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薛庭笙无?所谓, 随手拖过来?一张椅子,坐到镜子面前。虽然?她没有说话,但她这个动作明显表达了‘可以’的意思。
沈南皎脸上立刻露出?明显的雀跃来?。
他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问?薛庭笙要不要做自己道侣。薛庭笙明明只是看起来?凶, 性格多通情达理啊!
让呆在窗户边等人就乖乖待着等人, 让放烟花就放烟花, 让梳头发就梳头发。
他掏出?梳子梳顺薛庭笙的头发,之前在明珠庭的时候,薛庭笙的头发还能扎起来?两个小?揪——现在已经短到小?揪都扎不起来?了。
沈南皎琢磨了一下,决定给薛庭笙编辫子。她头发多,沿着侧面衔接着往后编,就算是短发也能编起来?。
而且这样编起来?很麻烦, 沈南皎敢打包票薛庭笙学不会。说不定她会因为自己编辫子漂亮, 所以变得更喜欢自己一点。
乱蓬蓬的头发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梳理着, 渐渐出?现了发型的雏形。
将所有的头发收束到薛庭笙后脑勺,用发带穿插固定, 然?后打上一个漂亮完美的蝴蝶结。
薛庭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歪了歪脑袋。
镜子里头发整齐的少女也跟着歪了歪脑袋。
沈南皎给她梳的头发太端庄了, 连她额头上总垂落下来?的碎发都给收拾上去了,过于干净的视线范围让薛庭笙甚至有点不适应。
他握着梳子的手搭在薛庭笙肩膀上, 说:“太素了, 感觉缺点什么……”
虽然?新买的房子里什么日常用具一应俱全, 但前房主还没有大方到连钗裙首饰都留给他们?的地步。
沈南皎瞥了眼空荡荡的妆奁, 转头又从敞开的窗户处翻出?去了。
薛庭笙回?头看了眼窗户, 又看了眼不远处半开着的房门, 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 沈南皎推开房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大捧腊梅。
梅花枝干上还有积雪, 浸湿了他的衣袖。他心情显而易见的好,脚步轻快,向薛庭笙走过来?的那几步,发带都在轻飘飘的晃。
沈南皎走到薛庭笙身后,屈膝半蹲,折下梅花一朵一朵簪进她盘辫里面。
少女乌发浓黑,淡粉的梅花冷香幽幽。沈南皎怕梅花固定不稳,每簪一朵,就小?心翼翼往花朵上留一丝灵力,让普通的梅花可以像发卡一样牢固的停留在薛庭笙发间。
他的审美出?乎意料的好,甚至明显要比太簇更会装扮少女年轻鸦黑的发。他的手臂靠近时,薛庭笙感觉到沈南皎衣袖上的丝丝缕缕的凉意,还有沾带的梅花香气。
末了,他拍拍手,将剩余的梅花放到梳妆台上:“梳完了!”
薛庭笙往前倾斜身体,凑近铜镜,歪着脑袋想看清楚自己这个头发到底是怎么编的。
虽然?那面铜镜被打磨得足够光滑,但是薛庭笙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沈南皎是怎么把自己巴掌长?的短发全部编成辫子盘绕一圈的。
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头发,指尖碰到一朵犹带寒气的梅花。梅花的温度很冷硬,但花瓣摸起来?却十?分?柔软。
沈南皎站起身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歪,腰靠到梳妆台上:“去小?山门?”
薛庭笙站起身:“去小?山门。”
薛庭笙昨天就明确的表达出?自己不会吃这个地方的任何食物。所以沈南皎连问?都懒得问?早饭的事情——不用问?也知道,薛庭笙是不会吃的。
他说了声等一下,转头跑到客厅窗户边,把自己昨天晚上挂在上面的面具都取下来?。
薛庭笙困惑:“你?拿面具干什么?”
沈南皎道:“万一能带出?去呢?我有预感,说不定我们?能在小?山门找到出?口,这面具我都花了钱的!”
说完,他在薛庭笙面前挥了挥挂满面具的胳膊。
那些面具在窗户外面挂了一晚上,已经被冻得梆硬,被沈南皎这样一晃,顿时哗啦哗啦的响了起来?,像潮水吵闹着淹过人的听觉。
薛庭笙盯着沈南皎手臂上的面具,露出?思考的表情。
沈南皎晃着胳膊,人一下就溜薛庭笙面前来?了:“你?是不是想要?我还买了嫦娥的……”
薛庭笙摇头。
她转身往外走,编在乌发间的雪白发带随着动作轻轻一扬。沈南皎眼珠跟着她头发上的发带转,感觉有梅花的冷香气掠过鼻尖。
他回?头看了一眼,厢房的门大开,木架上铜盆里装的热水袅娜的往上冒着白气。光秃秃的梳妆台上,压着一束被折走了许多花朵的梅花。
沈南皎心底升起几分?微妙的不舍来?。尽管只在这里呆了一个日夜,但在这一个日夜中,他和?薛庭笙却只有彼此。这让沈南皎有一种他们?之间切实存在着特殊关系的感觉。
“沈南皎?”
薛庭笙带着些许疑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沈南皎迅速回?神,转头三两步跑到薛庭笙身边时,唇角上扬又勾起微笑来?:“你?喜欢梅花吗?我觉得梅花在冬天的时候好香,望棠山都不长?梅花,我可不可以在北冥山上种点?”
薛庭笙颔首:“可以。”
她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光秃秃的院子,问?:“我们?院子里没有梅花。”
沈南皎:“对啊,我摘邻居的。”
他往右边墙头飞去一道视线。薛庭笙顺着看过去,看见不高不矮的墙头正伸出?来?一支粉红色梅花花枝。
隔壁邻居还没起床,院子里静悄悄的,并不知道自己精心种的梅花已经被大少爷糟蹋走了最?漂亮的一束。
薛庭笙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同沈南皎一起走出?院子。路过昨夜那堆烟花,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积雪居然?就已经将烟花全都掩埋。
沈南皎踢开上面那层积雪,靴子踩了踩已经绵软下去的烟花外壳,语气惋惜:“浸湿了。”
前往小?山门,上山的漫长?阶梯上,除了薛庭笙和?沈南皎外,居然?还有不少穿着御寒冬衣的凡人。
薛庭笙跟路人聊了两句,才得知小?山门外院是开放给凡人参观的。逢年过节,门内有修为的弟子会写一些辟邪符,拿到外门去免费发放。
除此之外,在小?山门外院,还有一株万年古树。据说不管是求姻缘,还是求平安,都很灵验。
上山的人除了领免费辟邪符,就是为了去那颗古树底下参拜,挂心愿牌。
路人介绍完了,又有些担心的望着薛庭笙:“不过这越往山上走,风雪越大,气候也越寒冷。小?娘子如此纤弱,最?好还是多穿几件衣裳——这附近有专门抬人上去的脚夫,雇一程也不贵。”
薛庭笙的外貌太有迷惑性,平日里乱着头发冷冰冰瞥人时还显得比较凶,但今天被沈南皎梳了个格外端庄的头发,又因为要找人问?话,而特意缓和?了神色,就凶恶得不明显了。
凡人看不见煞气,只看出?面前少女身姿纤弱,眉眼清隽病气。虽然?她背着的两把剑有点违和?,但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心起来?。
薛庭笙垂眼,正要随口敷衍过去,忽然?肩头一沉。她偏过脸,看见沈南皎慢悠悠将一件绯红色斗篷披到她身上。
他站在薛庭笙身后,微微垂着眼睫给她系领带,认真的模样很有那么几分?姿色。末了,沈南皎扶起斗篷后面的帽子,压了压薛庭笙的头发,将帽子给她戴好。
薛庭笙低声:“我不冷。”
沈南皎抬起胳膊帮她理着帽子边的白色绒毛,也低声:“装装样子,你?背了两把剑,太惹人注目,披这个还能遮一下——真的不冷?”
薛庭笙:“……有点吧。”
修道者的身体自然?是强韧的。即使薛庭笙长?着一副弱柳扶风马上要病死的外表,实际上她的拳头打人比镇关西?痛多了。
但强韧不代表无?知无?觉。修道者也是能感知到寒暑变化的,只是会比凡人更加耐受而已;比如说正常凡人穿着夏衣在这个季节来?爬山,在山脚就该冻晕过去了。
但薛庭笙只是感觉露在外面的脖子略有冷意。
这点微薄的冷意,也在沈南皎将那件斗篷披到她身上时彻底消失。
路人的目光在这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身上打转,脸上迅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自觉留下来?也是多余,路人摇头笑笑走开了。
沈南皎给的那件斗篷,厚实归厚实,但是太长?了。薛庭笙低头看了眼斗篷的摆,伸手将它?拎起来?,步履平稳而大步的往台阶上走。
沈南皎好心建议:“要不要我帮你?拎一半?”
薛庭笙看了看他的个子,飞快拒绝:“不要。”
意图帮薛庭笙拎衣摆的好事没能轮上,沈南皎不大高兴的晃着胳膊走在薛庭笙后面。他胳膊上那串面具,随着他的走动哗啦哗啦的响,引得不少路过的人看他。
又因为沈南皎那张脸实在是好看得过于出?色,即使他在大雪纷飞的时节,像个神经病一样穿轻薄的夏衣,也不妨碍有女眷悄悄瞥他那张脸。
他眼睫毛和?头发上都落了小?片的雪花,显得整张脸更加美丽了。
沈南皎早已习惯他人注视的目光,就算被一万个人盯着,也不会动一下眉毛。他大步追着薛庭笙,走台阶的时候自己给自己调理好了——等两人爬完台阶时,沈南皎已经不生气了。
外院看起来?像是一个道观。
刚爬完台阶,薛庭笙一眼就看见了路人说的那颗‘古树’;确实非常大,树冠舒展开,足以将整个外院都笼罩在树荫之下。
即使是在寒风凛冽的冬日,古树繁茂的枝叶依旧青翠,绿叶顶上压一层白雪。而在雪白与?碧绿之间,又缠绕有许多缀着木牌的红色绸布。
古树下摆有摊子,穿道士衣服的人正在积极的向路过的人售卖红绸木牌。
“十?文钱一个,买了不吃亏买了不上当——求姻缘求孩子,灵得勒!”
“这位姑娘别走,小?道观你?面有桃花色,只怕近日便要红鸾星动。买一个许愿牌,包准未来?郎君如你?心意啊!”
……
沈南皎:“我过去看看。”
他似乎对那棵古树很感兴趣,和?薛庭笙打了声招呼后便朝着摆摊的道士走了过去。
薛庭笙扫了一眼古树和?摆摊的道士——树倒确实是年龄很大的古树,但也仅仅是年龄很大而已,既没有成精,也没有灵智。
一些特殊品种的树和?石头原本?就很长?寿。若是机缘不到,再活万年也只是普通的树和?石头而已。
就连古树下摆摊的小?道士,也只是普通道士。
薛庭笙拎起衣摆,大步走进道观里面。
沈南皎走到摊位面前,弯腰随机的从那堆红绸布木牌里拿起一个。
摆摊的道士眼珠一转,满脸机灵相:“公子求姻缘吧?我们?这的姻缘最?灵的……”
沈南皎抬眼瞥他:“如果?不灵呢?”
他问?话时不笑。沈南皎不笑时就显得很冷淡,又冷淡又锋利,漂亮得让人多看两眼都感觉自己会被割伤。
道士被反问?得愣了一下,脑子里原本?想好的台词一下子就忘掉了。
大多数来?求姻缘的人,顶多问?一句真的灵吗——少有像沈南皎这样冷脸反问?如果?不灵怎么办的。
这语气,好似他们?家古树如果?不灵,面前这位过度美貌的大少爷就会喊出?一堆仆人把古树给砍了。
道士顿时感觉自己脖子有点凉飕飕的。他摸了摸自己脖颈,干笑:“灵不灵的……还要看您的心诚不诚啊。”
死嘴快编啊!快把这人给糊弄过去啊!
大冬天的,道士紧张出?一背的冷汗。对面那弯月刀似的美丽少年,却忽然?垂下眼尾,唇角勾起,露出?三分?笑意来?。
他掂着自己随手拿出?来?的木牌,问?:“要怎么求姻缘?”
道士连忙奉上毛笔与?墨水,嘴巴也终于找回?了一丝往日的灵敏:“这是千年墨,用它?来?写出?来?的字,就算是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消散!”
“您只要把自己和?心上人的名字写在这上面,再把它?抛到树枝上——若是红绸能挂住树枝,那么您的心愿就会被月老听见。”
沈南皎不信月老。
何止月老。但凡是修道的,都不信这世间存在神明;所谓神明,大多是妖族装神弄鬼,或是凡人在面对天灾时无?力逃避,从而根据天地异象臆想出?来?的存在。
但他还是接过道士递来?的笔,笔尖往墨水里一浸。吸饱了墨汁的笔尖团簇起来?,沈南皎右手托着木牌,左手拿笔——
沈南皎:“有什么说法吗?比如说字写得越好看,愿望越容易实现,之类的。”
道士连忙回?答:“有的有的!据说扔得越高,愿望实现的可能性越大。”
他往上指了指,道:“若能将红绸木牌扔到树冠顶上,那就板上钉钉了。”
道士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之前根本?就没有人能将红绸木牌扔到树冠顶上。先不说古树本?身便极高,光是树冠底下盘根错杂的分?支,便能挂住无?数的红绸木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写完字,沈南皎抛了抛自己手里的木牌,仰头往上看。
头顶密密麻麻挂满的红绸木牌,木牌后面还有交错的枝叶。就算是修道者来?了,除非御气扶摇直上,或者隔空取物,否则也很难将木牌挂到树冠上去。
不过,沈南皎最?擅长?投掷东西?了——射箭最?重要的是准头,其次是力气。
他瞄准了树冠的位置,缓慢后退,在心里估算好距离后;沈南皎用左手做弹弓,将红绸木牌抛了出?去!
快若流星的红绸木牌,若非灵力保护,只怕在被沈南皎抛出?去的瞬间,就已经被高速擦出?火焰,烧成灰烬。
第102章 第 102 章
再往前走, 就是内院,只有小山门的弟子?可以进。但入口处那道禁制,还?有守在那里的那些修为不足的弟子?——
他们于薛庭笙而言, 连被称之为‘阻碍’的程度都远远不够。
用灵力屏障掩盖住自?己的身?形后, 薛庭笙顺利进入小山门内院。
内院倚靠山势建造, 光看建筑群的话,甚至还?远不如榕国皇宫富丽堂皇。但却给?人一种宁静朴实的感觉,令置身?其中?的人不自?觉就心?静了下来。
薛庭笙穿过绕河过崖的回廊,来到?一片削平的山壁面前——她在山壁前驻足不走了,后背的长鲸剑于剑鞘中?发出?长而空灵的剑鸣声。
普通人听不见这样的声音,它?是一种固定的频率, 只有经过锻体, 五感已经发生变化的修道者, 才能?听见这种频率的剑鸣。
薛庭笙仰起脑袋注视这面山壁,平滑的岩石表面平刻有线条简洁而灵动的人形, 从山壁头到?山壁尾巴,连起来正好是一套完整的剑阵——是薛松风的四时剑阵。
也是薛庭笙学?的第一个?剑阵。
她练了五年?多, 现在再使出?来,虽然看着还?是四时剑阵的形, 但其剑意风骨, 早已和薛松风的剑意完全剥离。
如这面石壁上所?刻的, 温和至此的四时剑阵, 薛庭笙都已经快要忘记。
穿过回廊的风再吹过薛庭笙侧脸, 她盯着石壁——石壁上还?残留有微薄的剑意, 并不凌厉, 温和得像春风细雨拂面而过。
人只要站在这样的剑意里面,就自?然而然的, 脑海之中?会浮现出?自?己握剑的样子?。好像能?不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练剑真的很快乐。
“小友对这剑阵可有感悟?”
