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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本座不明白


    千秋岁, 位于整个魔教地域的最中心,碧瓦朱檐,雕梁绣柱, 颇为瑰丽华美, 是历代教主的居所。


    据传, 此处是前朝某位王爷的别院, 朝代更替, 时光几经辗转, 最终落到了他们开山教主的手中,成了魔教的核心区域。其余隶属于魔教的众多分坛,便是一一围绕此地向外延展开来的,但恰好成就了其错落有致的布景, 倒也别有一番雅趣。


    在千秋岁主殿的院子里, 有一棵枝繁叶茂的百年古树, 每值酷暑炎热之时, 便会吸引来不少教中的幼童在此地嬉戏打闹,乘凉玩耍。


    此时正是午后, 放眼望去, 树下幼童捉蛐蛐、摔跤, 你追我赶,一片欢声笑语。


    粗壮的树干上悬着片绯色的袍角, 正随着清风晃啊晃,在一片青葱之色里格外显眼。


    洛惜惊躲开了一个小男娃娃朝他扔过来的泥巴,叉着腰朝树上喊道:“小教主,你又在这里躲清闲!”


    树上的人被搅了清梦, 搭在眼上的那只手稍微动了动,原本支着的腿也放了下来。


    洛惜惊此时可谓是怨气冲天, 见那人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你个黑心肝的,倒是吃得好睡得好,留下我给你日日做苦力审那些叛徒余孽,老子人都熬瘦了!”


    他越说越伤心,竟从怀里掏出了个铜镜来,对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发出一声怒吼:


    “天杀的,我的脸都不美了!!!”


    姒荼被他吵得睡不着,终是叹了口气,从树上坐起身子:“别喊了,别喊了。”


    “灵婆那边最近又研制出了不少美容养颜的玩意儿,听说有款玉肌膏在铺子反响甚是不错,你待会儿过去拿几瓶用用就是了,记在我的账上。”


    洛惜惊一脸哀怨:“这不是重点,你个没良心的,根本就不懂我心里的苦。”


    没良心的教主大人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段话,打了个呵欠问:“审了两日,情况怎么样?”


    洛惜惊提及正事时便收了玩笑的表情:“不太好,都是些硬骨头。”


    “我花了许久的时间,新研制的蛊虫都给用上了,才让其中的一位在心防溃败之际,勉强开了口。”


    “他说,他们这些人,都是柳先生留下的人,用来协助姒黎坐上教主之位的。”


    自姒荼被下毒时,他就早已盘算着该和教中那些以左右护法为首的势力好好清算一番,谁料又出了英雄大会那一档子事,他便将清算的日子又提前了些。


    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些。


    前日他去探望姒黎时,发觉这个弟弟倒真是有些向好的趋势,还就之前对姒荼下毒一事道了歉。


    他告知姒荼,当时是左护法同他说,姒荼喝下的不过是些暂时封存内力的药,甚至都算不上毒,不过是对姒荼这些年所作所为的一些小小的惩罚罢了,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他才做的。


    他坦言是自己蠢,没去核实验明,更没想到他亲手给哥哥端上去的,是冷僻难解的一枕槐安。


    姒荼大约也能猜到一些,毕竟以姒黎的胆子,还做不出能够直接对他痛下杀手的事。


    对此,他还算欣慰,自他答应阿娘好好照拂弟弟后,对姒黎的唯一所求便不过是对方能平平安安、不走歪路,哪怕是闲散一生也没什么,自有他护着。


    没想到这小子越长大,脾气也越古怪,不知是随了谁的一根筋,有种一条路走到黑的疯魔感,让姒荼格外心累。


    眼下能见到姒黎真心实意地道歉,说一句对方“大彻大悟”了也不为过。


    姒荼不怎么会安慰人,接受了姒黎的道歉后,便准备像寻常兄弟般说几句轻松些的话题,打发打发将事件揭过去便也就罢了。


    却没成想,更石破天惊的东西还在后头。


    姒黎居然问他,姒婳当年的死,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明明是炎热的午后,姒荼看着眼前的人,这个自己护了许多年的弟弟,却感觉血液在一点点的凉透。


    在这样一个已经问出口后的情形下,姒黎眼里,还是带着怀疑的。


    这就证明了,至少在曾经的某个瞬间,他坚定不移的相信过那件事。


    姒荼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了,只是觉得有些想不通。


    怎么都想不通。


    他或许只沉默片刻,又或许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姒黎,谁告诉他的。


    姒黎说,是父亲留给他的那批人告诉他的


    像是知道了姒荼准备算账的意图,左右护法连夜带人出逃,于漩口关处被拦截,一番厮杀过后,五十二人当场死了大半,其余带回教中候审。


    教中由洛惜惊几人轮番审问,耗时几日,也只得出这一条消息。


    但有这条消息,就够了。


    姒荼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我明白了。”


    他拍了拍洛惜惊的肩膀:“累了两日不容易,你快去休息吧。”


    洛惜惊观察了一番姒荼的神色,慢慢皱起了眉:“我怎么看着,该去休息的人是你呢?”


    “没睡好吗?还是生病了?”洛惜惊伸手要去探他的脉,却被躲开,他顿时便垮着张脸瞪着姒荼。


    姒荼被他逗笑,安抚道:“没事,不必多此一举,单纯就是没睡好而已,我睡觉不安稳,是以看着有些疲惫,不是什么大事。”


    洛惜惊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姒荼冲他挑眉,拿他之前的话堵他:“你是教主还是我是教主,怎么瞧着最操心的人是你呢?”


    洛惜惊摇摇头,眼中的神色很是复杂:“教主,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既然是柳北如留下的人,为什么要挑拨姒黎和姒荼的关系,又为什么要教唆姒黎给姒荼下毒。


    他不明白,早年一心想让姒荼继任教主的不正是柳北如吗,那眼下的事实又代表了什么?


    他不明白,一个早就逝去的人,又为什么要特意在生前留下这批人。


    是在在防着什么吗?是意在敲打?意义又是什么呢?


    还是说,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他的这位养子。


    姒荼与他静默地对视,唇边挂着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不见。


    洛惜惊甚至都没开口问,他便知道了对方在说什么。


    因为,他也不明白。


    而面对这位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的疑问,他也没办法再故作轻松。


    姒荼顿了好久,才垂着眸轻声开口:


    “我也不明白。”


    “但我没有第二种选择。”


    “走一步看一步吧。”


    纵然秋季将之,魔教所处的栖霞山一脉地带仍旧十分炎热,偶然吹来的风中都带着凝滞般的燥意,让人心烦意乱。


    姒荼在殿中待了两日,实在是有些坐不住。


    无聊啊,太无聊了。


    又是想念楼小岸的一天。


    他睡不着,索性果断翻身下床,在魔教里四处溜达。


    想不通的事就暂且先不想了,人生的第一要义还是得及时行乐,在这枯燥无味见不到楼小岸的日子里,姒荼准备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于是,笑眯眯的教主大人在一个下午便顺走了药老头园圃里的三只灵血鸽、薅走了灵婆库房里白胖胖的四只大灵芝、踩死了洛惜惊的两只蛊虫,成功再次开启了美好的人嫌狗憎生涯。


    像极了当年他大手一挥号召(威逼)魔教众人做糖葫芦时候的盛景。


    消息传播的很是迅速,几乎前后脚的功夫,魔教一众长老弟子便得到了教主大人又开始发疯了的消息,纷纷惊恐不已、避之不及,并且一致表示:


    不是说他们快有教主夫人了嘛!


    倒是快出来管管啊喂!


    姒荼单手拎着三只鸽子的腿,腰带上别着数只白胖胖的灵芝,心情还算美妙。


    他不由得感慨,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果然能让人身心愉悦。


    他不过才拜访了几家,就感觉到自己郁结了几日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不错不错。


    至于手上拿的东西?


    啧。


    教主大人表示,他来都来了,不得带点东西走嘛。


    其实原本他也不想的,但架不住人家过于热情好客,他也只好顺水推舟,稍稍领了些心意。


    姒荼提着那几只鸽子,正盘算着怎么个吃法,一抬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地方。


    这院落虽比不上千秋岁那边的主殿宽敞华丽,却布置的十分精致典雅,加上这许多年来他也一直有细心留意,叫弟子定期打扫着,是以就算空置了这些岁月,也不显得落拓。


    这里,是他养父母生前的住所。


    姒荼脚步不由得顿住了。


    犹豫半晌,他将手中的杂物放下,擦净了手,还是推开竹门迈步走了进去。


    柳北如的书房一如既往的整洁典雅,书架上典籍的摆放、桌案的朝向、几棵盆景的位置,都同当年一模一样。


    姒荼在这间书房里度过了好多日子,有好的,也有坏的。


    大部分都是坏的。


    或许也不能说是坏的,只是太疼了,钻心的疼,让他连带着记忆都染上了那抹痛苦。


    但还是有甜的,记忆里,每次训练完,阿娘端过来的那碗甜汤就很不错,阿娘和阿爹脸上温柔的笑也很不错,他光是看着,就觉得很好了。


    好到可以继续忍受下一次折磨的训练


    那些记忆好似蒙了层纱般,原本只偶尔在他脑海中一闪,但眼下他站在这里,那些记忆便都又像活过来了般,一幕幕地在他眼前上演。


    姒荼猛然用手指抓住了心口处的衣袍,骨节泛白。


    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姒荼缓了缓,暗骂自己没出息。


    他环视一圈,理了理被自己揉皱的衣襟,便准备退出去。


    却在离开前,余光捕捉到了些什么。


    姒荼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撑着手边桌子走过去。


    那是一张泛黄破损的信纸,想必是当初整理杂物时被某个粗心的小弟子留在了这里。


    上面的字迹肆意洒脱,是柳北如当年同人来往留下的书信。


    但让姒荼怔愣在原地的,是信上那枚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印记


    第52章 楼家商行


    千仞山, 楼家。


    “看看你做的好事!”


    一杯滚烫的茶水被掀翻在地,洇湿了地上铺着的柔锦织缎金丝绣地毯,那盏上好的白玉杯在地上滚了几圈, 停在了阴暗处。


    首座上, 楼老夫人怒容未消, 耳上那一对赤金缠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还在微微晃着, 折射出刺目的光, 配上其威严的神情, 不由得让人心中生出惧意。


    她的话音刚落下,屋内便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


    楼岸垂眼跟着人群跪下,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楼老夫人将手中的账本丢在前排楼骁的脸上,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若非此次岸儿提前发现, 你知道会酿成多大的祸患吗?!”


    楼骁慌张地跪爬着上前, 喊道:“祖母, 祖母!你相信我, 是楼岸做的,是楼岸!”


    他直起身子回头, 怒睁着眼睛冲角落里的乖顺跪好的楼岸吼道:“是你, 是你这个没爹娘的野种陷害于我!!!”


    “祖母, 祖母你信我,我真的没想到那批料子有问题, 是楼岸故意做的,是他联合那批商户”


    楼老夫人忍无可忍地将手中的拐杖抽在了他的脸上,楼骁的脸瞬间便红肿不堪,头偏在一边, 嘴角渗出血丝,他明白楼老夫人是动了大怒了, 瞳孔惊惧的缩小,立马趴伏在地,抖着身子再不敢说一句话。


    堂内的人都吓了一跳,顿时伏下了身子,齐齐喊着“掌门息怒”。


    也不怪老夫人如此生气,这次楼家商队运送的料子是直接上供给宫中的贵人和上京的贵女们挑选制衣的,可以说关乎着楼家的口碑和未来的发展,若不是最近皇家那边特定的商队出了些问题,楼家的商队还拿不到这个单子。


    偏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差点被楼骁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给毁了。


    楼老夫人阴沉的目光寸寸扫过楼骁颤抖的后背,面上浮现出一抹疲惫来。


    这些鼠目寸光的蠢货。


    满心只想着祸害他人,丝毫不顾及家族利益,别以为她看不出这次的局原是针对楼岸去的,只是自身功夫不到家,没害到人还把自己也拉下了水。


    这些年楼骁父子在商队里可谓是一家独大,此次她将楼岸安排进去做事也是对父子俩的敲打,本意是让他们好好办事,私底下怎么斗、斗成什么样,楼老夫人都不会管,可这次偏偏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见自家儿子结结实实挨了那么一棍子,楼自枫心疼坏了,连忙上前求情道:“那批商户都是同楼家合作的老人了,骁儿也没料到会临时反水啊。”


    楼老夫人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身为商队领事人,连手底下人的心思都察觉不出,老身要你们有何用!”


