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结果？
听到这个词, 颂希愣住了。
审判他？
为什么要审判他？ ？
他犯罪了吗？
如果这是一个虚拟城市，那这难道是什么设定剧情的一部分吗？
“那么，''粗人''，在这最后的三天内,请仔细斟酌你的选择吧。”惠梨香说, “需要我的话,可以申请我的咨询与帮助。”
“……”
江城仍旧没有醒。
这些话,似乎是应该在江城醒着的时候告诉他的吧……
可是江城并没有醒, 所以也没有人回应她。
惠梨香也没有再说话。
两人以一种诡异的沉默结束了传话。
墙体上的数据管道，静谧地呼吸着。
暗蓝色的光泽，缓缓流淌在实验器械的透明外壳上。
惠梨香向他走近了两步。
她打量着他的办公桌,又微微抬起头,看向实验室的角落,从手中拿出了一个奇怪的小装置,只有手掌大小。
“呼……”
惠梨香的肢体明显放松了很多。
她似乎一直在提防着这座实验室之外的眼睛。不过现在看来,防御暂时解除了。
她坐到江城身边,拿起他的水杯看了看,抱怨般念叨：“吓死人，搞得跟自杀了似的……”
惠梨香手指上的那枚戒指不见了。
颂希这也才发现, 江城手上的戒指也不见了。
“可惜, 想想也不可能啊, 是吧，''粗人''。”惠梨香抽了把椅子, 坐到他身边，“壮志未酬身先死, 不可取啊。”
“当然了，擅自收回其他探员的权限,尤其是那么粗鲁地对待''蝮蛇''，着实是太过冒险了。要不是我，他们肯定又得把你关起来。”
“不过，像那样滥用职权，试图抢夺你的实验成果的人……也真是疯子。”
惠梨香一手托着腮，随手拿起江城手边的手稿看着。
颂希听得云里雾里。
“你……喂。”惠梨香抗议。
江城竟然醒了过来。
他并没有睁眼，也依旧趴在桌子上，一把将惠梨香手中的手稿拿走了。
“太小气了吧。”惠梨香很无语，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我都得到您那莫——大的进入权限了，我不能看这个吗？”
江城直起身子，没有看她，拿起了自己的水杯。
“不能。”
他盯着里面的白水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喝下一口。
“哥，你醒了啊……”颂希说。
她浑身发着奇怪的蓝光，没有人能听见她说话。
江城也不行。
……好奇怪。
颂希有些委屈，垮着脸，走到他和惠梨香两人的中间，踮脚坐到桌子上，又把腿盘了上去。
“看你刚刚睡得挺沉的，是又去找她了吗？”惠梨香问。
江城保持着喝水的姿势，下半脸埋在杯子后面。
“嗯。”他轻声，“我还有很多东西要确认。”
颂希整个人蜷在桌子上，越来越费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找她？
找谁？
自己吗？
确认什么？关于假人的事情？
啊，也对，即使是虚拟的设定，这个研究所也是用来研究仿生科学的，难道他们非常了解这座城市的假人吗？
那他们岂不是可以窥探到这个虚拟城市的奥秘？
想到这里，颂希的心脏不自觉加速跳动着，咚咚撞击胸口。
惠梨香笑了一下：“找她呀——这回是去找她做什么？”
江城：“……”
“牵手了吗？抱抱了吗？有亲她吗？感觉怎么样？”惠梨香紧接着问，“有体会到那种最原始的、最纯真的、 dokidoki的感觉吗？”
江城不解地重复：“dokidoki？”
“嗯，dokidoki。”惠梨香说，“是我家乡的方言，用来形容小鹿乱撞的心动的感觉。你有吗？”
江城：“我不知道。”
惠梨香：“你怎么会不知道？”
江城沉默片刻：“……年纪大了。”
惠梨香：“喂！？能不能别说年纪的事情啊，你我一样大你让我怎么办？”
江城笑了笑，盯着即将熄灭的智脑屏幕。
眼神重新变得落寂。
“因为我不敢知道。”他说，“所以，结论是我不知道。”
惠梨香叹气：“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就没有人会知道了。”
闻言，江城放下水杯，看向她。
“''纯子''。”他说，“第一次时，我其实并没有允许你进去，你不拥有全部的权限。”
闻言，惠梨香挥了一下手，做了个小菜一碟的手势。
颂希：“诶……”
她的手竟然从自己的身体里面穿过去了。？ ？ ？
这是什么情况？她的身体呢？
她没有实体吗？ ？
坏了，她不会真死了吧。
难道现在的她是一个幽灵吗？
“但是，其实你也知道这没有用，对吧。”惠梨香说，“如果我连这点小技能都没有，我当初也就无法破解进化派用来干扰战机的系统，现在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而你呢……你说不定连这个实验室都不会有。”
江城毫无波动地干脆道：“谢谢。”
惠梨香：“……呵，谢得让人好不爽……”
说完，实验室再次陷入沉寂。
诶……这么听起来，难道惠梨香她真的是记忆里那个反进化派部队的少校姐姐吗？
难道，她也是在战争中活下来，然后进入了这座城市，和江城一样吗？
可是什么叫“允许她进去”？ “权限”？
什么权限？
“那么，''纯子''。”江城平淡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惠梨香：“什么怎么样？”
“''颂希''。”江城说。
听到自己的名字，颂希心中一惊。
由于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嗓子眼干渴，手心忍不住冷汗直冒。
又由于她现在根本没有实体，所以连擦都不知道该怎么擦。
“我觉得已经很成功了。”惠梨香说，“我看不出她与真人的区别。而且，她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江城看了她一眼。
意思是要她继续说。
“你知道可爱和漂亮的区别吗？那种青春期前后的分水岭，她好像精神上在左边，外表上在右边。虽然我认为这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而且，在那两次伪装接触后，我能感受到，她本质上是个非常坚韧而强大的孩子，而且很有想法。这似乎不是原始程序能够带来的拟真程度。”
江城看向本该是窗户的方向。
“是啊。”
“我猜测，她现在的身体是可以根据她前十八年的生长数据自然演算出来的，而精神数据却无法按照现成的规律演算，所以干脆停留在了高中时期，任由发展吗？”
江城没有回答她。
“说起来，她究竟姓什么？”惠梨香问，“你只跟我说她叫颂希，难道她姓颂？”
江城垂下眼睛。
“姓李。”
“李颂希啊。”惠梨香想了想，“咦，这么一听，好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跟我说过。”
江城扯了扯嘴角：“她说了啊。”
“是啊。”惠梨香说，“不过，这是你给她的设定，还是她确实就姓这个？”
“你相信哪一种可能？”
“我啊……我的话，当然还是愿意相信她是你真实存在过的妹妹了。”
“为什么。”江城问。
“哈，你真的要让我回答吗？”惠梨香靠在椅背上，抱臂笑起来，“真的吗？”
“你说吧。”江城说。
“理性的回答：你那份关于''颂希''的实验计划书上写的内容是，要让人体转生数据变为现实，而并非单纯地制作高度模仿人类的仿生人。所以如果她只是你凭空创造出来的，这份计划书就没有意义了。”
……
诶。
颂希茫然地看着他们俩的嘴一张一合。
什么啊？
都在说什么啊？
“况且，如果只是为了实现第二种技术，那么中心联合政府早就把你杀了。城市合并之后，你是唯一有可能实现第一种技术的人类，所以哪怕你是俘虏，他们还是会尽可能留下你的命。”惠梨香说。
江城看着智脑屏幕：“嗯，很理性。”
“但是我不认同这个。”惠梨香坐直了身子，微微向他倾斜。
“我是感性的人，而且我知道，你也是。”
“……”
“我认为，宇宙中最伟大的奇迹就是爱，人类就是在爱中诞生的。如果她只是你凭空创造的个体，''粗人''，你无法做到这个程度，任何一个人类都不可能做到。”
“所以我很怀疑，当你第一次进入虚拟中心城，第一次与她重逢的时候，你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吗？这次呢？也没有吗？”惠梨香问。
“……”
“如果是如此的话，那，也许你确实没有成功吧。”
闻言，江城抬起眼睛。
“你是在把我个人的情感反馈当成实验成果的评判标准吗？”
惠梨香：“不应该吗？毕竟我们也无法得知她的感受啊，她现在就是一个数据化了的缸中之脑，她又要如何告诉你她的感受？即使她说了，谁又能知道那真的是因为她''活过来了''，而不只是数据演算的结果呢？”
“……”
江城：“''纯子''。”
闻言，惠梨香抿了抿嘴，缓缓移开目光。
“……抱歉，我说过火了。”
他的眉目如此平静。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城说，“你是对的，我永远也无法知道结果。”
“那么，我也就无法面对我的感受。”
第32章
颂希一会儿看向惠梨香, 一会儿看向江城，他们说的话传进脑子里，因为太过复杂，所以最后都变成了：
“ &*%#@&……”
什么啊？
明明好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却为什么,根本听不懂呢？
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城市是个虚拟城市的事情,也已经接受了她是个假人的事情。她接受得很快,虽然心里的无数个角落还在深切怀疑着这一点,但是她只是一个城市里可有可无、无关紧要的人，她也只能接受。
可是……
他们现在在说的又是什么？
接连的信息滚滚而来，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上一句,下一句就又来了,以至于颂希呆在了原地,听着自己的大脑如同生锈般咔咔转。
听起来, 他们似乎拥有某种权限, 可以选择是否进入这座城市。
那么,在进入这座城市之前,他们又在哪里呢？
城市之外，是什么地方呢？
或者说, 此时此刻的这里, 这座实验室, 又位于哪里呢？
颂希扭过头，看向那扇被封闭了的窗户。
她看向江城, 看向惠梨香。
最后，重新低下头,缓缓审视着自己身上覆盖的蓝光。
没有人看得见她，没有人听得到她。
她仿佛……并不存在于目前的这个世界上。
惠梨香似乎又对江城说了些什么,然后，她准备离开了。
“那么，''粗人''。”惠梨香说，“在这最后的三天里，我希望你能够做出你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吧。”
江城站起身，目送她走到门口：“嗯。”
“……”
惠梨香转过身，看向他。
“还有，''粗人''……”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一直在这里，我还有别的可以联络的旧日战友，也潜伏在中心联合政府工作。只要想办法，事情或许不会走向那么极端的结局。”
她抿了抿嘴。
“无论实验结果成功与否，我不希望你死，他们应该也不希望你死。”
“所以，答应我，如果最后的实验报告没有得到中心联合政府的认可，他们要将你重新打入牢狱时……不要做傻事，我会尽最大的可能一直与你保持联系，你也要一直保持求生的希望，好吗。”
“况且，我们的理想远不止于此。”
“——即使遇到再大的挫败。”