轻飘飘的问候声响起,薛庭笙瞬间回神,侧目瞥向?对方的同时,警戒心?也重新回来了。
她懊恼的发现,自?己过于沉浸于那抹剑意,居然在不知不觉间散掉了掩饰身?形的灵力屏障——和薛庭笙搭话的是个?白胡子?老头,说话时笑呵呵的,显得很和善。
薛庭笙垂下眼睫:“只是看看,感悟谈不上去。”
白胡子?老头掂了掂自?己的胡子?,也不在意薛庭笙压根不是小山门的人,自?顾自?就开始话茬:“这道山壁是我们小山门老祖的师父,昔日以长鲸剑劈开凿刻而成。虽然已经过去了千年?,但石壁上的剑意犹存,每有新人弟子?入门,都会被带到?这面石壁前,让他们借先辈的剑意来引起入门,寻找属于自?己的剑道。”
“只是那位先辈于剑道一途实在强大,即使只是留下一丝微薄的剑意,前来参悟的弟子?也时常需要小半个?月的时间,才能?领悟些许皮毛。”
“但刚才小友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边进入了剑心?交融的境界,又能?在察觉我瞬间,立刻从交融中?脱离出?来——当真是少见的剑道天才。”
薛庭笙:“……谬赞。”
白胡子?老头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说的都是实话。敢问小友师承何处?”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薛庭笙,压根没想过对方会是一个?散修的可能?性。
薛庭笙想了想,指着壁画道:“算是壁画主人的半个?徒弟。”
正常人听到?这个?回答都只会觉得莫名其妙。但白胡子?老头却摸着自?己的胡子?大笑起来:“那我们很有缘分啊,就是辈分不好算——虽然我年?长你很多,但你的师兄是我师祖的师祖……”
算着算着,白胡子?老头露出?了纠结的表情。
他也被这种奇怪的辈分绕得有点?晕。
薛庭笙道:“我很长寿,再过一千年?,辈分就好算了。”
这是实话。半妖也是妖,只要薛庭笙不半路被人杀死,她能?靠命长熬死所?有的仇家。
白胡子?老头乐颠颠的点?头,不再纠结辈分的问题,只是看着壁画,有些感慨的说:“也不知道师祖的师祖的师父,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薛庭笙回答:“算寿终正寝。”
白胡子?老头很是欣慰:“那就很好。”
“薛庭笙——”
沈南皎边喊薛庭笙名字,边追了过来。他跑得飞快,眨眼睛就穿过回廊,跑到?山壁前的栈道上,站到?薛庭笙面前。
薛庭笙和白胡子?老头的对话被打断,她歪过脑袋看向?沈南皎。沈南皎则皱眉瞥着白胡子?老头。
石壁底下的河水因为急转而不断地拍打着石壁面,于三人无声的寂静中?,发出?巨大的水声。
沈南皎目光慢慢从白胡子?老头移到?薛庭笙身?上:薛庭笙仍旧用两手?拎着披风裙摆,沈南皎腾出?一只手?去帮她抓住裙摆拎起。
他高个?子?的好处在这种时候,终于有了明显的体现:沈南皎只需要站着,自?然垂下手?臂,就能?帮薛庭笙把?裙摆拎高。
这种举动带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类似于宣誓主权,就像猫通过蹭人裤脚的方式留下气味,告诫其他的猫这是我养的人。
不过薛庭笙没接受到?信号,只是觉得沈南皎帮忙拎着裙摆好像挺方便的,于是便松开了手?。只有白胡子?老头,感觉到了对面美貌少年倾斜出来的恶意和针对。
他掂着胡子?,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笑眯眯道:“既然是有缘分的人,那我们以后说不定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白胡子?老头转身?往石壁方向?一走,身?形消失。
不是缩地成寸那种术法帮助下的消失,而是真真正正的消失——薛庭笙甚至没有感觉到?四周有对方气息的残留。
沈南皎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薛庭笙:“你刚刚去哪里了?”
沈南皎:“到?处逛了逛呗。不过,我知道这个?秘境是怎么回事了。”
薛庭笙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刚进山门,薛庭笙就被长鲸剑指引着径直来到?了这面石壁面前,并没有来得及去逛其他的地方。
沈南皎察觉到?了薛庭笙的视线,单手?叉着腰颇有些得意:“你还?记得明珠庭地下水牢里囚禁的那些人吗?”
薛庭笙点?头。
沈南皎道:“那些人的魂魄都有严重的缺损,最开始大家都以为魂魄缺损是因为被囚禁在水牢之中?,受到?了酷烈的折磨,所?以才会魂魄缺损。”
“但是刚才我在外面观察那些普通人的时候,发现他们虽然表面看起来正常,但实际上他们的魂魄也并不健全。”
薛庭笙意外:“普通人的魂魄也不健全?”
即使是修道者的眼力远超凡人,但也还?没有强到?一眼看出?凡人魂魄状态的程度。更何况南天城内的普通人举手?投足间具备正常的逻辑和思考能?力,怎么看都是正常人。
魂魄受损的人是没有思考能?力的。他们对外会表现出?一种浑浑噩噩的麻木,如果受损严重的话,则会变成‘活死人’。
南天城内的普通人们对外表现出?来的样子?,和活死人可没有半点?关系。
沈南皎颔首:“对,无论是普通人,还?是这小山门内的低阶修士们。所?以我想,明珠庭水牢里的那些人,之所?以魂魄不全,不是因为受到?折磨魂魄受损,而是因为他们的部分魂魄被聚集到?了这个?秘境里。”
薛庭笙听完沈南皎的解释,第一时间看向?面前那道石壁。
沈南皎指着石壁道:“这里就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美梦,而维持这场梦境存在的,正是这扇山壁里的剑意。”
一道千年?前的剑意,却能?支撑起一场虚幻甜美的梦境。这样的猜测看似离谱,但只要剑意的主人足够强大,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他们暂时看不出?这面石壁,除了内藏剑意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奇特之处。
沈南皎认为这并非他们眼力不够,也可能?是因为还?不到?时间。
秘境这种东西,有着很强的规则性,就算是天王老子?进来了,也得遵守。如果不肯遵守,秘境宁愿自?己破裂化为飞灰,也不会给?你留一点?好东西——单单凭借力量强大,是无法在秘境之中?横行霸道的。
两人暂时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干脆蹲在石壁面前,观察这东西是不是真的会有所?变化。
薛庭笙刚开始还?能?拆里面的剑意玩儿。但是拆着拆着,她很快就对石壁内的剑意失去了兴趣。
对于别?的剑修而言,薛松风的剑意,领悟,可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但是薛庭笙最不缺的就是薛松风的剑意了——她刚开始踏上剑道时,甚至就是用的薛松风的长鲸剑。
而沈南皎不是剑修。
他对剑不感兴趣。
沈南皎刚入人间的时候,有段时间经常追着剑修打。理由也很无聊,因为有人总说剑修的杀伤力在同修为阶段是最强的,这让沈南皎很不服气。
就连薛庭笙的剑,单凭力量都未必比他强,其他剑修凭什么?
所?以沈南皎有事没事就去摁着同辈的剑修打,打人之前甚至连理由都懒得找。打着打着沈南皎的仇人就变多了,但输是真没怎么输过。
屈指可数的几次输,都是在薛庭笙手?上输的。但跟薛庭笙打得有输有赢,沈南皎就很能?接受。
两个?对绝世剑意不感兴趣的人,并排坐在石壁面前发呆。
临近晚上,山间的风吹得更大了,积雪在栈道上铺起厚厚的一层,一直淹到?薛庭笙席地而坐的大腿侧。
她抖了抖自?己的帽子?,把?帽子?顶上的积雪也抖落,露出?底下红艳艳的布料来。
披风足够宽大,帽子?挡住了从左右两边吹过来的寒风,为薛庭笙隔离出?一片温暖无风的狭小空间。
她听见旁边沈南皎打了一声哈欠——薛庭笙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见沈南皎侧脸,他正在揉眼睛,一副困倦的样子?。
薛庭笙:“……你困了?”
沈南皎道:“有点?,你看天色这么晚了。”
说完,沈南皎又打了个?哈欠,他的头发和肩膀上还?堆积着一层雪,随着他的动作,雪粒子?簌簌乱落。
但是沈南皎看起来一点?也不冷的样子?,打完哈欠揉了揉脸,把?眼睫毛上凝结的雪花都揉化。
薛庭笙很是羡慕:怎么会有人睡眠质量这么好?大半夜坐在山里吹风淋雪,都能?睡得着。
平静如死水一般的石壁,在月光正照之时,陡然荡开层层涟漪!
涟漪在石壁上扩散成一个?幽黑巨大的入口。入口后面,是无数扭曲凶恶的怨魂,一嗅到?活人的气息,便立刻像闻到?肉味的野狗一样扑咬上来!
但怨鬼只要稍稍靠近入口,便会被石壁上的剑气粉碎。
怨鬼不会死,被绞碎之后融进四周的黑暗之中?,等待着自?己身?体愈合,好进行二次突破的尝试。
怨鬼虽然不会死,但仍旧还?有痛觉。就像之前在镇子?上的水怨鬼,被薛庭笙杀了一次 后就不敢再靠近薛庭笙了。但是这里的怨鬼似乎有所?不同,它?们分明能?感觉到?痛,却还?是前仆后继的涌向?石壁,意图冲出?来。
没有尽头的生与死,不断在这里循环上演。
白胡子?老头悄然出?现在薛庭笙身?侧——沈南皎动作利落的拔刀,刀尖扫过空气,在清脆的回响声中?遥遥指着白胡子?老头的门面。
沈南皎:“我早就知道你这老头子?不对劲,你知道这里只是一场幻梦!”
白胡子?老头并没有因为沈南皎用刀指着他就生气。
他脸上仍旧挂着和蔼的微笑,道:“什么是幻梦?什么是真实?比起石壁外面那些无穷无尽的怨鬼,生活在幻梦之中?,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吗?”
“你们也在这里住了两天,不喜欢这里吗?”
沈南皎皱眉,咂舌,有点?不爽,但又无法反驳白胡子?老头的话。
怎么会不喜欢呢?和喜欢的人像一对普通夫妻一样生活,他们可以一起去放烟花,可以消磨整个?白天在城里无所?事事的闲逛,可以随便买回集市上的面具……
沈南皎从小被禁止做的事情太多,而呆在这场幻梦里,他不必受到?任何的拘束。
看出?了沈南皎的无法反驳,白胡子?老头微微一笑:“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入这场幻梦的。你们本该被直接扔到?怨鬼境中?,成为那些无穷无尽的怨鬼的食物。”
“你要感谢你身?边那位小姑娘——是因为她,你才得以进入这片安全区。”
薛庭笙无视了两人之间微妙的硝烟气味,抬手?触碰了一下冰冷石壁,和石壁上已经骤然变得极具攻击性的剑意。
薛松风的剑意就算在攻击人的时候,杀气也远不如薛庭笙。
只是那些剑意在薛庭笙手?指靠近时,并没有伤害她。它?们如柳絮一般游走,亲昵贴着薛庭笙的掌心?,仿佛这位杀气极重的少女是它?们的主人。
薛庭笙:“因为我和薛松风的关系,所?以你把?我们都拽了进来?”
白胡子?老头颔首:“没错。你背着的剑,你魂魄的气味,我都能?感觉得到?……”
沈南皎听得眉骨一耸,不高兴道:“老不死的死变态——”
他还?没骂完,胸口就被薛庭笙的胳膊肘捣了一下。
挺痛的。但是沈南皎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抬头挺胸站在薛庭笙身?边,默默的把?嘴巴给?闭上了。
白胡子?老头:“我们也算是同宗同源,所?以我才将你们带入此间幻梦之中?,以免你们被怨鬼分食。”
薛庭笙:“小山门和南天城的人为何会沦落至此?”
“因为一场天灾。”白胡子?老头叹气,目光哀伤的望着山壁外那些怨鬼,声音低沉:“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不死不灭的神族,小山门和南天城正是因此而覆灭的。”
沈南皎听得眉头一皱,薛庭笙则回答得更为干脆:“我不信。”
第103章 第 103 章
白胡子老头?还想解释——但薛庭笙不想听他解释, 只问自己想知道的问题:“要怎么离开这里,回到现实??”
白胡子老头?沉默了片刻,指着?石壁道:“穿过怨鬼境, 就能离开这里。但是很?难, 那些怨鬼或许单独的力?量并不如你, 但它们的数量无穷无尽,而出?口?的距离却是一个未知数。”
“你只会死在追求现实?的路上。”
沈南皎不满:“你咒谁呢?”
白胡子老头?不理会沈南皎的出?言不逊,只是盯着?薛庭笙。他本来也?不在乎沈南皎的死活,会把?沈南皎拉进来,纯粹是因为看他和薛庭笙关系很?好的样子。
他在等薛庭笙的反应——薛庭笙摘下兜帽,雪花轻飘飘落到她鸦黑的头?发上, 她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只是她头?上的辫子被兜帽蹭得有点乱, 发辫的间隙中有细小的发梢翘起来, 使得薛庭笙端庄的发型平添了几分毛茸茸的感觉。
薛庭笙脱下披风扔给沈南皎,然后抽出?了长鲸剑。
她要穿过怨鬼境。
长鲸剑跟随薛庭笙已经很?多年, 剑身上原本属于薛松风的剑意早已完全消失。本性温和的剑,缠绕着?杀道修士汹涌的戾气。
沈南皎瞬间明白了薛庭笙的意思。
他弃刀换弓, 转了转左臂:“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的时间流速和外面是不是一样的,我饿了, 好想吃午饭啊——”
*
闵岚大踏步的走入宫殿, 神色略显疲惫, 手上托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盒子。
殿内的主桌上, 已经摆了十七个类似的封印法器。加上闵岚拿进来的这个, 刚好凑齐十八个, 是近日在榕国境内出?现的所有怨鬼。
闵岚:“最后一只怨鬼也?抓回来了, 不过我们还是没有发现怨鬼形成的原因。”
他眉头?紧皱,有些困惑:“我们询问了事发地每个还活着?的居民, 也?找衙门调查了本地的人口?变动——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所有的怨鬼,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赵藕花叹气,摊开手:“我和其他修士最近已经把?整个皇宫翻来倒去的找了一遍,就连皇帝的冷宫我们都去了,宫里的人全都是普通凡人,有两位皇族供奉的修士,但他们修为一般,平时一位负责保护皇帝,还有一位负责保护太子。”
“这两位修士都从?未离开过自己保护的人四周,也?没有其他异常。”
正在看竹简的复疏,头?也?不抬的接话道:“溯源术法,推演术法,占卜术法,我能用的都用过了,但平平城内有一股特殊的气场,可以?屏蔽一切溯源,推演,占卜。”
“我翻了很?多皇宫内的书籍记载,榕国皇室是目前所有凡人国家里面,唯一一个不信佛道,不祭天酬神的国家。他们唯一的神话信仰是他们的先祖,那位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大祭司姬水。”
“就连他们的姓氏,也?是从?‘姬水’这个名字演化而来……”
闵岚听得头?痛,不明白榕国的历史和他们现在在调查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且,凡人皇族为了使自己的统治可以?名正言顺,那还不是什么鬼话都编得出?来?什么上古大祭司战无不胜的……燕国的皇帝还说自己是金乌的后代呢!
闵岚摆手打断复疏:“总之,就是你们暂时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
复疏放下竹筒,耸了耸肩:“对,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
闵岚就地坐下,道:“我们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十三天,但是调查却毫无进展。眼下最为急迫的怨鬼肆虐之事已经解决——”
他指了指桌上的那十八个镇鬼法器:“明天晚上天黑之时,我先将这些怨鬼带回缥缈宗,由宗内长老为其超度转世。”
“同时解除平平城的封城令,城内缥缈宗弟子原地解散,若有对此事感兴趣者?可自行?留下。”
“复疏道友,还请你于明日天亮之前,转告皇帝,我缥缈宗共有九名弟子,在此次捉拿怨鬼途中各有伤损,作为赔偿,请他明天打开群星宝库,让我们进去各自挑选一件宝物。”
复疏挑眉:“但害了宸妃的妖物还没有被抓到吧?”
闵岚点头?,依旧满脸正气,义正严词:“但捉拿怨鬼也?是这位皇帝的要求,两个要求应当有两份奖励,我的师弟师妹们虽然心地善良,热爱行?侠仗义,并不介意在此途中受些皮肉之苦——”
“但我作为师兄,是绝不会让他们给别人打白工的。”
开什么玩笑!真以?为他们缥缈宗是神仙,不吃饭的啊?
你求神降雨还得杀猪宰羊开坛祭祀呢,想让缥缈宗给你做白工?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复疏听完,摸了摸下巴,眼角余光瞥向赵藕花——赵藕花正笑眯眯的看着?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赵藕花已经从复疏身边,坐到闵岚身边去了。
赵藕花的立场不言而喻。
打白工是不可能打白工的,就算榕国的事情让她再次搭上了薛庭笙,那也?是她的本事,该发的奖励还是得半分不少的到她手上才行。
复疏试探着?问:“如果皇帝一定要当个破皮无赖,不肯兑现呢?”
闵岚微微一笑,拿起果盘里的苹果掰成两半:“我宗宗主已入圣人。”
“宗主曾经说过,如果皇帝拖欠大家应得的工资,那么他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尸体被挂在路灯上的皇帝。”
复疏:“……路灯那么矮挂不起来吧?”