    楼自枫顿时说不出话了。


    这事儿的确是他们的问题,最近只一心想着如何设圈套让楼岸钻了,却没曾想在交货前夕,合作多年的那批商户会突然变卦,不仅将料子卖给了旁人,还以次充好,给他们提供的都是次等的货品,导致他们差点无法和皇家交代。


    说来也奇怪,事情到今日也是过了很久了,楼自枫父子几乎动用了在江湖上所有的势力,却到现在也没查出那位开出天价、以至于让众多商户毁约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也不是没怀疑过楼岸,但和那位江湖中魄力资本手腕都强硬至极的神秘人相比,楼岸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实在是不够格,核查再三后,他们便也打消了怀疑。


    死活查不出插手的江湖势力是何方神圣,父子俩也没了办法,只道是时运不济。


    楼老夫人像是才看到角落里规矩跪着的楼岸,脸上的怒意转瞬间便消失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慈爱。她朝楼岸招了招手,缓声道:“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别跪着了,到祖母跟前来说话。”


    楼岸恭顺起身,敛着眉目站到了楼老夫人的跟前。


    楼老夫人看着他,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她顿了顿,柔声问道:“好孩子,告诉祖母,你这次找来应急的那批商户都是从哪引来的啊?”


    楼岸知道这次过于凑巧,以楼老夫人多疑的性格难免会怀疑是他一手策划的,眼下,这便是在试探了。


    楼岸面色如常,从善如流地撩起袍角跪下,冲老夫人行了一礼道:“此次的确并非是我一人的功劳。”


    老夫人眸光动了动,“哦?”了一声。


    楼岸道:“我在商队里帮忙时便对那批商户的心思有所猜测,终究有些不放心,便麻烦了舅舅帮忙,替我另寻了一批商户做两手准备。”


    楼岸拱手行礼:“还好,用上了,也算是没浪费了舅舅的一番心意。”


    楼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心中渐渐有了些别的衡量。


    自从姜邈离开了楼家,姜家便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所有当初对楼家在人脉、商队上的照顾和打点,断绝了一切往来。若非如此,楼家今时今日的财富积累,只怕会达到另一种可怕的境界,在江湖上定会是独一份的存在。


    现在虽然也是宗门世家之首,但比起完全垄断和压倒性的势力,终究还是差了不少。


    外界也有不少风言风语,说当年的楼家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的崛起,在江湖中始终压了其它势力一头,就是仗着当初那位十分有背景的少夫人,他们虽不知道少夫人的背景究竟是谁,但也不妨碍对楼家的冷嘲热讽。


    其实平心而论,这些冷言冷语也的确是事实,但正如楼老夫人这样心气高过天的人物又怎么会认呢?是以她这许多年来一直憋着口气,努力壮大楼家的势力以证明传言为虚。


    她在静默中观察了一会儿楼岸的神情,过了会儿才再次开口:“如此看来,亲家的确是帮了老身的大忙,你闲暇之余,倒也可以多和你舅舅联络联络感情,毕竟血浓于水,都是一家人。”


    此言一出,楼岸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毕竟,不愿意承认借了他人的势和不愿意接受好处可是两回事。


    楼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心里始终有一杆秤,上面明明白白地摆放着代表各方势力的砝码,时不时便会拿出来放在心中量一量,这样一个精明的商人,眼下见着还能有与姜家重归于好的可能,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当初,她可是尝过了姜家好处的。


    楼老夫人既然怀疑他从中作梗,他便借着这次的机会,大大方方将舅舅的那一层关系拎出来说了,也是在提醒楼老夫人他的价值所在。


    怀疑一旦产生,便不会轻易打消,楼岸也没指望能让老夫人相信他什么手脚都没做,都是精明的老狐狸,他那点心思索性不如挑明了,坦言承认自己就是有这一层助力在,不仅能躲开楼骁父子的圈套,还能帮助楼家躲过一次危机。


    说到底,是楼骁父子技不如人,害人不成反害己,楼老夫人没道理抓着这点不放。


    结果既然是好的,且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楼岸都是明明白白的有功之人,他的价值足以让楼老夫人容得下他那堪称微不足道的小心思,自然便不会再过多追查。


    楼老夫人沉吟片刻,心中便有了决断。


    她看向地上跪着暗自咬牙切齿不服至极,却没敢说话的楼骁父子,眼神暗了暗。


    这些年,她的确是太纵着老大了,一言堂的时间久了,便失去了该有的危机感。


    楼家不需要没有价值的人,也该借这个机会好好警示一番了。


    楼老夫人笑着点点头:“罢了,此事也算是有惊无险。”


    “但老身一向赏罚分明,岸儿是头号功臣,当赏,”她将楼岸从地上扶起,替他拍了拍灰,做足了一副慈爱的场面:“正好老大家的犯了错,该罚,如此,便将老大手中的两支商队中的南祁商队交给岸儿打理吧。”


    楼骁父子同时惊道:“祖母!”


    “母亲!”


    南祁商队主管江南地带的货物交易往来,是两支商队里油水最多,最有势力的一支了,楼骁父子怎么也没想到老夫人会直接把南祁交由楼岸管理。


    父子俩此时正是一百个不愿意。


    见他们还要出声求情,老夫人沉了脸色,直接一锤定音:“就这样定了。”


    “岸儿,你即刻收拾前往,接手商队商行,恰好最近北方没什么大单子需要处理,老大家的便先在宗内禁足思过吧,北泱商队老身自会派人前去照看的。”


    楼岸恭敬俯身行礼:“孙儿领命,定不负祖母所托。”


    老夫人满意地拍拍他的手背,借口乏了,便杵着拐杖同侍女们一起离开了。


    楼骁父子看着楼老夫人离去的背影,跌坐在地,面如土色。


    楼骁咬着牙瞪楼岸,不甘道:“你给我等着,日后,我势必会让你百倍偿还!”


    楼岸直起身子,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拂了拂衣袖离开了。


    楼骁却被他那一眼激得直接站起了身子,若不是楼自枫拦着,他只怕是要直接冲上去同楼岸打个你死我活。


    堂内相关的长老宗亲渐渐都离开了,楼自枫拉着自己的儿子劝道:“骁儿,听话,眼下不是同楼岸起冲突的好时机。”


    楼骁红着眼睛,怒道:“爹,你没看到他方才的那个眼神,那个眼神分明就是在,分明就是在说”


    方才他放狠话,楼岸虽一言未发,但他居高临下看来的那一眼,眸中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废物”。


    楼自枫闭了闭眼,知道自己这次是轻敌了,居然栽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但他好歹活了几十年,在楼自青光环的打压下,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忍耐力,知道现下不是还击的好时机。便暗自平息了心中被后生挑衅的怒火,转而安抚起了儿子:


    “放心骁儿,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一落千丈的人,他现下得意又如何,日子还长着,也得日后守得住才行。”


    “爹不会让他好过的。”


    单是楼自青的儿子这一条理由,便足以让楼自枫杀他千万次。


    第53章 本座开始写骚话


    魔教。


    姒荼的指尖泛白, 捏着那封书信的手在一点点收紧,年代久远的信纸薄而脆,在他的力度下发出了破碎的响声。


    他呼吸微凝, 一纸单薄的信在此刻仿佛重若千斤, 压得他有些抬不起手来。


    此时, 姒荼的鼻尖却突然闻到了一点冷香, 若有似无传来的的气味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 顿时便愣在了原地。


    一阵眩晕袭来, 眼前猛然炸开的白光,让姒荼的身形晃了晃,不得不先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许是几日都未曾睡好,气血不足的缘故。他抿了抿唇, 好半天才缓过那阵天旋地转的劲。


    信纸上的香气, 是他早年间为了压制体内的毒素, 而不得不长期服用的药丸的香气, 闻着是股冷冷淡淡的清香,带着雪山的气息。


    而之所以陌生, 是因为姒荼已经很多年都没再服用了。


    那药是当初柳北如找人特质的, 还经过了好几代的改良, 效用很好。


    但可惜在他故去后,这药的方子便也失传了, 制成的药都吃完后,姒荼便再也没见过那些药。此时冷不丁闻到这熟悉的气味,不免让他有些恍惚。


    缓了好一阵子,姒荼捏了捏眉心, 大脑才再次开始运转。


    首先,这张信纸的确是柳北如生前与人来往的信件之一, 他能确定。而那个印记再次出现在这里,也确确实实地表明了一件事,柳北如和印记之主,也就是容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直至现在看到信纸上的纹样,姒荼才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最初在山洞里,为什么就会觉得那个箱子上的花纹十分熟悉。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他在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在柳北如的书房里见过那个纹样了。


    故能留下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此事便是姒荼眼下疑惑的一点:当年的柳北如和容王,究竟是什么关系,又在密谋些什么?


    当初沈今念传信给姒荼,说出现在英雄大会众家主的宴席上的那个神秘人是容王,但当时信纸有限,又是临时传讯,她并未在信上细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提及这次的会面,容王想要同众宗门做一笔买卖。


    至于是什么买卖,结合众多家主掌门的反应,姒荼大致也能猜到些。


    能成功吊住那么多见过世面的江湖老狐狸,还能让楼老夫人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也匆匆赶往参加的宴席,主题无非就是那几个。


    早在数十年前,江湖上的势力便不再只拘泥于武学之道,除此之外,它们开始寻找生财之道,以便能供养更庞大的势力。楼家的崛起便是其中最为显著的例子之一。


    而在数十年后的今天,各大势力差不多都发展到了瓶颈期,但凡是他们能插一脚的领域几乎都有涉足。但偏偏,最为生财的道路,可不是单单靠着所谓的努力就能踏入的邻域。


    那是这一群江湖草莽所无法跨越的另一个世界。


    贵族和权力的世界。


    而容王能向他们许诺的,正是这一点。


    各大宗门也算是什么财宝富贵都见识过了,他们差的,就是一把钥匙,能够在生财一道上带给他们更多便利和特权的钥匙


    看信上所写,他们谈到了“那件事”,但却并未在信上言明究竟是什么,只说查探过后已经初步有了眉目,相邀在八月初七那日于魔教山下的水帘香榭小筑内一叙。


    八月初七,水帘香榭小筑,姒荼在嘴里将这几个关键点念了念,蹙起了眉。


    从信中不难分析出,这个香榭小筑,似乎是容王的居所,而容王,几乎每年入秋之际都会在那里小住几日,赏景品茗。


    姒荼吐出口气,将那封信轻飘飘往桌上一丢,靠在了椅背上。


    请君入瓮吗?


    姒荼不是傻子,毕竟这封信出现的太凑巧了。


    自养父故去后,他虽不常来此地,但还是来过几次的。但过去的每一次都从未发现过在这个犄角旮旯里还藏着这样一封被人遗忘的书信。


    当然,也不排除是他粗心大意没发现的可能。


    但这种可能性很小。


    最重要的是,遗漏哪封书信不好,偏偏在这样一个节点上,这封书信出现在了他的眼皮子下。信上的内容也是要时间有时间,要地点有地点,跟算好了似的。


    姒荼冷笑一声,可不就是算好了吗?


    他们才在山洞里发现了那个印记没多久,还在秘密查探着时,一场英雄大会却猝不及防地将印记充作请帖上的暗纹,声势浩大地昭告天下,生怕他们看不见。


    从一开始,容王就在引着姒荼等人一步步踏入他准备好的舞台里,坐等他们自己走上前来与他相见。也对,窝藏兵器私采玄铁密谋造反这样天大的事被人发现,容王怎么可能毫无察觉,毕竟在他们前去交接弟子之前,青宴堂的动静不算多小,被发现也颇有可能。


    先不管他图什么,姒荼看着桌上的书信点了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想见是吧?


    行,他也不是不可以抽空去见一面,但到时候容王殿下可别后悔啊。


    毕竟,他一点都不觉得被人牵着鼻子走是件好玩的事


    姒荼关好门,再次拎起了地上那几只撅着屁股装死的肥鸽,离开了这处院落。


    小院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在风吹过时留下几片树叶。


    许久后,一抹黑影从院外的林中一闪而过


    千秋岁主殿。


    姒荼前脚刚回到院里支起火堆准备烤鸽子,后脚便看见天上扑棱棱飞下了一只羽毛流光溢彩的白鸽。


    一众小孩欢呼雀跃,拍手鼓掌:“好耶!又来一只!”


    “今天有的吃了!”


    “但这只瞧着有点瘦小,会不会不好吃啊?”


    “不会,它长得好看,一定就好吃。”


    “好耶!”


    小白鸽轻轻巧巧落在了姒荼的肩上,看着一众蹦蹦跳跳的幼童们歪了歪头。


    “咕?”


    姒荼没忍住抿唇笑了笑,他把手上串着肥鸽子的木棍递给年纪稍长些的几个孩子:“来来来,想吃就自己烤,自己烤出来的才最香。”


    “拿好了拿好了,翻着面烤,别烤糊了啊,就这三只,糊了可就没得吃了。”


    闻言,孩子们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自己的手,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那几只鸽子,生怕出了幺蛾子,一个个的可爱得紧。


    其中一个女孩子拉着姒荼的袍角不让他走,好奇地问:“教主哥哥,它为什么不烤,是因为不好吃吗?”