颂希看着江城的背影，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纯子''。”江城说，“……”
他沉默了许久。
“还是等到三日之后再说吧。”
惠梨香抽搐了一下嘴角，张了张嘴，最终没能说出话来。
她缄默着转过身，离开了实验室。
看到门缝，颂希立刻跑了过去——
现在没有人能看得见她，她是一个灵活的幽灵！
只要从门缝钻出去，就能看见外界是什么样子，这样的话，说不定就能判断这个实验室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了。
趁实验室的门还剩下可以侧身出去的缝隙，颂希当即伸出手。
手呢？
手……手不见了！
只见，在缓缓关闭的实验室门缝中，她在实验室之内的身体还保留着覆盖蓝光的原型，而探出实验室的部分，则消失了。
“……”
颂希惊恐地盯着自己没了半截的胳膊。
实验室的门彻底关上了。
她把手拿了回来。
一回到实验室的地界内，身体便恢复了原状，手重新长了出来。
难道这意思是……她出不去实验室吗？
就像一个结界一样，她现在被关在了实验室里，只要离开，就会连身形都不存在吗？
这太奇怪了……
颂希转过身，正好和站在门前的江城面对面。
当然了，他是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的。
江城垂下眼睛，一个人站了有那么十几秒。
颂希问：“哥，你在想什么啊。”
自言自语，并没有指望他回答。
颂希往前走了两步，直接从他的身体里面穿了过去，跟游戏穿模似的。
在等待他回神的时刻，就这样玩了好几次。
终于，江城动弹了。
他转过身，走过实验室狭长曲折的桌子，重新坐了下来。
颂希也只好跟了过去。
她缩在惠梨香刚刚坐过的椅子上，把腿也蜷上去：“哥，久坐对身体不好。你都说你年纪大了。我不喜欢年纪大身体还不好的。”
江城戴上了眼镜。
“哥，你手上的戒指为什么不见了？你跟我离婚了吗？”
江城拿起桌子上的手稿，接着上面的内容，写下了一串新的字符。
“你在写什么啊？我看不懂。”
江城从一边的抽屉中拿出了那枚戒指。
“诶！是那个戒指！”
他将戒指放在掌心。
那样不起眼的小黄花般的小石头，一枚朴素的戒指，就这样看着，眸底泛起深幽而柔软的光。
江城将戒指重新戴在了无名指上。
“你改变主意，又要复婚了吗？可是我不一定同意哦。”
“小希可不一定同意哦。”
“没关系的。”
江城说。
颂希：“……！？”
听见了吗？
结果，江城没有再说话。
而且看他的表情，应该也只是自言自语吧。
颂希把脑袋无精打采地搭在膝盖上，心想，她要怎样才能让身体恢复原样啊。
其实……一觉醒来突然失去了实体，变成了一个蓝色小幽灵，还被关在密闭的实验室里，是很恐怖的事情。
但是江城在这里，所以颂希并没有感到恐惧。
只是有点困惑。
“哥，惠梨香说的什么审判，监狱什么的，还有活不活死不死的，是在说你之后的事情吗？什么实验就剩三天了？”
一阵来自于墙体的轻微高频震动。
实验室中心，刺眼的白光突然亮起。
颂希忍不住闭起眼。
——是智脑屏幕的光芒。
随着主机的点亮，环绕着实验的各个休息中的屏幕，也都亮了起来。
稍微适应了，颂希小心地睁开眼睛。
……
诶。
只见，那些屏幕上显现的，似乎都是熟悉的场所。
有她家公寓楼下的街道，有花神集团，有空中列车停靠站，有边界线，还有……
正在进行时的，那个酒店房间。
房间的大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正在四仰八叉地睡着。江城不在。
这些分开的小屏幕，有点像以前的监控镜头一样，但是却完全不粗糙。屏幕上出现的各个城市角落，全部都是非常细腻精美的模型，光影比肉眼看上去还要真实。角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字符，可能是环境的实时数据。
这难道是……用来观测她的东西吗？
颂希皱起眉头。
观测她？
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了刚刚勉强听懂的零碎字眼。
“实验”、“实验计划”……
“她”、“她”、“她”……
“她怎么样”……？
一阵迟来的、深深的、模糊的恐惧，逐渐蔓延进身体。
智脑主机屏幕上，字符开始闪动。
江城注视着屏幕，手指安静而快速地敲打。
整个实验室，逐渐笼罩在一种纯净的蓝与白交织的暗淡光晕中。
那光晕不断升高，就要让颂希睁不开眼睛。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渐渐消散。
“哥，你在干什么啊……”
颂希无助地睁大眼睛，看着手指间不断向上飘散的光粒，像一片片飞舞的蝴蝶。
“哥，你不要这样，我好害怕……”
……
完成了这场梦幻而诡谲的钢琴曲序幕，江城不动声色地抬起手腕。
他闭起双眸，深深呼吸。
犹如沉溺深海。
主机屏幕上，一个极其复杂的模型，正在越来越快地旋转、放大。
很奇怪的是……
颂希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中心城。
——那是被微缩、微缩、再微缩的中心城，是涵盖了所有107区的中心城，是拥有每一座摩天大楼、每一条空中轨道、每一个垃圾桶，和每一只流浪浣熊的中心城的模型。
或者说，这就是……
她认知里的全世界。
模型消失了。
洁白的屏幕上，回车键闪烁着，缓缓出现一行字符。
看起来，像极了她被传送时见到的字符。
当然了，内容完全不同。
【正在进入中心联合城（模拟）】
【声纹检测中……】
【瞳孔检测中……】
【权限确认中……】
此时此刻，身体似乎已经消失殆尽了。
颂希不知道究竟是哪个部分还没有消失，哪个部分还在让她看见，让她思考。
【权限已确认】
在江城面前的主机屏幕上，在那骤然间展开的全世界向她扑面而来之前，这是她看见的最后一行字符：
【即将以管理员身份运行】
……
世界重回黑暗。
……
像从噩梦中惊醒，颂希浑身一颤，睁开眼睛。
身体消散的最后一丝暗蓝色的光粒，像雪花，融化在了视野中。
昏暗的酒店房间。
大而温暖的床。
窗外，是如同霓虹海洋的城市夜幕。
颂希茫然地在床上坐了起来。
她环视着身周的一切，心脏砰砰狂跳。
一切都还停留在了她因为太过困倦而睡着之前，什么也没有变化。
这里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中心城。
那刚刚呢？
可能也是中心城。
但是，在意识消散于那个实验室之前，确切的答案好像已经被喂到了嘴边。
“【中心联合城（模拟）】”
这里是虚拟城市，没有错。
而那一边。
那个谁都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看不见她，听不见她，她甚至无法走出小小的实验室的那一边……
是现实。
第33章
颂希坐在床上。
身体下面, 是被睡得热热软软的床，又干燥又蓬松。大枕头交错相叠，被子套适当地比被芯硬一点，保留了针织的肤感, 像是家里的被子, 却没有那份被雨气沾染的潮湿。
好理想的一张床。
以前颂希就在想, 她总有一天, 也会睡上有床垫的床。总有一天, 她不再会睡那种用破旧的棉花絮堆叠起来，越变越薄，直到硬得像铁一样的床。
……
现在是睡到了。
颂希向江城的方向转过头。
他在。
借着窗外的光,他手指上的戒指,那颗小小的黄石头,甚至无法反射出什么光亮。
嗯, 如果只是普通地醒来的话, 她不会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江城说好了陪她睡觉的,所以他现在还在这里,闭着眼睛。
很合理。
……
颂希光着脚踩到地上，站了起来。
推开浴室的门, 她钻进去, 然后紧紧地反锁上。
“啪。”打开里面的的灯。
简约的浴室, 由淡蓝色像泳池一样的浴缸，洗手台, 和大镜子组成。
好安静。
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胡乱按了几泵不知道清洁什么的液体,把脸上的妆容洗掉了。
水珠不断地从下巴尖滴下来，沁在皮肤上, 挂在睫毛上。
颂希用手拽了一下胸口的衣领。
这条黑色的小裙子好像是她行李箱里面的一条，粗糙的丝绸质地，泛着银色的光。
这是她最像大人的一件衣服，会包裹住纤长的胳膊，收束的腰，轮廓变得明显的胸部和胯骨。
颂希觉得这些被包裹住的地方都好漂亮。
漂亮到赏心悦目，漂亮到她想哭。
每个人的人生，都一定有一段拼命想向外界展示“我长大了哦”的时期，无论用什么方法。
江城从来没有见过她穿这条裙子。这回不算。
颂希双手交叉，把裙子脱掉了。
想了想，她又脱掉了剩下的所有衣服，直到再没有任何蔽体的布料。
浴室的灯光下，四处都是平滑而冷调的反射面。
那些光线统统打在身体上，让每一处的轮廓质感都如此清晰。
颂希费解地盯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莹白色的水波纹，在身体上缓缓涌动……
四四方方的浴室，仿佛一个培养皿。
而她正漂浮其中。
颂希将手有些拘谨地背到身后，和镜子里的自己对上眼神。
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直面自己的身体的时候，那是在镇上的澡堂。她路过热气飘渺的镜子，妈妈和妈妈的朋友们，还有朋友们的孩子，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身体匆匆走过去，她却停在了原地。
家里没有全身镜，所以那是她第一次身上没有布料地站在全身镜前。
刚开始发育的少女，总会意识到有什么正在急速地悄然变化。
刚开始发育的少女，能从自己的身体上看见宇宙。
她发现，许多繁杂而难捱的莫名情绪开始围绕着她，组成星环。她发现，小腹那里开始充斥着滚烫的星云。
她还发现，银河和她的肌肤其实是一个颜色。
颂希看着镜子里的身体，清晰地意识到，这就是她自己的模样。
那个时候，妈妈催着她赶紧出来穿衣服。她独自站在潮湿的镜子前，想，她会长高吗？
她会长高吗？腿会变长吗？脸颊会变薄吗？胸部会变得和妈妈一样吗？
澡堂会关门吗？时间会继续向前走吗？她还会和朋友们在一起吗？未来究竟存在吗？
变成大人的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现在的她，又要去哪里流浪呢？
这些话是从来都不会跟江城说的。
颂希不知道他会不会懂。
他是姐姐的话，或许会。他是哥哥，或许也会吧。
可是，这是只能跟自己说的悄悄话。
整片宇宙里，这是只有自己才敢跟自己进行的窃窃私语。
……
“我为什么会是假人呢。”颂希说。
浴室里的声音空空荡荡。
外面传来脚步声。
颂希向门的方向回过了头。
“小希，睡醒了吗？”
他的声音隔着门，甚至隔得更远传来。
他应该是站在房间另一头的窗边吧。
因为实在是太安静了，哪怕不用大声说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嗯。”
“我以为你还会再睡一会儿。”他说。
颂希对着镜子眨了眨眼。
“哥，我是你的实验品，对吧。”
短暂的沉默。
“不是那样的。”他回答。
啊，不是那样的。
没有别的理由了吗？
颂希用双臂环抱住自己，将脸庞埋在胸口。
“所以，我真的不存在于现实里面。我整个人，这整座城市，真的都是你在那个奇怪的地方，用奇怪的数字堆出来的吗？”