闵岚和蔼道:“缥缈宗主殿的路灯很?高。”
一宗之主为了弟子工资跑出?来讲道理,似乎有些过于大题小做。但如果是缥缈宗——可能不需要宗主,来位长老就足够了。
复疏点头?:“好吧,我会把?话带到的。”
闵岚向她道谢,起身离开时将手上掰开的苹果,很?是殷切的递了半个给赵藕花。
走出?殿门,闵岚又将剩下半个苹果递给了在大门口?等自己的荷珏钦。
荷珏钦捧着?苹果,满脸惊喜:“师兄你还给我带吃的?师兄你真好,我都想让你给我做妈妈了——俗话说得好,有奶就是……”
闵岚捏住她的嘴巴,面无表情:“闭嘴,吃你的东西。吃完回去告诉其他人,清点下自己的芥子囊,看自己还缺什么类型的法宝。”
“明天皇帝会打开群星宝库,缥缈宗弟子全都进去,各选一件。”
被捏住了嘴巴,无法说话的荷珏钦,两眼亮晶晶发出?了一连串‘噢噢噢’的单音节。闵岚不动脑子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他这师妹没拜入宗门前是凡间一个地方家族的庶女。那个家族比较古板,对自己家的人也?教育得十分严苛,连女孩子走路一步多少距离都要用尺子量。
可能是因为口?语学习阶段被压抑得太厉害,一朝踏入修道之路,无人限制之后,荷珏钦直接放飞自我了——每天说九百句话,里面有九百零一句没有经过脑子思考。
闵岚一边觉得很?烦,一边又觉得师妹高兴就好,如果能只对宗门外的人说话,那就更好了。
殿内少了一个人,但是并没有变得冷清。赵藕花吃苹果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在回响。
复疏继续看竹筒,抽空和赵藕花说话:“你那位朋友还没找到吗?”
赵藕花摇头?。
复疏提出?猜想:“说不定她已经死了。你看,我们在皇宫里呆了这么多天,也?没找到那个妖物的丝毫踪迹。”
“就算是再?谨慎的妖怪,也?不可能将自己的痕迹掩藏得如此完美。我们一直找不到它,或许是因为它是一只非常罕见的大妖——”
赵藕花再?度摇头?:“她不可能死的。就算遇到了我们都无法匹敌的大妖,她也?会在所有人都死光了之后才死。”
“哦?”复疏挑眉,露出?兴味盎然的神色,“你很?相信她啊。为什么这么说?她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赵藕花瞥了她一眼,回答:“我没有买卖朋友消息的癖好。”
看出?赵藕花是不打算跟自己分享‘秘密’了,复疏耸耸肩:“好吧。虽然你孤立我,排斥我,不带我玩儿,但谁让你是我的好朋友呢?我要跟你分享一个很?有意思的秘密。”
她眼眸弯起笑意,将自己手上的两份竹简都推到赵藕花面前。
赵藕花垂眸看了一眼,发现竹简全都是自己看不懂的字——不像是妖族或者?其他偏僻地区的文字,比起文字,竹简写着?的东西更类似于图画。
赵藕花看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东西?”
复疏满脸热切,用看心上人的目光看着?那两份竹简:“这是上古文字,当人族使用这些文字的时候,还处于需要用自己的同族举行?人祭讨好大妖艰难求生?的时期——”
赵藕花:“……所以??”
复疏:“我研究这些东西很?久了,为了凑齐这些片段的资料,我去过很?多古遗迹。然后我在这些记载中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被反复提及的存在——神。”
赵藕花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出?声?后,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礼貌,连连摆手:“咳咳,对不起,我有点没忍住。”
复疏不在意,继续道:“上古时期记载的神,和人间神话里的神,似乎并不是同一种?种?族。在记载里面,神族外貌与人相似,但身材普遍更为高大,无论男女,成年之后身高都能达到两米多。”
赵藕花没吱声?,心里却默默的想着?:这算什么高大?北边的修士也?有不少长到两米的啊。
复疏:“它们会发动天灾,带来可怕的乌云和暴雨,处于暴雨之下的活物将痛苦的死去——你不觉得这个描述很?熟悉吗?”
赵藕花:“这不就和麒麟出?现必有祥瑞的迷信说法一样嘛,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不如去一趟望棠山,他们那有不少完整的麒麟骨架……”
复疏迅速的从?自己芥子囊中又抽出?数张资料,只不过这次她拿出?来的资料被记录在正常的纸上,内容也?是用正常的通用文字书写。
赵藕花接过那些资料,漫不经心的扫视两眼,脸上微妙的笑意凝固住。
她原本歪着?的身子略微坐直了。
复疏:“南天城和小山门失踪一事至今都没有人弄清楚原因,但众所周知,这个地方的人在彻底消失之前,曾经被乌云笼罩。”
“我在调查榕国历史时,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点,在他们的那尊先祖雕像被雷劈掉头?颅的那天,史书记载天空之中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厚重?乌云。”
“但那种?奇怪的乌云并不是只出?现了一次。它第二次出?现的时间,正好是榕国皇帝房中莫名出?现妖蛋的那天。”
“榕国还出?现过白蛟龙。在远古传说之中,白蛟龙正好是为神仙驾车的神兽——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
殿内烛火跃动,明暗光影交错,复疏满脸兴奋。而赵藕花的神色却有些晦暗,目光死死盯着?纸张上的那些字。
每个字她都认识,甚至包括字迹,赵藕花都很?熟悉。她认识复疏太久,连复疏的字迹都认识。
上面被复疏归纳在一起的线索,如果换了其他人来看,大概只会觉得巧合,并觉得复疏脑子坏掉了。但只有赵藕花知道,这些都不是巧合。
复疏的猜测是对的。
垂眼,掩盖住自己情绪上的起伏,赵藕花放下纸张,用力?咬了两口?苹果。等她再?抬起头?来时,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赵藕花:“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毫无道理可言。”
复疏自信:“我相信我的直觉。”
她可是神棍!神棍,就是要无条件相信自己的直觉!才能成功!
丹阳殿,后院。
那方小小的锦鲤池水面忽然扭曲起来,被凭空撕开一道裂隙——裂隙往外涌着?红黑糅杂的怨气,随着?翻滚的怨气一同往外爬的,还有怨鬼。
只是它们刚探出?手臂,就被一道纤细弓弦勒住,硬生?生?撕碎!
沈南皎的脑袋冒了出?来,脸上交错伤口?和怨气。他用观风月支着?水池爬出?来,右手拖着?薛庭笙——薛庭笙显而易见比他伤得更重?些,紫色的外衣被血染成了近黑的红色,头?发也?有些散了。
两人刚一爬出?来,那道被剑气撕开的裂隙便?渐渐消失,将哀叫的怨鬼一并关了进去。
沈南皎半托半抱着?薛庭笙,两人站在锦鲤池子里,水淹过腰。池水浸泡着?二人破损明显的衣服,晕开一圈深色的红。
他歪过头?吐出?一口?快要凝固在嘴巴里的血,骂骂咧咧:“这什么破秘境,走了十天十夜才走到出?口?,我没被里面的怨鬼打死,倒是真的有可能饿死在里面——死鱼!本少爷饿了十天十夜,你们倒是吃得肥头?肥尾,现在就先把?你们打来做一顿爆烤鱼头?……”
薛庭笙:“先上岸。”
沈南皎:“哦好——”
沈南皎还想继续扶薛庭笙,但薛庭笙已经推开他,脚步一跨,自己爬上岸了。
散了的半边头?发被血湿透贴在了额头?上,薛庭笙抬手将湿哒哒的头?发捋起来,收回手时看见自己掌心一枚被揉烂的梅花。
她心底冒出?一丝微妙的惋惜,虽然沈南皎给她扎的新发型有点不符合薛庭笙的气质,但是薛庭笙心里还是觉得挺漂亮的。
薛庭笙的头?发有点短,刚捋上去,她一松手,又掉下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皱眉,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薛庭笙微微抬头?,看见是沈南皎走到了自己面前——沈南皎单手勾开挡住她视线的短发,抽散自己袖口?的绑带,用绑带给她绑了一个单边的支棱着?的小揪。
第104章 第 104 章
薛庭笙觉得自己被沈南皎给?传染了。
以前不管身上弄得有多狼狈, 她都是?一个清洁术敷衍了事。至于身上的伤口——如果是?致命伤就?包扎一下,不是?致命伤的话就?随便它。
但是?现在,沈南皎拉着她的手嘀嘀咕咕的说要找热水泡个澡;薛庭笙居然没有产生拒绝的念头, 甚至觉得能?泡个热水澡的话, 似乎是?要比清洁术舒服许多。
宸妃确实是?非常受宠的妃子, 因为在她居住的丹阳殿中甚至还有一处露天温泉。
虽然现在丹阳殿里侍奉的人都跑光了,但这眼天然温泉仍旧在照常运作,泉眼咕噜咕噜往外冒着热水。
薛庭笙开始脱衣服——她没打算带着这身脏衣服下水,打算洗干净后直接把这身脏衣服给?烧了,再换一身新的。
上次在明珠庭看见?沈南皎换衣服跟换菜似的,薛庭笙虽然觉得他娇气, 但又觉得这样似乎确实方便。所以这次出来, 薛庭笙在芥子囊里放了很多套备用的衣服。
她才?脱完外衣, 就?听见?沈南皎往外走的脚步声。
薛庭笙偏过头去看,沈南皎正在同手同脚飞快的往殿外走, 动作僵硬得像一只?螃蟹。她动作很快的抓住沈南皎手腕:“你?去哪?”
沈南皎试图把自己手腕从薛庭笙手上抽走——他用力抽了抽胳膊,没成功, 薛庭笙较真起来的时候,劲儿也?挺大的。
沈南皎不敢看薛庭笙, 眼睛虚虚的盯着旁边柱子:“我去隔壁偏殿……”
薛庭笙:“你?去偏殿干什么?那里又没有温泉。”
沈南皎被噎了一下, 沉默片刻, 有些崩溃:“你?的意思是?让我留在这里和你?一起泡温泉?”
薛庭笙反问:“不然呢?”
沈南皎:“……”
他沉默着不说话了, 薛庭笙没懂沈南皎为什么突然哑炮了, 绕到他面前一看:沈南皎脸已经红得像是?在发烧。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 沈南皎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飞快的把手从薛庭笙掌心抽走。
他这下是?真的急了,用了力气, 成功从薛庭笙掌心挣脱。
沈南皎指着自己:“我是?男的唉!”
薛庭笙不耐烦:“废话,我又不是?瞎子。”
沈南皎又指着她,声音逐渐崩溃,指尖微微颤抖:“你?是?女的啊!”
薛庭笙:“……”
沈南皎:“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啊!就?算我们是?道侣——那,那也?还没有到可以泡在一个池子里……”
薛庭笙不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这套。她只?觉得沈南皎屁事多,干脆一脚把他踹进了温泉池子里。
楞高?一人,毫无防备的被踹下去,溅起来的水花比薛庭笙人都高?。
踹完这一脚,薛庭笙感觉心里舒服一点了。她低头拆自己腰带,脱衣服脱出了平日里杀人的干脆利落。
等沈南皎的脑袋浮出水面时,正好看见?衣服顺着薛庭笙膝盖往下落,堆积在她小?腿和脚踝处。
他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薛庭笙抬脚从那堆脏衣服上踩过去。沈南皎刚冒出来的脑袋,迅速又沉进水里。
薛庭笙低头时根本没办法?在温泉里看见?沈南皎的脸。他整个人都被温泉水淹没,只?剩下乌黑的头发,有一部分?浮在水面上。
还有一连串水泡,在沈南皎脑袋的位置,咕噜咕噜的往上冒。
薛庭笙分?心了两秒钟,转念一想:反正又淹不死。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生气了——那就?随便他。
她泡进温泉里,温热的水淹过肩背,在泉边还有内嵌进去的座位,可以让人舒舒服服的坐着泡澡。
薛庭笙想把头发拆了也?洗洗。原本就?散掉的部分?倒是?很好拆,难拆的是?一直没有散掉的那部分?;也?不知道沈南皎是?怎么编的头发。
薛庭笙摸来摸去,只?摸到自己被血凝固在一起的发辫,还有缠绕在发辫里面的发带。她有试着直接暴力扯开,但是?半凝固的血痂将头发和发带牢牢的黏在了一起。
薛庭笙用力扯了两下,不仅没能?将辫子扯散,反而将它们拽成了死结的模样。
连带着头皮也?被拽得一阵抽痛。
薛庭笙脸上皮肉微微抽动,挤出一个吃痛的表情。
如果硬拽,其实也?能?拽。就?是?会把头发拽掉好大一把,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还会拽掉一小?块头皮。
虽然这种程度的痛完全在薛庭笙的忍受范围之内。但重复前面的话,薛庭笙不是?那种没苦硬吃的人——她放弃拆头发,打算直接把脑袋泡进温泉里面。
至少要把头发上的血冲洗干净。
周边的水波忽然有了轻微的起伏,薛庭笙自己没动,那就?是?池子里的另外一个大活人在动。
她习惯性的想回头去看对方,沈南皎察觉到薛庭笙的意图,抢先开口:“你?别动!”
“我帮你?……拆头发。”
薛庭笙:“——噢。”
她不动了,背对沈南皎好好的坐着,乖巧得就?像之前坐在椅子上,等沈南皎给她梳头发的时候一样。
沈南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直起来。
温泉不深,他个子又高?,站直了之后,池水勉强淹过他腰身。
他一低头就?能?看见?薛庭笙凌乱打结的头发。原本打结得没有这么严重,但是?薛庭笙刚才?胡乱拽得那几下,把头发拽成了死结。
俯视的角度更加广阔,沈南皎除了能?看见?薛庭笙乱糟糟的头发之外,也?能?看见?她肩膀蔓延至锁骨的一道伤口——这是?在怨鬼境里被一只?怨鬼指甲划破的。
比起薛庭笙以前受的伤,这道伤口甚至都只?能?算是?轻伤。在薛庭笙的概念里面,它连包扎都没有必要。
但是?沈南皎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那道疤痕上。
他看得有点太久了,薛庭笙感到奇怪的仰起脑袋看向沈南皎。沈南皎在她彻底把头仰起来之前,反应迅速的摁住了薛庭笙的脑袋。
沈南皎:“别动,给?你?拆头发。”
薛庭笙说实话:“你?刚刚没有在给?我拆头发,你?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沈南皎:“……”
因为薛庭笙说的是?大实话,沈南皎没办法?反驳。但要他直说在看着薛庭笙肩膀上的伤口默默伤心,这也?有点为难沈南皎。
于是?沈南皎干脆闭嘴,低着头认真给?薛庭笙拆起头发来。
常年掂箭的优势在此刻显露了出来,沈南皎的手指灵活拆分?开头发和发带,被夹杂在发带间,受怨气影响已经枯败的梅花,轻飘飘落了下来,没有发出太大声音的落在了温泉水面上。
打结的头发交给?沈南皎去解决,薛庭笙坐着无所事事的发呆。
她身上沾到了不少血,并不全都是?薛庭笙的血——也?有一部分?是?怨鬼的血。怨鬼的种类很多,有死了会化成水的,自然也?有死了会化成血的。
那些血迹被温水化开,将薛庭笙四周的水流都染成淡淡的粉色。
露天的温泉四周栽种着垂丝海棠,顶上是?碧空明月,繁星点点。
海棠树外面有屏风,只?有温和的夜色可以流淌进来,而风却一点也?吹不进来。
薛庭笙正发着呆,忽然听见?身后沈南皎说了句:“拆好了。”
她伸手摸自己头发,果然全都散开了,她的手指梳顺下去,毫无阻碍。
拆完头发后沈南皎的手指并没有离开,他指尖轻轻落到薛庭笙肩膀的伤口上——那道伤口已经不流血了,翻开的皮肉微微发白,但里面已经愈合。
他指尖碰得薛庭笙肩膀有些痒。
沈南皎声音低低的问:“还会痛吗?”
薛庭笙:“废话,换你?挨一下就?知道了。”
伤口愈合得快又不代?表不痛——皮都没长好还泡着热水,她是?铁打的才?不痛。
但沈南皎难得没有顶嘴。
他指尖顺着薛庭笙肩膀上的伤口,慢慢往下滑,掠过她后背狰狞交错的那些疤痕。
以前沈南皎还误会过,以为薛庭笙背上的疤痕是?为了给?自己找复生药——后来在贝海幻境里,他才?发现小?时候的薛庭笙背上就?已经有这样的疤痕了。
以薛庭笙的成长环境,其实不难猜出这些疤痕的来源。
但是?此时此刻,沈南皎前所未有的想要——从薛庭笙口中了解到她以前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在幻梦中二人相对而坐的那一夜坦白。
沈南皎:“那这些疤痕呢?”
随着他手指的移动,那股微妙的痒从肩膀慢悠悠攀爬至后背。
薛庭笙的肩胛骨小?幅度耸动了一下,又忍住了动作。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旧伤,现在已经不会痛了,顶多阴雨天的时候还会有点发痒。”
“嘶——别摸了,你?手碰到我也?很痒。”
薛庭笙一把抓住沈南皎的手,转过身来。水波在二人动作间起伏,薛庭笙后背靠到池边,抬眼扫过沈南皎面容。
他头发和脸都湿哒哒的,水珠要落不落的缀在他下颚。不等薛庭笙看清楚沈南皎脸上的表情,他已经飞快的将手抽走,转身爬上岸,速度快得近乎狼狈。
“我洗好了——我去外面等你?!”
