头的那张结婚证上,薄唇缀上一点淡弧。
秦舒明摊手:“得,多余我提醒。”
修长指骨抵在额角,清隽眉眼若青山,声线撩起:“现在,有点意思。”
“你是指什么?”秦舒明对他突然的话有些不解。
“都有意思。”
秦舒明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我算是发现了,你这不就是初中那会儿,故意欺负女孩子,想引起人注意的那种男同学吗?”
大概不太恰当,程砚深眉心轻折:“我没欺负她,我只是觉得她有意思。”
“懒得讲你。”秦舒明一副已经看透一切的表情。
会议时间到了,程砚深坐直身体,矜贵端方,再次澄清:“但我真没欺负。”
沈洛怡也不会由得他欺负。
持续三天的商务会议,最后一日结束得早,参观完实验室,日头还没落山。
推了今天的晚宴,沈洛怡踩着夕阳余晖走出高楼,司机问她要回宾馆吗。
沈洛怡翻看着手机,想起一件事,前几日她倒是收到Lilian的画展邀请函。
恰巧画展这几日转到了Chamonix,她不去似乎不太好。
路上有些堵,到的时候画展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在清理着会场。
正在收纳画卷的Lilian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出现在门口处的人,踩着料峭的高跟鞋,步伐轻快走了过来:“我还以为你不准备来了呢?”
“恰好有点时间,便想来看看。”沈洛怡大概扫了一圈画展的作品,这几年几乎没有什么新晋出名的画家,还是原来那些风格,从落笔风格也能识出还是原来那些熟人。
Lilian揽着她的肩膀,给她看最新签约代理的画家作品:“是不是有点你原来的风格,用色大胆,鲜明又尖锐,只不过感觉还是差点意思。”
沈洛怡看了许久,微微颔首,不想多谈,只敷衍说:“蛮有潜力的。”
瞥她一眼,Lilian没好意思说这位画家都五十多了,潜力这个词属实不太适合。
Lilian又给她看了几幅作品,反应都有点冷淡。
她不太喜欢沈洛怡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的,但又不好多说:“忘了跟你说了,前几年你留在我这儿那幅画在拍卖行成交了,卖了个天价,还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度,等过了拍卖行保护周期,我就把钱打到你账上。”
这事沈洛怡再清楚不过,还是出自秦舒窈的手笔,花钱替她砸名气。
只不过她这会儿已经不太需要了。
瞧着她无波无澜的表情,Lilian忍不住地叹气:“你离开伦敦的时候,可是说了还要再给我两幅画的,这都多久了,还没送到呢。”
沈洛怡都不记得自己都有多久没拿起过画笔了,一想到画画,心情总是复杂,她拧着眉,覆上几分愁云:“回头再说吧。”
最近被繁忙的公事挤满时间,她已经很久没想到过画画这件事情。
Lilian认真地看了她许久,扯着她的手腕,真诚地给出建议:“从Chamonix开车向北走,大概一百多公里,在瑞士法国交界处的Lac Léman,是阿尔卑斯山罗纳冰川消融聚成的天然湖泊。”
“有空就去转转吧,那地方适合放松身心。”
在她的手背轻拍两下,一点温热流连而下,过后是Lilian安抚的声线:“Roey,你绷得太久了,是时候该放松一下了。”
沈洛怡也觉得自己该放松一下了,连着几日拥挤的行程安排,让她有些头疼,躺在酒店沙发上,连晚饭也没什么胃口。
除去公事外,她似乎没什么时候其他可以做的事情。
偌大的酒店房间,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空旷。
手机振动的声音在?*?静谧之中格外刺耳。
懒洋洋打开手机,她收到秦舒窈发来的网页链接。
窈窈淑女:【你老公追着你来欧洲了?】
什么老公?她忙得这几日都快忘了她还有个便宜老公。
打开链接,是程氏集团官网发的公司简报。
第一条就是程砚深到瑞士出差的新闻。
沈怡怡:【没看见出差两个大字?人家是公事。】
窈窈淑女:【怎么办?我又想磕了,公事对公事,然后又把你们俩拴在了一起。】
窈窈淑女:【仙品,祝99】
有的时候,沈洛怡是不太理解秦舒窈究竟在磕什么的,不过她还是澄清了句。
沈怡怡:【谢邀,绯闻不实,保留追究法律责任。】
窈窈淑女:【服了,你这女人怎么没一点浪漫情调。】
沈洛怡不确定自己现在有没有浪漫情调,不过关了微信,她打开了地图app,搜索了今天Lilian同她说的Lac Léman。
夹在法国和瑞士中间的湖泊,在法国境内是莱蒙湖,在瑞士有一个更闻名的名字,日内瓦湖。
她微微抿唇,思绪静静蔓延开。
瑞士啊。
其实应该也没那么巧的吧。
翌日沈洛怡起得很早,没让司机和助理跟随,简单收拾了点随身用品,独身开车上路。
一百公里,Yvoire,伊瓦尔。
莱蒙湖边的鲜花小镇,中世纪风格倒是与宁静安然的莱蒙湖相得益彰。
昨晚她简单做了一点攻略,莱蒙湖在亨利·詹姆斯笔下是“出奇的蓝色的湖”,大概停在照片上的蓝无法形容它原本的颜色。
蜿蜒濛濛的蓝色波浪涌来,波光潋滟在瞳孔中晃动,大概是美术生的天性,沈洛怡只能用一个词形容——“Classic Blue”。
静静坐在岸边长椅,望了许久,却也发现些不同,是浓淡不一的蓝聚拢而起的蓝。
远看是统一的色彩,近看之下才发现湖面呈现的并不是单一的蓝色。
从天蓝色晕染到灰蓝色,又从蓝绿色转变到湖蓝色,甚至也还有其他蓝,很难用专业的色彩去形容。
手指攥紧,几分蠢蠢欲动,犹豫再三,她还是从背包里拿出了纸张,在会议文件背后,用钢笔简单勾勒着面前的美景,仿佛世外桃源。
“这里的蓝为什么变得那么快?”她轻轻咬着笔帽,喃喃自语。
只坐在这里半天,就已经见证几番色彩变化,大概不止是光影的结果。
风声很轻,脚步声也很轻,比声音来得更快的是熟悉的淡香,邂逅她常用的柑橘甜香,染上几分暖意。
“水中的矿物离子、有机物、杂质和光散射角度,都会影响湖水的颜色变化。”
沈洛怡愣了几秒,婉然转头,长发在微风中撩起靡丽的弧度,交错的眸光聚焦,在离家近万公里外的法国,又撞见了她结婚证的那位程先生。
“你怎么来了?”好像也没太惊讶,在她昨晚看到那则他要到瑞士出差的新闻时,已经有所预料。
只不过似乎确实有些巧了。
她弯起红唇,挽过凌乱的长发,收回视线,重新落在笔下的纸张上:“总不能是来瑞士滑雪的吧?”
“五月份滑雪吗?”程砚深从容淡定地坐在长椅的另一侧,衣冠整洁,衬衫笔挺,修长的身姿透过几分慵懒,“人工雪倒是也可以滑一下。”
两个人分隔在长椅两端,视线平直望向静澜湖面,谁都没看见谁,却似乎有往来的清风传递着一点暧昧。
他简单解释了句:“是合作伙伴邀请我来这里用餐的,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刚刚在餐厅,三楼包厢,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湖边的单薄的人影。
纤盈,柔旖。
是有人给他汇报过沈洛怡行踪的,但他没特别在意,也没想到会在异国偶遇。
不过确实很巧。
沈洛怡笔尖停下,神色微敛,不由想起昨晚秦舒窈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公事对公事,又扯到一起的两个人。
思绪一转,她忽地又想起莱蒙湖另一个形容。
巴尔扎克说它是“爱情的同义词”。
若是同爱人一起,大概会是彼此之间的浪漫故事。
但于她和程砚深,就不一定了。
“矿物离子、有机物、杂质和光散射角度?”她口中轻声念着程砚深刚刚的回答,清绝侧脸浅浅一笑,“看样子,程先生的物理化学一定很好。”
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倒像是带着一点真心实意。
程砚深欣然收下她的称赞,慢条斯理捻着袖扣,漫不经心:“毕竟当你的程老师,还是要有点真才实学的。”
收起纸笔,沈洛怡轻舒一口气:“那确实,毕竟学费也挺贵呢。”
似笑非笑,程砚深墨色眼底聚起几分笑意:“物有所值。”
在某种程度上,程砚深似乎不太谦虚,沈洛怡带上帽子,压下帽沿,半遮住她的神情。
“暂时不太想听你讲课了,太费精力了。”
谁想在这种美景下还听什么物理化学,她是来放松身心的,不是来听他讨嫌的。
抿唇,眼波微转,她又说:“而且我物理化学成绩大概还不需要补课,至少电解水这种最简单的常识,我现在还没忘记呢。”
程砚深微微侧脸望过去,只看见明暗光线落下,一张精致小脸隐约模糊。
眼风微淡,他温和笑了声:“确实,沈小姐看上去就是一副好好学习的乖学生样子。”
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沈洛怡总觉得他在暗示什么,揉了揉耳朵,她扭头对上他的视线:“感觉你夸得不太真心实意。”
“那我虚心请教,该怎么夸才算真心实意?”程砚深眼睫静静垂下,回视她的眸光。
略一思忱,捏着裙角,她嘴角掀开一点笑痕:“我不会那些虚虚假假的表面话,如果非要真心实意的话,我觉得那程先生——”
停顿了半秒,唇线弧度又提起几分,一双含情眸潋滟润光,涟漪濯濯缓缓漾开:“看上去就不太会像好好学习的那种安分学长。”
嗓音略低几分,带着一点笑音,程砚深黑眸染上几分兴味:“那我是什么?”