“……不是那样的。”
他还是这么回答。
说到底，她为什么会突然用那样的形态，进入了那个现实中的实验室？
是实验事故之类的吗？
还是说……连这一部分乌龙，也是他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那我记忆里面的你，我记忆里面的家，和所有人，也都是你写下的像数据一样的东西吗？”颂希问，“那……”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们变成这种关系呢？我和你没有任何交集的话，也是可以做实验的吧。”
“还是说，这样更方便观察我啊？”
“不是那样的，小希。”
他苍白地重复道。
颂希打断他：“我要走了。”
她抬起眼睛，看见放浴巾的架子上有临时的衣服，棉麻布料的蓝色大衬衫和白色大裤衩，一看就凉快。
全部穿在了身上。
“你睡着的时候，我见到兰波了。”江城说。
颂希：“……？”
“兰波说，他会在街口，你停车的那个地方等你。因为那里有他喜欢的红色消防栓。”
“你在走实验流程吗？”颂希问。
“我不知道。”他说。
颂希愣了一下：“嗯？”
他将变得越来越零碎的呼吸，变成被克制到以至于虚弱的叹息。
……
“小希，你前面问我那些记忆里发生过的事情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他说。
“你问的那些所有问题的答案，我都不知道。”
闻言，颂希转过身，看向浴室的墙壁。
那其实是他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是我希望你会明白。”他说，“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你才能体会到。”
“当那样的瞬间真切地到来时，你恨我也没有关系。”
“我现在就恨你。”
颂希说。
“……”
“以及，我真的要走了。”
颂希走出浴室，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径直推开了房间的门，离开酒店。
他变成了一个被丢弃在窗边的黑色剪影。
“……如果''恨''这样的情感，对你来说是真实的话……”
“那你多恨我也没有关系。”
第34章
……
走上街口, 颂希一眼就看到，她停车的那个地方果然有一个非常显眼的红色消防栓。
开启小飞车，脑中传来一阵上线的叮咚声。
“小希！”兰波说，“你还好吗？！”
颂希戴上护目镜, 犹豫了一下：“……我挺好的。”
“在边界线的时候,那里突然开始下雨的时候,我的世界又像上次一样变成黑色了。我闭着眼睛,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说，“然后，你猜猜我遇到谁了？”
“谁？”
“我遇到了隔壁家的人类男性。”兰波喜悦道, “他给了我两根大骨头, 还有热乎乎的奶。他还摸了我的头, 我感觉好多了。”
颂希：“……”
什么啊,还真遇到了啊。
他们两个能在哪里遇到？黑洞洞的地方？
虚拟空间之类的吗？
“你下次不要跟他玩了。”颂希说。
察觉到她的情绪,兰波问：“怎么了小希？发生什么了吗？需要共享一下记忆储存数据吗？”
沉默了片刻, 颂希问：“兰波。”
“嗯？”
“你真的是我的狗狗吗？是我三年级时从那个套大鹅的集市上买来的那只狗狗吗？”
“当然了。为什么要这么问？”兰波不解。
重新开始工作的终端上, 浮现一个破碎的像素爱心。
兰波担忧道：“小希，我更担心你了。”
颂希摇了摇头。
骑上小飞车,发动助推器,她将记忆共享给了兰波。
数据传输中, 得稍微等一会儿。
“093号？”
耳边，是丽塔的声音。
“丽塔, 我在。”颂希回答。
“根据配送路线来看，你前日在结束配送之后, 前往了第50区的城市边界线吗？”
“……嗯。”颂希没打算撒谎，毕竟这个也撒不了谎, 她直接承认了，“对不起。”
丽塔：“093号，你应该没有忘记你的上一配送回合，是涵盖了下一阶段考核内容的吧？”
颂希想了想：“啊，忘记……不是，没忘记，没忘记。”
是忘了。
但是这次她决定撒谎。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
说实话，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骑上飞车。
她连接下来应该去做什么都不知道。
去上班吗？
有点奇怪啊……
可是，如果不上班，不赚钱的话，她在这座城市依旧活不下去。饿的时候，她确实会感觉到很饿很饿，饿得能把一头牛都给吃了。
一直饿到底的话，会不会活活饿死，颂希不知道。
她不是很想以身试探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存在城市公民系统，并且她的身份被录入其中，所以她就得遵守城市的各个规则。
这意味着，她去打劫小吃摊也不行。会有警察来抓她。
结果，识破了那些石破天惊的世纪大阴谋，得知了那些令人惊掉下巴的真相，她还是得上班。
虚拟人在虚拟城市的处境，和真人在真实世界的处境，并没有区别。
这些也是江城安排好的吗？
可惜，如果她得知的信息程度还保持在她进城的那一天，她确实很喜欢上这个班……
又能飙车又能看风景。就连玩游戏，她都是只喜欢玩这个类型的。
然而。
现在既然得知了真相，接下来又要如何对待这座城市，对待所有人？
要怎么生活？
装作无事发生吗？
她是一个被看光光的实验品。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似乎都是假的。
江城说的“答案”什么的，搞不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也绝对不会坦白。
颂希条件反射地，想先躲远。
纵使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在他的眼底，无法离开。
……所以，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
就先上班吧。
丽塔：“很好， 093号。那么，以下是你的考核结果。”
一份数据表格显现在终端上。
“恭喜你，你通过了初级配送员考核。”丽塔说，“你的成长速度非常快，由于拥有S+级的驾驶水平，因为你已经能够胜任环城市区域的配送工作。”
“环城市区域？”颂希不解。
“你的可配送范围已扩大。”
“系统已为你解锁最新配送地图。”
只听“叮咚”一声，护目镜中，中心城地图的外圈也变成了亮色。
帮她升级完系统之后，丽塔便利落地挂断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
【叮咚！您有一个新的外卖订单！ 】
啊……
这么快，新的一天的工作就开始了吗？
就这样从善如流地继续工作了吗？
但是，她无法拒绝开飞车，也无法拒绝在千万座灯火辉煌的大楼之间飞驰。
呵呵，反正逃不离，散心去了。
放弃这些杂念，颂希接取了系统推送的默认第一个订单。
【订单人终端ip：2434.37i2
备注：麻烦外卖员，请放在电梯口，我自己下来取】
接下来，地图定位出了她接下来要去的两个点位。
【店铺定位：中心城3区，浮华大道438号，老废城传统牛肉锅贴
送餐定位：中心城51区，水港街12号公寓楼，4层B室】
嗯……？
小飞车低低地喷射着暗红色的火焰，悬浮在街道低空。
颂希愣在了原地。
这是……
她来参加花神集团的配送员考试时，那个虚拟实景里的订单。
也就是那个“李大强”的订单……
“有些细微的地方不一样。”兰波冷不丁插一句道，“送餐定位从中心城第21区变成了第51区，也就是说，这个人的定位在边界线之外。”
“……嗯。”颂希点头，“可是，边界线之外为什么会……”
那里不是被空气墙拦起来了吗？
难道说，现在随着地图一起解锁了？
空气墙消失了？ ？
意识到了这个事情，颂希顿时心痒难耐。
管它是不是什么人为操纵，什么实验中的一部分，该死，她好好奇啊！
啊！
肯定又中了那个男人的计了！
“我们现在就去。”颂希不管了。
中计就中计吧。
反正现在连呼吸都是中计的。
她发动小飞车，骤然升空。
兰波说：“小希，我已经合流完你前十六个小时内的记忆了。”
颂希压低头盔，闷头飙车：“嗯，你有什么看法吗？”
“信息量确实很大，而且信息密度也非常大。”兰波说，“并且，我不知道是你被情感冲昏了头脑，还是超出了你的认知范围，这其中似乎有很多被你忽略了的地方，导致你的理解并不准确，信息缺漏十分严重。”
“我知道，但是我当时真的很难思考，导致现在也只记得那些让我很难过的部分了……”
“这很正常。”兰波说，“不用急，小希，我们会慢慢明白答案的。至少，在你飙车的时候，我可以帮你分析一下。”
“……”颂希：“兰波，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
“嗯？”
“你有时候说话很像他。准确来说，是像阳光了一百倍的他。”
“是吗？”兰波想了想，“这是合理的。毕竟，我的思维表达是融合了人类的仿生技术后的成果，必然和我的狗狗时期不尽相同，但是我能感觉到，我的本心还是一样的。”
本心吗……
天啊，这竟然是她的狗说出来的话。
“说起来，兰波，我有想到一个问题。”颂希说，“如果我是一个虚拟世界里的虚拟小人，那你是什么呢？是虚拟世界里的虚拟小人的虚拟狗吗？ ”
兰波：“……”
兰波：“你很少能说出这么精辟的话，小希。”
颂希禁不住想，此时此刻她的狗是不是也在想：
“天啊，这竟然是他的人说出来的话”。
“我作为虚拟小人，所有的行为都是被操控的，那我将你变成虚拟狗这个行为，是''我''想做的，还是外面的人让我做的呢？”颂希问，“那，你作为一只虚拟狗，你说出来的话，岂不也是被设计好的？”
“这很难说。”兰波回答，“所以我想，这就是隔壁家的人类男性告诉你，''他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的原因。”
“好复杂啊……”
“复杂就先不要想了。”他说。
“我们先去那个神秘的新地点看看吧，这可是很长的一段距离呢，小希。”
颂希抬起眼睛。
城市夜雨，霓虹奔腾。
头顶路过的空中列车，在轨道上划出流星的轨迹。
兰波开始播放电子歌曲。
「Can '' t s t op feeling，
不自然少女。
不要再这么迷惑我了。
Sop a momen，
I can '' t s t op loving you.
已经太迟了吧？ 」
颂希：“诶，这是新歌吗……？”
“嗯。”兰波说，“是Parfai的新歌，昨天才出的单曲。”
「一定会在这下雨天，
望见你走来。
我若是忽然收伞的话，
你是否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给你发短信，
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但我真正想说的话，
还绝对不能诉之于口。 」
“Parfai难道也是假的吗？”颂希忍不住想。
“也许她们确实在现实世界当歌手。”兰波回答，“否则，为了这座虚拟城市而专门设计偶像团体，还要给她们写歌，也太奇怪了。”
“喔……”颂希觉得有道理。
「Can'' sop feeling，
不自然少女。
不要再这么折磨我了。
Sop a momen，
I can'' sop loving you.