掌心骤然空了下去,薛庭笙看看自己手掌,又用手掌摸了摸自己肩膀和后背的伤痕。
真奇怪,自己摸的时候,就?不像沈南皎摸她的感觉,不会麻酥酥的。
薛庭笙离开座位,将整个身体都埋进温泉水里。她的头发短,不会像沈南皎那样浮起来,温泉水面上顿时一片平静,只?剩下薛庭笙呆着的位置上,还有一连串气泡在咕噜咕噜的往上冒。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比平时要快很多,几乎要接近她握剑杀人时的状态。
但薛庭笙很清楚,自己对沈南皎并无杀意。
这或许就?是?话本上常说的——心动?
洗干净后薛庭笙换了身新衣服,温泉边的脏衣服她直接给?烧掉了。
在宫殿里转了一圈,薛庭笙没有找到之前那个照顾宸妃的宫女。仍旧躺在床上的宸妃还是?老样子,甚至状况明显比之前更糟糕了。
长时间的魂魄缺失,肉/身又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她的呼吸也?微弱了许多。
薛庭笙走出寝殿,在大门口遇到了已经穿戴整齐的沈南皎。
他眉头皱着,一副很不爽的样子。薛庭笙一走近,沈南皎立刻歪过头同她叽歪:“那个宫女不见?了,她肯定有问题。我们两被拉入秘境里面,和她脱不了干系!可恶,下次逮到她,我要把她的脑袋拧下来!”
薛庭笙:“先去找赵藕花。”
她先走,走在前面,沈南皎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不满的继续叽歪:“去找赵藕花有什么用?找她还不如找李望春,至少李望春比较听话,使唤起来还顺手一点。”
薛庭笙:“……”
沈南皎仇人比她多,是?沈南皎应得的。
两人走到了修士休息的厢房范围,刚踏入回廊,迎面就?看见?一个佩刀的青年走了过来。
他应当是?打算出去,这条回廊够宽,薛庭笙没打算给?他让道——但走近了,对方也?没有要绕一下的意思,甚至还曲起胳膊,挡住了大部分?道路。
“哟,这不是?沈大少爷吗?我还以为你?已经先跑了,怎么?听说明天陛下会打开群星宝库,又想回来分?一杯羹了?”青年修士十分?轻蔑的望着沈南皎,他身上浓烈的敌意也?是?针对的沈南皎。
沈南皎看了他两眼,没记起来这人是?谁。
他挑眉,毫不掩饰:“你?谁啊?”
青年冷笑:“少装蒜了——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宗门出身,靠着父母庇荫的仙二代?!”
沈南皎无语:“……所以你?到底是?谁啊?”
他脸上无语和那一丝恰到好处的迷惑没有半点作假成分?,青年脸上笑容微微凝固,感到不可置信。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他情绪颇为激动。
薛庭笙看没有自己的事,对方不动她就?自己挪了两步,绕开对方径直自己往前走。
沈南皎看薛庭笙要走了,急着去追薛庭笙,随意的一摆手:“不知道不记得没印象——哎你?让开!别挡着我……”
身后传来长刀出鞘并撞在一起的声音,估计是?打起来了。薛庭笙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两团刀光撞在一起。
不过一瞬,带刀青年连人带刀被掀飞出去,连带着路径上的地砖也?被余力掀翻。青年落地滚了两圈,吐出口血来,抬头惊愕瞪着沈南皎。
沈南皎活动了两下手腕,单手一撑栏杆,跳过去——腿长的人随意走路也?有优势,他三两步轻轻松松走到对方面前,抬脚踩住青年脑袋。
“刚刚没记起来, 不过你?一拔刀,我倒是?对这一手烂刀术有了点印象——纪鹿是?吧?垃圾国家养出来的垃圾修士,狗呲牙比划两下都比你?那刀锋利。”
说完话,他歪着脑袋,嗤笑了一声,唇角勾起一弯很浅的弧度。
被踩住头的纪鹿眉心跳了跳,感觉到脑袋里的某根弦骤然绷紧。和上次被沈南皎随意的回挡推开不同,这次纪鹿在对方身上察觉到了杀气。
沈南皎已经饿了很久,而且还刚刚目睹了薛庭笙身上的伤口,心情早就?在烦躁的悬崖处摇摇欲坠。
之所以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仅仅是?因为他一直和薛庭笙待在一起而已。
“你?,你?要干什么?缥缈宗的修士就?在隔壁——你?不要——”
纪鹿惊叫一声,手脚并用想掰开沈南皎踩在他脑袋上的靴子。他的手指也?见?了血,指尖扣在漆黑靴面,划下几道暗红血迹。
而沈南皎已经连废话都懒得和他说,手起刀落间,刀尖精准穿透对方握刀的右手经脉!
他抽刀甩了甩血迹,挪开靴子后垂眸看着对方尖叫痛苦打滚,被废掉的右手不断流出鲜血,在地板上渐渐汇聚成一滩。
第105章 第 105 章
在对方近乎崩溃的惨叫声中, 沈南皎咂舌一声,语气不爽:“刚换的靴子,还给我?抓脏了, 真?烦。”
他闹出来的动静有?点大, 这片厢房是修士们一块儿住的, 早有?人听到动静推门?出来查看情况。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闵岚——当大师兄当习惯了的人,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控场和收尾能力。
他先冲过去?扶起纪鹿,简单的纪鹿止住了血;不过光止血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纪鹿被?挑断的经脉无法再被?复原。
纪鹿抱着自己?的胳膊嚎啕大哭,边哭边拽住闵岚衣袖让他做主。此时?凑热闹的修士已经在回?廊处挤了一圈,但碍于沈南皎人站在那, 所以没有?人敢围上去?看。
荷珏钦灵活的挤开人群窜到最?前面, 一走近就听见纪鹿在大声控诉沈南皎——被?控诉的家伙面无表情站在那, 两臂环抱着胳膊,一副油盐不进什么都?没听见的欠揍表情。
除了一张漂亮的脸可以让人夸赞之外, 荷珏钦居然找不到任何正向的词可以用来夸沈南皎。
她凑到闵岚身边,小声哔哔:“师兄, 这个算不算仗势欺人啊?不过纪鹿也很欠,说不定?他们俩是互殴, 互殴的话我?们不好管吧?”
荷珏钦私心不想闵岚管。
如果今天沈南皎欺压的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 那还能说是欺凌弱小, 缥缈宗弟子尚有?理由拔剑。
但修士和修士之间动手向来是生死自负, 更何况沈南皎这人——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万一师兄管了闲事被?这狗人记恨怎么办?
薛庭笙早在人群挤过来之前, 就站到了边角。这种人多的场合她向来不参与, 而且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薛庭笙一清二楚。
这种没有?争议的无聊事件,她本该转身就走, 而不是留在这里以观后效。
闵岚先摆手让荷珏钦别说话,又耐心听完了纪鹿的一堆指证。最?后他站起身看向沈南皎:“沈道友,纪鹿道友说的可属实?”
沈南皎还刀入鞘,还以两个字:“呵呵。”
饶是好脾气如闵岚,也差点被?沈南皎回?的这两拟声词给气笑。
早在见到沈南皎本人之前,闵岚就听说过他——望棠山的少宗门?,年纪轻轻天赋异禀长得也是美貌绝伦,但在界内风评属于倒数,就连那张脸也不能为他挽回?丝毫声誉。
在沈南皎刚出岛的时?候还有?人看在他那张脸的份儿上,暗暗倾慕于他。结果和本人说话不到三句,立刻倾慕变仇恨,见面恨不得绕开八百米。
那时?候闵岚还觉得传闻有?些过于夸张。这世?间怎么会有?性格如此乖张反复奇葩的人?
结果现在见识到了。
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模一样的跋扈恶劣。
凑热闹的修士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左右打量,找上脸看起来最?好说话的李望春:“你们师兄脾气怎么样?”
李望春板着脸回?答:“不要问不重要的事情。”
一道虚影从两人中间飘过去?,像鬼魂似的。把问话的人和李望春都?吓了一跳——被?吓了一跳的人拍着胸口?抬头去?看,看见蓝衣少女纤细的背影。
他嘀咕:“鬼修?走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在场唯一的鬼修李望春:“……”
薛庭笙轻飘飘的就站到了沈南皎身后,握拳轻轻一锤他后背。沈南皎被?锤得一下子挺直了背,不明所以的回?头看向薛庭笙:“你打我?干什么?”
薛庭笙:“说人话。”
沈南皎撇撇嘴,转头向闵岚,不情不愿的解释:“他先抽刀挑衅我?,双方同为修士,对方先出手的情况下,我?想我?不管怎么回?击,都?没有?错。”
闵岚面色严肃,看向纪鹿:“沈道友的说辞与你的有?所不同,纪鹿道友,你是否有?所隐瞒?”
纪鹿半躺在地,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被?剖开的皮肉仍旧像展开的蝴蝶兰一样,暴露在夜色之中。
他面色扭曲失控的大吼:“沈南皎的话能信吗?之前抓怨鬼的时?候,他是什么态度大家可都?有?目共睹——之后更是直接失踪了十天之久,谁知道这十天他干什么去?了!”
“皇宫里的妖物到现在还没有?下落,说不定?就是……唔唔唔!”
纪鹿的话还没有?说完,闵岚飞快抬手释放出一则禁言咒封住了对方的嘴巴。但是院子里低低的交谈声并没有?消失,薛庭笙回?头看了眼交谈声的来源,是那些挤在回?廊里看热闹的散修和榕国本土的修士。
沈南皎和纪鹿打起来的真?实原因暂时?没有?证据,但是纪鹿说的话却有?大部分是事实。
沈南皎抓怨鬼时?消极怠工是真?,半路失踪了十天莫名其妙的又回?来也是真?,这都?是众人亲眼所见。
再加上沈南皎本来名声就不好,其他修士难免犯嘀咕。
闵岚站起身,扔了一个眼神?给李望春——李望春立刻走过来,抬手往纪鹿后脖颈一掐,将还想挣扎的纪鹿直接给按晕了。
闵岚面向回?廊下的修士,神?色镇定?,声音沉稳:“诸位——刚才纪鹿道友的话,是毫无根据的胡乱猜测。沈道友原本也没有答应帮忙抓捕怨鬼,在此之前更是从来没有?来过榕国,不可能和榕国皇宫作乱的妖物有任何联系。”
“今夜的事情就到此为止,还请诸位先回?房休息吧。”
缥缈宗弟子的名头还是惯用,散修们互相?对视,尽管心里并没有?信闵岚的话,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我?信了’的样子,四散离开了。
等到众人散去?,闵岚回?头看了眼被?李望春架住,完全?处于昏迷状态的纪鹿。
平时?毫无存在感的薛庭笙,破天荒的主动开口?:“我?可以作证,刚才确实是——这个人先动手,沈南皎只是还手而已。”
她原本想说纪鹿的名字,但是临到头了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男的叫什么。
沈南皎诧异的看向薛庭笙,薛庭笙十分镇定?的继续站在那里。沈南皎绕到薛庭笙正面,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薛庭笙‘啪’的一下拍掉沈南皎的手。
沈南皎不可置信:“确实是薛庭笙没有?错……你刚刚是在给我?作证吗?”
薛庭笙:“耳朵听不见的话就去?找医修治一下。”
沈南皎摸摸自己?后脑勺,没有?再说话了,但是脸上却不知为何,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李望春拎起纪鹿,询问:“闵岚师兄,这个人要怎么处理?”
闵岚沉思数秒,道:“无论是沈道友,还是薛道友,都?没有?撒谎的必要。”
沈南皎心情不错,顺口?接道:“废话——”
薛庭笙挪动脚步,站得离他远了一点。沈南皎立刻跟着挪了一步,紧挨着薛庭笙,十分不满:“你干嘛挪走啊?我?不要和别人站在一起。”
薛庭笙:“……”
闵岚无视了大少爷的阴阳怪气,继续下结论:“纪鹿的反应也很奇怪,和我?们一起行动的散修中有?不少榕国本土的散修,但只有?他对沈道友的意见特别大。”
沈南皎:“可能是嫉妒我?年轻又貌美吧,这种男人我?见多了,自己?长得抱歉,就要排挤其他好看的人。”
闵岚:“……沈道友,你能不打断我?说话吗?”
沈南皎抬抬手,道:“我?又没让你闭嘴,你说你的呗。”
闵岚闭眼,深呼吸,慢慢睁开眼睛:“我?怀疑纪鹿有?问题,先把他带回?房间扣押,珏钦,你去?请藕花师妹过来——”
荷珏钦‘噢’了一声,转身飞快的跑去?找赵藕花了。
薛庭笙曲起胳膊撞了下沈南皎手臂,沈南皎会意:“他屡次针对的是我?,我?参观一下你们怎么审查他没问题吧?”
闵岚看了看沈南皎,又看向薛庭笙。
他跟薛庭笙实在不熟,只知道对方是赵藕花的朋友,似乎是同辈中相?当出色的剑修。虽然是个修杀道的,但名声要比沈南皎好许多。
沈南皎将一条胳膊达到薛庭笙肩膀上:“这是我?道侣,她也要来看。”
闵岚一愣,眼睛里的瞳孔微微颤抖。他的视线从薛庭笙身上转到沈南皎身上,又从沈南皎身上转到薛庭笙身上。
闵岚:“道……道侣?”
沈南皎不满于他的迟疑,着重强调:“对啊,我?道侣。”
闵岚又再度看向薛庭笙的脸——对方脸上毫无表情,被?沈南皎搭着肩膀了也没抬一下眼皮,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模样。
但薛庭笙也没否认沈南皎的话。
闵岚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多管闲事。他点了点头,道:“纪鹿既然一直针对你,那么你也来吧,还有?你的——这位薛道友。”
闵岚最?后还是没能把‘道侣’二字念出口?,说完话后脸颊上的肌肉都?不自觉抽搐了几下。
违和。
太违和了。
虽然说以薛庭笙和沈南皎的年纪,如果是在凡间的话,别说成亲,估摸着连孩子都?该有?了。
但他两是修道者?啊!还都?是以天赋出名的少年少女。
修道者?大多长寿,活个一两百年不是问题,而且容貌也大多会因为修为而被?凝固在一个相?对年轻的时?间点。
所以修道者?大多晚婚,三四十岁才结道侣都?算早了,更多的是一生都?没有?道侣,只结露水情缘的。
闵岚骤然看见一对平均年纪不到二十的少年少女居然是道侣——有?种看人间五岁小孩过家家酒的荒唐感。
尤其是其中一方还是以任性跋扈不靠谱出名的望棠山大少爷。总有?一种今天他两还是道侣,再过两个月就会变成仇人的感觉。
闵岚的房间内。
众人齐聚,等到赵藕花来了之后,闵岚布下一个隔绝法阵,屏蔽外人的窥探。
在来的路上,荷珏钦已经把情况都?向赵藕花解释了一遍。
赵藕花进门?先看了眼薛庭笙——两人目光交汇,薛庭笙没什么表情。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赵藕花反而感到了微妙的安心。
她走到床边,看着昏迷的纪鹿。
闵岚道:“我?刚刚粗略检查过对方,没有?找到什么异常。”
赵藕花点点头,不说话,双手结印横于眼前,左右手掌向两边拉开,法印中央顿时?飞出一片纤细泛光的飞蛾。
飞蛾迅速从耳口?鼻处钻入昏迷的纪鹿体内,纪鹿露在外面的皮肤,顿时?也开始闪烁若隐若现的灵光。
沈南皎凑近薛庭笙,小声:“她这是什么套路?”
薛庭笙:“不知道,没见过。”
沈南皎‘唔’了一下,陷入沉思。
两人说话也没刻意压制声音,李望春听见了,好心向他们解释:“这是搜魂术——藕花姐自创的,效果会比普通的搜魂术好用。”
沈南皎和薛庭笙动作很同步的点了点头,露出一点恍然大悟的表情。
随着飞蛾深入纪鹿的魂魄,赵藕花面前逐渐出现了模糊的画面。
她此刻所见即是纪鹿所见。
她的视线所及,看见了一名披着黑袍,只露出半张脸的女人。女人的一只手轻轻搭在‘纪鹿’眉心,声音低沉而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你讨厌沈南皎——你厌恶沈南皎——无论他做什么,都?是惺惺作态,都?是在挑衅你,贬低你——”
*
复疏打了个哈欠,起身活动脖颈。
她隐约听见远处似乎有?修士闹出来了一点动静,但是因为离得有?点远,所以声音也很模糊。
难道是打起来了?