风声徐徐,将他的声音毫无损质地带进她的耳廓。
秀气的鼻尖皱了皱,沈洛怡站起身,拍了拍裤边,声线拖得长长的:“大概那种上课睡觉,下课打架,经常被教导主任叫进办公室,结果考试天天第一的极品拽哥吧。”
她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
清冷疏离,仿佛谁也融不进他的世界。
听着不像是什么夸奖,程砚深眼尾掀起慵懒弧度。
“虽然言之无理,但程太太认证的极品拽哥称号,我收下了。”
【??作者有话说】
程总:晓得了,我在老婆眼里是极品拽哥。
第17章 17
◎“要做我的圣诞老人?”◎
沈洛怡笑容僵住,难得的失语。
虽然程砚深这样理解也没什么问题,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或者那个称号也仅限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程砚深,现在的他,多少失了些锐气,只剩下端方清雅。
“这片湖在日内瓦那边有喷泉,要去看吗?”逆着日光,程砚深起身,颀长身影立在她面前,微微挡住从湖面上吹来的风。
梳得板正的发型,也有几缕发丝在风中凌乱,垂在凌厉的眉眼前。
发尾轻晃,打着转,无声之间牵着视线。
沈洛怡紧了紧手心,抑制住自己想要抬手想要去整理他那微乱的发丝的冲动。
她今日一人出行,抛去那些典雅大方的长裙西装,简单的白色短袖,细脚牛仔裤,还有压得微低的帽子,背着包倒有几分像学生的模样。
沈洛怡确实对日内瓦喷泉有些兴趣,只不过——
她温软的声线略有迟疑:“可是我的行李,还在酒店。”
今日出行并没想太多,她只背了只包,原本没想在Lac Léman停留太久的。
程砚深注视着她白皙清透的皮肤,似乎是一点妆容没上,更显几分清丽。
微凉的手指浅浅圈住她纤细的手腕,音色散漫:“回头我让人去取。”
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沈洛怡眨了眨眼,一点流光浅浅淌过。
大概是这种异国的场景,总让她滋生几分大胆和任性。
垂在他眼前那两缕碎发,安然停在他眼尾,在清隽面容中点缀下一点神秘,晃动着几分冷清。
她还是没忍住,踮起脚尖,接住了那泫然坠落的发丝,随手挽起,剔透的瞳仁间荡漾着风情潋滟:“程先生,你这算安排我的行程吗?”
程砚深由着她的动作,低笑一声,对上她的眼睛,烁烁眸光,先闪躲的是沈洛怡。
抬手简单整理领带,薄唇溢出清淡的语调:“难道不是程太太想要去看的吗?”
几乎不用猜,一眼可以看透她跃跃欲试的神情。
鼓了鼓唇,沈洛怡犹豫间已经跟上他的脚步,绵软的声线微微拖长:“天天猜我的心思很有意思吗?”
绕着丝丝慵懒。
程砚深放缓了步子,配合她的步调,闲闲回应:“猜对了才有意思。”
“那猜错了呢?”
“猜错了就把太太抱走。”
是他一贯的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沈洛怡抿嘴温笑了声,倒是符合他的性格。
她目光轻抬,璨阳斜光洒过,在他肩上镀上一层淡晖,似有视线灼烫。
恍然间失神,又压了压帽沿。
从Yvoire往日内瓦出发,不长的一段路,开车也不过只要一个小时。
好在她的证件都随身携带,进入瑞士倒也方便。
只是临近傍晚,再壮观的喷泉没了光线的照耀,也失了几分韵味。
一百多米的水柱在昏暗中磅礴气势也少了几许。
沈洛怡是有些失望的。
“再等等。”程砚深掀开袖口,淡瞥一眼时间,“晚上是有灯光秀的。”
一杯柠檬气泡水被递到她手边,程砚深的眸光落在她刚摘下帽子,露出的光洁面颊,额上隐隐一道红印,是刚刚的帽沿压的。
指腹悬在她头顶,程砚深正想开口,窗外霓虹灯光忽地闪过,喷泉与光影一同涌现。
炫彩光束将冲天而起的水柱染上几分迷离,像是缀着星光的灯带,自由在天地间喷洒流淌。
一瞬间腾空的湖水,如花束般散开,又簌簌落下,溅起水花阵阵。
欢呼与鼓掌,在余温中静静延续。
热闹看尽,只剩安静。
影影绰绰的余光似是流萤闪动,湿色的地面又银光轻闪,错过白日的喷泉秀似乎也没什么可惜的,总有更值得期待的。
来自夜光与水色的浪漫。
沈洛怡没拍照,只在纸张上简单记录眼前的光影盛宴。
手中的柠檬水洒在纸张下方,重现刚才的湿色地面。
粼粼水光中她轻呼一口气,大概此行算是圆满了吧。
淡淡眼风望向身侧的男人,他立在落地玻璃窗前,身姿颀长挺拔。
沈洛怡托着腮,宛然笑起:“程先生,你好像很闲,还有空陪我一起看喷泉。”
只不过他的手机似乎都没停过,约摸着是公事繁忙的样子。
程砚深摩挲着宝石袖扣,指腹隐约带了点薄茧,表情沉静从容,语调不带一丝情绪:“如果能在这个地方这么巧地遇见你,还不陪太太一起的话,大概我这个老公也太没觉悟了吧。”
沈洛怡眉尾蕴着浅浅一层胭脂色,一点讶色抬上眉梢,又很快散去。
唇角弧度更扬起几分,勾着一点懒散的语气,越来越轻的调子:“那我是不是还可以要求一点别的?”
“听说莱蒙湖鱼味道还不错。”她很是直白地提出条件。
程砚深转头望过去,只看见她娇艳明丽的面容,所有背景色仿佛通通略去,唯有一片绮色缭绕在他的眼瞳间。
薄唇勾起淡弧,启唇淡笑:“早就已经给太太安排了。”
顿了半秒,他又补充:“挑过刺的,太太放心食用。”
她的那点小习惯,他早就已经了然于心。
沈洛怡是偏好西式那种鱼排的,新鲜与否另说,但没有刺这点真的很占优势。
尤其是对她这种只对鱼类有所偏爱,但格外讨厌鱼刺的人来说,这种西式料理更合她的口味。
漫不经心嚼着鱼肉,她望着窗外湖面夜景,心神舒逸,所有烦心事一并抛到脑后。
在程砚深去接商务电话时,她才有空去查看自己的手机。
秦舒窈的电话恰时打了进来,一接通便是一连串的质问。
“你都多久没回我消息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手机拿远了些,沈洛怡轻抿两口柠檬水,慢悠悠说:“秦窈窈,你该进组了,不然一天天也太无聊了,就只围着我转了。”
“我这才刚休息多久,你就已经烦我了。”秦舒窈忽然察觉到点端倪,话锋一转,“不对劲,你有情况。”
沈洛怡一噎,忽地放下手中的叉子。
大概有些人之间的默契不管隔了多远都会奏效,这句话格外适用她和秦舒窈之间。
只是语气和用词的区分,她已经捉住了小尾巴。
秦舒窈声音提高了几分:“大总裁,你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
“你和你老公真天涯海角共相赴了?”
“也就他在你旁边的时候,你才会不接我电话,还岔开话题,想让我别妨碍你们俩的二人世界。”秦舒窈几乎是一击必中。
“没有任何忽视你的意思,你永远是我的大宝贝。”眼见着秦舒窈说得越来越严重,沈洛怡紧急澄清了一句。
“所以,你们俩真在一起?”秦舒窈敏锐地抓住她话里的漏洞,顿时兴奋,“快讲讲,是你主动的,还是他主动的?”