    说完,她还伸手指了指姒荼肩上的白鸽。


    鎏光寻音鸽十分给面子的“咕”了一声。


    姒荼好笑地按了按它的脑袋,心说这傻鸽子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小命不保,还咕,待会这些孩子就能给它吃了。


    姒荼想了想,随即便弯下腰,笑眯眯地对那个女童说:“这只鸽子不能吃哦~”


    在女孩疑惑地目光下,姒荼伸手蹭了蹭那只鸽子的头,心情很好地弯唇解释:“因为啊,这只鸽子是本座的姻缘鸽。”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哇了一声:“是像牛郎织女故事中,鹊桥那样的东西吗?”


    姒荼想了想,好像也算是那么一回事,便点了点头:“它啊,可是连接起了我和你们嫂嫂姻缘的鸽子,很是了不得。”


    鎏光寻音鸽似乎知道两人在说它,十分傲然地挺起了胸脯。


    小女孩好奇道:“嫂嫂?她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啊?像仙女的那种!”


    姒荼勾起唇角,显摆道:“那是自然,倾国倾城,仙女都比不上他。”


    他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顶,许诺:“过些日子,我就把你们的嫂嫂带回来。”


    小女孩重重点头,认真且期待地“嗯”了一声


    姒荼坐在桌案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封楼岸寄来的回信。却在看了两眼后,没忍住皱起了眉。


    “这写的什么玩意?”


    教主大人被满屏文邹邹的话糊了一脸,顿时有些无语凝噎。


    楼小岸这是在给他秀文采吗?!


    教主大人磨了磨牙。


    教主大人生闷气。


    教主大人开始了逐字分析阅读。


    模样瞧着,倒是还比当初在学堂里研习课文时要认真了不少。


    姒荼抱怨归抱怨,却连自己都没有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嘴角便一直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在读到某人最后斟酌再三落下的那句“我想你了”的话时,教主大人更是控制不住地抱着信纸弯眼笑了起来。


    姒荼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把耳朵,暗自感慨:楼小岸这人,真的是太会了。


    这叫什么,先抑后扬?


    先来满纸文邹邹的话打磨他的热情,再在最后结尾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撩的找不着北。


    啧。


    真有心机。


    但他好喜欢。


    姒荼翘着嘴角,晃着二郎腿,开始咬起了笔杆。


    嗯他该给楼小岸回些什么呢?


    除了近日查到的东西之外,他要写点什么,才能让某人也大吃一惊,深深被他的文采所折服,并且甘拜下风呢?


    教主大人眨了眨眼睛。


    心中升起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硬拼文采他肯定是拼不过的,写正常的文章不行,但看了那么多话本春宫,他倒是对一些特别的文章上有所建树。


    姒荼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本座就多写点。


    势必要让楼小岸看完后对本座魂牵梦萦,哼。


    第54章 520现代小剧场


    五月, 骄阳正好。


    A大的操场上,数道身影正在卖力的奔跑,挥汗如雨, 洋溢着青春与热血。


    其中一位少年发丝微扬, 运球的十指修长有力, 手中的篮球被他护得密不透风, 风驰电掣地杀进包围圈, 引起观众们的阵阵叫好。


    姒荼看着眼前把路线几乎全部封死的三位alpha, 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显而易见,与上半场相比,对面改变了策略,这场一开始, 他们就牢牢盯死了这边的主力, 尤其是姒荼。


    似乎立誓要把他困死在包围圈中。


    以现在的这个方位和角度, 姒荼还真没把握在这种情况下突破防守拿分。


    心念流转只在瞬息间, 几乎都不怎么犹豫,姒荼的大脑就帮他做了决定。


    他一个假动作骗过了自己左手边的那位对手, 对面的人被他影响, 身形晃了晃, 让姒荼找到了突破点。


    下一刻,他手里的球便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传了出去。


    离三分线几步之遥的地方, 楼岸稳稳将球接在了手里。


    楼岸转身,在所有人的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起跳,带着护腕的小臂结实有力,篮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堪称完美的弧线, 稳稳落进了篮筐中。


    球进了。


    下一刻,全场欢呼声瞬间便如排山倒海般层层叠叠压盖下来。


    楼岸将球投出后便再没关注过那边, 而是下意识转身冲几米外的某人浅浅勾了勾嘴角。


    姒荼看着他,也弯眼笑起来,伸手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做口型道:“好厉害。”


    ………


    酣畅淋漓的篮球赛结束后,两人跟队友和同学寒暄了几句,便相携离去。


    几个新来的后勤队员给运动员们递上水和毛巾,顺便好奇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那两个alpha小哥哥都好帅啊,在赛场上好默契,那个三分球帅死了。”


    另一个女孩子也点点头,附和道:“他们私底下看起来关系也很好呢,一双护腕两个人用。”


    队友接过她们递来的水,笑道:“是啊,人哥俩是高中同班同学,现在还是一个寝室的,好多年交情了。”


    一个队员也嘻嘻哈哈加入话题:“那是,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那种,一点都不像针锋相对的alpha。”


    谈论的几人都笑了起来。的确,alpha们可是有极强的领地意识,若不是关系特别要好,绝不可能像他们那样。


    更别说,刚刚有人还看见两人喝了同一瓶水。


    几个omega小姑娘你看我我看你,嘴角都带着点心照不宣的笑。


    ………


    寝室里,姒荼迫不及待打开了空调,往椅子上一摊,吐槽道:“热死我了,终于活过来了。”


    楼岸走过来,帮他把空调调高了几度,垂眸看着在椅子上摊成了一滩饼的某人,叮嘱道:“刚出完汗,空调不能调太低,会感冒的。”


    姒荼乖乖“哦”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坐直了身子问:“话说,男朋友……”


    楼岸“嗯”了一声,听他的下文 。


    姒荼却猛地出手,扯着楼岸的衣服下摆一拉,将人拽了过来。


    楼岸闪避不及,被他拽得身子前倾,眼看着就要与姒荼撞个满怀,只得先伸出了一只手撑在椅背上,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某个突然作妖的人。


    谁料某人毫无自觉,甚至还凑上前在楼岸的脖颈边嗅了嗅。


    楼岸额角跳了跳,轻轻把人推开:“没洗澡呢,别乱闻。”


    姒荼却一把搂住了他的腰身,像是发现了秘密般笑的眉眼弯弯:“男朋友?你是不是易感期到了?”


    他自顾自分析起来:“前两天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你最近似乎一直在跟我保持距离。”


    他磨了磨牙控诉:“你都不抱我了。”


    “也不亲我了。”


    “刚才在球场上,我还闻到你的信息素了,跟平常不太一样。”


    不再是清冽好闻的香味,而是变得厚重起来,极具侵略性。


    他光是闻着,腿就有些发软。


    楼岸在心底叹了口气,平常,若只是亲亲抱抱,他暂且还控制得住自己某些见不得光的念头。


    但易感期一到,他还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做个正人君子。


    毕竟alpha的骨子里,对伴侣充斥着可怕的占有欲,易感期的到来,会把这种欲念无限放大。


    这两天,他光是看着他,心中便难以抑制地冒出了许多念头。


    恐怖的念头。


    楼岸不动声色地压下眼底的情绪,伸手摸了摸姒荼的发顶,缓声道:“嗯,是到易感期了。”


    “不过没什么,我现在去洗澡,稍后打支抑制剂便好了。”


    姒荼蹭蹭他的掌心,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撒娇:“那我们一起洗吧。”


    楼岸呼吸瞬间顿住。


    片刻后,他的眸色渐深,看着自己身下一脸毫无所觉的某人,在心里轻声道:


    不知死活。


    楼岸伸手捏住了姒荼的脖颈,将他的脸不容置疑地抬起来与自己对视。


    楼岸的眼尾撩起格外好看的弧度,眸中的情绪不再隐藏。


    良久,他轻声开口:“茶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故意……”勾引。


    后面两字被他的轻笑所取代,但不妨碍姒荼明白他的意思。


    楼岸指尖划过姒荼的喉结,调子带着些漫不经心,但说出的话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宝贝,听话,别找操。”


    姒荼的耳根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变红。


    就在楼岸准备将自己那个看起来快要熟透了的男朋友放开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勾上了他的下衣摆,轻轻扯了扯。


    姒荼别开眼睛,小声道:“我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买好的东西。”


    楼岸呼吸一滞。


    又听他继续道:“我还是,很想和你……一起洗澡。”


    他在认真的邀请他。


    楼岸心中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他的喉结滚了滚,看着眼前人因为扬起而露出的脖颈,觉得齿尖微微发痒。


    姒荼说完,有些不好意思。


    他揉了揉脸,见楼岸半天没有回答,便抬眼看了过去。


    随后,撞进了一双黑沉的眸中。里面情绪翻滚,夹杂着数不清的、不再掩饰的欲念,和身为一个alpha最直白的占有欲。


    他从来没见过楼岸露出这副神情,顿时微微一愣。


    楼岸却没再等他说话,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干脆利落地进了浴室。


    水声淅淅沥沥,雾气在浴室里弥漫,欲盖弥彰地掩饰着某些见不得人的动静。


    ………


    很久后。


    姒荼被人轻柔地放在了床上,他混沌的意识稍稍清醒,睁开了迷茫的泛着雾气的眼睛。


    楼岸眸中尽是温柔,将人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问:“要喝水吗?”


    姒荼无力地拍了他一掌,声音沙哑,嘴里嘟囔骂道:“畜生。”


    楼岸毫不羞愧,点头认下:“嗯,我是。”


    姒荼生气,但也无可奈何。


    许久后,他想起些什么,开口道:“今天好像是520欸。”


    姒荼戳戳楼岸:“枕头底下,有我给你买的礼物。”


    楼岸闻言,伸手将东西从枕头底下拿了出来。


    是一枚亮晶晶的男士指环,以碎钻为底进行镶嵌,像是铺开的浩瀚星河,内环上刻着楼岸的名字缩写。


    很漂亮,但楼岸却在看到它的瞬间挑了挑眉,神情有些微妙。


    姒荼疑惑:“怎么了?”


    “收到礼物你都不开心的吗?”


    楼岸喟叹一声,将他搂紧了些:“宝贝,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就连礼物,选的都是同一家的同一款钻戒。


    姒荼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便感觉指上一凉,一枚戒指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果然,和他送给楼岸的那一款是一样的,只是稍稍小了一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同时笑起来。


    姒荼拍拍他,把戒指亲自给楼岸戴上,开玩笑的说:“这下好了,刚好凑成一个情侣款。”


    “完美!”他乐了好一会:“不然怎么说我俩简直天生一对呢。”


    买戒指都只买一只,还恰好和对方买的都是同一家店的同一款。


    这么完美的人,世界上居然有两个。


    楼岸也笑起来,亲亲他的脸附和:“嗯,我们天生一对。”


    姒荼拉起他的手和自己的放在一起欣赏,越看越满意。


    刚准备转头和楼岸在说些什么,他的表情却突然僵了僵。


    姒荼控诉地瞪向某个不知廉耻的人。


    楼岸靠在床头,神情未变,仿佛很是无辜清白。


    姒荼:“……”


    许久,他忍无可忍:“你戳到我了。”


    楼岸弯唇笑起来:“这样吗,那真是抱歉。”


    话虽如此,却没有一点想要移开的自觉。


    反而凑的更近了。


    这位不知廉耻的alpha凑在姒荼耳边,轻声诱哄道:“那就再来一次吧。”


    姒荼脸瞬间爆红,低声警告他:“不可能。”


    楼岸蹭蹭他,笑的漂亮夺目,撒娇似的问:“真的不行吗,老公?”


