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住安子易脚腕的那只腕足未动, 其他金属触手像银蛇，从略微曳地的长袍中钻出，登时抽高支在实验体17背后。
原本柔软的腕足末端瞬间绷紧成针, 高速旋转，直直指向格雷戈。
格雷戈眼神一瞟屋内，脚尖微转，身体也紧绷起来, 准备第一时间跃进房内，拿立式金属灯做武器……
“等等！”安子易抬手盖住17的电子眼,扶住它的后脑，强硬用力给他把电子眼摁了回去， 17高高支棱起来的金属触手瞬间僵直，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在敌人的地盘分开行动是不明智的, 安子易也不放心格雷戈跟舰长, 她下意识摸了摸17的头安抚。
白色发丝如塑料般顺滑冰凉，而且有种诡异的僵硬触感，摸起来让人不适, “运输舰指挥舱很大，我们三个一起住里面没什么问题，可以让我们一起住吗？反正我们都是客人。”
安子易捂住电子眼的手未动， 17正常眼收缩颤动,金属触手无意识在地面上扭动,随后偷偷摸摸地钻入袍子里，“那好吧……”
17转身继续朝前游动,攥着安子易脚腕的腕足扯了扯,催促安子易跟着走。
安子易：……
脚腕被圈住着的状态好像被锁着，安子易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腕。
格雷戈嘴角一撇, 大跨步前行，状似无意地“不小心”踩住17的腕足，17默默回头，看了眼格雷戈的脚，电子眼在眼眶中颤动，微微收放，似乎在控制自己不要发动攻击。
“真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这些……脚，都会收回去，没想到你还挡着不让人走。”格雷戈半蹲下去，伸手去扯金属腕足，硬生生掰着末端去解。
17缩了缩，更加用力的蜷住。
安子易：脚脖子要断了！
她扒拉开格雷戈，弯腰拍拍冰凉的金属银蛇，“17，松开，我的脚腕要断了。”
这条银蛇在地上滚了滚，发泄完不满才一顿一顿地松开，松开之后，那圆钝的尖端依然搭在安子易鞋背上不愿意离开。
被捆了半天，安子易裤腿上带着一圈氤氲的血色，是刚刚那个“威胁” 17的倒霉蛋的血。
安子易捡起金属腕足握在手里，像牵着人手一样牵着一起走，然后将腕足摁在掌心翻转观察，指甲扣弄闭合得严丝合缝的软金属，想看看救世会对软金属的运用达到了什么层次，测试一番17对她的忍受程度有多高。
17电子眼咕噜噜转地更快，正常的血红色眼睛都瞪着不动，幽魂一般滑动向前，刚刚还攻击性十足的金属腕，现在乖顺得离奇。
实验体对于安子易颇有点“言听计从”的味道，而17的逻辑感混乱，攻击性又很强，对安子易的异常态度让三人都有些在意……
舰长兰登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憨憨嘟哝道：“这实验体怪听安研究员的话的，是吧格雷戈？”
格雷戈看着面前游动行走的机械怪物，它悄悄转头打量安子易，又怕被发现一样迅速转回去，金属腕足乖巧放在安子易手中，哪还有半分杀人利器的模样？
格雷戈脸色更差——这种诡异的听从状态，莫名让他看出点“依恋”的味道，这实验体到底是什么东西？越不正常越要早点离开。
收回目光，格雷戈继续认真打量周围的环境。
在超星计划时，会有很多星舰上的学习以及任务，之前格雷戈在同类型的运输舰上呆过一段时间，也做过一些舱内维修，对内部构造比较清楚——