不过缥缈宗的人还没走呢,有?那几个缥缈宗的弟子镇着,顶多也就是小打小闹,出不了什么大事。
这样想着,复疏又放下心来,低头先把自己?最?宝贝的资料都?收进芥子囊中。收完资料,复疏才有?闲心去?管闵岚送过来的十八个怨鬼。
原本这个东西应该被?保管在闵岚手里的,不过复疏很好奇这些怨鬼的形态,让闵岚将镇压怨鬼的法器留在她这里一夜。
复疏自言自语:“好,趁着离天亮还有?一小段时?间,让我?来看看这些怨鬼到底是怎么回?……”
她的小声自言自语还没有?说完,原本紧闭的殿门?忽然悄无声息打开。复疏敏锐的抬头,看见原本守在殿门?口?的侍卫和宫女都?已经昏倒在地。
一个全?身上下都?被?黑袍严严实实裹起来的人立在敞开的门?口?。
下一瞬黑袍人就到了复疏面前!
复疏伸出去?要收起怨鬼法器的手被?对方一把抓住;她空余的另外一只手迅速伸出揪住黑袍人兜帽——对方也没想到复疏放弃攻击就为了揪自己?帽子,愣了一瞬。
就是这瞬间的空隙,复疏一把掀掉了对方的帽子!
黑袍兜帽底下,赫然是一张年轻的女新面孔——五官秀丽,杏眼妩媚!
但复疏最?先注意到了对方异常的秀发:“半妖?”
程可名面色一沉,抬手一掌径直将复疏打飞出去?;复疏‘哎哟’一声撞到墙壁上,惨叫得很大声,但人并没有?受什么伤,就地一滚后立刻爬起来,撞破最?近的窗户直接往外跑。
她并不擅长打架,虽然空有?定?玄修为的架子,但锻体期的正常修士来了也能打她一顿;所以复疏决定?先跑路——俗话说得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要能活着跑出去?,还愁摇不到人吗?
程可名看着被?复疏撞破的窗户,夜风正从那个破口?中倒灌进来。她唇角忽然扬起一丝微笑。
“跑吧跑吧,最?终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她双手合拢捧住胸口?,一颗浑浊的珠子自她胸口?的血肉之中破出——
怨气珠破出程可名身体后直接飞到镇压怨鬼的法器上空。而程可名的头发则骤然暴涨,化作无数长蛇,扑咬撕开镇压怨鬼的法器!
平平城中,原本作用于恶妖的那股绝对力量,在程可名身上却好似失去?了作用。
第106章 第 106 章
赵藕花迅速的从摄魂状态脱离出来, 身子一软往后倒下——薛庭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单手轻轻托住赵藕花的腰。
她借力?站稳,但脸色苍白得厉害, 额头上更是布满了?冷汗;沈南皎目光落到赵藕花腰间的那只手上。
不过片刻, 沈南皎面色如常移开视线。
闵岚颇为担忧:“你?还好吗?”
赵藕花摆手:“我没事, 但纪鹿——确实有问题。”
“他被修为远强过他许多倍的家伙种下了?心理暗示,所以才会频频去找沈南皎的麻烦。”
沈南皎挑眉,并不意外,道:“是我的仇家吧。”
他没有去猜是谁。因为可以猜的名字太多了?,沈南皎的仇敌里?面,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薛庭笙这样喜欢靠正面决斗分出胜负的。
多的是打不过他, 又想耍阴招恶心他给他下绊子的。
赵藕花摇头:“不, 可能不是你?的仇家。我在搜魂的时候, 通过纪鹿的视角,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魔气。”
“和我之前在明?珠庭别院里?面发现的魔气, 完全是一样的气息——催眠纪鹿的人是锁星派的人!”
“锁星派?”闵岚皱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感到棘手起来。
沈南皎则并不意外:“正常啊,我和锁星派也有仇。说起来, 锁星派埋在明?珠庭的暗棋, 缥缈宗不是也杀了?一个?在座的各位, 认真算起来都和锁星派有仇。”
薛庭笙自?然不必说, 死在她手上的锁星派弟子最?多。
不过她倒是认同?赵藕花的话, 认为这并不是单纯的寻仇——纪鹿修为根本不及沈南皎, 催眠他去对付沈南皎, 也无法?对沈南皎造成什么伤害……
薛庭笙忽然感到后脖颈一凉,危机警报毫无预兆的拉响;她转头看向窗外, 房间的窗户紧闭着,外面是闵岚布下的灵力?屏障。
那层屏障表面骤然裂开,众人察觉到了?不对劲——闵岚迅速解除屏障,推门出去,迎面吹来狂乱的暴风,吹得他身形晃了?晃。
大门的位置被其他人占据了?,薛庭笙走?到就近的窗户边。根本不需要她伸手推窗,外面的大风直接将所有的窗户和门都撞开。
窗外,乌云沉沉压下,狂风将挂在屋檐底下的宫灯全都卷到半空中,还包括了?一些根基薄弱的花草树木。
沈南皎挤到薛庭笙旁边,他的长马尾被风吹得乱晃,有些发丝拍到薛庭笙脸上。薛庭笙的脸被拍得有点痛,伸手想要推开沈南皎凑过来的脑袋。
沈南皎:“别推我啊,门那边都被他们站满了?,我来这边看看情况。”
薛庭笙闻言,没再推沈南皎的脸,但是揪住了?他的头发:“你?头发打到我脸了?。”
沈南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现在马尾的大部分都被薛庭笙攥在了?手里?,已经?不会拍到薛庭笙的脸了?。
但她苍白的脸颊上仍旧残留两道红印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头发打到的。
沈南皎心虚的噢了?一声?,把自?己头发从薛庭笙掌心拽走?,卷吧卷吧用发带严实的绑起来。这个发型有点奇怪,但好在沈南皎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奇怪的发型放在他身上也是好看的奇怪。
薛庭笙揉了?揉自?己的脸,探头从敞开的窗户往外看。
所有的修道者?,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平平城中的气场正在发生变化。
那层庇佑着整个平平城的,无形的气场力?量,正在疯狂的向皇宫中心聚集!
当地面上的人抬头往天上看时,已经?完全看不见天空和月亮——只有压低的乌云,隐约翻窜的闪电,狂风吹得所有建筑都摇摇欲坠,不止屋外的宫灯和花草被卷上天空,就连很多宫殿内的摆设,床帐,都被狂风吹得到处乱跑。
薛庭笙单手一撑窗沿,从窗户处翻了?出去。
在房间里?面的时候,就已经?能感觉到是十分巨大的狂风——但当人真正走?到外面的时候,才能感觉到狂风的力?量。
薛庭笙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风吹得像烂菜叶子,不时有凳子椅子宫灯之类的物品,被风卷着砸过来。只不过它们还未来得及砸到薛庭笙身上,就被她周身一层灵力?屏障弹开。
薛庭笙构筑的那一层灵力?屏障并不严密,只隔绝开了?一些具备伤害性的东西?。其他的——比如这诡异的狂风,她并没有将其隔开。
所有气场力量都往一处宫殿灌注。
凡人没有看见气场和灵力轨迹的能力?,但是他们具备一些逃避危险的本能,不用去看也知道哪里?最?危险——所有人都匆匆朝着远离那座宫殿的方向逃走?,唯有薛庭笙在朝那座宫殿走?过去。
不断奔走?的混乱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支明显训练有素的队伍;队伍中有两名修道者?,他们身上灵力清明,很好辨认。
这两名修道者?一左一右,紧紧护着周钭崇和明黄华服的皇帝,快速往相反方向撤离。
薛庭笙迎面和他们碰上,那两名修道者?感知到她身上明?显的同?类气息——其中一名负剑的修士向她颔首,于是相安无事的擦肩而过。
她眼角余光瞥了?眼被两名修士紧密保护的周钭崇和皇帝;少年脸上已经?没有了?上次见面的嚣张跋扈,满脸惊惧犹如惊弓之鸟,只顾着抱紧身边修道者?的手臂。
而皇帝——
他确实有点老了?。被人架着跑都有些跑不掉,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保养很好的洁白皮肤因为骤增的运动量而涨得红紫。
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薛庭笙收回目光,最?后一点微薄的好奇心也消耗完了?。她的心境毫无波动,转瞬间便又将注意力?移到前方异常的中心地带。
那座宫殿上空,容貌各异的怨鬼纠缠在一起,被卷入乌云的漩涡之中。而平平城的气场力?量,也正集中在那片漩涡之中。
走?到这里?,就连薛庭笙都已经?有些站立不稳,周身那层灵力?屏障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
“你?看那边!”沈南皎指着一个方向喊了?声?。
薛庭笙循声?望去,看见沈南皎指的是无头雕像的位置!
在剧烈的大风之中,雕像摇摇晃晃,却并不是被风吹动——吸纳了?所有怨鬼的乌云漩涡飞奔向无头雕像,无头雕像顿时颤动得更加厉害。
“那尊雕像要活了?。”
深沉的声?音在薛庭笙和沈南皎中间响起。两人非常同?步的回头,沈南皎一愣:“你?谁啊?!”
一个灰头土脸,头发被狂风吹得像恶鬼一样的女子,扒着栏杆挤了?过来。
她用手勉强将遮住自?己脸的乱发拨开:“是我,复疏。”
沈南皎不高兴的抓住她衣领把她拎开,自?己重新站回薛庭笙旁边。
复疏所有的灵力?都构筑成屏障用来保护脑袋了?。其实胳膊也被吹得很痛,但两下比较,她觉得还是优先保护好自?己的脑袋最?要紧。
“有半妖闯进宫殿,放出了?法?器里?镇压的怨鬼,我差点死在那只半妖手上。”
沈南皎:“不是说恶妖不能进入平平城吗?”
复疏回答:“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你?看,这只半妖能搞出这种阵仗。”
她指了?指远处已经?快套到无头雕像头顶上的乌云漩涡:“这明?显不是一只普通的半妖,可能和榕国的皇族有不小的关系。”
“你?们知道关于榕国皇帝的传闻吗?据说榕国的皇帝,曾经?在梦中幽会神?女,然后神?女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世界上是没有神?的,所以他幽会的神?女可能是个能无视平平城气场的大妖——所谓的孩子,应该也不是神?女给他生的。”
“按照那些大妖的种族习性,皇帝自?己生下了?一只半妖……”
复疏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南皎飞快抽出一张禁言符贴到她额头上。
复疏不明?所以,比比划划,但沈南皎不为所动。她干脆自?己上手,想扯掉自?己额头上的禁言符;但是那张看似柔弱的符纸,就像是长在了?她的额头上一样,怎么扯都扯不掉。
这时,天上的乌云漩涡已经?飞到了?无头雕像上方,并缓缓下沉,一副要吞噬雕像的模样。
薛庭笙上手,径直扯掉了?复疏额头上的禁言符;她捂住额头痛呼一声?,原地跳脚。
薛庭笙:“闯入宫殿的半妖长什么样子?”
她问话时面无表情,被风吹乱的黑发底下,狭长眸子阴沉诡异。
被盯住的复疏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她飞快说了?实话:“穿着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袍,兜帽遮住了?大部分面孔。”
“不过我有掀开她兜帽,长得挺好看,头发呈现出半蛇化的状态,应当是蛇或者?蛟龙一类的半妖。”
沈南皎挑了?挑眉,眼角余光瞥向薛庭笙。薛庭笙没什么表情,听完这句话之后继续去看那座无头雕像——此?时乌云漩涡已经?扣到了?无头雕像的脖颈处,巨大的能量如同?大海倾泄倒灌进去!
那尊雕像外面的石块剥落,脖颈断裂的地方光芒大盛,逐渐长出了?一颗新的脑袋。
它活过来了?。
但活过来的雕像,模样却和原本雕刻出来的样子大相庭径!
原本的无头雕像虽然没有脑袋,但是光看身体也能看出来,是位孔武有力?的男子。但此?刻活过来的雕像,虽然仍旧高大结实——但‘它’的身体出现了?些微的曲线变化,新长出来的头颅笼罩在淡淡的光晕之中,长发秀丽飘逸。
显然是一名女性。
复疏眼睛瞪大,饶有兴趣的盯着那尊雕像,嘴巴里?飞快自?言自?语:“被复活的祭祀雕像是女性——是因为‘姬水’原本就是女性,还是因为怨鬼形成的源头女性居多呢?不过那层乌云的目标居然是复活雕像,为什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复活的雕像骤然站直身体,抽出长枪横地一扫!
雕像高大,活过来后,与?之匹配的长枪也不再是石头的模样;那杆长枪在‘它’手中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辉,蔓延出去的灵光犹如海啸,卷起无数宫殿士兵。
薛庭笙三人所站的位置也是被波及的范围,只是强烈的灵光在扫到薛庭笙面前时,只是将她周身的灵力?屏障冲击得摇摇欲坠,却并没能将其彻底撞破。
沈南皎反应极快的揪住复疏衣领将她往外冒扔出去——复疏就地一滚爬起来就跑,虽然很不舍想要回头多研究一下那个雕像,但是感觉到那股灵光可怕的威压,复疏摸摸自?己脖颈,还是觉得先跑为敬!
利落的挥枪,收枪,高大的祭司雕像威风凛凛立于狂风和夜色之中。在‘它’的肩膀上,一只羽毛闪闪发光的金羽仙鹤,正娴静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金羽仙鹤,锁星派。
又串联起来了?。
薛庭笙踩着一旁被狂风卷上天的建筑残骸,借力?跃向祭司雕像,面容沉静,脑子里?却总是忍不住冒出许多的猜测。
被灭门的小山门同?薛松风有关系,在榕国被复活的祭司雕像也和薛松风有关系——锁星派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换成其他宗门搞一些与?薛松风无关的阴谋诡计,薛庭笙就算察觉到了?,也懒得动脑子思考。
她又不是缥缈宗,如非必要,不管闲事。
但涉及到薛松风,其实也就间接涉及到了?薛庭笙和太簇。所以薛庭笙不得不小心求证和跟进。
她刚一靠近,祭祀雕像便横起长□□下——石雕的长枪枪头圆钝,但在强大的力?量加持下,它本身的锋利与?否已经?变得不重要。
庞大的灵力?瞬间击碎了?薛庭笙面前的灵力?屏障,罡风擦着她的衣摆划过去。她踩着长枪的枪身,灵活而敏捷的上跳。
远处箭矢呼啸而至,恰到好处打歪了?祭司雕像抬枪的动作。
薛庭笙抓住这瞬间的空隙,跃上雕像肩头抱住那只金羽仙鹤,往下跳去——祭司雕像手臂一转,长枪直落。
沈南皎也同?时将弓弦拉满,箭矢金色尾羽随着风向而平稳的颤动。明?明?近处就有狂风,但沈南皎的箭离弦之后却目标明?确瞬击到雕像长枪上!
那一箭穿透雕像外层的灵力?屏障,穿透长枪和雕像灵光闪烁的身躯——最?终从雕像身上透体而出。
彼时薛庭笙已经?抱着金羽仙鹤落地,反手将金羽仙鹤塞入芥子囊中,她抬臂向祭司雕像;剑气自?她身后飞射而出,转瞬间结成阵法?。
剑阵庞大而杀气腾腾,压过去时在气势上居然丝毫不逊于祭司雕像本身。庞大的雕像挥动长枪扎入剑阵之中,剑气锋锐切割过长枪枪声?,一连串刺耳的摩擦声?交错响起。
在瞬间交锋的片刻,薛庭笙没有找到这尊雕像的任何弱点。
现在看起来,她与?沈南皎联手似乎确实是短暂压制了?雕像——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刚刚破裂的灵力?屏障转瞬间又覆盖身前,薛庭笙脚尖点地时疾退开很长一段距离。
刺耳的割据声?中,雕像手中长枪不堪重负片片碎裂;但祭司雕像丝毫没有要后退的意思,长枪碎裂后‘它’手臂握成拳头,径直砸入剑阵之中!
薛庭笙在撤开一段距离后便立刻召回了?剑气,抬眼便看见自?己辛苦炼化的剑气被生生打散了?三道。
她惯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阵扭曲,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心痛——这笔账必然要记到锁星派头上。
沈南皎扶了?她一下,两人目光同?时看向远处那尊巨大的雕像。
雕像四周悬浮着无数珍宝,有久远的法?器,也有珍贵的材料。
第107章 第 107 章
和薛庭笙刚刚抱走的金羽仙鹤一样, 那?些都是群星宝库里的宝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那?些东西都掉到了外面来?——有些堆积在地面,有些悬浮在雕像四周。
沈南皎道:“群星宝库爆了?”
薛庭笙:“可能。”
沈南皎:“难道是因为?雕像活过来?了, 所以藏在祭司雕像底下?的群星宝库爆掉了?”
薛庭笙:“应该。”
沈南皎:“…… 只是为?了找金羽仙鹤, 锁星派直接把雕像复活了?”