    姒荼被他一句甜言蜜语迷魂了头,抵抗的力道瞬减,红着耳朵恍惚回答:“也,也不是不行吧。”


    楼岸低头在他唇边又亲了亲,奖励般地道:“好棒,谢谢老公。”


    ……


    夜还很长,两人落在枕头上纠缠的双手,那对指环闪闪发亮。


    第55章 小情侣见面


    姒荼写完信, 高高兴兴地搁下了笔,觉得自己真是个调情的高手。


    他伸手摸了摸小白鸽的脑袋,把纸折吧折吧塞进了信筒里。


    浅浅期待一下楼小岸看见信之后的反应吧~


    鎏光寻音鸽歪头咕咕两声, 抖抖翅膀从窗边飞出, 一眨眼便钻进了魔教的茫茫群山中, 只偶然时得以瞥见一抹金光流转。


    姒荼盯着窗外墨绿色的山景看了一会儿, 才慢吞吞打了个呵欠, 理了理衣裳便准备站起来到屋外吹吹风, 却在起身时突然觉得喘不上气,精神一阵恍惚。


    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心口的衣服,不好的预感蔓延开来。


    下一刻,熟悉的痛觉再次在身体里弥漫开, 自心口游走至各处筋脉, 如同万蚁啃噬般, 密密麻麻深入骨髓, 姒荼的脸上瞬间便没了血色,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


    他额头冷汗一点点渗出, 忍耐再三, 却还是从喉头喷出了一口血。


    姒荼颤抖着手, 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从面前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只白玉哨, 勉力吹响后,便晕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脑袋磕在地上的时候,姒荼还自嘲般的想, 还好早年间他便在殿内都铺上了厚厚的毯子,防的就是这一手突如其来的晕厥, 后来习惯了,哪怕毒素已经压制完成也一直没撤去,现下还算是救了他脑袋一命。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祈祷白行川最好赶紧带着人赶到吧。


    万一这一个不好的,他变成了傻子,楼小岸不要他了就完蛋了。


    这几日他都在准备聘礼了啊


    姒荼再次醒来,发觉外面天光大亮,距离他昏迷时已然不知过了几日。


    他被外头的日光刺了刺眼睛,不自觉地便扯下了床边的帷幔,还将手往眼上搭了搭。也是这一动,他才隐隐发觉身旁人影绰绰,似乎还有旁人在殿内,只是隔着层帷帐,他又刚醒,没太看清是谁。


    能堂而皇之进入他的寝殿之内的,偌大的魔教也就那几个人,姒荼没做他想。他微微运转了一下内力,便立刻毫不意外地发现周身筋脉处立马传来噬咬般的痛意,同许多年前一模一样。


    多年和自己身体里这尊大佛的对峙让姒荼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非必要时刻绝对不要硬碰硬,不然到头来痛苦的还是自己。他微微叹了口气,终是躺平,停下了自虐般的运功,就这样吧,到时候去魔教里转转,让那帮老家伙们帮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哑,姒荼便朝帷帐外出声:“那什么,给我倒杯水吧。”


    “我现在周身酸痛的,不太能下得了床,劳烦了。”


    那道身影动了动,闻言听话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茶,片刻后送到了帷帐边的小桌上,随即替他撩起了帘子的一角。


    姒荼挣扎着起身,正准备自己将其拿起来一口干了,却看见一只素白的手又缓缓将那只素色的茶杯端起来,似是要亲自喂他喝。


    姒荼“害”了一声,有些疑惑,心想自己这一晕,难不成还反倒激发了自己那帮狐朋狗友的“怜惜”之情?别太好笑了。


    姒荼一脸难言的神色,眼里满是嫌弃,简直无法想象那几位柔情小意地喂自己喝水的场景。


    他刚准备开口推脱,却被那只手突然抵住了胸口,天旋地转间便被其推回了床上。


    姒荼:“?!”


    “!!!”


    下一瞬,层层叠叠的帷帐被人彻底挽起,那道身影也彻底出现在了姒荼的眼前。


    面前的人一身浅色长袍,腰身劲瘦有力,如墨的长发被一支素色的簪子松松挽起,慵懒又不失庄重,端的是一个风华绝代,不是楼岸又是谁。


    瞬间,姒荼的眼神噌地就亮了,忙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但可惜,对面某人似乎并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


    楼岸眼睫低垂,浅色的唇轻轻抿着,站在床边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看着姒荼。


    一看就是生气了。


    姒荼瞬间警觉,立马便开始仔细思索是不是在自己昏迷的期间发生了什么,让楼小岸委屈成这样。


    谁!究竟是谁敢惹他家夫人!


    天杀的,楼小岸都不笑了!他笑起来明明最好看了!


    难不成是自己昏睡的时候,楼岸来了魔教,结果山前看守的弟子狗眼看人低,不让他入内?或是谁自作主张地驱赶他?又或者是哪个不长眼的把楼小岸当成了他的男宠,提醒他注意身份了?


    话本子上面都是这么写的。


    姒荼心疼坏了,每次楼岸露出这副表情,他就毫无招架之力,活脱脱一副为了美人色令智昏的昏君。


    姒荼自己也知道,但是他控制不住,并且在哄夫人的这条道路上跑得十分洒脱,乐意至极。


    看着楼岸眼尾上的那一抹红,姒荼登时连疼也顾不上了,坐起身就要抱楼岸。


    却再次,被楼岸撑着手一点点地、不容置疑地推倒在了床上。


    姒荼眼睫颤了颤,然后一点点地睁大了。


    因为在这个姿势、这个情景下,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月前他们分别那天发生的事。


    两人交错的呼吸,彼此身上的温度,楼岸在他耳边隐忍的喘息,和在他手上的触感


    姒荼的脸一点点变红,随后羞愧地挡住了自己的表情,青天白日的,朗朗乾坤的,他怎么可以满脑子都是那种事!


    还不是都怪楼小岸,他他他,如此不庄重,都把自己带坏了!


    姒荼投降般地做了最后的劝说,虽然听起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你等等,我刚醒,估计一会儿还有人探望,这样不太好。”


    姒荼睁开一只眼,无奈地退步道:“你要是真的想那什么,我们可以晚上”


    楼岸脸上没什么表情,等着床上的某人将话说完后,才语调平稳地开口:“用不着等晚上。”


    他伸手往后一挥,寝殿内的那几扇厚重的雕花木门便轰然关上了,发出沉闷的声响。


    楼岸欺身上了床,帷帐在他身后层层叠叠落下,光,暗了下来。


    姒荼手指蜷缩了一下,睡醒后微微带着点水光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紧张,又像是在期待些什么。


    楼岸唇边突然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笑,手里还捏着那盏茶,歪头问榻上躺着的人:“教主大人渴了?”


    姒荼突然察觉出了些危险的意味,顿时便一动也不敢动了,只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楼岸的唇浅浅勾起,像在笑,却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在阴影中多了点别的意味,像是奇诡杂谈书中某些魅惑人心的恶鬼。


    “那我喂教主大人喝茶好不好?”他问。


    也没等姒荼再说些什么,楼岸便仰头喝了口手中的茶,随即缓缓俯身下去,身形笼罩在了姒荼的上方。


    如墨的长发自肩颈滑落,在床榻上铺开,直至与姒荼的交叠,纠缠,沉沦,最终归至一处


    宫殿外。


    洛惜惊拦住了因为担心姒荼安危准备破门而入白行川,和姒泇玉蝴蝶两人一起无言地站在了古树底下,抱着手臂,似笑非笑。


    白行川看了看几人的表情,渐渐也琢磨出了些味道,明白了什么,便也没在上前准备查看情况。而是寻了块地方,学着两人的模样抱好手臂站着。


    四人在树下排排站着,显得有些傻。


    洛惜惊摇头叹息:“世风日下啊”


    玉蝴蝶接腔:“青天白日”


    姒泇轻轻“哼”了一声。


    白行川:“。”


    片刻后,洛惜惊扭头看向白行川,问:“你是最早到的,所以那天到底什么情况?”


    白行川想了想:“我到的时候,楼家那位公子已经在里边了。”


    “正拉着姒荼的手给他输内力,神情很是可怖。”


    玉蝴蝶叹口气:“也是,这楼二公子悄悄摸进了咱教中,想必是准备给教主一个惊喜的,谁料惊喜变成惊吓了。”


    洛惜惊赞同:“认谁兴冲冲进了屋内,却发现自家相好的倒在了血泊里,生死未知,估计都会下个半死吧。”


    “唉,造了孽的。”洛惜惊经此一事,倒还算对楼岸满意了不少:“楼家这小子倒也不错,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们小教主两日,一点怨言都没有,勉强算他合格了。”


    几人都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不过”玉蝴蝶摸了摸下巴,一抖手中的扇子道:“教主大人他毕竟刚醒,这干柴烈火的,是不是不太好?”


    “他那个身体能成吗?”


    姒泇想了想,决定相信自家弟弟的能力,安抚道:“他只要不动用内力就暂且无事。”


    “这应该、大概,是没有问题的吧?”


    第56章 拂玉难成


    寝殿内, 楼岸微微喘息,强压下心底的欲念放开了姒荼。


    姒荼有些迷蒙地睁开眼看着他,楼岸伸手替他理了理鬓发和乱掉的衣裳, 哑声说:“你现在身体不行, 不能做这些。”


    姒荼:???


    你说谁不行!


    他刚准备翻身坐起来让某人看看究竟谁是江湖上身强力健的好儿郎, 却被心口处突然传来的痛意弄得呼吸一滞, 不得不捂着心口咳嗽起来。


    这弱不禁风的样子, 仿佛是又回到了最初两人重逢时那副病怏怏的孱弱模样。姒荼嫌弃地蹙起眉头, 暗骂一声。


    楼岸心脏也跟着紧了紧,忙将人揽进怀里靠着。见他神情不对,又将手搭上了姒荼的脉搏,那里冰凉一片, 寒意从皮肤下隐隐渗出, 早先已经好起来的脉象又变回了那副乱七八糟的样子, 甚至较之先前的还要更为糟糕。


    被楼岸宠了好一段日子, 姒荼也不再是先前那个无牵无挂孤身前行的教主了,变得渐渐娇气起来。


    此时, 他便将头靠在了楼岸的肩上, 声音隐隐透着股委屈, 抱怨道:“完了,我刚刚才发现, 我身体里的毒,它居然变强了!”


    “玉蝴蝶果然没猜错,在一枕槐安的影响下,我身体里的这位霸主不仅没被压制, 还更加猖狂了。”姒荼揪了揪帷帐上的穗子,闷闷道:“它好像还吞噬了一枕槐安的一部分, 融合了这些毒性,导致我现在出现了当初某些中了一枕槐安的症状了。”


    楼岸压住眼底的杀意,拉起姒荼的手将内力输送了过去。他不善医术,对姒荼如此复杂的情况没有办法,但好在,阿爹留下的功法能稍稍帮姒荼缓解一些。


    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还是得找到姒荼身体里毒素的来源才行。


    只是这毒跟了茶茶很多年,似乎还同魔教秘辛以及茶茶的功法有不小的牵绊,很是让人头疼。


    楼岸眸色渐渐幽深,却见怀里的姒荼不安分的动了动,不太舒服的样子。


    他引着内力将最后一周天在姒荼筋脉丹田内运转完毕,才停了手问:“怎么了?”


    还是不舒服吗?楼岸眉头微蹙,虽然他很想现在就把伤害了姒荼的人一个个揪出来,让其以死谢罪,但却也明白,眼下这些并不是最要紧的,现在首要的东西,是姒荼的身体。


    姒荼叹了口气,突然大着胆子仰头捏了捏楼岸的脸。


    看着对方微微错愕的表情,他才弯眼笑笑:“从刚刚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这样做啦。”


    “多好看的美人啊,做什么拧着眉头。”明明自己脸色苍白,偏偏这人天生就长了副活泼好动油腔滑调的性子,忍着痛都要调戏人:“虽然美人生气也是好看的,但还是别了,本座看着会心疼的。”


    楼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半晌后微微叹了口气:“你既会心疼我,我自然也会心疼你。”


    他回想起两日前自己推开寝殿的门时所见到的景象,脸色又是一阵阴沉:“你知不知道,我刚找到你时,你躺在地上,衣裳沾血,我从来,从来”从来没那么害怕过。


    楼岸自成人后,对外便一直都是那副淡然雅正的模样,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模样。


    他看着怀里的人,顿了顿,像是无可奈何般地闭上了眼,睫毛颤抖:“茶茶,你能不能别吓我了。”


    姒荼看着他,心脏像是被攥紧了般发酸发疼,他却清楚的知道这并非毒发,而是在意一个人才会有的情绪。


    鲜活而真实。


    他伸出手臂,用力收紧了楼岸的腰,认真承诺道:“这次是意外,我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但的确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了。”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保证,一定先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努力不再让你担心,好不好?”


    楼岸垂着眼睫亲了亲他的发顶,算是答应了的回音。


    姒荼却本能地替他感到委屈,他家楼小岸,真的是太好哄了。


    这样不行的,容易吃亏。


    姒荼默默将头埋在了他的颈边,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来日,他定要教会楼小岸恃宠而骄才行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才整理好衣物出了门。


    没想到一推门,就看到了一刷刷站成一排的某四人。


    见姒荼终于出来了,几人瞬间齐刷刷回头,盯着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


    洛惜惊:“哟!”


    姒泇:“哟~”


    玉蝴蝶:“咳。”


    白行川:“。”


    姒荼:???


    什么情况?


    不是,你们为什么要露出这种微妙的表情盯着本座看啊!!!