这类运输舰行驶速度慢，但以坚硬著称，每层都有逃生舱，如果能尽快使用逃生舱离开，且不被捕捉的话，短距离下逃生舱返回目标星应该可行。
而且安子易被劫持，基地那边应该会派人救援，就算被迫飘在外面，逃生舱内有定位信号能用，也能够被接回去。
现在要解决两个问题，怎么从17的监控下进入逃生舱，且不被运输舰引力或者被追踪者们抓回来。
最麻烦的是，他们没有武器。
指挥舱近在眼前，17伸出手指，食指弹出接口接入系统，滴滴两身后，绿光一闪，指挥舱舱门上下打开。
正如安子易所言，指挥舱非常大，前方是巨大的落地舷窗，深海般的宇宙中，恒星与瑰丽的星云点缀，像某些会发光的海葵。
指挥舱被改造过，中心台上放着一架改造的医疗舱，无数线缆从医疗舱接往各个指挥席，线缆无人打理，乱糟糟堆成一团，整个总指挥台成了蜘蛛结失败的网，线缆们七零八落地吊着。
总指挥台下方还有很多个黑色箱体，管道与医疗舱链接，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以往运输舰轮班的舰长、指挥们的值班室，变成了安子易他们的临时住所。
“你们住那里。”17指了指值班室，“不可以靠近星舰指挥台，安全距离3米，休眠时间会无差别自动攻击，危险。”
安子易抬头看了看指挥台四周，并没有额外设置的监视器，仅有的监视器在舱门处，休眠期间， 17不能通过这些监控观察，然后控制自己的身体？
“不可以不休眠吗？我很担心碰到不该碰的东西受伤。”安子易晃了晃手中的金属腕，它像弹力很好的橡胶制品，左右摇摆。
17皱起眉头，这是安子易第一见到它这么拟人化的表情，实验体有些为难，“会痛，需要休息。”
“用它们监视我们也不行？”安子易指了指门口的监控，“只是不小心靠近的话，可以从监控中看到呢。”
17费力琢磨，“不行，休眠期无法控制。”
人类的大脑会过载，需要休息缓解疼痛，这跟科顿的状态很相似，那些黑色箱子里大概率是缓释剂。
休眠期间会无差别自动攻击，“清醒时”才能自主控制，17的休眠期也许是逃跑的时机……
套出一部分信息，安子易将腕足塞进17手中，“我们饿了，有食物吗？”
吃的被送进指挥舱，罐头食物颜色深沉，像反复加热后的剩菜，原本就情绪紧张，旁边还有个直勾勾看守他们的机械怪物，爱吃爱喝的大肚子兰登，现在完全没有任何食欲。
“好吃吗？你为什么不吃？” 17突然歪头询问兰登。
一瞬间，兰登冷汗就冒了出来，他可不像安子易那样冷静，能把17当观测对象，兰登磕磕巴巴，“呃……这个……呃，不太好吃，所以吃不下。 ”
挣扎半天，兰登还是说了实话，紧张地看着17 ，不由自主得朝安子易那边挪了挪屁股。
“我记得很好吃。”17不高兴了，电子眼开始收缩，语气认真的反驳兰登，“这个土豆牛肉咖喱是所有罐头里最好吃的。”
17的外表异形，手无寸铁的他们在这个机械怪物面前，跟一堆蔬菜没什么区别，随随便便就被扎成烤串……兰登噤若寒蝉，一个大块头，瑟瑟发抖往安子易身后躲，被格雷戈一把拉过，藏在自己身后。
记得很好吃？难道还有人类记忆？这个实验体也植入人类意识了吗？
从色泽诡异的食物上移开目光，安子易剔透的黑眼珠落在17身上，随手舀了块牛肉塞进嘴里，没有肉类肌肉的咀嚼感，反而是豆制品合成肉的弹性，并不好吃。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安子易问17 。
17那么刻板，完全不像科顿的那样思维灵敏，情绪饱满，安子易还以为实验体使用的人类大脑有一定程度损坏。
“实验体17 。” 17开始疑惑安子易为什么又问他的名字，郑重强调，“安研究员可以叫我17 。”