灵光一闪,秦舒窈又问:“是不是你要给他过生日啊?”
“生日?”沈洛怡捏着玻璃杯的手指一顿。
程砚深的生日吗?
“不是吧,你不会不记得你老公的生日吧?”秦舒窈一听沈洛怡的语气立刻了然,“你还真不记得啊。”
摇摇头,唉声叹气:“感觉自己磕到了假糖。”
程砚深回来的时候,面容平静清雅,抬眼见她的视线一直定在他身上,他眉心略顿,简单解释了句:“是我妈的电话。”
他以为她是要查岗。
“哦。”沈洛怡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报备的。
几分无措,很快她又想到了些其他事宜,刚刚她紧急查看了一番程砚深的资料,今天确实是他的生日。
那他妈妈刚刚打来的电话,大概也是祝他生日快乐的吧。
“没关系的。”沈洛怡只静静弯着唇角,笑容几分凝结,脑海里只不断回响着两句话。
她忘记了程砚深的生日。
她没给他准备任何生日礼物。
“回去吧。”程砚深没注意她的表情,只站起身,接过她的背包,挎在手臂间,轻揽过她的腰肢,“酒店的夜景更好看些。”
沈洛怡此刻格外乖顺,只跟着他的脚步,温柔微笑,远比平时的笑容要真心实意许多。
电梯里,格外寂静。
程砚深低眸就是她不变的唇线弧度,仿佛一只精致的洋娃娃,眼睛只溜溜地盯着他看。
微翘起薄唇,些许调侃涌上,又被他压下。
今日沈洛怡这么乖,再欺负她,似乎多少有点不近人情了。
程砚深走出电梯,站在门前,等司机来接。
餐厅旁卖花的老奶奶纳入他的眼帘,夜色安宁,一点玫瑰艳色的红,潋滟中荡漾着昧色。
那抹浓色格外衬他旁边的女人。
程砚深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踱了过去,停在老奶奶身前,他低身递上一张纸币:“Je veux acheter un brin de rose,Madame”
(一枝玫瑰,女士。)
老奶奶惊讶地张大嘴,用蹩脚的法语说:“Monsieur,vous en avez donnétrop,ces fleurs pour vous.”
(先生您给的太多了,这些花都给您。)
说着,她递上来一捧鲜花,看了看西装笔挺的程砚深,很快目光又转向了他身侧的沈洛怡,立刻转移了目标,老奶奶将玫瑰送到了沈洛怡怀里。
“Bonnes fleurs avec des gens merveilleux.”
(好花配佳人。)
“……谢谢。”沈洛怡听懂了,面上闪过一丝无措。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玫瑰,目光又飘向了身侧的男人。
夜色笼罩,他清隽的眉目间流连着几分温色,不见往日凛冽寒霜。
心头蓦地一动,她低头轻嗅,是玫瑰独有的芬芳馥郁。
老奶奶撑着腰站起身,望着面前的男女,两个人之间似有似无缭绕的暧昧气息,她由衷地感叹:“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
沈洛怡轻轻“嗯”了一声。
抛去其他,只算今日,确实很好。
程砚深目光斜了过来,清淡的嗓音间溢出唇间,牵过她的手:“我们结婚了。”
话是对老奶奶说的,只是视线却停在沈洛怡身上。
玫瑰艳色笼上面颊,心头怦然乱跳,连呼吸都似乎失了序。
程砚深还有些公事要处理,沈洛怡一个人待在卧室里。
想到今日是他的生日,她连生日礼物都没准备,眼下她的行李还没送来,即便想要挑个物件送他,也来不及了。
她盘着腿坐在地毯上,拧眉思索了许久,看看窗外夜色,又看看温馨装潢的酒店房间,继而又转向放在沙发上她的背包。
眸色微亮,她忽地想到了什么,跳起来打开她的背包。
程砚深回到卧室的时候,灯光已经暗了,他以为沈洛怡已经睡了,没多想,摸索在开关处,正想打开夜灯。
一声轻软女声倏然响起:“别开灯。”
屋里光线暗淡,程砚深几乎看不清她的方位。
蓦地,一点清脆的声响落下,是打火机的声音,一簇火光亮起,橘色的光影后是她模糊朦胧的娇面。
程砚深眸光暗了几度,轻靠在门前,静静看着那抹纤盈的身影靠近。
踩着柔软的地毯,乌发垂肩,她望过来的眸光隐约虔诚。
沈洛怡停在他的身前,脚尖相对,距离扯得极近。
他可以将那只打火机上刻的形状看得极其清晰,一束烟花印在银色金属上,火光在其上绽放,花团锦簇永远镌刻在其中。
是她刻的。
“生日快乐。”透过那闪烁的火光,沈洛怡眨动的长睫也格外清晰,丝丝缕缕,绕着点柔情。
沾了浓墨的瞳仁凝在她面上,他的嗓音渐渐低了下去:“差点以为太太是忘记了。”
他从小也很少过生日,其实也没什么期待。
若是她不提醒,他大概也早就忘记了。
“怎么会呢?”眼神灵动微闪,她弯起的红唇灼然诱人,“我可是有准备礼物的。”
一支蜡笔从她身后拿出,或者说已经不算是一支蜡笔。
笔杆位置被她用削刀一层层削上,卷成圣诞树的样子,顶端只有一点支撑似乎于悬空的球状,而球心处雕出一朵玫瑰花的模样,立在圣诞树的最顶端。
精巧灵动。
是属于美术生的独特浪漫。
那支蜡笔摆在打火机印下的那束烟花前,灼灼明亮的是她如星眼眸:“许个愿吧,是我送你的生日愿望。”
良久良久,他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要做我的圣诞老人?”
手指微动,开关被打开,灯光倏然湛亮,沈洛怡眼球微动,却没错过他面上任何表情。
他微微俯身,吹灭打火机的火光。
清冷冷的视线溢出了几分不明的暗色,比夜色更深:“那一个愿望,可能不太够。”
第18章 18
◎“带你私奔。”◎
倾身靠近的人影,将仅有的距离扯去,洒在面上的呼吸温热,带着寥寥的侵略性。
沈洛怡察觉到了,她低咳一声,声音很轻:“做人不可以太贪心哦。”
尾音带着一点哑。
大概是在湖边坐了太久,回酒店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头疼,洗过澡后,连嗓音都哑了下去。
程砚深直身,默默凝了她少许,瞳孔笼上一抹沉色。
抬手在她额头触了触,温度正常,没有发烧,他眉宇间稍稍舒展。
梳妆桌上摆放着夜晚带回来的红玫瑰,被她整理了花型,参差错落,格外别致,只是桌角处的蜡屑不期闯进他的视野。
程砚深接过她手里的圣诞树蜡笔,略一打量,唇线勾了勾:“原来太太的惊喜,就是现场准备的生日礼物?”
沈洛怡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眼神有些闪躲,不由心虚。
一点残余的蜡屑印在桌面上,有些扎眼。
其实她是有收拾过的,只不过时间太紧张了,很久没碰削刀,她很难同时保证效率和完成度,听到程砚深脚步声的时候,沈洛怡只得匆忙关上了灯。
抿抿唇,她小声辩解了句:“那我不是不知道会在这里见到你吗?”
“来去匆匆,谁会天天带着你的生日礼物,那我也没办法,只能现场做一个了。”
半真半假的,混在一起说,只要她视线毫不偏移,目光坚定,那就先骗过了自己。
一丝笑音从薄唇缓缓溢出,带着丝丝缭绕的烫意,在相贴极近的两人之间周转。
周围空气都染上了温度,沈洛怡身形微动,一点痒在喉咙间漫开,不知是因为白天着凉还是——
忽地一声手机振动,她轻咳着错开半分距离,去拿口袋里的手机。
是沈之航发来的,没什么重要的内容,只是日常的问候关心。
她正想去回消息,视线微斜,蓦地和身侧的男人眸光相对。
漆黑的眸底似有似无卷着几分昧色,薄唇挂上一抹笑痕,侧颜逆着光线,半隐半暗,轮廓深邃。
沈洛怡无端咽了咽嗓子,心尖猛地一跳,仿佛溺在他深渊般的眼眸中。
翻过手机,锁了屏,她干笑了声:“好像有些打扰到你的生日庆祝了。”
“确实。”微笑,顺着她的话接。
程砚深偏淡的嗓音溢出薄唇:“毕竟马上就要少儿不宜了。”
剔透的瞳孔倏地放大,面上很快染上红晕,刚才的笑容凝结在面上越来越僵硬。
这种事情其实在夫妻之间再正常不过,只是她实在怀疑,程砚深是怎么能够这么正大光明地讲出这种事,和他平日里矜贵自持,淡漠端方的形象完全不同。
况且,还是顶着这样一张禁欲系的脸。
沈洛怡是想说他一句人设不符的,可是转念又觉不对,秀气的眉尖微微拧起,指尖戳着他系得端正的领带:“等一下,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履行每周的任务指标吧?”