    楼岸没忍住弯起了唇:“噗。”


    洛惜惊率先打破了气氛,扬着眉喜气洋洋地夸赞:“将近一个时辰,教主大人好本事。”


    姒泇也觉得姒荼这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表情很好玩,故意逗他:“是啊,威武不凡。”


    玉蝴蝶决定妇唱夫岁,跟着夸赞:“百炼成钢。”


    白行川迟疑片刻,努力接话:“金刚不坏?”


    楼岸:“噗。”


    什么跟什么啊!


    教主大人也渐渐明白了过来,耳朵瞬间变红,欲盖弥彰地怒道:“你们心思龌龊!本座明明什么都没做!”


    姒泇看了看对面盯着姒荼神色温柔的弟妹,冲姒荼笑得玩味:“哦?真的什么都没干吗?”


    姒荼磨了磨牙:“没干!”


    本来就没干成只是亲了亲而已。


    哼。


    楼岸笑笑没说话,只默默将他的手握紧了些,算是成全了某位小教主的面子。


    姒荼虽是从魔教长大的,但却与魔教里那些在情爱一事上刀枪不入的教众们差距甚远,在某人的跟前面皮薄的很。姒泇显然也是早早看出了这一点,暗暗感叹自家弟弟真是被楼家的小子吃准了,也没再逗他,正了正色道:“我们来是说正事的。”


    虽然没控制住,稍微放飞了一下本性。


    姒荼麻木脸:“哦。”


    接收到姒泇的眼神,玉蝴蝶便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摇了摇折扇,高深莫测地道:“教主昏睡的这两日,我等也没有闲着,去找了神雀台的灵婆和药老头,得知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姒荼用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耳朵尖,没什么表情:“哦。”


    姒泇无奈地瞪了玉蝴蝶一眼,打断了其惯用的卖关子手法:“说重点。”


    玉蝴蝶立正站好,认真道:“我们一致认为,教主你身上的毒有问题。”


    他把折扇收拢,在掌心敲了敲,分析道:“虽说炼成拂玉手的条件苛刻,法子吓人,魔教的过往记载中也没有几人能将其炼成,能参照的情况不多,百年来也唯有初代教主时期有明确记载,但可以肯定的是,拂玉手本身自带的毒性虽霸道,可一旦炼成便再无大碍,远不如教主这般痛苦。”


    “顶多只在特定日子会稍稍难受些罢了,万万到不了噬心蚀骨的痛楚。”


    姒荼一阵沉默。


    楼岸却在此时突然出声询问:“拂玉手炼成的法子吓人,具体指什么?”


    “又为何会自带毒性?”


    姒泇看了突然心虚闭上嘴不说话的某人一眼,主动替楼岸解惑:


    “拂玉手是魔教初代教主素千殇开创的至高武学,被魔教后人收录于奇诡秘法册之内。想要炼成此功之人,武道一途的根骨须得清奇绝佳,远胜于常人,此为其中之一。二则修炼此功的法子堪称阴毒,拂玉拂玉,讲究的便是一个过而无痕,四两拨千斤,以手作兵刃杀器,谈笑间便可夺人性命。”


    姒泇叹了口气,眼中划过一丝心疼,毕竟当年姒荼练功时吃了多少苦,她可是全都看在了眼里,记得清清楚楚。


    “拂玉手之威世人皆知,却不知这背后究竟是怎样一副景象。”


    “练功的头三个月,武者的双手须得每日浸泡在特制的药水中,那药水是以数百种毒虫毒草蛊虫之精华凝练而成的,剧毒无比,每日三个时辰,少上一刻都不行。”


    “魔教典籍中通常把那药水称为巫尔木,而能与之抗衡的,则是一种名为阿罗日的毒草。是以练功者在浸泡前,须得先服用阿罗日,否则身体必然承受不住巫尔木的毒性,定会暴毙而亡。”


    “但就算是这样,也有无数人撑不住这两种毒性发作对抗的日子,或是走火入魔,或是自残了断,在魔教百年的历史中,因此丧命之人不知凡几。”


    “等熬过了毒性对抗的时期,也就是前五个月,巫尔木与阿罗日便到了融合期了。这时需要一名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之人,强行用内力替练功者将大部分的毒性封存于其手内的筋脉中,并护佑其心脉不被侵蚀。”


    姒泇顿了顿:“以上,便是外界所有能帮练功者做的事了。余下的,便需要其自己熬过来。”


    “融合期,又是三个月。”


    “过了融合期,拂玉手便也勉强算是入了门,毒素封存在手上的筋脉内,会在特定时期内偶尔发作,但比起之前,已经算不上什么要命的痛苦了。此时若是动用内力,毒素在不稳定的情况下便可能会随着皮肤渗出来,遇花花死,碰鸟鸟亡,也被称为阎罗手。”


    “此时便会让练功者双手裹满浸泡过特殊药草的白布,一是用于隔绝毒素与外界接触,二是那药水能稍稍缓解些手部的痛楚,让人不那么难熬。”姒泇回忆了片刻,笑起来:“我还记得那时,姒荼不小心毒倒了只夜里跑进殿里偷东西吃的小猫,小猫一动不动,身体都硬了,某人哭了好久好久,还四处跑去求人。最后还是灵婆婆药老头他们看不下去了,出手救下了那只小猫,某人才没继续哭。”


    姒荼眼神飘忽了一下,这种称得上丢人的成年往事,他却难得地没出声反驳。


    他其实早就想把这些事告诉楼岸了,但每每都是要么时机不对,要么被人打断,是以一直都没能说出口。


    而且自己开口说这种东西,真的好像在卖惨啊。


    他真的,说不出那些话啊。


    总感觉怪怪的。


    而且看楼小岸现在的表情,他都生怕自己还没说完,就要亲亲抱抱地哄人去了。


    姒泇自然也清楚他这种拧巴的性子,索性便由她代劳将往事都说了也好,在眼下这个院子里站着的人中,她可是最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况且这也并非是什么难言之事,在她看来,楼岸这个弟妹早就可以算作自己人了。


    姒泇掏出这么一桩往事,勉强算是缓和了一下院子里凝重的气氛,众人瞟了眼乖乖垂眸闭嘴的教主大人,神色稍稍松动了些。


    谁知姒泇的下一句话,便又将众人的情绪拉回了最低谷。


    “到了这一步,拂玉手才勉强算是小成。”


    第57章 本座暗结珠胎


    当年, 姒婳亡故后,柳北如对姒荼的教导便愈发严厉了起来,凡事亲力亲为, 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扶上教主之位, 继承姒婳坚守多年的心血, 挑起整个魔教的大梁。


    柳北如明明大权在握, 心计谋略均在众人之上, 姒荼不是没有疑惑过他为什么不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但当他问出口时,柳北如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笑着轻叹:“我老了,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姒荼初时只觉得养父在阿娘死后便没了当初的心气, 整个人的确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 鬓边也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白发, 但现在细细回想起来, 姒荼却总觉得当初的眼神中似乎还隐藏着某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五年前,姒荼阴差阳错下滚进了千仞山, 遇到了楼岸。少年初尝情滋味, 自是有千般不舍万般眷恋, 却没想恰逢魔教大变,柳北如身死, 姒黎被劫,姒荼一路杀回了魔教,拼尽全力才堪堪从叛变的教众手里将姒黎护住,吊着一口气将余孽清理干净后, 便再次毒发,一头栽进了后山的寒潭中。


    那寒潭底下铺着千年寒玉, 是极好的修炼之所,寒潭后的密室,平日里作为姒荼练习拂玉手基本功的场地,机关暗器无数,还放着数个特质的人傀,但由于之前姒荼每每进去走上一遭便会修养小半个月,太过恐怖的训练方式在他心里可谓是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是以之后碰上每月一次的训练时,姒荼便总要寻个借口溜走。


    要么说自己吃坏东西闹了肚子,要么说自己昨日同人比试时伤了筋脉,还要拉着洛惜惊一起下水,替他圆谎。虽然总是没什么用处,不到片刻便会被拆穿,但他每个月还是要闹上那么一场,表示自己心中那簇永不服气的火苗从未熄灭。


    但在魔教那场内乱结束后,少年像是在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之后的几年,姒荼几乎是住在了后山里,除了某些重大事项需要处理时,他一步都没再踏出过魔教。


    那个喜欢玩乐,喜欢热闹人烟,总是不着调的少年似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挑起了整个魔教大梁的教主尊座,杀伐果断,武功高强,完美的长成了当初柳北如所期望的样子。


    姒泇其实一直都知道,姒荼在愧疚,为自己贪恋繁华的心思愧疚,为自己偷懒闲散的心思愧疚,为自己没能早点赶回魔教而愧疚。


    即使,柳北如的死并非是他直接或者间接导致的,但这不妨碍他把这一切的罪责都归在了自己身上。


    姒荼曾无数次的设想过,若他早些启程回魔教,不那么贪玩,不那么怕疼,好好练功,是不是就能改变当初的结局。是不是就能在那场动乱里救下养父,护好姒黎,是不是就能保护好更多的人。


    在江湖中遇上楼岸非他所料,但弥足深陷的确是他心甘情愿。


    愿意为此付出时间、精力,以博蓝颜一笑,贿赂那人跟他回家。


    在这件事上,的确是他做出的选择,怪不了旁人。姒黎怨他,也是应该的。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拼尽全力往上爬,那场大乱中,少年只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江湖中,实力才是一切的来源。没有实力,便护不住自己想要的一切,没有实力,珍视的、呵护的,都会被人轻而易举地毁去。


    是以他夜以继日地练功,曾经那些他以为自己受不住的,吃不了的苦,忍不下的痛,似乎都在悄无声息中顺理成章地完成了。寒潭下了一次又一次,暗室里的墙上刻满了一道道由刀兵击打所致的痕迹。


    他在后山里忍下了好多次的毒发,从难耐到麻木,再到彻底将其压制封印。


    拂玉手从小成到大成,这一条路,姒荼只用了不到四年。


    世人皆惊叹他的天纵英才,嫉恨他的好命坦途,却不知这一跃成神独步天下的四年,也是姒荼画地为牢心如死灰的四年。万般皆是求不得,他只愿在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时,因他之过而惨死的人,不要怪罪于楼岸


    姒泇将当年的情况大致说完后,看着众人沉默的表情,也没忍住叹了口气。


    她在此时终于拿出了那副长姐的风范来,敛了敛心神,看向了楼岸,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早知姒荼他要强,不愿将这些过往劳苦告诉你,但今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便索性都同你说明。”


    “阿娘走的早,我这个做长姐的也该操操心。”


    “我知你待姒荼之心恰如他待你,天下之大,能遇到一位相知相许的人很是不易,你们分开数年还能在江湖人海中重逢,可见是缘分使然,”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与玉蝴蝶的视线恰好对上:“以后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希望你二人能始终彼此信任,彼此倚靠,哪怕是经年之后,也能恩爱如初。”


    姒泇到现在还记着,那场动乱结束后的某一日,她处理完了教中一些寻常的琐事,到后山探望姒荼时,却破天荒地见这位素来静不下心读圣贤书的少年捧着本册子,看其样式还是魔教书阁中的文学典籍。


    她那时颇为惊奇,还以为姒荼练功练岔了气,走火入魔了,便上前问了两句。


    姐弟俩闲谈片刻后,姒泇提到了楼岸,她那时还没见过这位在江湖上的年轻一代中与姒荼齐名的天才,十分好奇,当然,更多的还是疑惑究竟是怎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能把自家不着调的弟弟迷得神魂颠倒。


    她若是没记错,那会儿两人相识才不到三个月吧。


    姐弟俩一向没什么嫌隙,这么想着便也就问出了口。


    寒潭边躺在石头上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拿起书盖在了脸上,声音有些沉闷,却石破天惊地拽了句文邹邹的词:


    “这或许就是有些人白首如新,有些人倾盖如故吧。”


    院子里,在姒泇说出了这种类似证婚的词后,教主大人脸明显红了红。


    姒荼不自在地揉了揉脸,小声道:“好端端地,你说这些做什么。”


    怪不好意思的。


    姒泇也就正经那么一会儿,见姒荼还不领情,立马就飞去了一个眼刀:“老娘难得文雅那么一回,你还不乐意听?”


    她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拆台道:“不知是谁,从外面一回来就乐颠颠地筹备起了聘礼,现下还不说清楚,难不成要等你们私相授受珠胎暗结后我再替阿娘说这话啊?”


    姒荼震惊:“什么珠胎暗结!?”


    姒泇也意识到自己说快了扯出了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她迅速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总之,你俩好好的就行,至于婚礼在哪办咱们之后再议。”


    众人没憋住笑,偷偷漏了点气音出来。


    姒荼发誓自己方才绝对没听错,他扯了扯楼岸的袖子,小声确认道:“你有没有听见,刚才姒泇她说什么?”