这句话说出来?, 连沈南皎都觉得离谱。
他觉得自己做事情已经非常随心?所欲,离经叛道了,但现在看来?——他可真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至少没有锁星派这么癫。
祭司雕像霍然站直,周身一直盘绕着的灵力气场开始往外扩散,气场所及之处, 强大而狂乱的灵力, 像一条巨大又?无形的绞索, 摧毁着一切。
皇宫精美的宫殿,造景, 全都无差别的被?卷入了这场灵力风暴之中。
薛庭笙摘下?自己的芥子囊扔给沈南皎:“你先带着金羽仙鹤走——”
沈南皎:“那?你呢?”
薛庭笙没回头,只是将长?鲸剑插回剑鞘中:“我解决完这个家伙, 就过来?找你——”
说完这句话后,薛庭笙怕沈南皎误会, 迟疑两秒, 还是转过头表情认真的对沈南皎解释了一句:“祭司雕像只是看起来?可怕, 我对付它不是问题, 只是担心?芥子囊会被?灵力气场绞碎……剩下?的等打完这一架我再和你解释。”
她难得认真, 说话时还特意睁大了眼睛, 想要以此来?表示自己不是在乱说话糊弄人。
尽管眼下?情况紧急, 狂乱的风已经把薛庭笙的短发都给吹成了鸡窝头。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薛庭笙满脸认真的表情, 沈南皎还是觉得有点?想笑。
不是因为?薛庭笙的表情好?笑。
而是感觉到微妙的幸福而想笑。
从之前?假怀孕那?件事情,沈南皎就知道薛庭笙是一个很负责任又?相当?缺乏常识的事情。
所以在结为?道侣这件事情上——沈南皎只要薛庭笙不再讨厌他,无视他,他就很开心?了,从来?没有想过要薛庭笙回应他什么。
但对方的责任心?和常识拥有度要远超过沈南皎的想象。
等沈南皎带着芥子囊走远,薛庭笙才回头再度看向祭司雕像。此时皇宫里的修士都跑得差不多了,缥缈宗的修士倒是还没有完全撤离。
他们还在尽力将宫里那?些普通人也一并转移出去?。
有了之前?贸然攻击祭司雕像的修士下?场做前?车之鉴,此时大家最?优先的想法就是逃命,并没有人直接攻击祭司雕像——光是祭司雕像周身扩展开的强大灵力气场,就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些普通人弟子能解决的程度。
此刻完全被?灵光环绕的祭司雕像,已经和‘它’最?开始的模样完全是两个样子,但也最?接近薛庭笙记忆中的模样。
*
薛庭笙呆在薛松风身边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候是以龙蛋的形态存在。
没有生理缺陷的半妖,在启蒙这方面要远比普通人族来?得快。即使?是还在龙蛋里的时期,薛庭笙也是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动静,可以说话和小?范围活动的。
不过大部分时候薛庭笙就像哑巴一样不说话,任凭薛松风一个人自言自语。
薛松风话不多,比起说话,她更爱喝酒,但妙就妙在,薛松风千杯不醉。
薛庭笙以龙蛋的形态被?薛松风带在身边时,见过薛松风喝趴下?很多人——也有一些不是人。薛松风的朋友很多,她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妖,人几乎没有。
但这并不是因为?薛松风讨厌人。
相反,薛松风非常,非常的喜欢人。
她的人族朋友少,是因为?薛松风太?能活了——以至于把她所有的人族朋友都给熬死了。
薛松风经常带着还是龙蛋形态的薛庭笙到处去?拜自己朋友的坟。但是在薛庭笙有记忆以来?,薛松风第一次带她来?到榕国,是在她破壳以后。
薛庭笙破壳出来?就直接是五岁小?孩的外表。
除了皮肤上浮现的鳞片,以及半妖天生旺盛的生命力和灵力之外,她的身高外貌都和人族普通的五岁小?孩差不多。
带上帽子,面纱,遮盖一番,薛庭笙走在街道上,根本就不会被?人认出半妖的身份。托了体内大部分薛松风的血的福——薛庭笙身上几乎没有一点?妖气。
即使她确实是一只半妖。
那?时候的平平城和现在的平平城相比,还有一点?区别,没有那?么繁华。薛松风牵着薛庭笙的手,直接从皇宫的正门进去。
皇宫里的侍卫,宫女?,都看不见她们。
如入无人之境,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
榕国皇宫确实修建得富丽堂皇,但对于白纸一张,毫无任何世俗概念的幼年半妖而言,再豪华的宫殿在她眼里也只是稍微大一点?的房子而已。
金子制造的宫殿和藤木搭建的房子,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两人走到了雕像面前?,广场上其他来?来?回回的士兵看不见她们——薛松风仰起头看着雕像,总是挂着微笑的脸上露出一种面无表情的沉默。
不会看脸色的薛庭笙无法明白薛松风为?什么沉默,她目光往左右转了转,没有找到坟墓的痕迹,还觉得奇怪。
以前?薛松风带她去?看的‘老朋友’,大部分都躺在坟墓里面的。但这次居然不是坟墓,而是一个雕像。
薛松风屈指向雕像中间轻轻一划,指尖将空气撕裂开一道幽暗的入口。
入口里面是混乱的灵力气场,有许多杂乱的东西漂浮在交错的灵力气场之中。
有奇形怪状的手臂,也有残缺的像是古董一样的瓶瓶罐罐。
薛庭笙破天荒的主动开口,满脸怀疑:“进去?的话会死吗?”
薛松风脸上那?点?消沉的情绪已经完全飘散,又?像平时一样露出爽朗的笑容:“哈哈,有可能耶!”
薛庭笙:“……”
薛松风一边说着有可能会死,一边抓紧薛庭笙胳膊,一脚踏入其中。那?些庞大混乱的灵力气场,一碰到薛松风就自动退让开来?。
以至于在这片混乱之中,唯独薛松风周身三尺内的灵力气场,仍旧维持着正常。那?些悬浮的杂物不会飘过来?砸到她们身上,形状奇怪的蠕动着的灵也会绕开她们。
沿着一个方向走了没多久,薛松风停下?脚步——薛庭笙看见了一颗很高的细叶榕。
榕树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枝丫上,停留着有金色羽毛的美丽鹤鸟。它们歪着脑袋梳理自己的羽毛,不时会有几片闪烁着金色灵光的羽毛飘飘然从树枝上落下?来?。
薛庭笙伸出手接住其中一片,羽毛刚触碰到她的手指,立刻就溃散成很多金色的光点?,被?卷入一旁混乱的灵力气场之中。
薛松风抓着她的衣领,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道:“走出去?被?灵力气场卷走的话,有可能会回不来?哦。”
薛庭笙仰起头:“你也找不到吗?”
薛松风点?头:“有这个可能性。”
幼年薛庭笙抿了抿唇,缩回手贴在薛松风身边,不再乱跑。
薛松风领着她绕到细叶榕的背面。
只见细叶榕中间裂凹下?去?一块,在树干裂开的空间里,嵌着一个双目合拢的女?人。
女?人穿的衣服十分古怪,看起来?似乎是兽皮之类的,样式也和薛庭笙平时所见到的人的穿着大为?不同——没有制式可言,看起来?要更加粗放狂野一些。
不过她很高大,比薛松风都要高的样子,头上戴着一顶骨白色的奇特双重冠。
薛松风开始往外掏东西:蜡烛,香烟,酒壶。
她打个响指点?燃了蜡烛和烟,然后把酒浇到树根上。这里的灵力气场很混乱,被?点?燃的烟,白气不是正常往上冒的,而是像踩高跷的猫一样,东一脚西一脚的乱飘。
薛松风往树根处浇了一点?酒,自己又?喝了一口酒,坐在树根面前?开始沉默。沉默了一会儿,她歪过头对薛庭笙道:“这也是我的好?朋友,我最?好?的朋友。”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死得早。”
薛庭笙:“她是怎么死的?”
薛松风用回忆的口吻,道:“寿终正寝。人族寿命太?短了,她就活了五百年——五百年也太?短了,短到我都没来?得及告诉她,从东方坠落的那?颗星星,最?后落到了一片水草丰茂的草原。”
薛庭笙:“那?是你活得太?长?了。”
“是啊,”薛松风叹了一口气,肩膀轻轻靠到薛庭笙身上,“是我活得太?长?了。”
“我以前?甚至不知道人是这样脆弱的种族。”
薛庭笙看了眼她靠着自己的脑袋,薛松风的头发上有暖和的桂花的香气。
薛庭笙道:“我也会活很久,所以我不跟人族玩儿。”
薛松风一下?子笑了,她笑得肩膀一直抖,头发蹭乱在薛庭笙的肩膀,于是薛庭笙的衣袖上也沾到那?股桂花的香气。
那?时候长?鲸剑还是薛松风的佩剑,它感知到主人情绪的起伏,发出温柔安抚的剑鸣声?。
薛松风说:“那?你肯定和太?簇很相处得来?,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从来?不肯和人接触。”
她指了指树干里裹着的,已经死去?不知道几个千万年的故友,道:“我最?好?的朋友叫姬水,她是人族的第一位大祭司,也是我和太?簇交到的第一位人族朋友。”
薛庭笙面无表情:“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薛松风笑了笑,说:“我也会死的啊,我死了的话,就没有人记得姬水了。我告诉你,你还这么年轻,你可以记住她很久。”
人族的寿命那?么短,千万年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漫长?到无法想象的时间。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无论是多么杰出优秀的人,都会被?遗忘,被?曲解,被?后来?者妆点?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但薛松风活得足够漫长?,漫长?到人族还在举行祭祀的远古时代,对她来?说就仿佛是昨日的事情。
只要薛松风愿意,以她的修为?,闭上眼睛就能坠入回忆编织的幻梦。
梦里比她还高的人族女?祭司,头戴骨白色双重冠,活泼明亮的眼眸里带着笑意,热情的向她介绍自己的双重冠——姬水会告诉她,这是用猎杀的第一只大妖的头骨来?制作的。
风吹过双重冠的间隙,吹过女?祭司脖颈上羽毛编织的项链。
也吹过她眼睛,像吹皱一湖春天的水波。
但薛松风明白这样没有意义,所以她没有这样做。只是幼年薛庭笙并没有听懂薛松风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还太?小?,没有长?大到会看人脸色的年纪,也很难理解复杂的情绪表达。
薛庭笙很直接的问:“你不是能比我活得久吗?”
薛松风:“……谁跟你说的?”
薛庭笙:“上次和你喝酒的妖是这么说的,它说你是真正的神仙。”
薛松风摸了摸薛庭笙头发,随意的回答:“神仙也会死的。”
薛庭笙:“神仙不是长?生不老的吗?”
薛松风道:“那?是因为?现在的世界属于人族——而人又?活得太?短了,所以才以为?神仙长?生不老。”
薛庭笙:“所以神仙也像人和妖一样,会老死咯?”
“对啊,比如我,”薛松风指着自己那?种风华正茂的脸,笑着回答:“我就已经很老很老了,肯定会死在你前?面。”
薛庭笙小?小?的脸上皱起眉,思考半天,憋出一句:“你死了之后想埋在哪里?”
薛松风一惊:“你都想好?要给我送终啦?”
薛庭笙认真道:“是你自己说的,你已经很老很老了,很老很老不就是快要死了吗?”
小?女?孩的逻辑无懈可击,薛松风被?说得沉默。刚好?这时候酒壶里的酒喝完了,她瞥了眼已经快要烧完的蜡烛和烟,站起身来?拉住薛庭笙的手。
“没事,不用埋。我这个种族,死了之后是不会留下?尸体的。”
她拉住薛庭笙的手往外走,离开前?冲那?棵树的方向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薛庭笙是第一次来?,但薛松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即使?心?中仍旧充满怀念,悲伤,但她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掉眼泪了。
离开那?片灵力气场错乱的空间,薛庭笙抬头时又?看见了那?个没有脑袋的巨大雕像。
她感觉雕像的衣服有点?眼熟,于是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雕像的衣服看起来?很眼熟。”
薛松风指了指雕像底下?的基座,道:“因为?是姬水的雕像嘛!”
薛庭笙一愣,茫然:“但姬水不是个女?祭司吗?”
薛松风:“对啊,女?祭司。”
薛庭笙:“那?为?什么无头雕像是男的?”
薛松风牵着薛庭笙,在脚步跨出去?的瞬间,周围的景色开始飞快的变化。
眨眼间,她们已经从荣国皇宫,到了水草丰茂的一片湖泊旁边。
薛松风回答薛庭笙:“我也不知道。”
第108章 第 108 章
在无头雕像混乱的灵力气场之中?, 披着黑袍,将自己?容貌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程可名出?现,手捧颜色浑浊的半透明怨气珠。
怨气珠里面的怨气已经全部用完, 但是怨气珠本身就是一件品阶不低的法宝, 可以为她抵御四周狂乱的灵力气场。
借着怨气珠的庇佑, 程可名才?敢直接靠近祭司雕像——有怨气珠的气息存在,祭司雕像就不会?主动攻击她。
抬手拂开一具残破的宫女尸体,程可名目光锐利在祭司雕像四周搜寻:她在找金羽仙鹤。
祭司雕像复活,原本存在于雕像内部的群星宝库被迫挤压爆炸——宝库内的宝物也像垃圾一样无人在意的飘散在四周。
但奇怪的是,程可名找来找去,就是没有找到金羽仙鹤的踪迹!
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变得十分难看, 心中?除了愤怒之外, 还带有一丝惊慌。明珠庭的怨气收集计划失败,在那里负责回收金羽仙鹤的锁星派弟子?也在她和程扶的眼皮子?底下死了。
而现在, 程扶也为她而死。
若她还无法在榕国得到任何利益——程可名简直不敢想自己?回到锁星派内,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想到宗主的性格, 程可名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在打完寒战之后?,她内心那种恐惧并未消失, 甚至连后?脖颈都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程可名似有所感, 抬起头看向天空:在祭司雕像复活之后?, 天空中?的乌云原本已经平静了下来。
但此时此刻, 平静的乌云原因不明的再度涌动;程可名甚至看见?了云层中?涌动着粗壮的紫色闪电!
程可名的眼皮不禁跳了跳:这可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这闪电是什么玩意儿?
看起来像劫雷——谁家劫雷光是前兆就散发出?如此恐怖的气息?!
这下不只是程可名了, 就连没有理性, 只知?道破坏的祭司雕像, 也因为力量的涌动,而抬头望向空中?, 望向乌云丛中?那若隐若现的劫雷!
混乱不堪的灵力气场中?出?现了一丝异常。一小片稳固的气场在缓慢的向祭司雕像和程可名接近。
程可名察觉到危险,连忙拉下兜帽边缘,抓紧怨气珠意图逃走?;只是她刚转过身,两?道剑气铿锵扎入地?面,破开四周纷乱的灵力,也阻拦住了程可名的去路。
尽管程可名已经反应迅速的疾退,但挡在身前的手臂衣袖还是被划破。原本用来遮盖容貌的兜帽更是直接被撕裂,完整的露出?了那张脸来。
剑气在那张秀丽妩媚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笔直的血痕,像是剪刀于白纸上裁开一线。
过度分明的界线足以看出?那道剑气是多么锋锐。
程可名放下手臂,转身看向剑气的主人,在混乱中?维持着那片稳定气场的人——是个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少女,肤色惨白,身量纤细,乌黑短发被狂风吹得凌乱又蓬松。
她左手上缠绕有数道剑气,将衣袖压得飒飒响。而她的右手上却拿着一把暗青与赤红两?色缠绕的长?剑。
长?剑周遭有剑鸣声,轻而欢快,充满了蓬勃的杀气。
程可名的眼皮再度急促跳了跳,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慢慢喊出?对方的名字:“薛庭笙?怎么又是你?——居然这么快就从怨鬼境里出?来了,看来还是我小瞧……”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狭长?的月光划过视线。
那一瞬间,除了短促的月白色,程可名居然什么都看不见?!
皎皎剑似月钩,薛庭笙抬臂的瞬间剑尖也贯穿过程可名心脉。全盛状态的薛庭笙身体力量强得可怕,怨鬼在她肩膀上划出?的伤口甚至连她的骨头都没有伤害到。
强大的力量和强大的灵力构成了这一剑,没有任何质疑余地?的取走?了程可名性命!