“除了17之外，你的名字叫什么？”
胡乱转动的电子眼实在烦人，安子易抬手盖住，食指敲在17额头点了点，“你的核心系统，这颗人类大脑，在成为实验体17之前叫什么？”
17突然陷入呆滞状态，那颗正常的猩红色眼睛瞬间失神，晶莹的红变为红棕，类似人类昏厥或者临近死亡时，瞳孔骤然扩散的状态。
啪！哗啦！
原本安静盘桓的金属触手突然暴起，从白色长袍下钻出疯狂甩动，直接打翻了餐桌！
安子易离得太近，直接被17抽了一鞭，眼尾登时被变尖的腕足末端划伤，她下意识捂住眼尾，鲜血点点从指缝中溢出。
格雷戈反应最快，勾着兰登的脖子一甩，瞬间扑向安子易，带着她滚离17身边。
“啊啊啊啊啊！！！！杀人了啊！！！！！”
兰登贴着舷窗角落，可怜兮兮地抱住自己，发出尖利的叫声，像被卡住脖子的野鸭，也不知道那粗狂的汉子音是怎么发出这种声音的。
“快进值班室！”格雷戈对着兰登喊了一声，护着安子易钻进值班室关上门，屋外时不时传来金属鞭胡乱挥打的砰砰声。
兰登闷闷的尖叫与之交相呼应。
“让我看看。”格雷戈紧张扯开安子易的手，仔细观察她的伤口，“还好，差一点就伤到眼睛了……”
从值班室翻出医疗箱，格雷戈迅速给伤口消毒，伤口虽然不长，但有些深，他直接用缝合订书针扣好划伤。
蛋白缝合钉生生扎进肉里，安子易倒吸一口凉气。
“你还知道疼？知道疼就离它远点，简易医疗箱一般不配麻药……”格雷戈冷着脸，收拾被他翻得乱糟糟的医药箱。
“要问什么告诉我，我来问，太危险了，它是个机械怪物，别把它当人看。”紧张之后，格雷戈开始生气，一点点用酒精棉擦安子易脸颊上的血。
这伤口再歪一点，安子易就瞎了，格雷戈的手在发抖，“无论之前是什么，它现在都不再是人，别靠近它，伤成这样……你差点就瞎了！还握不握它的金属触手！？”
眼角火辣辣的疼，酒精挥发熏得眼睛疼，安子易开始不受控制地掉眼泪，她也没想到17突然发狂，嘶嘶吸着凉气道：“……我会注意……”
过了没多久，屋外砰砰敲击声消失，安静的诡异。
砰砰砰！
安子易他们面前的金属门突然被砸响。
格雷戈搜寻一圈，迅速翻过桌子，当做盾牌挡在二人面前，严阵以待。
“安研究员。”
发狂的17似乎恢复冷静，它语气含着一点困惑，“之前……我叫瑞瑞？”
随即， 17的语气坚定下来，“对，母亲和姐姐，都叫我瑞瑞。”
第152章
安子易与格雷戈面面相觑,在垃圾星地下通道穿梭的记忆冒出，安子易怎么也没想到，之前瘦弱的大眼睛小孩居然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房屋内沉寂,没有人回应屋外的瑞瑞，他倏忽贴近门上，腕足拧动带着上半身蹭着房门逡巡，侧耳四处寻找房内的声音。
“不记得我了吗？”瑞瑞又敲了敲门, 小心翼翼地问，电子眼混乱转动, 他伸手压住电子眼，另一只眼流出些许不安恐慌。
屋内依然没有声音，金属腕足忍不住砰砰锤门，他喃喃自语：“别不记得我。”
安子易刚要说话,格雷戈抬手捂住她的唇,医用酒精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拉下他的手，安子易揉了一把格雷戈的栗色卷毛。
“别紧张, 如果他本身的意识能够控制住程序设定，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把人弄成这幅模样，我不信瑞瑞是自愿的。”
“瑞瑞, 你冷静下来了吗？触手能自我控制吗？”安子易对门外的实验体问道。