    楼岸好笑地将他的手拢进掌心,郑重回答了姒泇的话:“阿姐放心,我们会的。”


    姒泇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问:“你刚刚叫我什么?真好听,再叫一声。”


    楼岸看向姒荼,也弯唇笑起来,终是恭恭敬敬地再喊了一声:“阿姐。”


    姒泇舒坦了,分外爽快地“欸”了一声。


    姒荼:???


    他一脸茫然:“这是,认祖归宗了这是?”


    楼岸逗他:“怎么?就许你唤楼老夫人叫祖母,不许我唤你阿姐作阿姐?”


    “茶茶,你这样好没道理。”


    姒荼扭头盯着他,却在半晌后自己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却又突然喷出了口血。


    众人大惊,连忙上前查看情况。


    姒荼靠在楼岸怀里,十分丝滑地拉着他的袖子擦了擦嘴,冲面露紧张的众人摆了摆手:


    “害,没事,我都咳咳,我都吐习惯了,一会儿喝点补血的汤药,补补就回来了。”


    “咳咳,不是什么大事,”他任由玉蝴蝶把着脉,想了想又道:“我这次毒发,应该是不小心中了药引。”


    玉蝴蝶抬起头:“药引?”


    姒荼用另一只手在自己怀里掏了掏,却没摸到那只信,转头看向了楼岸。


    楼岸瞬间心领神会,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那封书信递给玉蝴蝶。


    “那日我路过了养父院子门口,就想着许久未至此地,进去看看也好,便在书房的角落中发现了这个。”


    “上面的香味,应该就是再次勾起我体内之毒的源头。”


    玉蝴蝶皱起眉,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片刻后确定道:“不错,如你所测,的确是一种混杂了许多特殊药物的香料,名贵且难寻,旁人闻着没什么,若是被体内有毒的人闻到,极易引发毒素躁动,进而再次毒发。”


    “但,你中毒的事,整个江湖里,也没几个知道,”玉蝴蝶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谁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算准了你的心思,还能够寻来如此精贵的香料,诱你毒发呢?”


    姒荼神情一顿,慢慢说出了自己的猜想的那个名字:


    “有,容王。”


    第58章 二次撒娇


    姒荼此言一出, 让众人都惊了一惊。


    还不等开口细细询问些什么,院子里的几人却几乎同时直直朝某个方向看了过去,下一瞬, 便是齐齐出手冲那处攻去。


    随着几声兵刃入体的声音响起, 鼻尖顿时传来了血腥气, 下一刻,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正踉踉跄跄地往远方出逃。


    姒荼阻止了想追出去的几人, 摆摆手道:“你们这几下已经差不多要了他的命了,犯不着追。”


    “而且,我也大概知道这是谁的人了。”


    白行川点点头,跟洛惜惊对视一眼, 收剑回鞘。


    姒泇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主动拉起了玉蝴蝶的手往书房方向走, 转头招呼几人:“愣着做什么, 在这院里聊半天了也不嫌晒,有什么都去书房聊。”


    几人都去了书房。片刻后, 姒荼将之前的所有推测一并说了, 在说到八月初七香榭小筑相邀见面时, 几人都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


    姒泇眼中闪过担忧之色:“若按你所说,那容王必定是个阴险狡诈之人, 此行,恐有蹊跷。”


    “你现在筋脉受损,毒素也未能压制,实在太过冒险。既如此, 还不如让我替你前去。这些年来,有关魔教的众多事宜我也都知晓, 他若是想拉拢魔教,我代为出面也并非不可。”


    姒荼却摇了摇头:“还记得在英雄大会上对众公示的那两件信物吗?”


    洛惜惊挑眉:“你是指,那个被你拆穿的假信物?”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把剑在哪见过呢?”他摸了摸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


    姒荼淡定地喝了口茶:“你当然见过,因为那把剑就是照着倚天笑做的。”


    “我当时离得近,所以观察的还算仔细,两把剑的材质、锻造、剑柄处镶嵌的东珠、剑身上的花纹雕饰,几乎都一模一样。若不是我十分确定倚天笑就放在台下,几乎都要弄混了。”


    “所以,自秘宝现世的消息传出后,江湖上看似对信物所在之地众说纷纭,猜测不断,但其实,还是有那么一部分人是知道真正的四大信物是什么的。”洛惜惊恍然大悟:“石庄主,不,应该说容王,就是那一小部分人之一。”


    “他特意找人做了这么一把剑放在那,也不是没想过会被人拆穿,只是在那样的情势之下,众人对于拿到信物的渴望明显更高,两件信物一真一假混淆视听,哪怕人群中坐着其它知情者,也起码对其信了六成。在有一定的信任下,真假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拿到信物。”


    姒荼点点头,看向楼岸笑笑:“你应该早就知道倚天笑是信物之一了吧,知道我拿着不方便,便一次次细心帮我特意安置好,英雄大会那次就是,平日里也总将它放在身边看顾着。”


    “真贴心啊。”


    楼岸捏了捏他的指尖:“不错,江湖上虽猜测众多,但可信度最高的也就那么几种,层层筛选下来,就大致能有个方向了。金陵台观天下事,那些家族的动向心思,自然都逃不过金陵台的眼睛,我担心英雄大会有变,就早早准备了,信物调查自然也在其中之列。”


    姒荼叹气,回握住他的手:“你果然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我还以为瞒得很好呢。”


    洛惜惊震惊脸:“等会儿,金陵台?”


    白行川眸中划过一抹深思,片刻后开口:“果然是你。”


    洛惜惊又转头看向他:“不是,你知道啊?”


    白行川摇摇头:“直觉罢了。”


    洛惜惊心中浮上一个大胆的猜测,一时惊疑不定。


    姒泇勾唇笑笑:“唉,管这些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弟妹厉害些才是好事。”


    玉蝴蝶出来划水:“正是正是,无需纠结这些。”


    白行川思索片刻后又道:“车马行的势力范围更倾向于普通民众百姓,这方面的消息来源更广泛些,正好和金陵台有互补之处,日后可以多多合作。”


    楼岸颔首:“早有此意。”


    他转头看向姒荼,笑意清浅:“一直久仰白行主大名,此次倒还多亏了茶茶,给金陵台和车马行牵线搭桥了。”


    见他们那头开始谈起了合作的消息往来事项,玉蝴蝶掏出扇子挡住脸摇了摇,小声对洛惜惊感叹:“这下可不得了了。”


    洛惜惊深以为然,江湖上最出名的两大情报消息组织合作了,不敢想有多恐怖,他也小声道:“到时候,不会连我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亵裤都知道吧?”


    姒荼嫌弃地看他一眼:“谁特么想知道你穿了什么颜色的亵裤啊。”


    姒泇没忍住笑出了声。


    眼见场面一时有些混乱,话题也渐渐偏了方向,姒泇不得不连忙抬手打断了他们:


    “掐架的住手,住手!老玉,你去把姒荼和洛惜惊拉开,那边谈事的两位,弟妹,还有白行川,先等会儿,把正事儿说完了再聊,静一静,都静一静。”


    眼见好好说话似乎没什么效果,姒泇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桌子“啪”的一掌拍下。


    “都给老娘静一静。”


    上好的紫檀木桌瞬间四分五裂,在喧闹中祭了天。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众人看看妖娆妩媚的姒大圣女,又看看面前那张被“碎尸万段”的紫檀木桌,都默默闭上了嘴。


    姒大圣女,甚至都没有动用分毫的内力,只轻轻一掌,就让在座的诸位高手隐隐汗流浃背。


    洛惜惊倒吸一口凉气,以前他醉心于研制蛊毒,只远远听说过姒大圣女的威名,却没亲眼见过,只当教众们夸大其词。


    眼下见了,才知道所言非虚。


    他摇头,拍了拍玉蝴蝶的肩膀,暗道一声兄弟珍重,便果断放弃了和姒荼一决高下的念头,利落地闪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忽略桌子,现场终于又恢复了最初严肃的气氛,姒泇满意地点点头,挽了挽耳边的碎发优雅落座:


    “好的,我们继续。”


    “根据我最初的观点,原是不太赞成姒荼去与容王相见的,太危险。但在方才,已知晓倚天笑极有可能就是四件信物之一,那么此时姒荼对于容王而言,价值无疑又变高了不少,我这个圣女显然已经不够格了。”


    洛惜惊点头,认真分析:“他既然能避开我魔教众多视线,让那封信准确无误地出现在姒荼的手上,也恰恰说明了容王想要见的就是小教主,估计谁去了都不好使。”


    姒泇沉吟片刻,看向了姒荼:“我确定一下,你是一定要去的对吧?”


    姒荼颔首:“不论是从江湖大义上来说,还是从我魔教恩怨私情来说,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得去。”


    他眸色深沉:“容王拿捏准了我的心思,他也算准了我一定会去。”


    看见众人担忧的神色,姒荼笑笑,面上是难得一见的认真:“顺势而为罢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局势尚不明朗,想要看清这滩浑水底下的景象而不被裹挟其中,只能由我们自己先劈开这一剑。”


    这番话在姒泇的意料之中,她点点头算作回应,思索片刻后又道:“但你孤身一人前去,我终究不放心,人多了又难免会引起他人注意。”


    “这样,你带着弟妹一起前去吧,算是多一重保障。我们就不添乱跟去了,就在魔教外不远不近候着,你若有事也好及时接应。”


    姒荼与楼岸都颔首答应了下来。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后山寒潭处,把你体内的毒压制下来。”


    姒泇算了算日子:“眼下离八月初七还有些时候,正好够你修养几日。”


    魔教后山,古玉寒潭。


    姒荼拨了拨自己的腰带,欲言又止地看向了眼前一动不动的某人。


    楼岸装作不懂,歪头疑惑:“怎么了?”


    姒荼眼神飘忽了一瞬,他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系绳,含糊道:“你不出去吗?”


    楼岸不解:“我为什么要出去?”


    姒荼眼睛微微睁大:“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之前是什么样的?”楼岸微微一笑:“我不太记得了。”


    “茶茶帮我回忆回忆?”


    姒荼磨了磨牙,控诉道:“以前你老规矩了,替我上药时眼神都不乱动的,手也一直都安安分分,我故意调戏你你还会脸红”


    楼岸轻笑一声:“是啊,茶茶自己都承认了,以前总调戏我。”


    他摇摇头,无辜摊手:“为什么我现在不能调戏回来呢?”


    “这不公平。”


    姒荼被噎住,看着他那双盛满盈盈笑意的眼眸,气势慢慢减弱。


    最后,教主大人默默嘟囔一声“本座真是欠了你的”,就在楼岸坦坦荡荡的目光下褪去了外衫,只留一件薄薄的里衣下了水。


    看着寒潭中某位闭气装死的教主大人,楼岸终是弯唇笑了起来。


    姒荼吐出一串泡泡,在心里叹了口气。


    夫纲不振,颜面扫地啊,没办法,谁让是自己的夫人呢,看在自己那么喜欢楼小岸的份上,就让让他吧,被笑一笑也没什么不好。


    当他正准备沉下心压制毒素时,身边却又突然传来了一阵水声。


    楼岸也解了衣袍下了水。


    姒荼猛地睁开眼看着他,有些疑惑。


    楼岸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扯进了些。


    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茶茶可还记得当初是怎么撒娇、怎么调戏我的?”


    姒荼一怔,视线又开始飘忽起来。


    楼岸朝他张开怀抱,语调带着诱哄的意味:“这寒潭疗伤时光有些漫长难熬,茶茶再撒一次娇好不好?”