你也想就此适可而止吧？ 」
在3区取到牛肉锅贴，颂希将这份热气腾腾用铝纸包着的食物，放进了小飞车后座内置的保鲜箱里。
接下来，将是熟悉的路线。
——飞向那新解锁的城市边界吧。
第35章
穿过一层层雨幕, 被拉长的霓虹灯尾巴像流星一样，穿梭在时空的隧道。
“兰波，你敢相信这些大楼，这些街道都是假的吗？”
“当然了,小希。我本就是一只虚拟狗狗,我怎么可能不相信虚拟城市呢。”
颂希一想,哦,也是。她问的什么傻问题。
“与其这么想,不如说，小希，你敢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隔壁家的人类男性的杰作吗？”兰波说。
“……”
往城市边缘去, 摩天大楼的影子逐渐变得稀疏。颂希禁不住在空中停下来, 回过头看了一眼。
只要离得够远, 就能看见组成中心城区的天际线。那是城市的轮廓。
是杰作啊。
是杰作吧。
他果然是天才中的天才, 几个世纪才会出现一个的那种天才。
这些都是他做出来的吗？
那……他所在的那个现实世界, 现在也是这副模样吗？
“我相信啊, 兰波。”颂希说，“你看, 这副景象就和我当初站在垃圾堆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兰波：“你会觉得很美丽吗？”
闻言, 颂希回过了头, 继续往那遥远的中心城第51区飞。
“……怎么不会呢。”
“就算这里可能是关押你的监狱，用来观察你的培养皿, 你也觉得美丽吗？”兰波问。
颂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想，那地球也是宇宙用来关押人类的监狱啊, 但是人们总是觉得，地球多美丽, 世界多美丽啊。
离开第20区，城市便荒芜起来。
“小希。”兰波说，“我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在隔壁家的人类男性和惠梨香的谈话中，他们谈到了一个名词。”
颂希：“可是他们说了那么多名词……”
“缸中之脑。”兰波打断道，“你知道这个名词的意思吗？”
颂希绞尽脑汁想了想：“是说把人的脑子挖出来之后装在缸里面，然后就可以让长得像大苍蝇的外星人拎着你去宇宙漫游的故事吗？”
兰波沉默片刻：“……”
“说实话，小希，我以为你会说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意思，结果你竟然说得有一些接近。”
“真的吗？”
“嗯。”兰波肯定，“''缸中之脑''是一个科学家提出的思想实验。根据网络上的解释，这个实验设想的是，你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大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大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你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颂希：“啊，邪恶科学家……”
“对于你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大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你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你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兰波朗读道。
听到这里，颂希禁不住脊背发凉：“……那不就是现在的我们吗？”
“这个实验本身很好理解。”兰波说，“但是在这个实验中内含的逻辑和哲学问题非常棘手。”
“问题在于——你怎么担保自己的大脑不是''缸中之脑''，或者说，我们如何确定我们感知到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生活在某种由计算机营造的虚拟现实中呢？ ”
颂希听得禁不住拧起眉头：“我……可是、可是我就是没办法证明啊，而且，我们都已经知道我们是假的了。”
兰波禁不住笑了起来。
颂希问：“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小希，如果我们现在是一个泡在营养液中的脑子，然后说''可是我们本来就是缸里的脑子啊''，就好好笑，哈哈哈。”
颂希：“本来就是嘛……”
“你没有想过要证明自己不是缸中之脑吗？”兰波问，“这个词条下面的评论，人们都在提出各种各样试图证明自己不是缸中之脑的想法呢。”
“可是，既然我们已经知道这里是虚拟世界了，谁知道连这个实验本身是不是编出来的？”颂希反问。
“甚至，说不定就是外面的邪恶科学家命令你解释这个奇怪的实验给我听的！”
兰波：“哦……这倒是很戳心。”
不知不觉，城市边界线就在眼前了。
护目镜的视野里，距离那个51区的送餐点位也越来越接近了。
颂希的心脏砰砰直跳。
看着那变成灰白色的天幕，崩溃的山和隧道，残损的铁路，心情却变得奇怪起来。
很清楚地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却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颂希降落地面，沿着铁路边缘开出隧道。
她再次将车停在了隧道出口旁边，从保温箱里拿出了那盒牛肉锅贴。
这里看起来和上次并没有任何变化。
看着前方灰暗的雾气，飘零的雨，她甚至觉得空气墙根本没有消失。
颂希走到了那条陈旧的界线之前。
跨过去，就是中心城第51区了。
——之前的地图上并不存在的区域。
现在，她就要去那里送牛肉锅贴。
颂希抱着怀里还热气腾腾的牛肉锅贴，走到了空气墙前。
“跨过去吧，小希。”兰波说，“地图显示，这里并没有阻拦。”
“好。”颂希点头，“反正我也已经没有什么身前身后事了！”
说完，她硬着头皮，垂下眼睛，不再多想，像个牛犊一样，闷头就撞了上去。
……
嗯？穿过去了吗？
好像没感觉到什么……
颂希睁开眼睛，回过头，只见铁路上划出的那条线已被抛在身后。
穿过去了！
她惊喜地查看地图，只见，现在自己的点位正出现在了新解锁的中心城第五十一区。
“兰波，我做到了！”颂希雀跃地抱着牛肉锅贴蹦起来，“我们穿过来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兰波：“我也好开心啊！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高兴完了。
稍稍冷静下来，颂希环顾四周。
被灰白色的雨幕遮挡，视野非常模糊，潮湿的雾气从两侧的低矮荒区涌来。
在之前得知的中心城规划中， 51区到100区都是不存在的。看来，只是当时的虚拟城市没有给她解锁这些地方。
现在这样一来就合理了。中心城区是1区到50区，新解锁的未知区域是51区到100区，而剩下的101区到107区是之前就知道的废城区，老家就在107区。
至此，中心城的地图都开完了。
……
合理是合理了。
问题是，她是来送外卖的。这荒郊野岭，完全就是被抛弃的开发区，还不知道有没有污染。
牛肉锅贴，送给谁呢？
【？ ！ 】
【这里有一个很大的人……】
…… ？
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颂希警觉地皱起眉头。
诶，刚刚那是……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啊！ ？
在视野的下方，有两行文字快速地飘过去了。
颂希忍不住说：“谁？”
【你好呀，我叫李颂希，我从镇上来。 】
循着声音，颂希缓缓低下头。
……？
只见，眼前……啊不是，是腿前。
腿前，正站着一个齐膝高的像素小人。
像素小人扎着双马尾，脸上有两坨腮红，戴着草帽，穿着牛仔背带裤。
颂希：？ ？ ？
好像她啊！
她怎么记得初中的时候，在江城的电脑上玩那种可以自己DIY的游戏，给自己捏出来的像素形象就长这个样子？
“你是李颂希？”颂希忍不住道，“你是李颂希，那我是谁？”
【那我就不知道了。 】
像素小人盯着她的膝盖说。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激动的吠叫。
“嗷呜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兰波狂吼道，“汪汪汪你谁啊汪汪汪！”
颂希一看，只见像素小人的身边，钻出来了一只戴黄项圈的像素白狗。
像素白狗也非常恼火：
【呜汪汪汪汪汪汪滚开你谁啊你这是我的地盘汪汪汪！ ！ ！ 】
颂希：“……”
像素小人也：【……】
“兰波。”颂希忍不住提醒，“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和你现在的虚拟形象长得一模一样呢？”
兰波完全没有放松警惕：“我怎么知道？我是一只狗，狗从来都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啊汪汪汪！”
颂希叹了一口气。
邪了门了，明明她的狗都已经达到了能跟她解释什么是缸中之脑的智力水平，结果还是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当然了，最邪门的肯定不是这个。
听着来来回回的狗叫，颂希犹疑地四下打量，却并没有再看到其他人。
总不能跟她说，这城市边界线之外，全是像素小人吧？
突然，像素小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举起双手激动地往起蹦了一下。蹦得非常夸张。
【你手上抱着的是牛肉锅贴吗？你是来找我叔叔的吗？ 】
颂希低下头，发现，手上的牛肉锅贴也变成了一大块像素贴图，非常平面。
视野中出现了物品介绍。
【热乎乎的牛肉锅贴：
来自于中心城第三区，用铝纸包裹起来的一整份，还在冒着热气。
烤成金黄色的面皮包裹软烂的调味牛肉，淋上酱汁，怎么吃都不腻！哦对了，你要加香菜吗？ 】
……搞什么啊！
第36章
接着,视野的右上方便出现了一则提示。
【您已接取任务：啊！牛肉锅贴啊！ 】
【任务内容：将热乎乎的牛肉锅贴*1送达指定地点】
颂希：“……这是花神集团的新玩法还是什么……”
完全没搞懂。
如果说这是穿进什么奇怪的像素游戏世界了吧，偏偏她还在继续送外卖。如果说这只是普通的配送环节的话，这也太离奇了……
她只好对像素小人说：“你叔叔的ID是2434.37i2吗？”
像素小人摇头：【我不知道。 】
“说起来，你真叫李颂希吗？”颂希问, “你不会是从我哥的那个旧电脑上蹦出来的吧？”
像素小人不解：【我为什么会从你哥哥的旧电脑上蹦出来？ 】
像素狗：【汪汪汪！ 】
兰波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咕噜咕噜的威胁低吼：“小希, 你的这份工作实在是太危险了, 竟然有不认识的狗。”
颂希没理他。
【那么,既然你是来送外卖的,先跟我进镇子吧！ 】
【太好了，我好久都没有见过从外面来的人了！ 】
像素小人挥了挥手。
颂希又看了一眼怀里抱着的像素牛肉锅贴，一时无法,也只好跟在后面走了。
【这里是水港镇, 是我的家。 】
一边走着,像素小人一边介绍道。
颂希看着她头顶不断冒出的文字泡泡。
【以前这里真的有水港, 只是我们镇子所在的这片区域一直被当作泄洪区, 时间长了, 很多地方都被淹了, 所以现在没有水港了。 】
【你是不是觉得这里人太少了？那是因为镇子里的大部分大人都在工厂工作。你看头顶的天空，一直是灰白色的对不对？我哥哥告诉我,这是因为工厂的大烟囱所产生的空气污染哦。 】
【等傍晚的时候, 你能从空气中闻到呛嗓子的气味, 那个是硫磺烟。 】
【还有还有，你最好还是打一下伞吧, 我们这里下的是酸雨。 】
说完，像素小人转过身, 用圆圆的手递过来了一把橙色像素雨伞。
颂希接了过来。
【获得物品：橙色的雨伞*1】
【物品介绍：长柄雨伞，塑料膜被染成了橙色, 打开的时候像一朵小黄花。廉价的防雨工具，出门的时候不要忘记带了哦。 】
“……”
她真的要把这个雨伞打开吗？
然而，看见像素小人也打开了一把伞，好像在很认真地防酸雨的样子，颂希也只好打开了。