瑞瑞惊慌的神色一松,腕足迅速收回袍内，紧紧抱成一团,白色长袍遮挡下,看背影就像个正常的少年人，他急切道：“冷……冷静了,可以自我控制，你们能出来出来么？请出来吧，安研究员。”
才被打伤眼角，安子易也没那么莽撞行动，她沉吟片刻，又问：“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腕足游动，瑞瑞向后退了半步，好不容易有表情的脸又变得空白。
大脑的记忆零零碎碎，像被摔在地上的碎瓷片，瑞瑞很想拼起来，但努力到大脑疼痛，也只能看见一些闪回的片段，开始磕磕巴巴地描述回忆——
F区医院里，铁门锈迹斑驳，从缝隙里他看见姐姐擦着眼泪，母亲握着姐姐的手，脑癌让母亲视力一片模糊，摸索着伸手抚上姐姐的脸，擦掉眼泪。
医生站在病床边说着什么，最后递出一张纸，母亲叹了口气，最终让姐姐代签，医生拿着签字板出来，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上面写着“实验治疗知情同意书”……
碎片又闪回至义校，校门口安全栅栏咔吱作响，卡了半天也没移开半步，他费力推动，打开一道窄口侧身挤入，公告栏上太阳能电子屏已经被砸坏了，黑白雪花滋滋闪烁。
知名校友“安子易”的入学证件照贴在电子屏一侧，削瘦的脸冷漠看着来者，即使照片开始褪色泛黄，依然可以看出女alpha优越的五官。
瑞瑞驻足在照片下仰头看了好一会儿，安子易留下的钱让他们一段时间好过很多，他很感激。
目光下移，有人用笔在照片上乱写，“陪|酒女A” 、“垃圾”等等辱骂的话，瑞瑞感到生气，抿紧唇，拿出水瓶倒水在袖口上，将黑笔污渍用力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才露出笑意……
回忆跳转，他又坐在了F区警署司里，坐在对面的姐姐被人打了，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眼眶高高肿起，她身边有个带信息素抑制圈的omega，正哭得凄惨。
alpha戴着红鹰面巾，义肢勾搭在警司肩上，一副熟稔的样子朝警司手里塞钱，随后姐姐被粗暴拖走， alpha不顾omega的挣扎，抓捕犯人似得反扣住他的双臂，拖着他往警署司外走……
记忆飘动不定，恍惚间，指挥舱幽暗的环境好像回到了地下手术室，他躺在手术台上，一边放着机械臂，之后再也没了义校的记忆片段……
倏忽他又站在机械赛场上，可怖的“敌人”如野兽般嘶吼……不一会儿，又到了火葬场，他站在空荡荡的大厅，等工作人员烧掉母亲治疗后面目全非的身体，姐姐也失踪不见。
所有熟悉的人都不见了，瑞瑞像老鼠一样在生活在地下。
因为年纪小，也没钱买质量好的缓释剂，他不敢提高义肢覆盖面，靠着在机械赛场打最“便宜”的比赛养活自己。
直到低等星区被切断， H-9星球爆发骚乱，居住区之间的隔离线失效，外围居民们大举搬入A区，义肢战士们尤其是红鹰战队成了“香饽饽”，代替警署司“维持秩序”。
整个H-9星开始大范围搜罗“志愿者”，为重建联邦繁荣贡献力量，没有人去，自愿变成了强制，最先受到伤害的，就是“抢不到好处”的地下通道居民——
抢不到好处，意味着没有钱，也没有人记得，是生是死也无人关心。
但凡有家人，谁不想集中力量，趁这种混乱的时机免费占更多好处呢？
终于，被迫成为“志愿者”的不幸降临在瑞瑞头上，某一天，他从赛场回来后，被人套头殴打一顿，失去意识之前，他模糊听到有人说，“放心吧，没人记得他。”
再醒来就只剩下将人溺毙的痛苦——
他被逼迫做许多奇怪的实验，各种程序、药剂被用在身体上，义肢覆盖面积越来越大，幻痛也越来越难以忍受。