    “再撒一次娇,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姒荼抿了抿唇,终是没忍住诱惑,上前抱住了他。


    他在楼岸怀里蹭了蹭,小声道:“哥哥,我冷。”


    “这次是真的。”


    第59章 是药


    借着压制毒素的缘故, 两人在山中小住了几日,这段日子里,时光仿佛倒退回到了五年前, 两人在楼家后山彼此相伴之时, 人虽未变, 但心境却已然都大为不同了, 难免生出几分唏嘘来。


    但比起这偶尔的感怀, 两人的小日子却是过的十分甜蜜, 尤其是在某人别有居心的引诱下,姒荼迷迷糊糊被占了不少便宜,像极了因美色失了智、还被妖妃哄得心花怒放的昏君。


    这日,例行的运功完毕后, 楼岸注意到偏僻角落里某扇封闭的石门, 突然提出想看看姒荼以前练功的暗室。姒荼自然是答应下来, 让人送来了匹配机关的钥匙后, 便拉着楼岸一起进入了那间暗室。


    暗室的建立涉及了魔教功法之秘辛,是以除了姒荼之外无人能够进入。这数月以来, 不少地方都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灰。


    入口处, 姒荼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将灯点燃, 光亮顺着暗道往前延申,照亮了一方天地。他撩起袍角, 冲楼岸伸出了手,两人相携着向密道深处走去。


    氛围很静,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伴随着走动间衣摆摩擦的细碎声响, 安静、却也安心。


    这条路意外的有些漫长,作为拂玉手训练之地, 暗室自然不是什么简单建造出来的东西,虽称其为暗室,却大得让人有些讶异,眼下所处之地,是一条弯弯绕绕宛如迷宫般的走道,墙上地上都布满了机关。


    两人执炬而行,凡是路上遇到的机关暗器,姒荼都会给楼岸一一指出,并细致解释一番其中的运作情况和规律,以及破解之法。他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最后一挑眉,还冲楼岸露出一脸“本座厉害吧”的表情,似乎是个求夸奖的小孩儿。


    楼岸冲他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条路对于姒荼来说太熟悉了,这一路走来,可以看出他就算蒙上眼睛也能轻松从中穿行而过。


    楼岸松开和姒荼相握的那只手,指腹轻轻蹭上墙上深刻的划痕,在姒荼看不见的角度眉头微微蹙起。


    姒荼浑然不觉,他见楼岸停留在那里,以为对方在好奇机关,便兴冲冲上去介绍:


    “这里的机关很难的,喏,你看上面的小孔,那里原来是摆放一种极其特殊的珠子的,那种珠子质地非常坚硬,只有当兵器准确无误地击中圆珠核心时,它才会碎裂。”


    “但碎裂却并不代表机关会停止,恰恰相反,这里的数十颗珠子但凡有一颗碎裂,那些机关就会进入第二层阶段,攻势会愈发迅猛,”姒荼顺手把烛台搁置在一边,抱着手臂冲楼岸摇头感慨:“我早些年真是怕了,你是没见过,那射出的箭,又小又密,在黑暗里嗖嗖的,吓死人了。”


    “只有当闯关者已经将体内的暗劲内力运用到十分自如时,将其掌控在恰好的力度,打入珠子核心,才能让珠子内部完美瓦解,直接碎成齑粉。只有在这种状态下,对应的机关才会停止。整整十六颗珠子,少一颗都不算过关。”


    “不过谁让本座天资聪颖,又十分刻苦努力,也就只被难住了那么一小会儿吧。”


    楼岸看着他的笑,也被感染得浅浅勾了勾唇,声音很轻,却很认真地夸赞:“嗯,夫君最厉害。”


    姒荼被他夸得愣了愣,随即嘴角疯狂上扬,却努力严肃道:“你不要总是这样。”


    楼岸俯身替他拿起烛台,听他这么说,便转身侧头询问:“哪样?”


    教主大人一脸正色:“不要总是撒娇,楼小岸。”


    因为你一叫夫君,我便总是欢喜到仿佛拿了天下第一一般,有失教主威严,不太妙。


    楼岸举起烛台,又环视了一圈周围密集可怖的划痕,眸色深沉,仿佛要深深记住什么般认真,嘴上却笑着回答:“好。”


    两人在昏暗中相携着走了好一段路,才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那间最核心的暗室。


    姒荼解了门上的机关,才缓步踏入其中,接过楼岸手中的烛台将暗室里的蜡烛一支支点燃。烛光跃动,照亮了一室冷清。


    在看清室内的瞬间,楼岸的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暗室靠内的一侧墙壁前,矗立着两个机关人傀,身形分外高大威猛,哪怕久未见天日,也丝毫不影响其身上冒出的丝丝森寒之气。那人傀的手上,腿上,凡是能用作攻击之处的部位似乎均由玄铁铸就,寒光逼人。其手中所执的武器上更是长满了倒刺,若是不小心被扫中,定是会连皮带肉被勾扯下来,威力一看就十分恐怖。


    两个人傀在暗室中静默矗立,只一眼,便能让人被震慑在当场。


    姒荼却半点不见惧怕之意,反而十分自然的上前,轻车熟路地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拿起了帕子替那两个人傀擦拭起了身上落的灰。


    见楼岸半晌都没有动作,姒荼疑惑地回头,眨眨眼,又转头看了看手下的人傀,像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下一刻,他站起身,利落地抽走了两个人傀手中长满了倒刺的棍棒武器,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哐哐”两声后,那两件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兵刃便咕噜噜滚进了角落里。


    他回眸,冲楼岸摊手,笑得乖顺,以为对方是被人傀吓着了,便拖着调子安抚:“没~事的~我已经把兵器扔掉了,不启动机关,它们是不会突然活过来的。”


    姒荼回头看了看没有脸的人傀,转头无辜道:“它们其实很乖的,你可以摸摸它。”


    楼岸看着某人清澈的眼神,额角跳了跳,无奈又好笑:“我没怕,只是有些震惊罢了。”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只是有些震惊,何等的功法会需要这样的训练?什么样爱惜孩子的爹娘会给孩子安排这种东西?


    楼岸看得清清楚楚,这一路上的机关暗器没留半点情面,根据功法进度,难度一档档往上加,闯不过去就是个死。


    那个所谓的养父柳北如,真的是如表面上那般一心为了魔教、为了姒荼考虑吗?


    他把姒荼当作什么?终年训练培养出来的杀器?


    他究竟想做什么


    姒荼他,又究竟在这里吃了多少苦?


    楼岸垂下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勉力压下了心底的情绪。


    那边的姒荼侧目瞟了瞟他的表情,见他没再开口,一时有些拿不准,最后只当楼小岸又在借故同他撒娇,不由得微微一笑,起身去角落里翻找起来。


    楼岸平复好心绪,见他找寻物品,以为是什么要紧的物件,便也上前准备帮忙翻找。


    姒荼却摆摆手,让他别弄脏了衣裳,随即从底下翻出了些纸笔来。


    顶着楼岸疑惑的目光,教主大人捏着炭笔略一思索,下笔如神般地在纸上画了两幅嘴歪眼斜的五官,随着“啪啪”两声,纸张飞出,准确无误地盖在了那两个人傀的面上。


    这么一弄,人傀空置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有了五官。


    姒荼退后几步,抱着手臂十分满意地欣赏起来,那两个人傀被这么一贴,原本冰冷的气息瞬间便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甚至显得鬼畜可怖起来。


    教主大人却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他细品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楼岸扬着眉问: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不那么可怕啦?”


    “我刚刚想了想,寻常人乍一看见这两位确实会有些害怕,倒也能理解。”姒荼像是大功告成般地拍拍手,弯唇笑得十分开心:“你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他晃了晃头,得意道:“我瞧着,还觉得甚是可爱。”


    楼岸看着那两位嘴歪眼斜的人傀,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上姒荼疑惑看来的目光时,楼岸清了清嗓子,点头附和:


    “嗯,可爱。”


    姒荼狐疑地看了看他,没瞧出什么不对,便当他也被自己精妙的画技所折服了,满意地点点头,便又拿起一旁搁置的帕子又弯腰擦拭起来:


    “这两个人傀,是我养父特意命人打造的,至于作用就不用多言了,”他伸手拍了拍人傀结实的身板,发出了“梆梆”两声:“玄铁本是皇家特有之物,我养父说,自己也是花了大力气才从一处云游商人那里才拿到的,正好给我练功用。”


    姒荼神色微敛:“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什么云游商人吧,所谓的云游商人,不过是容王殿下身份的掩饰罢了。”


    他“啧”了一声,抬手“梆梆”又给了人傀两拳。


    楼岸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人傀被击打晃动时,身上突然掉下了一个精致的瓷瓶,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一枚褐色的药丸安静地躺在瓷片中,显露在了两人眼前。


    姒荼也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捏起那枚药丸瞧了瞧,稀奇道:“我好些年都没见过这东西了。”


    不等楼岸询问,他便解释道:“这药是我养父让人特质出来帮忙压制我体内练功积攒下来的毒素的,他,倒是也颇善药理,这也是根据他提供的药方配比出来的,很有效果。”


    “他出事之后,我的药也吃完了,遇上毒素发作便只能硬抗,没有把药方留下来,阿姐他们还惋惜了一阵呢,没想到在这里发现了。”


    姒荼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好像是我最开始不愿训练时随手胡乱塞在这里的,我都忘了,没想到今日却出现了。”


    “有了这个,倒是可以让灵婆他们研究一下药方,看看能不能仿制着做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他将药丸收好,站起身猝不及防仰头亲了楼岸一口,夸赞道:“楼小岸,你真是本座的福星。”


    姒荼故作高深地摆手比划:“这就叫,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楼岸本来还在思索,被他突然来上这么一口,讶异了一瞬,但随即便轻车熟路地借机诱哄:


    “既如此,夫君可要奖励我些什么?”


    姒荼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眼神飘忽了一瞬间,他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而感到心虚,随即摸了摸鼻子生硬道:“奖励奖励你学会怎么拆这种人傀?这可是凝聚了我养父毕生所学的机关术的核心呢。”


    他不等楼岸拒绝,立刻俯身讲解起来:


    “其实这很简单,这种人傀虽可怕,但也有个致命的弱点”姒荼自问自答,一本正经。


    楼岸眸光含笑,也不拆台。


    反正奖励,他随时都可以自己拿。


    毕竟有个词叫,来日方长


    山上的时光悠闲自在,日光弹指而过。


    数日后,姒荼两人下了山。


    有楼家芙蓉太常引的协助,姒荼这次压制毒素倒是没受太多罪,整个过程都还算轻松。


    两人刚出了后山口,远远地便看到了等候多时的姒泇几人。


    洛惜惊冲两人招招手,笑道:“你总算出关了,走走走,今晚一起喝酒去。”


    姒荼也冲他挑眉:“行啊。”


    洛惜惊撞了撞白行川的胳膊,又看向楼岸:“一起吗教主夫人?”


    楼岸神色瞬间柔和了几分,点头答应。


    见洛惜惊又看向自己,姒泇摊手微笑:“老娘很忙的好吗?让老玉陪你们去。”


    她想起殿里堆积的事物,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突然来了精神:


    “弟妹?”


    楼岸疑惑地抬眼看她。


    姒泇捂唇轻笑:“姒荼这个没良心的当甩手掌柜当上瘾了,阿姐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吃好了,眼下殿里还堆积了好~多公务,弟妹帮阿姐处理一些好吗?”


    楼岸歪头看向姒荼,发现某人正心虚地看天,他无奈,想着最近的确闲散,便又回头看向姒泇,点头道:“好,我试试。”


    姒泇大喜,一拍掌,冲楼岸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放心,阿姐不让你白干,等回头,阿姐差人送你一些好~东~西~”


    姒大圣女笑着飘走了。


    徒留几人一脸疑惑。


    姒荼奇怪:“什么好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


    楼岸想了想,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勾唇笑了声,拉着还在茫然的教主大人回了殿


    千秋岁。


    姒荼一踏进殿中,就看见了某只正歪头啄毛的小鸽子,有些惊讶:“你怎么跑这来了?”


    鎏光寻音鸽抖抖翅膀:“咕?”


    楼岸注意到它脚上捆绑的信筒,便上前一步将其取下。


    他捏着信筒中的纸,转头问姒荼:“这是你近日的信?”


    姒荼眨眨眼,蓦自回想了一会儿。


    等等。!


    随后,楼岸就亲眼见证了他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到恍然大悟,到震惊,到心虚,再到慌张等一系列情绪交替,变幻之快,令人咋舌。


    楼岸疑惑,拿着那叠起来的信纸就准备打开,却被突然扑上来的某人按住了。


    姒荼微笑:“听话,咱不看。”


    至少别在他面前看。


    救命。


    健忘的教主大人终于在此刻回想起了所有,想到自己在那封信纸上写了些什么污言秽语,他顿时便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一了百了。


    姒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按住楼岸手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撩人的时候只想着使劲浑身解数,满心都是楼小岸收到时会是什么表情,谁会想到没过几日这封信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的手上,还当着楼岸的面。


    这种私密露骨的情话,一个人看的时候是意境是撩拨,两个人一起看可就大事不妙了。


    姒荼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瞟了眼楼岸,在对方看过来的瞬间又连忙闭上,死活不肯说这封信里是什么,瞬间变红的耳根却将他出卖了个彻底。


    楼岸一看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低低闷笑起来:


    “不给看?”


    “那当初写的时候,茶茶怎么就不知羞呢?”