还真能挡雨。
雨水从伞面上夸张地弹开，颂希仔细一看，发现就连下的雨，也是深蓝色的像素雨。落在衣服上，竟然真的会湿掉一小块。
像素小人说的都是她老家的事情。
很明显，这个小人拥有的记忆很大程度跟她是重合的。
“你刚刚说，你的哥哥？”颂希问。
像素小人继续去牵着像素小白狗在前面走。
【嗯，我有哥哥的。 】
【不过，你不要误会，他不是我的亲哥哥，他只是住在我家隔壁而已。 】
颂希：……不要抄袭我的设定啊！
听到现在，她怀疑这个像素李颂希，真的是从江城的那台电脑上面跑出来的。
那么现在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
她进了虚拟世界里的虚拟世界吗？
一路跟着像素小人，沿铁路走，突然，前方传来呜呜的风声。
地面微微震动，就连路边生锈的标牌都在晃。
【小心，有火车要来啦！ 】
像素小人连忙牵住自己的手。
跑到路边，颂希就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超级卡通的像素火车，冒着像素烟囱，从面前以无比平和的速度冲刺过去了。
这速度也太安全了……
估计开到边界线就消失了吧。
【好险好险。 】
【我们的小镇有好几条铁路横穿过去，所以路上有时候会遇见火车，一定要小心哦。 】
“喔，知道了。”颂希只好回答她。
继续跟着小人走，眼前，逐渐出现了小镇的轮廓。
无一例外，都是像素块堆成的。
边陲小镇，发展得极其缓慢。即使外面的世界已经在使用量子力学的武器互相攻击，小镇也还依旧兴盛着修鞋开锁旧菜刀换盆的业务。
【到啦！ 】
小人蹦了一下。
颂希抬起眼睛，一个奇妙的像素小镇向她展开。
只不过……和她记忆里家乡的造型，一模一样。
所以，整体颜色还是比较灰暗的。
烟灰色的乌云笼罩在头顶，落下深蓝的雨。这里的金属都生锈了，地面淤积着死水。
像素小人回过头，头顶冒出一颗红彤彤的像素爱心。
【欢迎来到水港镇！ 】
【正好，今天学校放假，我可以带着你去找路，跟我来吧。 】
颂希：“好吧……谢谢你。”
“说起来，你的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
【嗯？你想认识他吗？ 】
“也不是想认识，就是聊天，随便问问。”
【喔喔。他叫江城，是镇上少有的了不起的大学生。现在是暑假，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
于是颂希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在那个电脑上，她把江城的形象捏成什么样子了。
……可恶，没想起来。
“那他在上大学的话……你是高中生吗？”颂希问。
不像啊，这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像素小人，说是小学生她都信。
【我是初中生。 】小人回答。
哦，那这个时候，江城应该刚上大学没两年吧。
这么想来还挺奇妙的，以前小时候没有思考过，其实最大的小学生和最小的大学生之间也就差六岁。
天呐，短短六年就要从小学生蜕变成大学生，六年把半辈子的苦都吃了，太可怕了。
像素小人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颂希继续跟在后面。
灰白色的雾气更加浓重。拨开几团烟雾，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工厂。
——当然了，像素的。
规整的工厂非常庞大，十几个巨大的烟囱，正在冒着滚滚浓烟。
旁边有整列整列的灰色员工宿舍楼，配送的点位正是在这里。
【啊，这就是我叔叔工作的地方。我妈妈也在里面。 】小人说，【你要进去送吗？ 】
颂希摇了摇头：“订单上面写，我只要放在员工宿舍的电梯口就可以了。”
【唔……】像素小人背着手，小声哼唧。
“怎么了？”颂希问，“你是想顺道进去看看妈妈和叔叔吗？”
【嗯。 】她点头。
颂希心里忍不住想笑。这个小东西心里怎么想的，她简直一清二楚。
“等我把外卖送到了，我就陪你进去。”颂希说，“不过……这里好像不能随便进去吧？”
【是不能。不过我觉得你带着我应该可以进去。 】
【我觉得你看上去很大，比我大多了，我想，你带着我进去，他应该不会说什么吧。 】
颂希心想，那可不，这个小玩意脑袋就到她膝盖。
于是，将热乎乎的牛肉锅贴放在了规定的员工宿舍电梯门口之后，叮咚一声，牛肉锅贴就消失了。
界面右上方：
【任务完成！ 】
【获得奖励：金束*3】
三枚铜金色的像素小硬币落到手中。
小人惊喜道：【是钱诶，你赚到钱了。 】
“是啊，不过这个东西我就拿着吗？”
【你放进钱包里面吧。我的零花钱都是放在钱包里面的。 】
“可是我没有钱包。”颂希低头看了看，“我放在口袋里好了。”
【嗯，那你小心不要被人偷了。 】小人提醒。
颂希牵住了小人圆滚滚的像素手，四周环顾。
“我记得是……”
锁定了目标，颂希熟练地径直向看门的大爷走去。
【您好，我们想进去找人。 】
像素大爷的表情很高傲：【找人？找什么人？ 】
【我妈妈和我叔叔！ 】像素小人回答。
颂希：“……诶呀你！”
这就直接自爆了。
闻言，大爷立刻：【找家长？不允许找家长！原则上不许小孩进来找家长！ 】
【到底为什么不可以找家长？ 】小人问。
【工厂的环境太危险了。工人签的契约上面写了，如果放小孩进入工厂区域，那万一出了事，大人全责！ 】
像素小人低下头：【……】
颂希看了一眼工厂，垂下眼睛：“那没办法咯。”
好像一同被大爷吼的也有自己。
【被发现了……】
离开工厂的区域，小人失望地说。
颂希恨铁不成钢道：“当然会被发现了，只要你说什么妈妈叔叔的，人家肯定知道你是来找家长的啊。”
天啊，这个小人怎么这么傻？
她初中的时候这么傻吗？
【怪我怪我。 】小人做了一个挠挠头的表情，【下次说话之前，我会好好斟酌的。 】
颂希：“……”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这份订单送完了，工作结束了。
到头来，她并没有能知道这个牛肉锅贴是不是像素小人的叔叔点的，也没有能进去工厂。
就像普通的rpg游戏一样，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任务就直接完成了。
那……现在回去吗？
和像素小人晃荡出工厂区域，她突然站住，左右眺望。
【你有看到火车吗？ 】
颂希看了一眼，交叉的两条铁路空空如也，并没有火车要来的痕迹。
“没有。”
像素小人的脑袋顶上浮现出一片象征郁闷的阴云。
【我哥哥这两天就会回家，可是我没有手机，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间到达水港镇站。 】
如果她的这个“哥哥”确实是那个旧电脑上的像素小人江城的话……
“那，我们就去等他吧。”颂希说，“我们直接去水港镇站等他来好不好？”
【真的吗？你要和我一起去车站接他吗？ 】
“嗯！”颂希点头。
【太好了！ 】
【不过，在去接他之前，我有一件想做的事情……】
“是什么？”
像素小人变得开心起来。
她抬起手挥了挥，脑袋上冒出一个小太阳。
【我们去集市上看看吧，我想给他买一些表示“欢迎回家！”的礼物。 】
第37章
【嗯, 我想想……】
【我应该买一个盒子，一些缎带，还有……还有一个陶罐！ 】
这个空气泡冒完，右上角叮咚一声, 出现了新的任务信息。
【您已接取任务：制作礼物盒】
【任务内容：购买盒子*1, 缎带*1, 陶罐*1, 并与李颂希一起制作礼物盒。 】
颂希：“……你是准备在盒子里面装陶罐吗？”
完全想象不出来这是个什么礼物。
这个像素小人的像素小脑瓜里面在想什么啊？
【我有我自己的计划！ 】像素小人说, 【相信我，他绝对会很喜欢的。 】
“好吧……”颂希也没办法了。
她只能跟着小人走。
那只小人手上牵的像素白狗，除了在刚遇到的时候对兰波汪汪叫, 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就像游戏里面的跟宠, 只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兰波, 兰波, 你还在吗？”颂希问。
“我在,小希。”兰波回答, “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倒是没有。”
还真没有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我们就一直在这个像素小镇里面逛吗？”颂希迟疑地看着像素小人的背影，“你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很奇怪吗……”
“当然很奇怪了。不过,小希,现在你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计划吗？”
“那倒也是没有……”
连送外卖的工作都被包括进这个像素小镇里面了。
下一份订单也迟迟没来。
“按照我们现在是实验的被观察体的思维来思考，我们应该做什么,要做什么，都是被设计好了的。”兰波说, “再说了，小希,其实我们在的这整个世界都很奇怪。”
……话糙理不糙吧。
确实，如果说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进入一个像素世界，还被眼前的这个像素小人牵着鼻子走，那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她必须过的副本。
想回头都不行。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的话，这绝对是个新手教程做得很垃圾的游戏。
“嗯，小希你先继续努力，我去听音乐了。”兰波说。
走了五分钟，集市到了。
颂希记得老家的这个集市，每周末时都很热闹。集市上面，卖大鹅的，卖鸡鸭的，卖各种小吃的街边摊，一百元三件的衣服，仿制牛皮带，痒痒挠，千奇百怪的石头，玩具拖鞋塑料盆，算卦的，什么都有。
【到集市了！ 】
【哇，今天人好多啊，大概是因为放暑假了吧。 】像素小人说，【你看，有许多从外面回来的人。 】
各种各样的像素小人走来走去。
“那，我们快把你需要的东西买了吧。”颂希说。
【好。 】像素小人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一个小钱包。
【我看看，我一共有……嗯……整整十三块钱！ 】
“够吗？”颂希担心道。
【应该够了。实在不够的话，我再回家拿。 】
说着，颂希便跟着她一路找有卖盒子、缎带和陶罐的地摊。
都是很廉价的小玩意。
用手拿起这些东西，物品介绍的文字气泡就会出现。
【白色的盒子：四四方方的白色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
【蓝色的盒子：四四方方的蓝色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
【粉色的盒子：四四方方的粉色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像素小人十分认真地挑来挑去，最终看重了粉色的盒子。
颂希问：“多少钱？”
摊前的老板脑袋顶上冒出空气泡：【三块。 】
小人便从钱包里掏了三枚硬币出来，递给他。
【获得物品：粉色的盒子*1】
【物品介绍：四四方方的粉色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不过，如果放进东西的话，哪怕只是一块石头，它都会变成礼物盒。 】
任务界面勾掉了盒子的选项。
【你知道吗？我班上的同学总是说女孩子喜欢粉色太俗气了。 】像素小人说，【明明小学的时候大家都喜欢粉色，可是长大了就变嫌弃了。 】
“我初中的时候也有人这么说。”
【可是我就是觉得粉色很好看。我决定等到变成像哥哥一样的大学生时，还继续喜欢粉色。 】
颂希笑起来：“好啊。”
接下来是买缎带。
卖盒子的这个摊位就有，像素小人低着脑袋选来选去，选了一把蓝色的。
【一块钱。 】老板说。
小人立刻买了。
【获得物品：蓝色的缎带*1】
【物品介绍：亮晶晶的蓝色缎带，纤维工业制品。可以用来装饰礼物盒，也可以用来跳花样体操。 】