他的手变成过刀锋，也变成过利爪，像野兽一样被关在牢笼里与其他“志愿者拼杀。
直到最后的视野中，是一罐罐竖起的玻璃罐，里面有很多赤|裸的人与肢体漂浮其中，意识终于断线，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之后，好像有“另外一个自己”同时存在，他的记忆碎片全部难以拼凑，变成了闪烁的黑白雪花，如同那块坏掉的电子屏，滋滋发出异响。
瑞瑞说话磕磕巴巴，凌乱地描述自己的回忆，随着属于人的记忆越来越多，幻痛开始侵蚀大脑，鼻腔流出蓝黑色液体，“……没有了，没有了，其他的我不记得了。”
砰砰砰。
瑞瑞又开始急促敲门，“我真的都说了，我不记得了！”
断断续续听完瑞瑞的回忆，安子易跟格雷戈能拼凑出瑞瑞的经历，过于不幸，以致于二人都陷入沉默。
所有不幸汇聚在他身上，最幸运的事情，竟然是历经这么多摧残之后，他的大脑能成为这个实验体核心系统，另一种意味上的活下来。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声音变为嘶喊，再这么下去，安子易担心他又狂躁起来，于是安抚道：“瑞瑞，你冷静一点，退远一些，我们准备开门了。”
激烈的拍门声瞬间消失。
格雷戈拦下安子易的手，竖起金属桌侧挡在开门的一侧，摁下门锁后迅速躲开。
金属摩擦地面的滑动声响起，圆钝的触须试探进入门里，偷偷摸摸搭在抵挡的金属桌边缘，滑蹭着想去卷桌腿把它移开，因为桌子挡住安研究员了。
“安研究员……”瑞瑞小心翼翼呼唤。
安子易叹了口气，“收起触须。”
她的话音一落，触须倏地收回，“我收起来了。”
这时，格雷戈才挪开金属桌，他在前，安子易在后，一起走了出去，然后他们就发现兰登挤在角落，根本没敢跑进值班室。
他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看到二人从值班室出来，连滚带爬地跑到二人身边，“吓死了吓死了！安研究员！千万别再抛下我一个人！”
惊恐完，兰登复杂地看了一眼实验体17 ，刚刚那些回忆他也听清了，现在看对方将触须紧紧盘在袍子里，银白缝合的脸上露出人性化的小心翼翼，兰登只觉得同情。
过了这么久，兰登才直视实验体，“安研究员，你们认识？这……这实验体多少岁？看起来没成年吧？”
“嗯。”这才是安子易最觉得恶心的地方，这个机械外表看起来十五十六，但瑞瑞的实际年纪应该还要小一点，“我离开垃圾星时，他应该没满十五。”
“草！真是造孽啊！”兰登骂了一句，“比我孩子还小？！救世会是人吗？！”
瑞瑞鼻子下滴滴答答流着能量液，染脏白袍，蓝黑的液体配着袍脚的腥红血点，还是那副怪物模样。
兰登怒气冲冲，好像完全忘记实验体给他带来的恐惧，只剩下对救世会的愤怒，对瑞瑞的心疼，他直接走上前，抬起袖子就给瑞瑞擦了擦鼻子下面。
“你这……鼻血似的，能止住吗？小孩？我不会治疗实验体……举胳膊有用吗？”
说着，兰登刷拉拎起瑞瑞的胳膊，让他举过头顶。
能量液还在滴落。
安子易：……
格雷戈：……
“我来吧，我来看看他哪里出问题了，这里有没有维修的地方？”安子易认命叹气，“维修阶段，你不会突然攻击我吧？”
瑞瑞的电子眼突然开始乱晃，触须又开始在袍子底下鼓动，格雷戈眼疾手快拉回兰登，“小心！”
“那个房间是维修间。”瑞瑞控制好触须，指着另一个值班室，然后想了想，抬起手指解开白色长袍——
完整的机械身体展露在三人眼前，金属皮肤自动剥离，打开腹腔，他深入手臂，开始在里面胡乱摩挲，咔哒一声，上半身与下半身立刻分离。