“你未免也太功利了吧。”
“功利?”程砚深轻轻念着她刚刚说的两个字,眼尾挑起几分兴味。
视线悠然转向化妆桌上她削下的碎屑,慵懒弧度显在唇边,似笑非笑。
沈洛怡立刻收敛了大半气势,这人是会抓重点的。
小辫子都拽在他手里了,她悻悻认输,摊了摊手:“好吧。”
她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可是我上午刚开车过来的,好累的,而且我现在头也疼。”
话音带上了几分可怜,其实也没说错,今日确实有些累了。
掂量着他的表情,毕竟是程砚深的生日,沈洛怡很努力地给自己找补:“那个,作为一个全心全意帮你庆祝生日的圣诞老人,为了满足当事人的特殊要求,不如我多送你几个愿望吧。”
“打火机上的烟花一个,圣诞蜡笔一个。”眼波微转,她弯起笑颜,“还有被我拒绝的每周指标一个。”
眼底清光漾开,似有似无的温情一闪而过:“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不能太过火。”略一思索,她又补充。
总归,大家都是体面人,想来程砚深也不会太为难她的。
几乎没犹豫,程砚深直截了当地应了:“可以。”
格外爽快的回答,让沈洛怡有些措手不及,原本还准备和他东扯西扯几句的,没想到程砚深直接同意了。
她略有些茫然:“那现在呢?”
“你不是累了吗?”他漫不经心地解开领带,垂眸瞥了眼她。
沈洛怡迟疑地问:“那睡觉?”
轻笑一声,衬衫半解,程砚深清冷声线中染着些勾人:“如果太太不想睡的话,我其实可以少要一个生日愿望的。”
比如,最后一个。
“那还是睡吧。”沈洛怡压了压自己睡裙胸口,眼眸流转,在他英俊的皮相上定了几秒,轻声说,“晚安。”
空气安静了一瞬,又是温软清甜的声线,划开一道裂纹。
“生日快乐,Ethan。”
几分钟后,温淡的声线染上几分恣意:“快乐。”
简单应声后,是他一声缱绻的称呼
——“老婆。”
翌日,闹钟响起的时候,沈洛怡有些懵然地抚着额角坐起,望着陌生的环境,她愣神了许久。
程砚深起得早,这会儿已经衣冠楚楚坐在客厅中,压低声音同助理交代工作。
听到卧室细碎的声音,他微微抬手,制住了对话。
缓步走进卧室,程砚深刚进门正看见她对着放在床边的新衣服发呆。
她的行李还没拿来,昨天的衣服自然没办法再穿,只是凭空出现在床尾的新衣服,还和她的尺寸完美匹配。
“谁买的衣服啊?”嗓音带着些低哑,一开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程砚深眉心深折,抬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又被她晃着脑袋甩开,沈洛怡有些不耐烦:“我没发烧。”
拿起杯子润了润喉咙,稍稍缓解了几分哑意。
“我助理。”他简单解释了句。
沈洛怡讶异地抬眼,几分不可置信,声音不由抬高:“何铮一个男助理,你让他给我买这种贴身衣物吗?”
“我还有女助理。”程砚深漫不经心地抬眸,轻而易举地看透她的起床气。
“女助理啊。”沈洛怡的语调带上了几分阴阳怪气。
修长指骨在她额上轻点,程砚深哑然失笑:“你在想什么呢?”
掀开被子,沈洛怡倦怠地耷拉着眉眼:“我什么都没想,我今天还要回法国呢。”
还没起身,就已经被他又压了下去,被子也重新阖上,宽厚温柔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发顶,程砚深语气清冽:“不舒服就安心躺下就好了。”
“我没太不舒服。”沈洛怡嘴上是这样说的,但已经安然地换了个姿势,舒服地躺着。
程砚深掖了掖她的被角:“你这几天还有其他事情吗?”
“……还有些琐事。”商务上的事宜基本已经结束,但还有些免不了的应酬和宴会。
某些时候,这种应酬宴会或许比商务上的公事更重要。
“如果大事小事都需要沈总全部处理的话,那我建议你可以换换工作人员了。”语气微凉,但他的掌心却传递着一点暖意,落在她的头顶,瞧着她困乏的神情,程砚深的语气慢慢低了下去,带着一点安抚的口吻,“安心,我都安排好了。”
“再睡会儿吧,中午回来陪你。”
沈洛怡便真的睡了,甚至都没去问他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大概是因为最近太过疲惫,补了一觉起来,沈洛怡感觉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她甚至很快换好衣服,化好妆后,提前出门去等程砚深。
上午的公事已经结束,程砚深和合作商在楼下咖啡厅随意闲聊着。
明净的落地窗,抬眼便是碧蓝如洗的晴空,今天天气极好,清晖浅浅,连空气中的尘埃都明晰可见。视线向下落,他不期撞见着正等在马路对面的沈洛怡。
一袭吊带长裙,油画风的裙摆,翩跹摇曳点缀着几分异国风情。
沈洛怡肤色极白,阳光下似乎烁着光,乌发披肩,回眸间似是风情万种。
程砚深缓缓收回视线,抬起桌上的意式浓缩咖啡,似乎浓重的苦味也冲淡了许多。
沈洛怡没等多久,就看见程砚深同合作商走出咖啡厅,言笑晏晏,似乎气氛极好。
她没动,等着那位端方雅致的男人,款款向她而来,行走间带着几分慵懒肆意,和午后瑞士街角闲散舒适的风格极为融洽。
长影微微垂在她面上,沈洛怡仰着头问:“你们刚刚在笑什么?”
似乎是看着她在说些什么,隔得远她听不清晰,但直觉是有关她的。
男人面色清冷从容,眸间缀着一点深色:“他说你很漂亮。”
沈洛怡睫毛轻眨,眉眼弯弯,卷上笑痕。
程砚深微微一笑,温润的嗓音压低在她耳廓:“我跟他说,那是我老婆。”
一点温意在耳边聚起,又缓缓散开,沈洛怡唇边梨涡点起,莞尔笑起。
程砚深的视线在她脸上若隐若现的梨涡上停留几秒,淡声说:“第一次发现你还有个小梨涡。”
无辜地眨眨眼,沈洛怡笑盈盈地回:“感觉程先生对我有些缺乏关心,我们也结婚大半月了,怎么连自己老婆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程砚深但笑不语,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仿佛看透一切的表情。
真是没有半点情趣,沈洛怡心里暗骂一句。她摊了摊手,直白承认:“好吧,平时是没有的,硬挤的时候会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眼波微转,沈洛怡很善意地补充了句:“就是很开心地笑的时候会有。”
程砚深姿态闲适,一贯的淡然自矜,薄唇微扯:“明白了,太太意思是说在我身边的时候,都不太开心。”
其实她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凝神想了想,沈洛怡很矜持地回答:“那你确实要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
言下之意是,他确实在这段婚姻中是不大称职的。
是想让他反思一下自己,不过程砚深向来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上前半步,修长的手臂圈住她的细腰,他平平静静地回:“但我见太太每次心情都还不错。”
“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强求,有的时候单方面满足已经实属不易。”
沈洛怡越听越无语,咬了咬唇,忍不住回呛:“程砚深,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哄哄我。嘴那么硬,是准备翘起整个地球吗?”
“好听的,刚刚已?*?经说过了。”慢条斯理,近似低喃,回响在她的耳畔。
“那位最漂亮的女士,是我的老婆。”
晚餐过后,程砚深带她去看了最近举办在日内瓦的音乐节。
听说是程氏赞助的。
主办方给他们留了视野最好的位置,包间正在舞台正中心。
沈洛怡是对这种摇滚乐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的,听久了只觉得耳朵锥锥的疼。借口出去透气,程砚深没拦,只说让她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沈洛怡自然很安全,因为还有保镖跟在她身后,是程砚深安排的。
毕竟异国他乡,不比国内,也是该多注意的,她倒也没觉得冒犯。沿着观众席,她转到了演出后台的天街处,这里灯光浅淡,比前台安静了许多。
打开手机,没有任何工作消息,她不知道程砚深是怎么做到的,不过她确实很享受这样的宁静无忧的时光。
简单回复了妈妈的消息,大概讲了些此行的见闻。
沈洛怡的手指停在沈之航的对话框上,昨晚的消息她还没回,后来哥哥也没再发来,他们之间最近维持着尴尬的关系,所有对话只停留在早上好晚上好,诸如此类没有任何营养的对话上。
是她无力改变的事实。
究其源头,大概还是从沈江岸看到那册在每页文件纸背面写满了沈洛怡名字的合同草案开始。
昭然若揭的心意。
沈之航的字迹很好认,是沈江岸亲自教导出来的,和他的落笔风格无两。
在他古板守旧的观念里,这是沈江岸无法接受的“畸形恋”。
而后便是僵持的家庭氛围,哥哥的总裁职位卸任,在家赋闲,逐渐边缘化,然后她和沈之航关系也逐渐为难。
大概从前是有所察觉的,只是那些被掩在兄妹感情之中,分不清晰,沈洛怡也没多想过。
突然被摆在台前,她的逃避和无措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静谧之中,忽而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神游:“好巧,又见到你了。”
汪时笙的笑容很好看,同他的五官一样,是友好礼貌又亲切的态度:“你是来看我的表演的吗?”