薛庭笙抽剑挥手,手腕一抖想甩落剑身上沾到的血,结果发现什么都没有甩出?去。
皎皎剑好像有饮血的毛病——长?鲸剑不喝血的,所以薛庭笙才?养成了杀人之后?甩剑的习惯。
一甩没有甩出?血珠,她停顿了半秒,分出?一点眼角余光给倒在地?上,半妖化长?发都僵硬的黑袍女;薛庭笙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她心底闪过短暂的疑惑:好弱啊。
打起来感觉也没有比之前在渔村围杀她的那群人强到哪里去。虽然是半妖,但妖身也很脆弱。
自己?在黑袍女这个修为的时候,被长?鲸剑扎个对穿都不会?死得这么快。
脑子?里想到长?鲸剑,薛庭笙顺势将长?鲸剑也抽出?剑鞘——她用长鲸剑贯穿程可名后?背,将程可名钉在地?面。
这附近的灵力气场太乱了,如果放任程可名的尸体不管,大概率会?被灵力气场卷走?。但程可名的尸体对薛庭笙还有用,她得把程可名的尸体留住。
长?鲸剑钉住尸体,就像一根定海神针。
狂乱的灵力气场无法撼动这把剑和它的剑气,连带着被长?鲸剑钉住的尸体,也变得十分安全。
薛庭笙握着皎皎,此时头顶阴云中的劫雷已经变得明亮而粗/壮,伴随着阵阵雷鸣声,响彻云霄。
远处,皇宫外面的街道。
荷珏钦嘴巴微微长?大,满脸震撼之色:“这是劫雷?我头一次看见?这么凶的劫雷,谁要渡劫啊?那个雕像吗?雕像怎么活的啊?雕像也渡劫吗?真是井底的□□上井台……”
闵岚一把捂住荷珏钦的嘴,扭头问?李望春:“发给长?老的信——”
李望春:“已经发出?去了。”
闵岚点点头,不再说话?,皱着眉很愁的望着远处乱成一团的皇宫。他也想做点什么,但是祭司雕像一出?现,闵岚就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很少很少。
因为实力差距太大了,他们这群人就算排队过去,也未必是祭司雕像的对手。
只是——
闵岚环顾一周,普通人都忙不迭的收拾东西连夜往城外逃走?了。皇帝自然不必说,他格外的惜命,身边又有修士保护,虽然住在皇宫里面,但却是最快逃出?平平城的人。
此刻还跟缥缈宗修士一起留在皇宫附近的,也都是修士,而且没几个散修,都是有门有派的。
但是闵岚没有看见?沈南皎和薛庭笙。他心底升起淡淡的疑惑,总觉得那莫名失踪了几天的两?个人,可能知?道什么内幕,却没有说出?来。
这时荷珏钦一声惊呼:“劈下来——”
她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劫雷巨大的声音里面,天地?间似乎都被这道劫雷的光芒染成白色,连带着所有人耳朵里可以听见?的声音都变成了意味不明的嗡鸣声。
劫雷落下正中?祭司雕像,巨大的雕像连同四周的灵力气场直接被这道劫雷劈得裂开!
四周宫殿的建筑自不必说,稍微脆弱一点的直接化作?了飞灰。只有少部分材料特殊的宫殿得以保留废墟,但也被劈得全都化作?焦黑色。
祭司雕像的上半身缓缓裂开,环绕的灵光消散。裂开的石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撞到薛庭笙的灵力屏障。
那层已经被劈出?许多裂纹的灵力屏障,像是被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的骆驼,啪嚓一声碎成了许多虚幻的光点消散。
薛庭笙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酥麻的手脚,抬头往天空中?看——第一道最为粗壮的劫雷劈完之后?,天空中?的乌云并没有完全散去。
隐约的电光闪烁,正在凝结第二道劫雷。不过按照薛庭笙的经验,后?面的劫雷都不会?再像第一道劫雷那样可怕了。
虽然劫雷降临的时候她跟祭司雕像待在一块,但薛庭笙该挨的雷一点也没有减少。祭司雕像只是作?为被殃及的池鱼和薛庭笙一块挨了雷劫而已,并不是为她挡去了雷劫。
被劈掉一半的祭司雕像安静了下来,不再无差别的攻击周围。薛庭笙趁机左右看了看,之前还漂浮在四周的宝物基本上都被雷劫劈没了。
她没有看见?大树和飘来飘去的高大女性尸体。
看来姬水的‘棺材’并没有像群星宝库里的其它宝物一样被排斥出?来。也许是因为这尊雕像也是‘姬水’的原因?
无法确定,想不明白。
薛庭笙垂下眼睫,有些僵硬的经脉灵力重新运转。她在祭司雕像面前盘膝而坐,将皎皎剑横在膝盖上。
剑尖那一点皎白的月光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剑气呼应着薛庭笙体内灵力的流转,转瞬间在她面前构造出?一层新的灵力屏障——同时,第二道劫雷轰然砸下。
在威力上远不如第一道劫雷,但对比正常修士的劫雷来说,仍旧强了数倍。
第三道雷劫落下时薛庭笙的灵力屏障咔嚓一声碎得彻底,骨肉都让劫雷洗刷了一遍。纵然是擅长?忍受疼痛如薛庭笙,也被劈得精神恍惚了片刻——她在恍惚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的。
但是这种恍惚只有一瞬。
很快理智又回笼,薛庭笙异常坚定并清醒的认识到自己?还活着。
四道雷劫劈完,天上乌云隐约有要散开的趋势。
薛庭笙艰难动了下自己?的手指,外面一层焦了的皮裂开,簌簌往下落。里面是新生的洁白皮肤,因为是新长?出?来的皮肉,不像薛庭笙平时的肤色那样苍白。
看起来白得很健康。
一件外衣轻飘飘落在肩头,不等薛庭笙身上焦黑的部分落完就完全将她遮住。她回头,看见?沈南皎站在她身后?——沈南皎皱着眉,有点不大高兴的表情,但视线刻意的没有落在薛庭笙身上。
薛庭笙动作?利落的穿好外衣,从沈南皎手上抽走?腰带往腰上一系。
裤子?暂时不穿也没有影响,主要是不想被人发现渡劫的是自己?。薛庭笙快步走?过去抽走?插入地?面的长?鲸剑。
长?鲸剑的剑意虽然有在尽职尽责的保护着程可名的尸体,但程可名仍旧被部分雷劫波及,变成了一具焦尸。
薛庭笙把尸体拎起来,动作?间她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黑灰簌簌的往下落。
不过只要没有灰飞烟灭就还能用,尸体变成什么模样薛庭笙并没有所谓。她转头看向还在研究雕像残余的沈南皎,道:“走?了。”
沈南皎收回视线,走?之前顺手掰走?一块被劈得漆黑的雕像石头,将其揣进自己?的芥子?囊内。
他自然而然的走?到薛庭笙前面开始带路,绕开了其他修士一直走?到平平城外。
天上厚重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散开,乌云后?面居然是晴朗的蓝天和相当热烈的太阳光。如果不是平平城内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光看天气的话?只会?让人觉得是一个普通的夏日清晨。
从平平城内延伸出?去的那条女儿河依旧河水清澈。
因为怨鬼都被抓走?的缘故,河面上堆积的怨气也散开了。薛庭笙蹲在河边,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
没打理的头发也被她捧起来的水打湿,毛茸茸湿漉漉的贴着薛庭笙脸颊。她洗完脸后?又洗了洗胳膊和手,然后?坐在河边开始发呆式的休息。
新生的健康白的皮肤,在适应了薛庭笙的身体后?迅速失去血色,变成了略有些透明的苍白色。她有些疲倦的垂着眼睫,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跟沈南皎说,完事之后?要和他解释。
薛庭笙扭头去找沈南皎。
几乎不怎么需要费心费力,她一回头就看见?了坐在一旁石头上的沈南皎。
沈南皎眉毛还是皱着,同刚才?一样有点不高兴的表情,和被薛庭笙随手扔在草地?上的那具焦黑干尸面对面。
薛庭笙走?到沈南皎旁边——沈南皎继续盯着焦黑的干尸。
薛庭笙解释了一遍姬水和薛松风的关系,顺带提了一嘴自己?和薛松风的关系。沈南皎听着听着,脑袋转过来,仰头望着薛庭笙。
现在这个点,太阳完全出?来了,影子?恰好是往薛庭笙身后?倒的。
所以薛庭笙就算是站在沈南皎旁边,也根本遮不住什么太阳光。
明晃晃的光还是完全照到沈南皎脸上,照得他眉目分明,瞳孔像是两?颗对光的琉璃珠子?。
薛庭笙解释着解释着,目光落到沈南皎脸上。她忽然感到有点手痒,没忍住伸手捧住沈南皎的脸。
她的手掌刚在河水里洗过,也没擦,水珠浸湿沈南皎脸颊皮肤。他被薛庭笙的双手捧着脸,脖子?不得不往上仰了下,微微挑眉。
薛庭笙反应过来,一下子?松开手。
沈南皎挑起的眉落下,笑出?声。
薛庭笙:“……有什么可笑的。”
沈南皎跳下石头,用袖子?擦脸:“觉得有意思?才?笑的,不是笑你?。不过,祭司雕像都被你?的雷劫劈没了,群星宝库还存在吗?”
他这样问?,薛庭笙也没底,思?考了两?三秒,迟疑:“不确定,但我没看见?姬水的坟。”
沈南皎:“那我们要去找姬水的坟吗?”
薛庭笙摇头:“没有那个必要……唔。”
沈南皎拍了拍他刚坐过的那块石头,对薛庭笙道:“来,坐着。”
薛庭笙不明所以,脸上也露出?困惑,但还是坐下。
沈南皎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单手握住薛庭笙脚腕,抬起她一只脚。
刚刚在废墟里的时候,沈南皎就只来得及找出?外衣给薛庭笙披上。之后?薛庭笙自己?也没另外找衣服,直接赤着脚一路走?了出?来——普通的沙石不足以对她造成伤害,只是一路走?来,难免将她的脚弄得很脏。
沈南皎卷起自己?干净的衣摆擦拭薛庭笙脚上沾到的泥点子?。
他半跪时个子?便矮了坐着的薛庭笙许多,长?而密的眼睫毛在薛庭笙面前低垂,太阳光在那两?扇眼睫上照下一层阴影。
第109章 第 109 章
沈南皎穿的衣服布料也好, 是柔软的触感。但不?管多么?柔软的布料,擦着皮肤时还是会让人感到一种微妙的痒。
薛庭笙不?自觉曲起膝盖,把腿往回抽了一下。
沈南皎不?以为?意, 虎口卡着她脚腕, 将她缩回去的脚又拽回来, 放到自己半跪的腿上?踩着。
他一边给薛庭笙擦脚,一边泰然自若的开口聊正事:“既然不?去找姬水的坟,现在金羽仙鹤也到手了,我?们直接回北冥山?”
“这次平平城闹出来的动静挺大,虽然雷劫劈裂了祭司雕像,但皇宫里也死了不?少?人。缥缈宗是肯定会追查到底的, 我?们要么?现在就跑, 要么?就得留下来配合缥缈宗调查——”
说着说着, 沈南皎眉头一皱,单手托着薛庭笙的脚后跟往上?:“怎么?这后面还划了一道?口子?”
薛庭笙的脑子原本还在想正事, 听见沈南皎嘟哝,她低下眼睫看了眼自己脚后跟。
苍白皮肤上?一道?明显的划痕, 伤口边缘已经凝固起血痂。
薛庭笙没有?感觉到痛,随口回答:“在皇宫里划到的吧, 那边路不?太好走。先离开这里, 不?能和缥缈宗的人走太近——太簇和缥缈宗关系不?好。”
沈南皎撇了撇嘴:“它怎么?还和缥缈宗认识?它不?是讨厌人, 也不?离开北冥山吗?”
薛庭笙:“……忘记问了。”
太簇和缥缈宗关系不?好这件事情?, 是薛庭笙初次下山时, 太簇特意叮嘱她的。
它说不?是宿敌也没有?血仇, 只是单纯的关系不?好, 就像猫讨厌狗一样。太簇没解释原因,薛庭笙也就没问, 因为?觉得不?重要,只是会尽量避开缥缈宗——这也是薛庭笙在明珠庭没有?和缥缈宗弟子过多接触的原因。
薛庭笙:“先不?回北冥山,找个地方修整,正好处理一下这个。”
她指了下被搁置在一边草地上?的焦黑干尸。
沈南皎没分出眼神去看干尸,‘噢’了一声算作回应,手上?动作利落的给薛庭笙包扎伤口,换上?新鞋。
薛庭笙垂下手臂,看着沈南皎将她穿好鞋子的那只脚放下,又抬起她的另外一只脚——他那片衣摆脏了,于是揪起另外一片干净的衣摆。
她目光长久的停留在沈南皎肩膀上?,心?底莫名?冒起一股冲动。
大多数时候薛庭笙很难注意到沈南皎穿的衣服具体?是什么?款式。因为?他那张脸实在是过于引人注目,正常人在看见沈南皎那张脸后,就很难再观察到其它细节。
即使勉强将注意力?从沈南皎那张脸上?移开,瞥一眼他衣服,也只会觉得好看。
高挑的个子,匀称的骨肉,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纪,使得沈南皎的身量既有?青年人的高大挺拔,又兼具少?年那种尚在抽条发育的纤薄。
薛庭笙抬起脚,没穿鞋子的那只脚踩到沈南皎肩膀上? ——他肩膀上?的皮革带子,衣襟边缘镶嵌的圆润宝石,凹凸不?平硌着薛庭笙脚心?。
沈南皎的上?半身被薛庭笙踩得微微往后仰了下,但没有?摔倒。
他抬头,满脸疑惑看向薛庭笙:“你干什么??”
薛庭笙默默把脚放下:“没什么?。”
这次她没等沈南皎动手帮忙,自己把脚踩进鞋子里,非常简单粗暴的将鞋后跟扒拉出来穿好。
沈南皎摸了摸自己被踩的那半边肩膀,神色有?些微妙。说实话——以前不?是没有?被薛庭笙踩过。
不?过是打架的时候。
那时候薛庭笙踩他的力?道?可不?是刚才那样,全然是冲着将他肩胛骨踏碎的目的踩下来的。
薛庭笙正要去拎地上?躺着的焦黑干尸,沈南皎默不?作声走过去,快她一步的将干尸拎起来。
他解释:“你不?是刚洗过手?拎着又会弄脏——我?无所谓,反正我?的手本来就弄脏了。”
薛庭笙看了眼沈南皎的手,点点头,收回目光,两人沿着女儿河往下流走。路是沈南皎选的,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什么?人,只有?河道?两岸长满绿草。
沈南皎拎着干尸,走在薛庭笙身侧,眼角余光瞥了眼她背着的两把剑。
长鲸剑好端端的插在剑鞘里。
还有?一把新剑,简洁的用绳子绑在薛庭笙后背——剑匣在雷劫里被劈没了,薛庭笙也没带备用的。
沈南皎:“饿了,等会午饭吃什么??你以后改用双剑了吗?”
薛庭笙:“随便。单剑。长鲸剑的习性与?我?的剑道?不?大相合,所以太簇给我?铸了一把新剑。”
沈南皎:“噢——我?有?点想吃鱼仔粥。新剑用着还顺手吗?”
薛庭笙:“我?都可以,顺手,你觉得赵藕花这个人怎么样?”
“赵藕花?”沈南皎眉头一皱,内心?警铃大作,“表面和善,但总藏着些什么?,我?不?喜欢她。”
薛庭笙回答:“和你师兄一样。”
沈南皎:“啊?林司林师兄?不会吧,我?师兄才和她不?一样!”
薛庭笙回敬:“表面和善,但总藏着些什么?,我?不?喜欢他。”
沈南皎:“……”
沈南皎倒是挺想反驳的,但是他回想了一下,林司林对外人好像确实是这个样子。
他露出郁闷的表情?来。
薛庭笙:“我?以后会经常跟赵藕花接触,她能帮到我?。”
闷闷不?乐的沈南皎:“我?也能帮到你啊!她怎么?可能比我?更有?用,你看这次雷劫——以她的修为?,连守在旁边为?你披衣服都做不?到!”
虽然雷劫降临时,沈南皎也是站在雷劫范围之外的。但他确信,自己绝对?是站得离薛庭笙最近的人。
薛庭笙指了指沈南皎拎着的干尸:“她的搜魂术很好用,我?要请她帮我?搜魂这只锁星派的半妖。”
“而且我?不?喜欢林司林,也没有?让你不?和林司林来往。我?只是通知你,我?也会和你不?喜欢的人来往。”
她说得很有?道?理,沈南皎找不?出逻辑漏洞,只好点头认同。
薛庭笙认真道?:“我?不?要求你和赵藕花来往,你也不?要要求我?和林司林来往。”
沈南皎愣了愣:“你和林司林有?什么?可来往的?”
薛庭笙煞有?其事道?:“因为?民间的夫妻,都是需要融入对?方家庭的。道?侣和夫妻是差不?多——难道?我?弄错了?”
沈南皎飞快回答:“没有?错!”