现在，只剩最后的陶罐了。
“你是准备送给你哥哥一个陶罐吗？”颂希问。
【不是不是，不是陶罐。陶罐也是用来装真正的礼物的。 】
颂希：“……”
盒子里面装陶罐，陶罐里面再装东西，套娃啊简直是。
“真正的礼物？”颂希好奇道，“是什么啊？”
像素小人捂住了嘴：【嘘……这个不能提前说。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
在集市上继续往前逛，终于找到了一个卖各种陶土制品的地摊。
塑料布上摆着两排排灰扑扑的小罐子，做工并不精良，也不算美观，就是个东西。
【这个多少钱？ 】像素小人指着其中一个问。
【这个啊，这个罐子可不一般哦～】地摊老板说。
颂希站在旁边，愣是没看出来哪里不一般。甚至罐口那里能看见歪歪扭扭的痕迹，明显是捏的时候太草率。
【啊，真的吗？有多不一般？ 】
【这个罐子的黏土，是从一片古海洋遗迹中挖出来的。那片遗迹里，还有许多巨大的鹦鹉螺呢！ 】
【哇……】像素小人立刻上钩，【那、那肯定很贵吧？ 】
【那当然了，非常之珍贵！不过，算你运气好，现在促销中，便宜卖给你，二十块拿走！ 】
【……】
她低下了脑袋。
【不能再便宜一点了吗？我只有八块钱了。 】
见状，颂希便说：“我买，你别掏钱了。”
像素小人不解：【可是你只有三块钱……】
颂希回忆了一下。前面外卖任务完成的时候，奖励内容仍然以金束，也就是中心城通用货币为单位。
这说明，她之前攒的钱应该也都还在。
于是，颂希果断伸手进口袋里掏了一把——
掏了二十块钱出来！
在中心城的时候，金束没有实体，都是储存在个人终端里面的电子货币。现在用这座小镇上的“钱”的形态拿出来，则是二十枚纽扣大小的硬币。
握在手掌里，满满当当的。并不新，有点锈迹。
【哇……】
像素小人超级崇拜，两颗黑色的豆豆眼不断闪烁。
【你好富有，你有好多钱。 】
“嗯哼，毕竟我也是有工作的大人。我上班了，上班的人都有钱。”
【那麻烦你先帮我付了这个陶罐的钱吧。一会儿回到家里，我再还给你。 】
“不用还了，就当作见面礼，我送给你的。”
像素小人摆手：【那不行。妈妈说，不能欠别人的钱，也不能乱收礼物。 】
无奈，颂希只好先答应了她。
付了老板二十块钱，得到了一个像素土陶罐。
【获得物品：奇怪的陶罐*1】
【物品介绍：歪歪扭扭的罐子，是鹦鹉螺的尸体腐烂而化的黏土做成的。人们很难相信，它偶尔也会想念大海。 】
“好啦，现在东西都齐了。”颂希看向像素小人，“该放进你真正的礼物了吧？”
【嗯！我这就放！ 】
说完，像素小人低下头，两只小短手一阵飞舞，冒出了一堆用来表现她手忙脚乱的灰尘。
颂希：“……”
这也太抽象了吧，完全就是游戏的表现手法。
【铛铛！ 】
【这就是“欢迎回家”的礼物！ 】
一个包装完成的礼物盒被像素小人高高地举过头顶，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获得物品：“欢迎回家”礼物盒】
【物品介绍：用粉色的盒子和蓝色的缎带所包装成的礼物盒。至于盒子里面的东西，应该只有被送礼物的人拆开才知道了吧……】
界面右上方，同时显示任务完成。
【我简直等不及了，我们现在就去水港镇火车站吧。 】
“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如果你哥哥不是今天回来的话怎么办？”颂希问。
难道她们要在火车站打地铺一直等到人出现吗？
【这个没有关系，我自有办法。 】像素小人回答。
是了，她又有办法了。
不过，既然一个像素小镇里的像素小人都这么说了，那也只好继续信她的。
颂希说：“走吧。”
小镇的面积似乎是等比例缩小的，刚刚从工厂走到集市才走了五分钟，现在从集市走到火车站，十分钟就到了。
一个简陋的像素火车站出现在眼前。
里面有一些等车的人，还有售货机和座椅。因为和现实差得有点远，所以并没有什么检票和安检的地方，直接进去了。
【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像素小人牵着她走到月台旁边。
看到这个月台和候车大厅的结构，颂希意识到，这里和她老家的那个小火车站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所有的东西都像素化，加上面积缩小了一些，省略了太过复杂的结构，乍一看并不能看出来。
界面右上方再次出现任务信息。
【您已接取任务：火车进站】
【任务内容：和李颂希一起等待火车进站的时刻到来。
如果火车迟迟不出现，那就使用一些小技巧吧。 】
小技巧？
【我已经一年没有见到他了。我好急呀。 】像素小人突然开口，【真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会不会变老了。 】
颂希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你在笑什么？ 】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哥哥那个样子短时间内应该很难变老吧。”
【嗯……也对哦……咦？难道你认识我哥哥吗？ 】像素小人的脑袋上面冒出一个小问号。
“应该不认识吧。”颂希回答，“只不过，我也有一个邻居家的哥哥……嗯。”
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
说完，她感到一阵心慌，和没来由的膈应。
【喔喔，这样啊。 】像素小人说。
“嗯。”
在月台上就这样空白地站了三十秒。
【那个，我觉得他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啊……”看着任务信息界面，颂希突然明白了，“你现在是要使用那个什么小技巧了吗？”
【是呀，我心好急，我们调整一下时间吧！ 】像素小人说。
调、调整时间！ ？
虽然很多游戏里面都有调整时间的设定，但是眼前的她真的从嘴里说出了这个词，颂希还是惊了一惊。
小人伸出手指了一下。
只见，候车大厅的墙上有一个钟表。
对这些像素小人来说高了一点，但是对自己来说刚刚好。
“用这个来调整时间吗？”颂希问。
【嗯嗯，你只要拨动指针就好啦。 】
“那，我要拨多少圈？”
【我想想……我们直接来到三天后吧，三天后应该就可以了！拨三圈吧！ 】
于是，颂希开始拨钟表的指针。
一边拨着，月台外面的天色便开始变化。虽然被灰白色的雾气遮挡着天幕，但还是能看出来，昼夜正在迅速更替。
拨了三圈，直接来到三天后。
颂希后退了两步，看向月台。
体感并没有什么异样，但是看钟表上的时间，确实三天已过。
【太好了！ 】像素小人惊喜地跳起来，抱着礼物盒往前跑去，【我就知道，三天后是最合适的时间！ 】
一辆深绿色的像素火车，正呜呜喷着黑烟，向月台驶来。
“诶，小心！”颂希只得跟在这个小玩意身后跑，“别掉下去了！”
站在月台的边缘，火车进站。
【他一定在这辆火车上！ 】像素小人信誓旦旦，翘首以盼。
车厢门打开，里面的像素乘客们开始挨个往外走。
由于太好奇这个世界里面的江城是什么样子，颂希用双手摁住了小人，防止她掉下去，自己也伸长了脖子看。
那段记忆有些模糊，她只是勉强记得有拿着他的电脑捏像素形象这么一回事儿，具体的形象实在是记不清了。
但是，很多形象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不是。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突然，像素小人往起一蹦！
【哥！哥！哥！ 】
【你终于回来了！ 】
【小希在这里！小希在这里哦！ 】
颂希立刻随之看去——
只见，从车厢里面缓缓走出了一只像素驼羊。
……
没错，一只驼羊。
棕色的，戴着眼镜，背上还驮着一个行李箱。
颂希下巴直接掉在地上：“……”
冷静了一会儿，嗯，她倒确实想起来当时她在电脑上搞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是的，这只英俊优雅的眼镜驼羊，就是江城。
她捏的。
第38章
驼羊走到了像素小人的面前。
由于这是一只像素驼羊, 所以相比人类的脸，他压根没有表情。
他的头顶飘出一颗红彤彤的像素爱心，文字气泡里只有一个字：
【咩。 】
天呐，甚至不会说人话。
【呜呜, 哥, 我也很想你。 】
像素小人搂着驼羊的脖子抱了上去。
颂希：“……”
这是什么只有她能听懂驼羊说话的设定吗？
【咩。 】驼羊又说。
颂希站在一边,看着像素小人和像素驼羊左一句右一句的,一时间根本插不上话。
又听不懂,能说什么呢？
【没有没有，没有等很久哦！我找到了一个很大的姐姐的帮忙，她帮我转动了指针, 所以时间嗖的一下子就过去了。 】
【咩。 】
【嗯？你说, 你看不到那个姐姐吗……？ 】
颂希皱眉。
这个像素驼羊看不到她吗？
不过, 这个像素小镇上的人好像确实注意不到她。从工厂一路走来, 也都是像素小人在与镇民对话, 并没有她的事情。
在这个地方,与其说别人看不到她很奇怪,倒不如说，这个像素李颂希能看到她,还跟她叽叽喳喳的互动才奇怪呢。
又一声羊叫将她唤回了神。
【没错, 这是我和那个姐姐一起做的哦！ 】像素小人说, 【欢迎回家，哥！快拆开看看吧！ 】
【咩。 】
然后, 粉色的像素礼物盒便出现在了驼羊的头顶，发出中二的金色光芒。
几行文字出现在了下方。
【驼羊高兴地拆开了礼物盒……】
【里面出现了一个陶罐。 】
颂希也忍不住朝罐子里面看去。
奈何,这只是一个平面的像素贴图，什么也看不到。
好在有文字说明。
【获得物品：装满黄色小雏菊的陶罐】
【物品介绍：棕色的陶罐, 里面被塞满了黄色的小雏菊。小雏菊很新鲜，似乎是刚刚采摘下来，闻起来有一股清香。 】
“啊，这就是你说的礼物吗……”
颂希恍然大悟，嘴角禁不住露出了笑容，“是那条铁路边长得最多的花，对吧。”
记忆里，每逢春天都会开出一大片。
铁路边的野地，最适合站着数火车。
【嗯嗯，就是那样！你觉得怎么样？ 】
颂希点点头：“太棒了，你简直就是天才。他一定会喜……”
驼羊又叫了一声，打断了她，并且脑袋顶出现了一个颜文字。
【咩。 (^_^)】
他的头顶像喷泉一样冒起了爱心。
然后，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吧唧吧唧”的音效。
驼羊开始嚼陶罐里的小雏菊。
颂希面无表情地旁观中：“……”
吃、吃了！ ？
这个礼物原来是用来吃的吗！ ？ ！
【驼羊香喷喷地吃完了陶罐里的黄色小雏菊……】
【太好了，看起来哥哥确实很喜欢。 】像素小人转过脸，【谢谢你！ 】
颂希收回目光，也向她扯起嘴角：“不用谢。”
其实好像是没有什么理由笑的，一想到这个驼羊其实是江城，主观上根本笑不出来……
视野下方的文字还在继续推动剧情。
【将驼羊一起从火车站接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李颂希一直翻译着驼羊所说的话。驼羊认真地咩咩叫着。 】
颂希跟在这两个小东西旁边走，看着一行行文字泡从眼前飘过去。
【哥哥从外面的大学回来，所以知道很多镇上的人不知道的事情哦。 】
【啊，你听不懂他说话吗？没关系，我听得懂，我来告诉你。 】
戴着眼镜的驼羊：【咩。 】
【他说，距离第一枚人体数据化芯片被发明出来，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啊，好巧，那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呢。 】
【人体数据化，是一种效率极高的集体管理的技术。通过大脑连接，可以通过数字详细地掌握不限于健康在内的各种情况，并录入管理者的终端系统中。这种技术，可以极大程度上提高人体处理工作的上限，并且实现极其规整而公平的集体管理。 】
【却没想到，这似乎只是一个开端……】
【在实验中，科学家发现，被植入数据芯片的人体，在特殊的条件下，可以让大脑接近百分之八十的细胞同时工作。从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八十，足以唤醒人类的绝大部分潜能。这部分潜能，能让人类的个体能力完成历史性的飞跃，也就是——进化。 】
【通俗一点说，人类很可能会通过这项技术，觉醒“异能”。 】