沈洛怡望过来,微微抿唇:“……”
努力从记忆里翻找出对他的印象,好像是见过两次吧?
“一次两次是偶遇,三次可能就是命中注定了,你觉得呢?沈小姐。”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汪时笙的笑容分毫不减。
知道她的姓氏或者名字,沈洛怡并不奇怪,这个圈子本就不大。
“不好意思,我是唯物主义,不信命运这套。”她面色平静,指了指舞台前的大屏幕,“好像快到你们乐队表演了。”
是想要终止对话的意思。
她确实不太信命中注定这个词。
或许也信的,只是对象不是面前的爆炸头摇滚主场。
大概是没有第一眼的惊艳。
那种感觉,她见过,所以她十分清晰地知道那并不存在她和面前的男人之间。
但汪时笙没有放弃的意思,他又靠近一步:“我找人问过了,你没有孩子。”
“所以?”沈洛怡懒懒抬眼。
“你为什么拒绝我?”
“我结婚了。”她没什么和陌生人搭话的兴致,连字都不想多说几个。
汪时笙的视线停在她光洁的无名指上:“可你没带婚戒。”
几句搭讪尚且算作友好,过于纠缠就有些烦了,沈洛怡凉薄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男人身上:“抱歉,我不喜欢小孩子。”
面前的男人言语或是穿着或者发型,带着几分稚气。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的性格不太成熟,所以更不喜欢比她更不成熟的男人。
眼见着沈洛怡想走,汪时笙有些急了:“可是我查过了,我比你还大一岁。”
“我不是小孩子。”他郑重地澄清。
原本是想出来寻个安静的,可是总有人讨嫌,沈洛怡揉了揉眉心,言语间带上几分戾气:“我在伦敦念书的时候,学姐跟我说,遇到用CK ONE香水的男士可以say bye了,遇到用范思哲Eros的男士就可以say byebye。”
明眸斜过去:“其实也挺不凑巧的,第一次遇见你是CK,第二次是范思哲。”
“今天更不巧,Dior Sauvage Elixir,很抱歉,我很忙没空陪你玩这种游戏。”
汪时笙低头嗅了嗅自己手腕的香型,被她说得几分面红:“这种只是偏见,谁说用这种香水的就一定是……”
玩咖。
他一时噎住,对于说出那个词几分羞赧。
“我只是喜欢收集香水,根据每天心情挑选不同香水,难道不行吗?”
“当然,我很尊重你的爱好。”沈洛怡几分怠倦,精致的眉眼间凝着几分冷艳,同她缓缓落下的声线一般泛着丝缕冷感,“但我也很爱我老公。”
忽然的寂静。
沈洛怡没去瞧汪时笙是什么表情,脚尖微转,正准备离开,突然视线一顿,停在天街另一侧缓缓踱来的男人身上。
衬衫挺括,修直的长腿行走间不经意泄出几分锋芒,凌然压下。
一枚粉钻戒指被套进她的无名指上,温和笑意间仿佛缀着几分缱绻:“老婆,下次戒指别忘带了。”
程砚深只凝着面前的女人,流转的暧昧将两人包裹,仿佛谁也融不进。
沈洛怡只愣了半秒,很快弯起唇角,挽上他的臂弯。
什么也没说,他们之间的默契,大概总是体现在这上面。
谁也没去看停在他们背后的男人。
“倒是没想到你对香水这么了解。”凉淡声线忽地响起,带着一点不明的意味,“倒是不知太太觉得我适合什么香水?”
方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或者听得更多。
沈洛怡斜他一眼,挽着他手臂的细指紧了紧。
这人惯喜欢看热闹的。
笑容潋滟,声线轻柔,缀上一点挑衅:“你啊,为人夫居然还惦记着香水呢。”
“你就只配用你老婆剩下的香水。”尾音轻轻挑起,拖长的语调意味深长。
轻笑漾起,喧闹的音乐声仿佛都抛在身后,唯有他的一点气声在静夜之中荡起波澜。
程砚深声线微哑,很是纵容地顺着她的话说:“都听太太的。”
浑然不觉得那有什么问题。
沈洛怡一时被噎住,仿佛一记重锤落在棉花之上。
她不由想了下程砚深用她香水的场景,不由摇摇头,简直不忍直视。
立刻岔开了话题,轻声询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长臂环过她的细腰,骤然腾空的失重让她下意识抱紧了面前的男人。
沈洛怡仓皇抬眸,乍然望进他的黑色瞳仁,如墨般静静流淌。
程砚深低回的嗓音抵在她的唇间,吞吐在呼吸中。
“带你私奔。”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这本是异国情缘嘛,可能涉及国外的场景还挺多的,我写得还蛮开心的,希望大家也看得开心~~
第19章 19
◎“三天三夜。”◎
沈洛怡身形纤瘦,被他轻而易举地抱起。
日内瓦不知什么时候下了点绵绵细雨,玻璃台阶映照着粼粼水光,一点湿滑。
程砚深一手横抱着沈洛怡,一手拎着她的高跟鞋,步履稳健,身姿挺拔。
流光溢彩掠在身后,透过薄雾,只剩斑斓的浮影停在他的肩上,流转交错,最后渐渐淡去。
“我们要去哪儿?”
坐进车厢里的时候,沈洛怡还有些懵然,水眸轻眨,一点雨后的凉意卷上,她不由瑟缩了下肩。
话音刚落,一条丝锦披肩轻轻放在她膝上。
带着淡淡的木调香,在逼仄的车厢里静静蔓延。
“女士披肩。”沈洛怡掀起眼帘,侧颜浸着瓷白,语调漫不经心,“程先生车上还有这种东西呢?”
藕粉色的丝质面料,精巧绝伦的刺绣,潋滟微晃的流苏。
红唇慢慢牵出一点弧度,语气没什么特殊的调子,没带什么情绪:“又是你的女助理?”
程砚深转过头,目光扫过她娇艳的面容,慢条斯理解开领口扣子,衬衫微微敞开,露出半隐半现的锁骨。
沈洛怡的目光只在其上停了半秒就收回,慢悠悠地打开披肩,忽地听他轻啧一声。
“太太在意吗?”
在意吗?
眼球微转,指腹抚过柔软的面料,轻薄的料子,正适合这个时节,沈洛怡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又问了句:“我们要去哪儿?”
转眼间目的地已经到了,私人停机坪。
所有事宜程砚深已经安排好了,似乎只需要她人到就可以了。
沈洛怡不知目的地,只被他牵着手向前走。
坐进私人飞机里的时候,她还有些恍然,望着窗外转过的风景,浮光掠影,心里莫名涌现一股错觉。
好像他们真的要私奔一般。
不过,她还是听到了他们的目的地,Piemonte。
皮德蒙区,在意大利的西北地段,阿尔卑斯山的山脚,毗邻瑞士和法国。
从这里飞过去也不过两个小时。
“那边有个庄园。”程砚深沏了盏茶,推到她手边,声音懒怠,又补充,“在Barolo。”
沈洛怡没喝,只把茶杯捏在手心温手。
闻言,秀气的眉尖轻抬:“Barolo?”
她燃起几分兴致:“你不会是在巴罗洛有座葡萄酒庄园吧?”
不是她乱想,只是Barolo的名字被提起,总是伴随着“酒王”和“御酒”的称号,葡萄酒中的国王。
若是论起红酒质量和产量,意大利远超法国,却少了许多名气。
程砚深轻描淡写觑来一眼,只略顿两秒,便浅浅移开视线,一点轻笑在空气中散开。
瞧他表情就知道,猜对了。
沈洛怡是对那些中古世纪庄园城堡有所期待的,大大小小她见过许多,留下各种影像纪念,但细微之处总有差别,她喜欢去观察那些微妙的区别。
披肩随意地披在肩上,她托着下巴细细掂量着面前的男人。
大概工作的时候,男人是有些魅力的,比如他低垂着眉眼,长睫投下一片阴翳。
黑眸半掩,少了许多凌厉之色。暖色调的灯光落在他冷白面上,也染上几分温情。
拢起披肩,流苏轻晃,滑过她的手背,沈洛怡捏起流苏,眨了眨眼,又问:“所以真的是你的女助理买的?”