    姒荼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又尴尬又羞耻,连忙捂住他嘴,小声道:“你别说了”


    再说下去,他真的要把自己埋起来了。


    楼岸被他气笑了,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光说不练,五年前就这样,嘴上功夫十分了得,什么撩拨人的话轻易就能说出口,等事到临头了,又怂得跟什么一样。


    他顺势亲了亲姒荼的掌心,刚准备在说些什么,却听见外头传来了声响。


    来人是魔教的寻常弟子,在门外冲两人行礼,恭敬道:


    “教主,灵婆和药老头两位长老传话,让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姒荼把手放下藏在身后,悄悄蹭了蹭被楼岸亲过的地方,只觉得那里酥酥麻麻泛着层痒,嘴上却淡然道:“知道了。”


    弟子行礼离去。


    他与楼岸对视一眼:“应该同我们前几日送出去的药有关。”


    “不知道灵婆他们有没有什么发现,”姒荼想了想:“要是真能摸出当年的配方就好了。”


    楼岸拉起了他的手,用指腹蹭了蹭:“放心,会找到的。”


    两人相携去了乐幽谷。那里位于魔教北面,居住着的皆是世代研究医药毒草一脉的弟子。


    乐幽谷,如其名,意境空幽,风景清丽,是个让人待着便感觉心旷神怡的好去处。


    姒荼路过药圃时,还特意瞟了眼地里白白胖胖长势喜人的灵芝,琢磨着再薅几株给楼岸补身体。


    心里的小算盘啪啪响,人也到了房门前。


    姒荼露出抹温吞的笑,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屋子里坐着的三人表情都不太对。


    灵婆和药老头见他来了,也没再如往常般吹胡子瞪眼地打趣,而是满脸凝重,让人看着心里就有些慌张。


    玉蝴蝶往后一靠,抿唇想说些什么,却皱眉叹了口气。


    楼岸心里沉了沉,某种猜想再次浮上心头。


    姒荼不明所以,却还是笑着朝两位老人拱手行了一礼:“怎么了这是?”


    灵婆嘴唇动了动,似是顾忌着什么。她转头不着痕迹地和药老头对视一眼,却对姒荼说起了别的话题:


    “别站门口挡光,赶紧滚进来。”


    她仔细看了看姒荼身后的楼岸,片刻后满意点头:“这就是小蝴蝶说的楼二公子吧,是个不错的孩子,都坐着吧。”


    楼岸冲两位老人颔首行礼:“叫我楼岸便好。”


    几人一一见过礼后,便都落了座。


    姒荼还从来没在两位老人的脸上见过这种情绪,他直觉不对劲,于是朝一旁的玉蝴蝶使眼色询问,却发现对方根本不看他,一时倒显得更加可疑起来。


    他想了想,开口道:“其实,那个解药有或没有都无甚要紧,眼下我的毒素以及平稳下来了,之后赴宴时,也会带着楼岸一起去,小心些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姒荼虽不知发生了些什么,下意识以为是解药没研究出来,便本能地想要宽慰几人:“没事,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毒伴随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后说不定有什么机缘就把它给解了呢。”


    他的话音落下,房间里一时无言。


    静默了半晌后,药老头却突然一拍桌子,暴怒而起,嘴里怒骂:“我操他娘的柳北如!”


    灵婆也是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有些绷不住,别开了眼不去看还在努力措辞安慰他们的姒荼。


    姒荼明显还在状况之外,不知道怎么老头子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于是疑惑地看向玉蝴蝶。


    玉蝴蝶也是气得不清,但见两位老人似乎都开不了这个口,便兀自喘了口气,缓了缓,替姒荼说明了原委:


    “前几日你差人送来了那药,说是当年柳北如留下的秘药,我们还很高兴,以为终于有办法帮你压制体内的毒了,我还想着,说不定还能根据这个配方找到真正的解药,替你直接解了毒也不是不可能。”


    玉蝴蝶说着说着,却突然哽住了话语:“结果,我们研究了几日才发现,发现”


    楼岸却在此时接过了话,他眼神中满是冰冷的了然:


    “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压制毒性的秘药。”


    被他直接点出,玉蝴蝶也彻底说不出话了,把脸转到了一旁平息情绪。


    姒荼奇怪:“不会啊,那就是我当年放进去的,吃得只剩一粒了,这么些年也没人进去过,怎么会不是呢?难不成送下山的时候被人送错了?不应该啊”


    灵婆忍了忍,打断了他:“小荼,那药,从始至终就不是什么压制毒性的。”


    “而是勾起毒性的。”


    姒荼怔住了:“什么?”


    药老头摇摇头:“你知道饮鸩止渴吗?这药的原理就是如此。”


    “我说呢,为什么我和老婆子这么些年来始终看不透你体内的毒,我还以为是你这孩子从小天赋高,吃的苦也多些,毒素变化因人而异,是老天在平衡。”


    “却没想到,是柳北如那个畜生在操控!”


    “你体内的毒就是受了这药丸的影响渐渐变了模样,来自雪山天域的毒草,能镇痛,也能杀人。”


    “你每服用一次药,外表瞧着倒是缓解了你的痛苦,体内原本的毒却在被它渐渐改变,一日,两日,变成了柳北如伤害你,操纵你的利刃!”


    姒荼下意识摇头,却被走上前的药老头按住了肩膀。


    这个年过半百,一直疼爱着姒荼的老人眼中满是痛心:


    “最重要的是,孩子,这个药服食久了是会上瘾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药老头的话音在姒荼心里重重敲下了一击,让他几乎立不住身子,姒荼张了张嘴,却发现苍白一片,自己吐不出任何的话语。


    有瘾?什么意思?


    灵婆也站起来,低声问他:“孩子,你还记得几年前,你在寒潭里压制毒性的场景吗?”


    “还有这次的毒发。”


    姒荼沉默了。


    灵婆一字一句道:“万蚁噬心,从来都不是毒发。”


    “是药。”


    “柳北如花费大心思给你炼制成的,用来操控你的药。”


    第60章 你抱抱我吧


    天边浮云飘动, 渐渐挡住了日光。


    在光线突然暗下来的那一刻,满室静谧,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都看着姒荼, 像是在等他表态。


    这样的目光姒荼太熟悉了, 自他登上教主之位的那日起,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 大家一直都是这么看着他的。


    在风雨飘摇的那个夜晚, 人心最散乱的时候,所有人都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因为他是下一任教主,是众人的主心骨, 是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一声令下。


    他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 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 短短三年就练成了秘术拂玉,威震武林, 成功让魔教站住脚。他挑起了大梁, 一步步, 熬干心血殚精竭虑,收起少年所有的心气浮躁, 重塑骨骼,一点点把自己变成了姒婳、柳北如夫妇所期望的那样——


    一个完美无瑕、众望所归的教主。


    可是现在,姒荼看着屋内几人的面容,却发现自己是从未有过的茫然。


    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又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姒荼顿住了。


    回想过去种种遭遇, 在日日服用阿罗日浸泡巫尔木时,在被柳北如派遣去做那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 在机关暗道里穿行、和人傀缠斗无休精疲力竭时,在寒潭里被病痛折磨得九死一生时,他难道没有片刻的怀疑吗?


    不是的。


    但他不能怀疑,也没有资格怀疑。


    承蒙姒婳夫妇收养大恩,让他不必再于江湖上颠沛流离,受人冷眼。能有衣穿有饭食,能读书练功习武,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其余的,无论是作为杀人夺命的利器,还是作为其手中最好用的棋子,他本不该有任何怨言。


    但偏偏就错在,他还是奢望了。他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和那些暗中培养的杀手死士不同,至少,他是他们承认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是被期待的。


    他以为,自己是有家的。


    但好像不是这样的。事实似乎在告诉他,他和那些没有感情没有思想培养出来的死士并没有什么不同。


    姒荼眼睫颤动着,感觉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点点凝固,让他如坠冰窟。


    恍惚间,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热意,自手而起,一点点流入四肢百骸。他怔怔地眨了眨眼,偏头看去。


    是楼岸,轻轻握住了他的掌心。


    “灵婆婆,药老,”楼岸端坐在堂,朝首座上的两位老人轻轻颔首:“今日便先到这里吧。”


    “此事并非我等所能预料的,二老也无需自责,气大伤身。”他略一沉吟,又道:“但也并非全无所获。”


    “现在有了这粒药丸,我们起码知道了其所用的毒草药材是何物,在这个前提下,再比对巫尔木和阿罗日的药性,多加融合尝试,假以时日定能找到真正的解药。”


    灵婆叹了口气,摇头:“孩子,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这种办法,老婆子也不是没想过。”


    “可惜这并非一日之功啊,况且,”灵婆冷哼一声:“那老畜生倒是肯在这上面下功夫,所用的药材都是天下名贵的毒虫毒草,若想找到真正的解药,估计还得进行千万次的尝试,药材难寻也就罢了,每一次的失败都是巨大的开销花费,唉。”


    “难啊。”药老头也叹了口气:“我和老婆子老了,精力不似从前,药谷传人在江湖上也愈发稀少,能配合研制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人力物力都不行。”


    楼岸:“这些二老都不用担心。”


    “金陵台旁的没有,但钱,管够。”


    “二老缺什么尽管开口便是,要人,我便广发金陵帖,悬赏黄金百两,召集天下医术高超之人;缺药,金陵台的库房里攒了很多,二老想要什么直接差人来取便成。”


    “我只要茶茶平安无事,其他的,金陵台都耗得起。”


    “这”灵婆和药老头罕见地沉默了,面面相觑一番后都哑然失笑。


    两位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生平头一次被黄白之物砸了脸,却半点都不生气,摇头兀自笑了半晌后,灵婆看向一旁还在神游中的姒荼,眼神中带着些意味深长:“小荼这孩子,倒是找了个好媳妇。”


    楼岸谦虚颔首:“您谬赞了。”


    灵婆对他倒是愈发满意起来,长叹一声:“也怪我,太相信婳丫头带回来的人,当年由着那老畜牲胡作非为,竟没怀疑过半点。”


    “想不到这丫头看男人的眼光几十年如一日的差,还害了自家的乖孩子跟着受罪,瞧着就让人心疼。”


    药老头跟着骂道:“得亏那畜生死了,不然老头子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说到这里,他还蓦地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般一拍桌子:“老婆子,小蝴蝶,要不,咱待会去把那死人的墓给刨了吧,正好给小荼出口恶气。”


    灵婆冲他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


    玉蝴蝶讪笑着摆手拒绝。


    气氛比刚才轻松了不少,灵婆看着姒荼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没办法,只得挥挥手让楼岸带着人回去


    楼岸拉着姒荼的手往回走,平日里活泼爱笑的教主大人如今肉眼可见的蔫了下来,被人乖乖拉着手,说往哪走就往哪走,听话得不得了,却让人瞧着就心疼。


    楼岸牵着他走了一段路,又忽地停下了。


    他偏头看了眼姒荼垂着睫毛的侧颜,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弯下身子,抄起这人的膝弯,干脆利落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姒荼被惊了惊,下意识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鼻尖传来了一阵清爽凛冽的香气,他将头默默靠在了楼岸的肩上,小声道:“你放我下来吧,这样被人看见了不成体统。”


    话虽如此,他环着楼岸的手却没松一分,全然是一副信赖的模样。


    楼岸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柔声道:“教主大人英明神武,做什么都是对的,不会不成体统。”


    “谁敢说你半句,我替你杀了他。”


    他的语调很轻,杀意却十分明显。


    这已经是克制后的结果了,他有多心疼姒荼,就有多想杀人。


    姒荼没答话,只继续安安静静地靠着他,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岸也没再开口,抱着人运起轻功飞速超前掠去


    千秋岁。


    姒荼被轻柔地放在了榻上,楼岸替他整理好被褥,却一时有些拿不准该不该留下。


    信仰崩塌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它的出现,往往还伴随着一系列的问题。过往种种努力,在这一刻都会变得像个笑话,你所认为纯洁无暇的初心和情怀,早就不复存在。高楼颠覆,尘土漫天,所有一切都在瞬间灰飞烟灭,被就地掩埋。


    那无人知晓的感怀与歉疚,被人唾弃不顾的真心与热忱,均土崩瓦解。


    楼岸很明白这种滋味,所以他尊重姒荼的一切意愿,静思也好,闭关也好,他愿意相信,永远乐观肆意的教主大人能自己走出来。


    柳北如算什么东西,他的太阳永不落幕。


    楼岸摸了摸姒荼的发顶,转身往外走,准备留给姒荼自己思考的空间,自己独处的时间,总能慢慢想明白很多事情。


    步子刚迈开,他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住了。


    姒荼仰头看着他,眼神里竟然隐隐带着些委屈:


    “你不陪陪我吗?”


    他顿了顿,像是有些懊恼,但还是小声补充:“我现在脑子好乱,心情也很不好,总之不太对劲,很不对劲。”


    “楼小岸,你抱抱我吧。”好不好。


    楼岸没等他说完就弯腰抱住了他,将他整个人都圈在自己怀中,用最密不透风的一种拥抱姿势,安稳有力地回应了姒荼的期待。


    他将头埋在他的颈边,眼睫轻颤,叹道:“茶茶,我好高兴,你愿意需要我。”


    窗外的云层渐渐散开,金芒重新笼罩大地,日光射入屋内,将他们的剪影映照在了墙上,是如此的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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