【然而，因为无法预知这项实验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改变，通过各联合大区的秘密投票，签订契约，实验于十年前被终止，实验结果被秘密抛弃。 】
【当然了，这是不可能的。 】
【七大地区中，有三大区并不甘心，决定公然违背诺言，重新找回了这项技术，并且开始大量进行应用型的人体实验，为准备战争而开发武器。 】
【人类的命运，会在这项技术中得到彻底的改变吗？这项技术，真的是走向未来的唯一选择吗？ 】
【于是，在这样的思潮下，七大地区渐渐分化成了两个派别，用“进化论”为名词概念，称作为“进化派”和“反进化派”。 】
【进化派认为，人类的科技水平被困在瓶颈期长达百年之久，现在向人类展开的，正是冲破困境的唯一路途。在《人类进化宣言》中，进化派强调，“诸神黄昏即将过去，审判日的号角已经吹响，我们不得不完成，也必须完成这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走向光明未来的变革”。 】
【而反进化派则认为，采用这样极端的方式，违背人体的自然规律，去完成所谓的进化，犹如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在看似甜美的诱惑下，隐藏的则是毁灭全人类的危险。 】
【前日反进化派联合军放话：“如若放任这项技术在贵三大区的掌控下肆意发展，人类的未来，恐怕将会在这场疯狂的进化中，走向宇宙坟墓的永夜，而万劫不复。”】
颂希静静看着这些变得很复杂的文字泡。
里面的内容，其实都是记忆里面有的东西。她知道的。
虽然颂希怀疑，驼羊的一声声平静而简洁的“咩”中，是不是真的包括了这么多内容，
以前江城不愿意说，每每回家，她就缠着他，像听故事一样要他讲。
仿佛是永远不会跟自己有干系的事情。
【咩。 】
【嗯，哥哥说，现在外面的情况似乎很不妙啊……大家都气势汹汹，好像真的要打仗了。 】
说着，像素小人抬起脸，看向小镇灰扑扑的天空。
【……真的会打仗吗？那会打到镇子上来吗？ 】
闻言，颂希禁不住鼻子一酸。
她也曾经无数次向自己问过这个问题。
虽然颂希不知道，她的这部分记忆，究竟是现实真的发生过的事情，还只是一串虚构的数据呢？
可是，现在听来，还是好难过啊。
【咩。 】驼羊说。
【哦哦，哥哥让我们别担心。再等几年，他毕业之后，就会进入大学隶属的反进化派科研部队，然后，他会像超人一样阻止这一切，并且穿着红裤衩帅气地飞回来！ 】
【咩……】
【我知道你没说红裤衩的事情，我就是自己加了一些措辞嘛，有什么。 】
颂希握着像素小人的手，捏了捏。
很难形容捏她的手是什么感觉。
软软的吗？不软。有棱有角的吗？也不至于。
就像握着一个纸团。
下方的文字继续走流程。
【听驼羊咩咩叫着讲述了小镇外面发生的事情……】
【一天的事情结束了，该回家睡觉了。 】
睡觉也是任务吗？能调时间吗？
颂希只好不明不白地跟着回去了。
她知道她家在哪里。
小镇边缘，连成一片的破旧居民楼。暗红色的砖，被雨濡湿的白墙早已泛了灰，爬满青苔。
陈旧之乡，安心之所。
走进家里，空间变成了全视图，房顶是透明的，可以俯瞰整个平面结构。
和记忆里的家一模一样。只不过，依旧做了简化。
标准的三室一厅，老气的黄木地板，深色的木头硬沙发，挂在墙上的空调。
狭小的卫生间里，红盆还在一滴一滴地接着水。
【真是开心的一天。我睡觉了，晚安！ 】
【汪汪！ 】
【咩。 】
短暂的交谈后，像素小带着白狗，睡在了小房间的床上，驼羊则走近了隔壁的房子里。
“……”
突然一下子就没有任何互动了。
颂希只好蹲进了另一个有床的房间。
像素床铺，小了点，只能蜷着睡。
哇，真的要在这个奇怪小镇的奇怪房间里睡觉吗？
说起来……
记忆里，她确实在那个游戏上把江城捏成了这样一只食草类动物来着，但是，是为什么啊？
驼羊，并不是羊驼。驼羊的体型较大，几乎有两个羊驼那么大，有点儿像无峰的骆驼，主要生活在沙漠和草原地区，耐干旱。
之所以觉得江城是一只驼羊，好像是因为……
闭上眼睛。
像素组成的小小世界中，颂希回到了那个初中时期的遥远梦境。
梦里，她并没有离开家太远。
即将拐进小镇的铁路边，杂草丛生，破屋零落，一到夜晚，便荒凉得像原始而疯狂的旷野。而她被一群金属组成的怪物追赶，不要命地逃跑，却并不明白恐惧从何而来。
奔跑途中，浸满冷汗的手被牢牢牵住。
一言不发，带着她跑。
颂希抬起头，看见那人的身形分明就是江城，却戴了一个驼羊的仿真头套。
“啊，驼羊，你要带我逃跑吗？”
驼羊转过脸，什么也没有说。
再往后，梦也就醒了。
在这个怪诞的梦里，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怦然心动。
那样怪异而不适，又那样让人不想离开。
第二天把这个梦说给同桌的姑娘听时，她说：“不好，这叫阴桃花！你没有答应他吧？”
颂希摇头：“他都没说话，我怎么答应他……”
啊，这么看来。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梦吧。
另一个世界，他一定是一只棕色的驼羊。
【睡了舒服的一觉……】
【睁开眼睛，你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于是决定出去看看。 】
外面果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吵闹声。
颂希揉了揉眼睛，从床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
嗯？
意识到哪里不对劲，颂希缓缓低下头。
一双像素小黑鞋映入眼帘。
……变成像素小人了？ ？ ！
她连忙熟练地跑到卫生间的镜子前。
只见，蓝色的像素镜子里映出的，正是像素小人的脸蛋。
出了鬼了。
她，李颂希，和这个游戏里捏出的小人正式合体了。
驼羊走到了窗子前面，在聚集的人群里站了一会儿，回过头：【咩。 】
话到脑子里，自动转化成为了：【小希，你先不要出来。 】
驼羊的话，竟然听懂了。
可是，不要出来吗？
提示明明说是让出来看看的。
颂希走到窗边，双手按在窗子上，踮脚向外面看去。
一堆像素镇民，很多都是熟悉的邻居，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听到了人们讨论的话题。 】
【妈妈和叔叔正在工作的钢铁厂，似乎爆炸了……】
第39章
钢铁厂爆炸……
是啊。
多突然, 多令人惊恐无措的消息。
颂希平静地咀嚼着外面七嘴八舌的议论，眨了眨眼睛。
一群像素小人的头顶，冒出许多个表现正在讨论中的气泡：
【爆炸……】
【关于钢铁厂的厂长……】
【许多新闻记者……】
【我的家人……】
爆炸的是炼钢高炉。生产过程中炉缸烧穿，液态渣铁遇冷却水,发生连环爆破,工厂上空升起蘑菇云。
妈妈和叔叔都葬身在了这场事故中。
现在在这个地方再次听见, 像听陈旧的新闻。
该做的反应,该产生的情感,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当时的反应如何，已然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回任务,又想让她做什么。
颂希推门走了出去。
视野下方依旧亮起提示：
【你决定去事故现场看一看。 】
驼羊：【咩。 】
这句话翻不翻译都一样。
意思是, 一起走吧。
用这个小小的像素身体走在小镇上, 看见一辆辆救护车向工厂的方向奔去。数不清的新闻记者也赶了过来, 报道最新情况。
平常,这座小镇不会有这么多人光顾的。
摆着手一步步向前走,颂希发现她走得其实非常程式化,脚底的地面就像跑步机一样，是rpg游戏里的小人常见的行走状态。
小镇楼房后的积雨云呈二倍速涌动,就这么快速地走了过去。
原来用像素小人的身体走路的体验,这么丝滑。
【工厂外面站满了人, 到处都是爆炸之后残余碎片。 】
【记者们正在激烈地报道着此次爆炸事件。 】
【根据现场找到的线索以及工厂相关负责人员口供，这可能并不是一场意外。 】
【咩。 】驼羊说。
意思是, 我先去里面看看，你不要乱跑。
相比之前的像素李颂希, 驼羊跟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互动性。看起来，驼羊也只是按照这个小镇的程序在运行。
说完这句话, 他就走了。
颂希看着驼羊扭着毛茸茸的屁股离开。
他的尾巴随着动作一颠一颠，即使是像素画风，也能看出来是圆滚滚的。
好想捏捏。
【被驼羊放在了这里……】
【你站在人来人往的工厂门口，突然想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
颂希：“……”
她明明现在脑袋空空，怎么还强行要让她想起来个什么事？
不过，说起来……
颂希眉头一皱。
她还真想起来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钢铁厂爆炸事件，发生在她高一刚入学时，也就是十六岁。
但是，进入这个像素小镇跟李颂希交流的时候早已得知，这时的她应该才上初一，十三岁。
如果这个像素世界的里的事件，都是按照她记忆里的时间轴进行的话，那么现在应该是她的高一时期才对。
高一。
颂希记得，钢铁厂外的左数第二条脏兮兮的小吃街道，就是在高一时被推平修了停车场。
为了亲眼求证，她立刻摆动着短粗的像素小手臂，向那条街走去。
【离开闹哄哄的人群，来到了记忆里的那个地方。 】
【果然变成停车场了啊……】
也就是说，现在的她，已经变成高中生了。
从初一到高一。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三年就过去了。
这个世界的时间好赶啊……
然而，颂希还是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来。
从进入小镇开始，一直都在做一些有的没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些提示究竟是想把她引向哪里。
而且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和她记忆里没有差别。无论是带着那些小黄花去火车站接江城，还是睡醒后听到钢铁厂爆炸的消息跟江城赶来，都一样，没有什么新意，似乎只是截取了一些她记忆里的片段，在这个像素世界里面进行了简化。
当然了……
如果她的记忆都是被外界输入的虚假信息，那么这些想法都没有意义。
所以，暂且不考虑更上层的事情。先专注眼下。
【回到了钢铁厂，驼羊还没有出来。 】
【注意到了前方正在进行采访的记者，正在跟一个痛哭流涕的男人说些什么，于是你稍微靠过去，试图偷听。 】
……偷听？
颂希有点想收回刚刚产生的想法了。
记忆里，她一路疯跑过来，哭得那叫一个惨。江城因为担心里面有什么自己不能看的东西，就先进去开路，只能把自己放在门口。她哭得昏天暗地，觉得世界已经崩溃了，宇宙都要大爆炸了，哪里还有心思偷听记者采访。
颂希走了过去。
像素记者对着像素摄影机，拿着像素话筒，在对一个蓝色工作服像素小人进行方才。实时转播的屏幕上，小人用手不住地揉眼睛。
这样的设备很常见，甚至全息投影技术也逐渐广泛地运用于生活中。只不过对于水港镇来说，这些变化都发生得很缓慢罢了，倒也不算罕见。
有时高新科技的产物出现在镇上，会显得很突兀。
人人都能看出来，科技水平日新月异，世界正在急剧变化。
这就是那个年代。
记者：【您好，您就是水港镇立钢铁厂的安全负责人哈桑·哈里默德先生吗？ 】
哈桑·哈里默德：【是的是的，您好。 （痛哭流涕）】
记者：【在得知钢铁厂发生爆炸的时候，您在哪里？在做什么？ 】
哈桑·哈里默德：【我在家里。对，我正在居家办公，为工人们撰写最新一版安全手册。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痛哭流涕）】
记者：【那么您认为此次爆炸的原因是什么呢？ 】
哈桑·哈里默德：【我认为，这主要是工人们的日常检查不够慎重，加上相关人员管理不善造成的。 （痛哭流涕）】
记者：【请问相关人员指的是？ 】
哈桑·哈里默德：【不是我……不是我……我是生产线安全负责人，是理论上的安全，比如，防止工人们因为过劳晕倒，你明白吗？炉缸爆炸，这个跟工人没关系，所以不是我呀。 （痛哭流涕）】
记者：【过劳晕倒？请问贵工厂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吗？ 】