她其实真的不好奇,也不在意。
只不过想要个答案而已。
半晌,程砚深阖上文件,漫不经心靠在椅背上,薄唇溢出凉淡声线:“没事做吗?”
沈洛怡摊了摊手,她确实没事做,所以只能盯着他。
打开书桌旁的抽屉,修长指骨间捻着一个石膏娃娃,程砚深递到了她手边:“白日里特意让人买的,给你涂色解闷的。”
眼尾微挑,低笑声凉凉散开:“是女助理买的。”
似是调侃。
沈洛怡的目光幽然落在桌面上的石膏娃娃上,红唇扯开,却没说话,手指轻轻把弄着,眉宇间聚拢起几分漠然。
突然就没了兴致。
好生无聊。
昏黄的光线,会将很多细节模糊,但她眼眸清亮,那里的情绪似乎根本没想隐藏,清晰地送给他看。
程砚深清隽如画的侧颜转了过来,散漫半敛,工整合体的缎面西装染着墨色光晕,落在她的眼底,碎光粼粼。
在沈洛怡冷清的瞳光里,程砚深清健腕骨微抬,忽地接过她手里的石膏娃娃。
声线清冽:“要我陪你一起涂色吗?”
沈洛怡没回答,只静静拿起了手边的茶杯,是他方才给她沏的,只是这会儿已经凉了。
茶杯还没送到嘴边就已经被程砚深拦住,极轻地弯了下唇角:“披肩是我妈的。”
不是什么女助理买的。
他简单解释了句。
卷翘的长睫翘起,像蝴蝶展开翅膀,忽闪着聚起波澜。
沈洛怡指间握起,又轻轻松开,浅笑嫣然,视线重新停在他手上的石膏娃娃上:“那阿姨的眼光蛮好的。”
由心的夸赞,转眼就变了脸色。
两个小时的航班,确实时间不短,程砚深尚有公事可忙,但她行李未到,公务暂停,实在无聊,给石膏娃娃涂色倒也可以打发时间。
她背包里的画笔和颜料几乎是随身携带的。
只是确实很久没用过了,即便是平时随意记录灵感,也只是简单勾勒个形状,从未上过色。
沈洛怡正掂量着要如何设计颜色,一双执着画笔的骨感清健指节忽地映入她眼帘,蘸起一点绿色颜料向耳朵上涂色。
“你……”她话还没说完,颜料已经落在了石膏上。
程砚深眸光转了过来,几分询问。
她的目光微顿,停在颜料和画笔上,浅扫一眼便收了回来。
中和了白颜料,可那抹绿色似乎还是格外刺眼,连同颜料盘中其他色调,仿佛跳跃着晃动,灼得她眼睛疼。
疼得发红。
眉尖蹙起,她面色难堪了一瞬。
沈洛怡抿唇,摇摇头,喝了口凉茶,勉强压下心口乱序,笑容有些勉强:“不如我们分开涂,一人一半,怎么样?”
清呼了口气,吐出胸口浊息,她声音由轻转重,越来越清晰:“我们各自发挥,你不许干扰我的创作欲。”
程砚深自然没什么不可以的,本来他也只是陪她打发时间而已。
只是她方才一闪而过的情绪,似乎是……
他没来得及细想,却见身侧的女人忽地带起一副手套,指尖点在颜料中,各色斑驳,一同擦在石膏娃娃上,汇聚成复杂的色调,隐隐发黑,溅射着些不明的颜色。
程砚深眉心渐渐凝起,淡瞥一眼沈洛怡的表情,早已不见方才的端倪,甚至她还有空闲手肘横怼过来,提醒他:“你快画啊,不然一会儿飞机都要落地了。”
凉薄淡漠的神情微变,很快掩去,程砚深默然,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石膏娃娃上。
一条斜线分隔开两个人各自的涂色,一边是简约淡雅的色调,规整完好,颜色相宜,另一边……
程砚深瞧着她乌漆嘛黑一片的涂色,薄唇扯开轻弧:“Roey,现代派画家,以大胆的用色和笔触闻名。”
眸光漾起一丝暗光,他颇为肯定她的作品:“确实挺大胆的。”
“你不懂,这是艺术。”沈洛怡鼓着嘴,忍不住辩解了句。
其实成品效果还不错,或者某种程度上也算惊艳,斜线分隔处被她做了些渐变,半侧完美无缺,半侧俱是缺陷。
仿佛身隔两端,天使和恶魔。
“果然艺术总是难懂的。”程砚深淡笑,慢条斯理地摘下她的手套,“我会好好保存太太的艺术品的,约摸着也有个八位数呢。”
前段时间她的画被拍出了千万价格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沈洛怡立刻横眉瞪眼,擦着颜料的手指就往他衬衫上抹,理直气壮分毫不觉得自己过分。
“这可是无价之宝,程先生你是庸俗,怎么能拿这种市侩的眼光看待它呢。”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堆,眼瞧着手背后还有点颜料,她很快翻过手又在他衬衣上蹭过。
反正都已经脏了,也不介意更脏了。
程砚深竟也不觉得恼,捏过她的手指,抽出湿巾,轻轻在她指尖上擦拭:“太太说的是。”
“不过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市侩就够了,太太阳春白雪……”
柔软微凉的掌心蓦地覆在他唇上,止住了他的话,只见面前女人精致明艳的面上,眉眼挑起,几分隐忍的笑弧现出,已经不见方才愁色。
沈洛怡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一点轻声徐徐在空气中散开:“寒碜谁呢。”
阳春白雪啊,未免也太遥不可及了。
“不是寒碜。”他又牵起她另一只手,一派云淡风轻,“是哄你。”
大概也就只有程砚深的哄是这种风格。
不过确实足够受用。
下了私人飞机,开车没多久,就到了程砚深说的葡萄酒庄园。
夜色正浓,雾色渐起,顺着清风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酒香,风韵迷人。
沈洛怡忽地想起一个词,Nebbia。
意大利语中的“雾”。
意大利语她懂得不多,但Barolo三面环山,自来多雾,独特的气候条件滋长着品质极高的Nebbiolo葡萄,酿造带着特殊玫瑰花香气的红酒。
走进庄园城堡,穿过长廊,堆叠的橡木桶,恒温恒湿的环境,楼上楼下尽是如此。
沈洛怡忍不住停了脚步,扯了扯程砚深的袖子:“你的迎客之道呢?”
“都没有欢迎酒吗?”边说着,视线已经转向了周围摆放的陈酿酒瓶中。
没有贴牌,只是简单封了蜡,还未装箱的红酒。
程砚深的步子停在酒柜前,慢悠悠扫过一圈,拿起中间架子上一瓶,神色悠闲打开木塞,却闲闲说道:“这片庄园养了只小野猫。”
沈洛怡只盯着他手里的红酒,没仔细听他的话,随意应了应。
“那只小野猫不馋食物,只馋红酒,每次都会去舔遗落的检验品,时间久了,都养出几分嘴刁,若是碰见了品质不佳的,还要跑到前院喵喵叫几声,以示不满。”
“……那这猫还挺通人性的。”沈洛怡根本没多想,接过他递来的红酒,轻轻摇晃着玻璃杯,深红宝石色的酒体,攀上杯壁,浅浅留痕。
轻抿红酒,单宁强劲稳健,香味层次丰富,浓郁饱满。她是对葡萄酒有些了解的,这酒已经算是上层品质。
“用这种红酒养出来的小猫有点脾气也是应该的。”她声线绵软,带着几分柔旖,在静谧之中添上几分缱绻。
程砚深温温而起,凝着她的黑眸染上几分悦色,食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点:“确实。”
“小野猫。”
沈洛怡反应了一秒,丝毫不想承认他口中说的“小野猫”是自己。
只不过瞪过去的一眼,像极了没什么力气的小猫伸出的小爪子,更像是挠痒。
提起裙角,她沿着酒架转了一圈,询问:“这里的酒好多都没有贴牌。”
摆放的红酒多,但封箱贴上标签的却极少。
“因为这个酒庄品牌没什么名气。”
本也是私人酒庄,便无所谓什么名号之类的。
“可是我觉得口感很不错。”
大概远超很多酒庄。
刚刚那一杯红酒很快被她喝完,沈洛怡指间捏着细长的杯脚,晃晃悠悠,明眸眺来,一点风情摇曳。
程砚深微微颔首,神思悠远:“这个世界上本就很多不错的东西。”
“但只有附加上一些品牌价值后,才会有人叫好。”
市场的规律,也是人为的规律。
转身,裙角翩跹悠然落下,像是被放慢了几倍速的电影慢动作。
沈洛怡清亮的瞳仁间,似有似无闪过一丝靡色,雾气笼上:“那你呢?”
