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工作中介所只是一处小小的门面,在一角劈出个空间充作中介的办公室。
透过房间的玻璃隔墙往外看全是排着队等着咨询找工作的人。
房间里烟雾缭绕,杜丰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中介看他这一脸懵逼的样子,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一遍:“城里跟你们乡下不一样,那些大公司只会找工作效率更高的人,你应该也没上过大学吧?”
杜丰老实道:“没有,但我力气大,吃的少。”
中介指着大厅里,有位粗臂大汉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看见那人没,他第一次入城就改造了双臂,现在举起两百公斤的货物不成问题,如今在豪华别墅区当保安。现在还想改造一下双眼,便于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关注监控,白班夜班都能上,打一份工挣两份钱,真是个聪明又上进的人。”
杜丰震惊,“一天二十四小时,不会死人吗?”
中介弹掉雪茄烟灰,似乎听见什么好笑的事,“科技改变命运,实在担心的话我们这里还有防猝死套餐,搭配人造心脏和机械大脑,只要没死透都能救回来,你的钱包决定你的极限。没有什么事情会比穷更可怕。”
“你现在有多少存款?”中介上下打量他,摸着下巴道:“你这个身体也太瘦了,改造双臂有点无法负荷。”
杜丰蠕动嘴唇,挤出个声音,“三千够吗……选个最便宜的。”
中介嗤笑一声,“我这里最便宜的都是三十w起步,你的话目前只能改造双腿,看在雷子的面子上最高可以给你分十六期无息贷款,你考虑一下?”
中介向他招招手,侧着身子背对外面那些随时关注办公室动静的人,小声道:“再跟你说个情报,最近许多地方因为高温导致外卖飞行器爆炸死了很多人,所以为了安全现在他们都会选择人工跑腿,硬性要求是全身改造不能超过20%,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你可赶上好时候了。”
桌面亮起红外线键盘,中介在上面给他计算了一下,“你注册外卖跑腿需要200的体检费,再加上双腿改造包括后续康复治疗总共30w,除此之外你不需要掏一分钱。每单外卖根据距离,起步价都是按100,平均每单都在150以上,每天12小时,一小时可以接两到三单,一天能净赚3600,一个月至少能赚10.8w。”
“30w分十六期,一期需要还2.5w,你还完贷款去掉生活开支每个月还能存8w。如果我是你绝不会犹豫,早改造早享受。”
中介看他还一脸犹豫也不逼迫,站起身,“这也不是一笔小钱,你可以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杜丰拿着文件如坐针毡,心里头都是乱的,“大哥,能借我个电话吗?”
“当然,就在桌上。你先用,我出去一下,考虑好了叫我。”中介说完便起身离开,去招待外面咨询的人。
他的父母也没个大见识,家里最有出息的就是他的表哥杜雷了。
杜丰想着拨通电话,“哥,我找到了你说的那个中介。”
电话那头有些吵闹,杜雷应该是选了个安静的地方才接着说话,“有事吗?我这边正忙着呢。”
杜丰立即将情况简短的复述了一遍,杜雷听完骂了一句,“这个王八蛋可真够黑的,当初给我的价是你的两倍还不分期,所以这么便宜你还在犹豫什么?等一下名额给别人,你可别再哭着找我想办法。”
“他干这一行都多少年了,情报从来没错过。跑腿这一行确实赚钱,但要肯吃苦,咱们农村来的难道还不比上这些城里人吗?行了,别打扰老子赚钱。”
杜丰挂断电话,悬着的心彻底放下,刚进城的迷茫突然就被驱散了,仿佛一眼就能看到未来的路。
改!为了过上好日子,把爸妈接进城享福。
他在玻璃门上敲了几下,中介看过来知道他已经做好决定,连忙推门走入,“怎么样?”