“噢,反正就是这样。”薛庭笙道?:“还有?,我?是不?会离开北冥山,住到望棠山去的。”
沈南皎耸了耸肩,无所谓:“没问题。”
薛庭笙:“你的家里人,我?不?会去见的。”
沈南皎想了想,没有?意见:“完全可以。”
反正他爹妈也不?会在意他的道?侣是谁,薛庭笙见不?见都行。
薛庭笙提完要求,暂时没有?想到别的。沈南皎的态度让她很满意,所以她说:“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有?要求提前提,我?能做到的都会做。”
其实这一步应该在两人结成道?侣当天就进行的,但是当时两人正在榕国皇宫里。
薛庭笙两相比较——如?果她提出要求,沈南皎觉得不?满,但她又不?会让步,那么?两人很有?可能会闹得不?欢而散,重新变成敌视关系……
这个可能性是薛庭笙通过话本和自己观察人间夫妻相处,得出来的结论。
如?果他们闹得不?欢而散,就会影响到薛庭笙抢金羽仙鹤——金羽仙鹤比较重要,所以薛庭笙就先把这一步推迟了。
但现在,金羽仙鹤已经到手,锁星派的尸体?也实实在在落到她手上?了。薛庭笙觉得自己可以继续进行她和沈南皎的下一步了。
至于沈南皎嘛——
他根本没想那么?多。
在薛庭笙问他的一瞬间,沈南皎指着自己的脸:“啊?我?还能提要求的吗?”
薛庭笙点头:“当然可以提。”
沈南皎把手放下,露出纠结的表情?。
沈南皎:“那你以后不?准骂我?——说我?是狗也算骂我?!”
薛庭笙:“……噢。”
沈南皎:“也不?准打我?!”
薛庭笙:“可以。但我?要提一下,我?们以前那个不?算是我?打你,那是我?们在互殴。”
沈南皎:“承认。好了下一条——我?想想啊——”
提到下一条,沈南皎有?点卡住。
因为?在薛庭笙承诺不?会打他也不?会骂他之后,沈南皎的脑子自动把这两个条件翻译成了【不?讨厌我?】【对?我?有?好感】。
沈南皎感觉自己一开始的目的好像已经达到了。
薛庭笙催促:“你还没想出来吗?”
沈南皎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懊恼:“因为?你提得太突然了,我?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啊!唉先这样吧,等我?想出来了再提……这个没有?时间限定吧?”
薛庭笙摇头表示没有?。
沈南皎放心?了,想去牵薛庭笙的手。他手臂抬起来,想到自己手有?点脏,于是先把脏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两下,再去牵薛庭笙的手。
薛庭笙的手已经不?湿了,被他握在手心?里刚刚好。沈南皎左手牵着薛庭笙,右手拎着焦黑干尸。
他忽然傻笑一声,道?:“我?们这样好像一家三口哦。”
薛庭笙:“……”
薛庭笙把手从沈南皎掌心?抽走——沈南皎连忙攥紧薛庭笙的手,不?明所以之余还有?点委屈:“干嘛要松手啊?”
薛庭笙:“不?想和死人当一家三口。”
沈南皎晃了晃自己右手拎着的干尸:“就是个比喻!比喻而已!说到一家三口,上?次我?让博闻阁帮我?留意的材料好像有?消息了,等把金羽仙鹤送回北冥山,我?再去博闻阁确认一遍消息。”
“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薛庭笙没能把手抽走,但也不?介意沈南皎继续牵着,神色淡淡的回答:“我?都可以。”
沈南皎纠结起来:“听说蛟龙的孩子夭折率很高。”
薛庭笙宽慰他:“我?是蛟龙和人族的混血,说不?定会降低夭折率——人族的幼崽不?是很能活吗?”
沈南皎迅速的被说服了,露出沉思的表情?。
让薛庭笙稍微感到意外的是:她和沈南皎沿着女儿河一直走,最后居然走到了无月镇。
正是薛庭笙进入平平城之前,暂时休息了一夜的那座小镇。
之前薛庭笙来的时候,小镇上?的住户虽然少?,但至少?还有?人住在这里生活,沿街也有?一些商铺开门营业。但是现在,整个无月镇直接变成了一座无人镇。
薛庭笙和沈南皎分开两头在镇上?转了一圈,倒是没有?看见什么?尸体?堆积的血腥场面。
一些敞着大门的宅院里面非常干净,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只留下一些不?值钱的,或者带不?走的大物件。
两人转完,在街道?上?碰头。
沈南皎道?:“看来没发生什么?大规模的灾难,只是这里的住户都迁移走了。”
薛庭笙不?解:“但是这里没有?怨气?,也没有?妖气?。”
沈南皎耸了耸肩:“不?管是怨气?还是妖气?,其他镇民身为?普通人,也无法看见。之前不?搬走,大概是因为?被这里的怨鬼困住无法离开。”
“等到缥缈宗的人将怨鬼抓走,离开镇子的道?路不?再被怨气?白雾阻挡,他们自然就搬离这里了。”
薛庭笙:“其他闹怨鬼的村镇也会这样吗?”
沈南皎回答:“我?没有?留下来看,但估计是这样。榕国本身并不?算强国,只是因为?平平城的特殊性才延续了上?千年。”
“但是现在平平城爆发了这样的灾祸,祭司雕像又被劫雷炸掉——”
他窥了眼薛庭笙的脸色,继续道?:“只怕榕国很快也要不?复存在了。”
榕国四周还有?其他国家,想要吞并榕国的并不?在少?数。如?果是妖物作乱,榕国还可以求助道?载学宫,和本国的修士。
但如?果是凡间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修道?者就不?能参与?了。
而现在的榕国,虽然怨鬼和无缘无故复活的祭司雕像都已经被修士们解决了——但榕国的政治中心?平平城也完全变成了一锅烂糊粥。
别说在邻国觊觎下保护自己了,还能不?能收拢因为?怨鬼而四散的民心?,都是个未知数。
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原本沈南皎说出这些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只是他忽然想到薛庭笙和榕国皇室有?血缘关系,所以才在讨论这件事情?时,骤然变得谨慎了起来。
但薛庭笙没什么?反应。
就好像在听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
她随意走进距离最近的一间房屋;屋子里空空荡荡,连被褥都被收走了。薛庭笙坐在床板上?,指了指床尾:“先把尸体?放那吧,我?刚刚给赵藕花传信了,但她一时半会应该过不?来。”
薛庭笙有?在信里告诉赵藕花,要避开缥缈宗的其他人。
至于赵藕花会不?会照做,那就是赵藕花的事情?了。
她也要试探一下赵藕花的诚意。
第110章 第 110 章
赵藕花是在中午收到?薛庭笙传信的。
复疏好奇的问赵藕花是谁——赵藕花将信纸一折, 没有当着复疏的面打开,只笑眯眯的回答:“一个朋友,很久不见面, 传信来问候一下。”
她神色间没有任何异样, 而复疏更多的心力?也放在了皇宫的废墟上, 所以?得到?答案后便?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赵藕花抬头看向前方聚在一起说话的师兄师姐和师叔们——荷珏钦传出?去的信已经?得到?回应,就近的一位缥缈宗峰主带着数名亲传弟子赶到?。
按照缥缈宗的就近原则,现?在这里已经?不归复疏或者?闵岚管了。
他们交代完信息后愿意留下的可以?留下,不愿意留下的也可以?就此离开去办别的事情?。复疏虽然?不是缥缈宗的弟子,但她却很愿意留下——对于那?尊突然?复活,又被雷劫劈掉的祭司雕像, 复疏兴趣很大, 想留下来研究明白。
士兵保护着老皇帝又回到?了城内。不过因为皇宫被炸成了废墟, 所以?只好临时征用了百姓的房屋。
赵藕花站在街道?上,还时不时听见那?位讨人厌的太子殿下东嫌弃一下椅子不舒服, 西嫌弃一下茶水不可口。
她转身避开众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看完信, 随后将信纸烧掉,又回到?人群中, 若无其事的继续帮忙打杂, 时不时微笑着应付过来找自?己问话的同门。
*
北冥山。
太簇正沉在河底睡觉, 忽然?间察觉到?异样。
体型巨大的白蛟龙披水而出?, 惊得河边休憩的小妖怪纷纷逃跑。
黑发黑眼, 赤红长裙的少女, 提着裙角破开了北冥山的外层结界, 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她尚未来得及靠近太簇河,便?被拽入镜面结界之?中——
白蛟龙, 青玄龙,本体极像,在分隔开的结界之?中缠斗,一时间弄得整条太簇河河面波涛汹涌。
缠斗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利落的分出?了胜负;白蛟龙咬着青玄龙的后脖颈将它扔了出?去;巨大的妖身在半空中滚成一团,宛如天外陨石般悍然?砸入群山间隙之?中!
从青玄龙妖身上簌簌脱落的龙鳞还沾着血,七零八落像炮弹似的射入地面。
妖身在山间打了两滚,压断无数苍天大树后,又变回了人形——本体受伤,息缘变出?来的人形也显得狼狈,衣裙破烂,身上裂着新鲜的伤口。
太簇眯着眼睛,支起一半的妖身悬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盯着息缘。
息缘也仰起脑袋,纤细成一线的妖异瞳孔紧紧盯着太簇。只是比起太簇那?种无所谓不欢迎的态度,息缘则是困惑的情?绪更多。
息缘:“奇怪,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我女儿呢?”
太簇:“滚。”
息缘:“明明护心鳞最后出?现?的位置是这里没有错——你不会把我女儿给吃了吧?!”
她脸色大变,气?势一下子凶恶了起来。太簇对此给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滚——”
*
薛庭笙往面前燃烧的火堆里加了两根柴,听见旁边沈南皎打哈欠的声音。
她眼角余光一瞥沈南皎,正好看见他在揉脸,面颊被他自?己揉得微微泛红。
在沈南皎旁边,靠墙倚着那?具焦黑干尸。
薛庭笙:“你困的话,就去睡会儿。”
沈南皎回头看了眼那?个光秃秃的床,没有丝毫犹豫:“我才不睡那?个床!”
镇子上的人搬家搬得很干净彻底,连一床能用的被褥都没有留下。虽然?薛庭笙是觉得被褥这种东西,有和没有都差不多。
但显然?沈南皎不那?么认为。
他往薛庭笙那?边挪了挪,道?:“我宁愿靠着你睡。”
薛庭笙倒是觉得无所谓,拍拍自?己肩膀——沈南皎歪着脑袋看了她几秒,看薛庭笙并没有在开玩笑的样子,于是试探性的将脑袋靠上去。
薛庭笙左边肩膀微微一沉,多出?了一颗脑袋的重量。
她感觉出?沈南皎似乎没有全部放松的靠上来,只是虚虚的将脑袋挨着自?己肩膀。那?点重量压着少女单薄的一层皮肉的骨头,靠得久了,连带着那?一小片衣服的布料也染上他人的温度。
刚开始沈南皎还矜持着,没有全部靠上去。
但随着月亮缓慢偏移,夜色渐深,火堆燃烧的噼啪声轻微而催眠。沈南皎困意上涌,脑袋慢慢吃不住力?,完全的靠到?薛庭笙肩膀上。
薛庭笙本就身量纤细,肩膀也不算太宽。
沈南皎半边身子靠上去,没靠住,身子一歪,栽倒在薛庭笙腿上。他一下子惊醒了,刷的一下自?己坐起来,两手撑住自?己膝盖,脸上表情?还有点没睡醒的懵。
薛庭笙看了眼火势变小的火堆,神色平静又往里面添了把柴火。
柴火是沈南皎出?去砍的,不过没有在附近找到能吃的东西。
沈南皎撑着膝盖发呆了一会,慢慢转过头,看着薛庭笙:“不是故意的。”
薛庭笙:“我知道。”
沈南皎:“……”
他慢慢又把头转回去了,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抬手揉一揉自?己脖颈,故作不在意的模样:“你困不困?困的话可以?靠着我睡会儿。”
薛庭笙回答:“困,但是睡不着。”
她话音刚落,脸被沈南皎单手捧住,捏着往他那?边转——两人四目相对了,薛庭笙看见沈南皎皱巴着眉,很担心的望着她。
沈南皎:“你这个算是病吗?总睡这么少……就算是修道?者?,也会对身体有影响吧?”
薛庭笙面朝着沈南皎的那?张脸,靠火堆那?一半浸着温暖的红光,隔壁那?半则被模糊阴影淹没。
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她皮肤上那?些细微的红血色都变得不清晰了。唯独眼眶底下两截黑眼圈格外的明显。
薛庭笙道?:“不影响修行,平时会困,但也还好。”
她脖颈往后缩了缩,把自?己的脸从沈南皎掌心挪走。
沈南皎仍旧望着她已经?转过去的侧脸:“要不然?找个医修看看?”
薛庭笙:“以?前找医修看过,说看不出?问题。”
她抱住自?己膝盖,闭上眼睛歪靠到?沈南皎胳膊上,语气?平淡:“我试试能不能睡着。”
沈南皎刚平静下来,薛庭笙一靠过来,他胳膊和肩膀上的肌肉顿时又僵硬起来。
薛庭笙靠得很实在,不像沈南皎还有一个试探的过程。她对‘暧昧’一词没有认知,并不知道?这种程度的距离已经?可以?被称之?为暧昧。
靠了一会儿,薛庭笙坐直,远离了沈南皎胳膊——她左边头发因为一直靠着沈南皎的肩膀,被蹭得翘起来一搓。
沈南皎紧张:“怎么了?还是睡不着?”
薛庭笙打了个哈欠:“你太热了,靠着更睡不着。”
沈南皎:“怎么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薛庭笙抬手将自?己掌心贴到?沈南皎脸上。沈南皎被薛庭笙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眼睛瞪大,但却没有躲开,只是僵硬在原地。
少女的手指纤细,掌心皮肤却与‘细嫩’二字沾不上边。
剑茧,指节的折痕,掌心的命运线,均毫无间隙的贴着沈南皎的脸颊。
他的脸好似烧开的滚水那?样烫,但薛庭笙的掌心却凉幽幽的。温度的差距如此明显,沈南皎望着薛庭笙距离很近的眉眼,她脸上表情?一如平常带着懒洋洋的倦意。
以?前沈南皎看薛庭笙这个表情?觉得是死人脸。
现?在沈南皎看薛庭笙这个表情?觉得她是疲倦破碎感。
他眼圈一红,多愁善感的捧住薛庭笙脸颊:“唉,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好好的睡一觉吗?”
薛庭笙:“……我是想让你通过对比知道?自?己真的很烫。”
沈南皎:“薛庭笙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睡过好觉啊?”
薛庭笙:“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你的语气?太凄惨了,我其实没有那?么惨……别用手挤我的脸了,我要说不出?话来了。”
沈南皎‘噢’了一声,松开薛庭笙的脸,顺势就牵住了她的手。薛庭笙看了眼两人还牵着的手——两人之?间的温度差仍旧明显,而且不是薛庭笙身上冷,而是沈南皎太烫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情?绪起伏,薛庭笙看见他露在衣服外面的每一寸皮肤都像煮番茄一样红。
还热。
沈南皎郑重道?:“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睡个好觉的。”
薛庭笙没抱什么希望的回答:“你加油。”
眼下气?氛正好,沈南皎脑瓜子一转,假装不经?意的问:“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北冥山上的妖怪,还有太簇,他们为什么都叫你‘同生’,而不是庭笙啊?”
薛庭笙道?:“因为同生是我的字。你没有吗?”
沈南皎:“没,望棠山没有取字的习惯。是哪两个字啊?薛庭笙的笙吗?”
‘同生’和‘庭笙’在发音上本就有些接近,加上妖怪们说人话大多说得不太利落。所以?刚开始沈南皎还以?为那?些妖怪喊的是‘庭笙’。
后来薛庭笙闭关,沈南皎单独跟太簇呆了一段时间。
太簇的人话说得相对像样一些,沈南皎才终于听出?来他们喊的是‘同生’而不是‘庭笙’。
只是太簇经?常选择性无视沈南皎的问题,以?至于沈南皎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妖怪们喊的‘同生’是哪两个字。
薛庭笙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根只烧了一半的木柴,就着焦黑的那?头在地面写字。
她的字依旧像她的剑意一样,锋锐而极具杀气?,用木柴写字的时候,气?势像是在比划剑招。沈南皎坐在这样的薛庭笙旁边,光是看着她写字,就感觉有点移不开眼睛。
这次薛庭笙没有少笔画了。
端正的‘同生’二字,并排出?现?在地面上。
沈南皎低头看她写下的字,嘴里跟着念了一遍。薛庭笙则把写完字的柴火重新扔回火堆里。
沈南皎凑近薛庭笙,眼巴巴的问:“那?我以?后也可以?叫你同生吗?”
薛庭笙点头。
沈南皎嘿嘿笑了两声,趴在自?己膝盖上,桃花眼弯弯的。他笑得有些傻气?,好端端一张漂亮的脸,愣是显露出?几分不聪明的样子。
薛庭笙困惑:“你在笑什么?”
沈南皎:“我想到?高?兴的事情?。”
薛庭笙:“什么高?兴的事情??”
沈南皎往薛庭笙那?边靠了靠,肩膀挨着薛庭笙的肩膀:“和你变得亲近了,这就是高?兴的事情?。”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轻快而雀跃,全然?发自?内心的欢愉。这种感情?对薛庭笙来说是很陌生的,所以?她忍不住歪着脑袋盯着沈南皎的笑脸看。
她觉得沈南皎现?在这样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沈南皎问:“等把这只金羽仙鹤送回北冥山之?后,我们一起去放烟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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