歪了歪头:“那我呢?”
大概都是同样的,因为身份背景附加而来的显耀赫名。
她没想得到那个答案,也不想去深究他的深意,微微踮起脚尖,手掌攀上他的肩膀,长睫落下,沈洛怡在他唇上忽地咬了一口,力道不轻,隐隐见血。
“那你现在已经被贴上我的标签了。”
说不出原因,大概是现在气氛太好,酒香迷蒙,如同他们第一次那样。
是朦胧醉意下的放纵。
细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薄唇上,指尖若有若无地刮过她咬下的那抹红印,绯色浮在眼尾,她声音挂上一点媚色:“这里我盖章了。”
“你现在已经印下我的私人专属品牌印记了,别人都不许碰哦。”
程砚深抬头,视线定在她雪白的肤色上,捏住她故意在他嘴角见血的伤痕上乱戳的手指,低哑的轻笑在渐浓的红酒香中慢慢染上几分危险。
“你知道盖章是什么意思吗?”
“你知道私人专属是什么意思吗?”
声线缓慢,却缓缓缀上了些不同的深意。
沈洛怡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只咬着唇望着他。
在她迷离的目光中,程砚深松开了她的手指,声线冷淡,带着几分理智疏离:“Roey,玩玩可以,再想玩可就得负责了。”
没再叫她太太。
那枚一英镑的硬币还放在他的钱夹中,被人拿钱买断这种经历大概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刚刚被放下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又勾上了他的掌心,浅浅一点摩挲,很快染上温度。
迅速周游,敏锐的感官,是不可忽视的靠近。
程砚深眸色一深,不紧不慢反握住她的手指,磁性低回的声音清晰又慵懒:“我品性尚可,唯一一点不好,喜欢记仇。”
“你盖了章,我可是会在别的地方盖回来的。”
像是威胁。
像是警告。
又像是调。情。
沈洛怡眼神没退却半分,唇角弧度越发翘起,她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没关系。”
“那就暂且先送你Barolo专属印记。”
至少在这里可以放纵。
合法的那种。
雾色渐浓,酒架边停了一只蝴蝶,不知待了多久,沈洛怡抬手轻触它的翅膀,微弱的颤抖,勉强飞起,又停在窗边。
“看过《Le papillon》吗?”
沈洛怡摇摇头,她法语并不好,只是听说过这部片子,却没看过。
清润的嗓音徐徐落下,流利的法语,带着一点低哑的小舌音似乎格外悦耳,几乎是靠着她的耳廓,气声扑来酥酥麻麻,毫无损质。
“Elle vit combien de temps”(它们能活多久?)
“Trois jours et trois nuits.”(三天三夜)
“C''est pas beaucoup.”(那可不长)
“C''est une vie de papillon.”(那是一只蝴蝶的一生)
沈洛怡抿唇,望进他幽邃的眸底,恍惚一怔,嗓音间莫名卷上几分昧色。
“那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三天三夜。”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法语对话出自电影《蝴蝶》
第20章 20
◎“bb,准备好未?”◎
“累吗?”
有气无力的一点声息,打破了卧室里的无言。
呼吸乱序,心跳失控。
潮热中,沈洛怡被翻过身,手指无力地环在他颈上,只有那一点支撑,勉力维持住她的平衡。
晃动间,一口气吐成半截。
缀着哑意的声线,犹带着游刃有余的从容,仿佛说什么完全不会妨碍他的动作,薄汗点在额角,顺着嶙峋的轮廓缓缓垂落,声音跟随着一同落下。
“和太太在一起怎么会累呢?”
溅起一点涟漪。
沈洛怡闭了闭眼,一点清汗滴在眼睛里,涩涩发痛,在最脆弱的部位,仿佛扎了根,努力地想要渗透其中,跟着灼热的温度一同流淌,聚在心尖。
是怦然的心跳。
再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程砚深只着浴袍,长指拨开女人凌乱的发丝,从被窝里将人拖了出来。
“还要吗?”卷着水汽,声音已经恢复惯常的清冽。
原本已经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又被他弄醒。
勉强睁开眼皮,几分恼意,唇线抿直,那表情明晃晃地尽是不满。
要个鬼啊。
这都几次了?
程砚深低眉,轻揉着她的发顶,低声唤她名字:“Roey。”
再温柔润泽的声音如今也掀不起一丝波澜,沈洛怡只觉得吵闹,烦不胜烦。
她已经很困了,可这人偏惹着她不想让她睡。
一巴掌拍过去,清脆的响声,程砚深冷白的手掌上瞬间落下一道红痕。
只是配着她跟过来的话,又少了许多厉色。
“做什么呀?”绵软的声线中缀着一点娇意,尾音轻轻翘起,无意识的勾人。
程砚深懒懒笑起,指尖轻轻捏着她的脸颊,带着点戏谑的口吻绕在嗓间带着点缱绻:“宝宝,你喝了酒嗓音更甜了。”
“……”沈洛怡揉了揉自己的耳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多说几句,宝宝,好听的。”
像沾染上糖霜,温糯中丝丝缕缕绕着甜意。
近乎上瘾的那种甜。
沈洛怡愤懑地横去一眼,本是恼怒的语气,可说出口便换了语调:“我累。”
像是被削钝的鱼钩,只轻飘飘掠过,一点若有若无的痕迹,闷闷发痒。
她的声音也哑了,嗓子也干了,力气仿佛被全然抽空,不留分毫,只倦乏地缩在被子里,由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她的长发。
不知闹到了什么时间,她没去看,也没什么力气去看,程砚深把她抱进怀里,端着水杯,动作仔细地喂她小口小口喝着水。
沈洛怡的手指半扶在杯子上,没什么力气的吞咽,偶有水珠顺着唇瓣淌下,滴在精致的锁骨上,又被程砚深指腹轻轻抹去。
微烫。
她下意识抬眼,沈洛怡几乎是眼看着程砚深眸色渐渐转深的。
危险感幽然转浓,她忽地一惊,推开面前的男人,即刻警告,拉开安全距离:“你别想!”
那表情一看就知道他还想继续做什么坏事。
程砚深勾起薄唇,就着她的手,将剩下的水喝完:“你还记得我说的吗?”
水杯被放到一边,轻微的闷响在房间里漾开。
“我记仇的。”程砚深徐徐说道,抬手正想将她的被子拢起,视线忽地定住,动作一顿。
他会记仇的,盖了章,是会在别的地方盖回来的。
这句话已经是几个小时前听到的,但沈洛怡记得清晰。
顺着他的目光,沈洛怡的视线也一同落下。
薄被半遮半掩,肩上的红印却格外清晰,从肩上一路向下蜿蜒,其下颜色更加绯红。
眸光瞬间燃起火花,沈洛怡咬牙,恨恨说:“程砚深,你真的属狗的吧。”
“再咬我别想爬上我的床。”
窗帘随着清晨的微风晃动,偶尔泄出一道光线。
天都要亮了。
第一日,第一夜。
再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空气间若有若无地红酒弥香,一点醉人的意味。
沈洛怡缓神许久,赤着脚下床,些微的腿软,并不影响她的动作。
厚重的窗帘被拉开,是绿意裹挟的葡萄园,石灰粘土的土壤上,逐渐聚拢转浓的葡萄果香,是属于盛夏的盎然景象。
翻找着背包,沈洛怡咬着笔帽,拔出钢笔,半跪在地毯上,靠着窗边,勾勒眼前美景。
五月份的葡萄还未成熟,像是染着一点灰绿的颗颗珍珠,圆润剔透,和丰收时候全然两种不同风情。
简单的线段,潦草描绘的画面,也只停在轮廓上。
似乎是望着眼前景色入了神,连推门与脚步声都没听见。
程砚深走近,才看见趴在飘窗前的女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卷翘的睫毛偶有颤抖,嘴角还咬着笔帽,手里的钢笔已经在纸上晕染处黑色墨迹。
撩起一抹笑,温热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肩头,清润嗓音徐徐落下:“这种姿势也能睡着?”
声音很轻,却被沈洛怡清晰地捕捉,她身形微晃,恍惚了一瞬,很快睁开眼,瞳仁中的雾气还未散去,就已经嘴硬地替自己澄清:“我只是在全身心享受当下。”
“懂吗?”