杜丰深吸一口气,“好,就按你说的办。”
当天签完贷款合同和购买合同,下午中介就给他安排了双腿改造。
十五天后,杜丰已经用上新装的大腿跑起外卖。
刚开始两个月确实如中介所说,月入10w,杜丰每晚都是笑着入睡的。但很快改装的义肢就开始出现一些故障,双腿与神经接驳的系统失灵,让他在送餐路过的小巷躺到天黑才被人发现。
起初中介也耐心的为他解决,还上门进行维修。可一周后,杜丰再联系中介时,电话就无法接通了,他找去当初的中介所,那里在一个月前就被推平盖了新大楼,中介彻底失联。
杜丰打给杜雷,那人也和中介一样人间蒸发。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被骗了。
没找到人的他拄着拐杖回到和别人合租的房子,因为双腿时不时的故障送外卖经常超时,不到半个月差评率80%,他赚的钱全倒贴在罚款上面。
不断减少数字的余额变成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彻夜难眠。
时间一到,收不到钱的房东立即换了门锁,将他的东西卖去二手市场抵债。
杜丰这下是比刚进城还干净,身上只有仅剩的200。
他在周围打听才知道,跟他一样被骗的人还不少。那个黑中介是黑盾科技手底下的经销商,他们为了捆绑销售产品,会在介绍工作的同时要求求职者进行义肢改造,打着不改造就会被淘汰的幌子诓骗了许多人。
而一旦贷款逾期就别再想找到好工作,他们会将这些人拉入黑名单,禁止任何公司聘用。他之前负责跑腿的那家外卖平台也是黑盾科技旗下的。
他的双腿绑定了定位功能,换不清贷款第二天就被收债的人找到。
要债的人鄙夷地看着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杜丰,蹲下拍拍他的脸,“下个月再还不了,那就被拆开卖吧。”
他们当然没白来,从杜丰身上抽了两大袋血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杜丰身处在疼痛和冰冷之间,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身下是柔软的棉被,空气中满是温暖的食物气息。
他被救了。
救他的是一个女人,她系着围裙蹲在炉火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杜丰打量起周遭,房子大概二十平米左右,很小但却胜在干净整洁。
女人听见他这边的动静转过身,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端着煮好的白色的糊状物体递到他手边,看起来像速食白粥。
吃完后,杜丰也不好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将仅剩的200留下,撑起身准备下床,他发现双腿虽然不像一开始刚安装的那样利索,但好歹能正常走路了,应该是女人修好的。
女人摆手阻止,比比划划想要说什么,杜丰这才发现她是个哑巴。
这也让他想起来,之前见过这个女人,杜丰每次下班晚回家,就会在巷子口遇见她拖着废品,得空杜丰顺手也会帮上一把。
她叫程二娘,从乡下来的,遭遇和杜丰相似,因为声音好听模样也不错去会所当驻唱,结果被人骗去取了声带,现在沦落到靠捡废品维持生活。看见杜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凉透了,她没想能真救回来。
人在异乡孤苦无依,遇上个好人不容易。杜丰老实勤快,程二娘也是个贤惠持家的,于是没过多久两人就决定一起搭伙过日子了。白天杜丰就去各种市场帮人搬货打杂,晚上就陪着程二娘大街小巷的翻垃圾桶找废品。
两人相互扶持也算是把日子过了下去,在第二年儿子出生,取名杜望飞。
杜望飞也没有辜负杜丰取的名字,学习成绩很好,直接保送进了大学,就读智能与管理专业。也是在这年,杜丰找到了份市政清洁的工作,薪水不多胜在稳定。
可美好的生活在两年后戛然而止。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打破这个家庭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宁静。
杜丰出了车祸,双腿受伤严重。人刚从急救室出来就进了监察部。
原因就出在他的这双义肢上,那上面的商品入库码非他本人,而是属于黑盾科技的未售商品。
黑中介卷钱跑路,没收到货款的黑盾科技自然会将这些商品算作失窃,上报监察部系统,一旦在公共场合检测出都能立即逮捕。
杜丰为了不交付罚款,只能认罪,当天夜里就被释放回家。
晏迁视野发生变化,监察官站在他面前宣读释放证明书,“这次是黑盾科技的人大度,不要求你们进行赔偿,只是让你们交还失窃义肢就行,所以就不拘留了。以后别贪小便宜,人还是要脚踏实地的好。”
杜丰坐在他前面的轮椅上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晏迁想开口回复,只能发出“啊”的单音,嗓子像是被堵住。
监察官也没在意这点,嫌弃地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晏迁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只能先推着杜丰往前走。
刚走出监察部门口,杜望飞就一脸焦急地跑到眼前,喘着粗气道:“爸,妈,你们没事吧?”
晏迁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现在已经是后半夜,门口站着的就只有他,杜丰,和杜望飞三人。
他有种糟糕的预感。
……这一声“妈”,不会是叫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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