哈桑·哈里默德：【当然没有，防止，这只是为了防止。我们水港镇钢铁厂一直严格地遵循远东第七区劳动保障条例，并且给工人们最高的赞誉和……呃……呃……（痛哭流涕）】
记者：【福利？ 】
哈桑·哈里默德：【对，没错，没错，福利。 （痛哭流涕）】
……听得一头雾水。
完全不知道这个采访到底采了些什么。
【两人的对话听得你云里雾里……】
【驼羊还没出来，你决定自己在钢铁厂附近的废墟转转。 】
右上方弹出新任务。
【任务：谁人的遗漏
任务内容：拾取物品（0/3）】
一片狼藉的工厂废墟里，冒出了三个金色的指示标，分别在不同的方位。
嗯……倒是不陌生的游戏流程。
颂希只好前往第一个指示标，在被炸飞出来的垃圾堆里，捡起了一个保温杯。
【获得物品：融化的保温杯】
【物品描述：被瞬间的高温所融化的保温杯，还保留着半个杯身和红色的外壳。价格很贵，据说灌进开水三天都不会变凉，总觉得被骗了。 】
红色的像素保温杯拿在手里，颂希愣了一下。
这个好像妈妈的杯子啊。
不过究竟是不是，也无法再看不出来。
在这个世界里，获得的物品拿在手上，就会出现物品介绍，再然后就会消失。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应该是被放进背包里了。
而众所周知，游戏的背包都是异次元的。
颂希继续捡。
【获得物品：损坏的录音设备】
【物品介绍：被强烈的爆炸而损毁的录音设备，看起来十分专业。拍一拍，似乎还能听到里面留存的残响……】
拍一拍？
看着手上的这个长得像车钥匙的奇怪设备，颂希犹豫片刻，上手拍了一拍。
【拍了拍录音设备，里面传来微弱的杂音。 】
【咔……咔……】
【……怎么可能赢……】
【……没有希望……不仅是我……】
【……还不如干脆……咔咔……】
零碎的词语，并没有办法很好的串联在一起。
录音设备也进入背包里了。
颂希怀疑背包应该有可以打开的功能，可是界面上并没有找到。
她又绕着人群走了走，捡到最后一个物品。
【获得物品：一串钥匙】
【物品介绍：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一串金属钥匙，在这样的年代比较难以见到。似乎是用来开启某些特定空间的道具。 】
道具……？
看到这个介绍，颂希怀疑她确实是有一个背包。否则这个钥匙又该放在哪里呢？
可惜还没找到打开背包的办法。
【驼羊从里面出来了。 】
【他抽动着黑色的鼻子，似乎有话要说。 】
第40章
“……”
看着眼前略微抽象的像素驼羊,颂希还是忍不住幻视了。
当时，江城也是这么向她走来。
高一，该懂的差不多都懂了。看到江城的表情就知道，妈妈和叔叔肯定早就在爆炸中心灰飞烟灭, 连尸体都不会有。
家里几个不认识的远亲从外面赶了过来,急着要办理什么手续,好像是领赔偿金。颂希去填了一些表,按了许多个指纹,然后就要被远亲带走。
眼看就要跟着他们上车时，江城跑到了火车站，说,小希,哥哥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跟他们走了。
他又说, 我有奖学金, 足够让你把高中上完, 以后上大学也没关系, 我会有更多奖学金的，如果你跟他们离开的话, 他们不会再让你上学的, 小希, 不要走。
其实当时刚听完第一句话，颂希就毫不犹豫地把车票一扔,扛着行李箱，狂奔回来。
至于钢铁厂的事情, 消息没过两天就被彻底封锁。
再后来，战争将至,很多事情即使发生时再轰动，也都没人议论了。
新闻上短短的一行字，又是多少人颠沛流离的一生。
【咩。 QAQ】
驼羊叫。
他的头顶浮现出颜文字，表示他很悲伤。
声音顿时将颂希拉了回来。拉回此时此刻的像素小镇。
“怎么样？”颂希问，“你进去看到什么了？”
【咩。 】驼羊回答。
“什么……”听懂了他的意思，颂希微微睁大眼睛。
“你是说，这起爆炸事件，其实是因为厂长欠公债太多无法偿还，所以干脆拉着整个钢铁厂陪葬而制作的大型自杀事故吗？”
【咩。 】
“啊，甚至还得到了一部分工人的支持？怎么会这样？”
【咩……】
“这个我知道的……钢铁厂正在做战前准备，为了完成指标进行大量生产，工人们已经数月没能回家，而且薪酬也早就发放不起了……无法完成指标，整个钢铁厂就会作为集体被惩罚……”
颂希移开目光，看向那个被炸得稀巴烂的工厂。
【咩。 】
“可是妈妈和大强叔叔又怎么会加入呢？还是说，很多人根本没有选择啊……”
驼羊走过来，扭过头，用长长的脖子抱住她。稍微有点穿模。
“……”颂希没理他。
她强迫自己冷静地想：很好，有变化了。
现在这条任务线，并没有再简单地重复她记忆里固有的内容，而是在原来的发展轨迹上，增添了新的内容。
或者说，是她原本应该知道，却出于某些原因，而最终没有知道的事情。
钢铁厂的废墟外，许多忙碌的像素小人走来走去，空气泡乱飘：
【快，救护车……】
【真相……】
【不喜欢记者的原因……】
【正确的选择……】
颂希向其中一个小人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原来头顶有气泡的小人可以触发对话。
“为什么不喜欢记者？”
气愤的镇民：【他们都是从外面来的，专门把我们镇子上的丑事告诉别人，真可恶！ 】
“可是，这些事情确实发生了啊，记者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气愤的镇民：【那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拿着那些设备，站在我们的地盘上畅所欲言的样子！嗯？难道你也是从外面来的？ 】
“我不是。”
气愤的镇民：【呵呵，你最好不是。 】
……哇，好凶啊。
这个人的对话结束了。
虽然这个世界里面的声音都是用一种叽里呱啦的模拟音代替的，但是她还是觉得被结结实实地骂了一顿。
接下来，颂希走到另一个跪在地上做大吼大叫状的人面前，继续触发对话。
“你刚刚说什么真相？”
吼叫的工人：【他们并不想死！ 】
“他们指的是谁？是和你一样的工人吗？”
吼叫的工人：【爆炸只是为了掩盖丑陋的真相！ ！ ！ 】
“所以真相是什么，你知道吗？”
吼叫的工人：【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 ！ ！ ！ ！ 】
颂希：“……”
真的是一直在吼叫啊。
哎，真可惜她不是名侦探。
她也不知道，即使在这个像素小镇上寻找出关于钢铁厂爆炸的真相，又能怎么样。
爆炸是意外事故，还是像驼羊说那样是厂长畏罪自杀，都没有区别。结果已经放在这里了。
【咩。 】驼羊似乎不愿意离开。
“……”颂希说，“走吧。”
跟随着自己的决定，剧情继续推动。
【了解完钢铁厂的情况，你和驼羊离开了现场。 】
她继续用夸张的姿势摆着手臂走，工厂和楼房后，天空中的云啊雨啊也在快速变化。
看样子，时间又在推进了。
【和驼羊来到了水港镇东火车站。 】
【站在铁路边，驼羊从毛茸茸的身体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咩。 】驼羊说。
像素驼羊低下头，用嘴从胸口叼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放在自己的手上。
【获得物品：澄黄色的石头】
【物品介绍：一枚鸡蛋大小的澄黄色石头，透明度很高，像一块橙汁冰冻，似乎并不值什么钱。 】
颂希低头看着这块石头。
“啊，这是……我从那条河边捡的……明明特别兴奋地拿给你看，结果你说这不是宝石，只是彩色玻璃……”
记忆里，因为被江城打破了“在河边捡到宝石”的幻梦，颂希气的就把这块石头丢给他了。
再后来，她就没在江城那儿见到这块石头。
怎么现在倒是还给自己了。
“大驼羊，所以这真的只是彩色玻璃吗？”
【驼羊点了点头。 】
【……】
【驼羊又摇了摇头。 】
“好吧，我知道了，是宝石，不是彩色玻璃行了吧。”颂希无奈道。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哄谁。
老旧火车站旁的大草地，齐膝深的秋草泛了黄。
铁路生着锈，像牛仔西部片里干燥而荒芜的影像。整体观感很野性，感觉站在路中间比个大拇指就能搭到大卡车。
【和驼羊坐在了铁路边的草地上，他一言不发地嚼着草。 】
【嚼嚼嚼嚼嚼……】
颂希盘腿坐下来，双手托腮，看着黄色的像素草地在风中飘荡。
没有任务提示。没有任何进程。
她不知道该跟这头驼羊说些什么。
驼羊沉默地嚼草。
颂希用余光悄悄瞥他，只见，他的身边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了一个行李箱。
一只戴眼镜的驼羊，一个行李箱。坐在铁路旁，人模人样的。怪得很。
这是小镇边缘的火车站，是离开小镇的第二站，十分破旧，甚至连个棚子都没有。
只有一个路牌，表示这里是火车站，可以从这里上车。
“咦。”颂希突然抬起头来。
“这个东站，是我高二的时候才有的……”
水港镇总站所在的位置，对于很多住在小镇边缘农场的人很不方便，而且镇子比较大，所以干脆在这里设了一个临时的站。
也多亏了这个站，战争临近，小镇上进来出去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为镇子中心的站分担了不少压力。
没想到，从钢铁厂走过来的这一路，时间又悄悄向前推进了这么多。
一晃眼，就过了一年。
如果说是高二发生的事情，她的记忆里，像这样和江城一起坐在秋天的火车站边，那也只能是……
“驼羊，你要离开小镇了吗？”
颂希问。
闻言，驼羊停止了嚼草：【……】
高二的秋天，江城博士毕业了。这是他尚拥有学生身份的最后一个月。
也是高二的最后一个月。
更是战争前的最后一个月。
反进化派科研部队急不可耐地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成为正式的一员。战争一触即发，整个世界沉浸在风雨欲来的狂暴战意中，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他原本是回不来的。但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还是离开了学校，花了三天的路程回了镇子一趟。
回镇子做什么呢？
也只是和她在这片火车站旁的苍茫秋草上坐着。
大概四个小时不到。他们沉默了很久很久，甚至连说的话都不超过二十句。
然后，火车来了。
他匆匆乘着火车离开了。
这就是和他见到的最后一面，在一个平静无风的秋日午后。
如果这段记忆也只是一串虚拟的数据的话，会是怎样一串数据呢？
创造她的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输入了这串数据呢？
【咩。 】驼羊回答。
听懂了驼羊的话，颂希摇了摇头：“其实你不用跟我保证你会回来。我也不会再在这里等你回来了。”
【咩。 】
颂希躺倒在草地上。
“驼羊，不知道你会不会理解，有没有机会理解啊……”
“那个时候，战争越残酷，和你分隔得越远，我发现我就越像大人，我心脏里的爱就越鲜活，越强壮。”
“驼羊，如果你就是创造我的人，那你就会看见我在战争里中做了什么。你就会知道，即使我只是一串虚拟的数据，即使我只是像现在这样的一个像素小人，我也为自己感到骄傲。”
几只白色的像素蝴蝶从鼻尖飞了过去。
【呜——呜——】
火车的鸣笛声。
颂希坐起身，看见毛茸茸的棕色背影。
【驼羊叼着行李箱离开了。 】
【火车站的广播响起滋滋啦啦的声音……】
记忆里，江城离开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
那么这个广播对应的记忆，难道是……
颂希犹疑地缓缓站起身。
界面下方，出现寥寥两句。
【（模糊的广播声）
秋天的小提琴/那长长的呜咽
用单调的忧郁/刺伤我心】
【（模糊的广播声）
再次重复。 】
【（模糊的广播声）】
【秋天的小提琴/那长长的呜咽
用单调的忧郁/刺伤我心……】
这是一首古老诗歌的开头。
同时，这也是反进化派最高指挥部给辖区下的四大区域制定的暗号。
“当《秋日之歌》响起，战争即为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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