程砚深视线向下,落在她半跪在地毯上的膝盖上,纤细莹白,隐隐印上一道红痕。
“确实很全身心。”他微微颔首,唇边弯起一点浅弧,“看出太太很虔诚了。”
沈洛怡也觉得自己很虔诚,虔诚得腿都麻了。
手臂撑着身体,缓缓站起,她坐在飘窗上,晃着发麻的小腿,眼见着她刚刚随意画的那张纸被程砚深捻起,眉宇间微拢,冷清的目光静静垂在那页纸上。
反面甚至还印着他们第一次并购案谈判时的草案。
“怎么不上色?”他大概端详了一番,慢悠悠问。
似乎是有所察觉的,放在她包里的那盒颜料,几乎是没有开封过的,还有即使给石膏娃娃上色,也不曾拿起过的画笔。
沈洛怡晃动的小腿忽地停了下来,捏了捏耳垂,眼帘微垂,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随手记录,也不是非要上色的。”
只是那些随手记录的画似乎太多了,堆叠在一切,他随手翻过,里面没有一张是上过色的。
纸张被放在原位,程砚深不露声色,又问:“那怎么突然就放弃画家Roey的名字了?”
不算什么大家,但也算小有名气的画家,忽然就在这个领域消失了。
那些关于她的故事,印在沈洛怡的背景调查书中,他瞧过一眼,已经熟记于心。
小腿上的酥麻已经渐渐消退,但却有同样的感觉在手指上,胳臂上,一路绵延到心房处。
秀气的鼻子皱起,沈洛怡的脸上显而易见的抵触,站直身体,脚尖落地才有几分实感落下:“你懂的太多了。”
回头望向立在她身侧的男人,鼓了鼓嘴:“程砚深,如果知道太多事情,可是会被灭口的。”
“哪种灭口?”程砚深淡笑垂眸,落在她纤瘦的身形上,单薄的酒红色睡裙勾勒着她的曲线,皎白的肤色格外灼眼。
“床上?”眉尾轻轻挑起,几分散漫,“那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面上微烫,沈洛怡推开面前的男人,暗啐一句:“不正经。”
刚睡醒第一顿饭已经是晚餐了,菜色丰盛,可能是睡得久了,沈洛怡每道菜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刀叉。
程砚深慢条斯理地切开牛排,清冷的视线望去:“怎么吃这么少?”
几乎只动了个表面,是大概再添上个尖就可以再给别人上桌的程度。
平心而论,晚餐的大厨手艺不错,是符合她口味的,欧洲的夏天其实也不热,但沈洛怡思虑着些其他事宜,确实不太想吃。
顶着他的视线,她只好重新拿起刀叉,又寥寥吃了两口。
程砚深见她吃得艰难,也不勉强:“是没有鱼就不想吃饭了?”
“也不是。”沈洛怡表情寥寥,眉心蹙起,似乎几分为难的样子。
原以为她只是挑食,现在看感觉是真的吃的少,即便是喜欢的鱼类也只是草草多吃两口。
程砚深冷白指骨递过去一张餐巾,嗓音淡漠,直白地评价:“你太瘦了。”
沈洛怡略略抬眸:“我也没特意保持身材,天生的。”
她不太想纠结在这个问题上,随意回了句。
端起柠檬水漱口,程砚深一派端?*?雅淡定,继续说:“有的时候抱着你像抱着一堆骨头。”
直白得有些不太好听了,虽然那是实话。
沈洛怡当即敛起眉头,微笑勾唇:“那你可以不抱的。”
“多少人想要的机会,我以为程先生是该好好珍惜的。”缀上几分凉意。
起身,沈洛怡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对面的男人,语带讽刺:“程砚深,你该好好珍惜你还能躺在我结婚证上的时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豪门弃夫了。”
有的时候她不留情面的时候,连名带姓一起喊,什么程先生程总全都抛之脑后。
“豪门弃夫?”程砚深略略整理衣衫,跟着站起,“昨晚太太缠着我不放的架势,不好意思,还真没给我什么弃夫的危机意识。”
“那你现在有了。”沈洛怡努力忽视面上的灼烫,哼笑出声,“我单方面宣布,你已经进入豪门弃夫预备役行列了。”
不过沈洛怡的单方面宣布,似乎没什么用。
晚餐后,她才有空第一次去参观这栋古老的庄园,被程砚深牵着手。
地窖里堆叠的橡木桶,鳞次栉比,那种属于Nebbiolo葡萄独特的香型,带着点焦油和花香,是会让人沉迷的。
只不过,吸引她注意力的是酒窖外的展台上摆放的机车。
“你的?”
停在展台上的哈雷戴维森CVO街道滑翔,似乎和他风度翩翩的气质几分不符,可细想一下又觉得没有半分违和感。
程砚深点头,拿出一张帕子,简单擦拭着车身上的浮灰。
这里每天都有人定期打理,但他依然习惯自己动手。
妩媚的眼睛轻眨,沈洛怡靠近两步,眸光落在车身上惊艳涂装,那之上印了属于他的专属印记——Ethan Cheng
“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
古典奢华的机型,现代化设计的曲线轮廓,引人注目的颜色设计,低调中的华丽。
她有些跃跃欲试,拧了拧把手:“有油吗?”
自然是有的。
只是,程砚深回视她专注着迷的目光,漫不经心问:“你会?”
还有点巧,她确实会。
在伦敦的时候,她骑过,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
但也仅限于伦敦。
漂亮眉尖翘起,她松了把手,退后半步,温婉笑起:“你觉得我这么温柔淑女的女孩子应该会吗?”
虚虚晃过,没给出准确答案,但听着像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语义,程砚深没拆穿她。
侧身,薄唇贴过她的耳廓,近乎于气声的磁性嗓音悠悠落下:“那带你去跑一圈?”
沈洛怡眼睛一亮,蓦地又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裙。
听说她的行李已经在路上了,故而今日的连衣短裙还是程砚深替她准备的。
她自然是想去的,只不过今天裙子似乎并不太适合出门兜风。
程砚深根本没给她犹豫的机会,修长的指骨解下西装外套,长臂揽过,黑色的外套已经围住她的裙子,压下任何走光的机会。
“跟我走吗?”那只清健有力的大手悬在她面前,卷上几分暗昧。
酒窖里的光线昏暗,可他如墨玉般沉静的眸格外明亮。
沈洛怡神色一怔,瞳孔失焦又逐渐聚拢,那怦然跳动的心房几乎没有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深呼一口气,醉人的酒香充溢在鼻尖,带着蛊惑的味道。
纤细的手指已经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冲动的。
由心的。
无所顾忌的。
笨重的头盔被压在她的头上,隔了一层厚重的玻璃,他的话音似乎也含糊不清。
“你说什么?”她琢磨着他的口型,没听清他的话。
隔着头盔,程砚深忽然低头抵住,头盔相靠,双眸之间隔着两层玻璃,模糊的面部轮廓,还有薄凉的唇形,渐渐朦胧。
她只能看见玻璃罩上,一点晕开的呼吸雾气。
仿佛周遭一切背景都渐渐褪去,只有他,还有他深邃的眼瞳。
下一瞬,玻璃罩被打开,低哑的声线静静将她包围,丝丝缕缕。
“babe,准备好未?”
沈洛怡被抱上后座,她低头靠在他的颈窝中,手臂静静环上他的腰。
发动机声轰隆,所有酒香余味向后拂过,只有飘扬的长发留下一点风的印记。
她的指节不知何时已经探入他的衬衫中,加速中她的心恍然坠下,像是捡起旷野之中的果实,甜的。
沈洛怡靠着他的耳边,给出了刚刚答案:“当然。”
这大概真的是私奔,路边盛开的成片的蓝铃花,像是蓝紫雾色笼罩,从街角一直遍布天边,她无端想起《罗马假日》。
短暂的浪漫,与永恒的爱。
深呼一口气,她大声喊:“开快点,程先生。”
绵软的声线透过凛凛风声,穿透耳膜:“你这可是CVO街道滑翔。”
自然要像滑翔般的速度。
“叫我什么?”隔了几秒,清冷闲适的声音悠然递来。
沈洛怡抬眸,望着后视镜里的男人,唇线渐渐弯起:“Ethan。”
眸色微深,却没有加速,程砚深透过后视镜,他的瞳孔里啜着隐约的笑痕,即使隔着挡风玻璃,她也看清了。
吐出胸口浊气,沈洛怡抱着了他腰身的手臂又紧了几分,靠在他的肩上,她的笑容弧度越发潋滟。
“老公,再快点。”
机车一瞬间地加速,像是一道闪电疾行,划过静夜。
“你老公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回国啦,短暂假日结束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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