安子易/格雷格/兰登：！ ！ ！
上半身倒在地上，金属触须软塌塌地堆在一起，瑞瑞道：“维修倒计时20分钟。”
“等等，时间过了会怎样？”安子易一脸凌乱，第一反应迅速抱着瑞瑞上半身往维修间跑，格雷戈跟兰登立刻抬着触须跟着跑。
“触须武器化，无差别攻击，核心系统自毁，因为我链接了星舰的安保系统，核心系统自毁后星舰武器仓自|爆。”
“傻孩子！你这句话要早说！”兰登崩溃。
冲进维修间，安子易迅速开始检查，这里的检测设备她在科顿身上用过，并不陌生，熟练地划开瑞瑞的胸腔，检查压缩能量瓶，她却愣住了——
这具身体上，能量瓶安放在左胸腔位置，但右胸腔位置还有第二个机械大脑，包裹大脑的生态缸软膜翕动。
安子易心中一跳，立刻弯下腰，去看底端的神经束接口，接口金属环上激光打印着一串花体英文字符，戴维斯·科顿。
第153章
看见熟悉的名字,安子易内心激动，原本以为科顿这个备用的机械核心被封存了，没想到放在了这里,并且处在低运行状态，与科顿遍布全身的神经束不一样的是，半身的神经束连接在脊柱末端，颈部一缕神经束汇入其中,与腕足相结合。
双核控制？
难怪瑞瑞时不时出现控制失灵的状态。
但现在没时间仔细分析这种设置的原因，过载情况下, 为保护大脑核心系统，能量瓶与连接泵之间会松动甚至脱落，安子易迅速检查压缩能量瓶的衔接，查看哪个衔接泵出现问题。
固定好几个松动的链接泵, 能量液总算停止溢出, 时间还剩下7分钟。
安子易趁机检查半身神经束的衔接情况，有一缕神经束从机械脊柱固定，向上链接, 安子易小心用手术钳拨动这缕神经束，瑞瑞的电子眼出现剧烈转动伸缩。
瑞瑞浑身一抖，正常眼惊慌地看了安子易一眼，“安……安研究员不可以随便乱动,当心失控。”
一个核心控制一只眼睛,安子易推测，瑞瑞休眠或者人脑核心死亡,这个副的机械核心就能够启动控制身体。
安子易安抚道：“没事,就快衔接完了，把腕足抬上来……”
这么一通折腾,瑞瑞的行动状态变得有些迟缓，明显人脑核心有些疲惫，他从维修台上滑下来，绕着安子易游了一圈，抬头看她，“安研究员，我头疼。 ”
“……去休息吧，我们会跟你保持安全距离。”安子易摸了摸瑞瑞的脑袋。
瑞瑞一步三回头地往指挥台医疗舱爬，躺下时都还要支棱脑袋看他们一眼，然后才放心躺下。
安子易指了指值班室，三人迅速溜进屋内关好房门。
格雷戈在屋内仔细检查一遍，用医用胶带裹着棉花将视讯收音口堵住，“好了，现在可以来聊聊逃跑计划了。”
安子易想了想：“目前的时机有两个，一是休眠时间，二是维修时间，瑞瑞体内是双核系统，他出现记忆缺失、身体失控等情况，很可能机械核心控制身体导致，但在这两个时间点，也不排除机械核心控制的情况。”
兰登挠了挠头，“我们就三个人，还没武器，怎么往逃生舱跑？跑了也会被抓回来吧？”
“如果运输舰自爆，我们能提前逃离，反而能直接解决追捕问题，而且……我还想带着瑞瑞的大脑离开。”安子易又增加了逃跑难度程度。
兰登瞪大眼睛，“他的核心不是连着运输舰么？跑了会不会引爆武器库？ 20分钟这时间太短了。”
“难度太大，而且瑞瑞人类意识能否存续不可控，一旦他的人脑核心被拆除，机械核心有可能变成主导，那我们逃跑就更难了。”格雷戈也表示忧虑，“虽然我也想带他走，但目前我们连保护自己都很难做到，除非能拆除分离他的下半身，并且20分钟内启动逃生舱离开。”
“拆……都得花20分钟以上吧？”兰登一脸空白。
“他的身体内部构造我看过，基本与我曾经接触过的实验体相似，除了双核。”安子易语气犹豫，神色抱歉道，“我想试试，我知道这是拿大家的生命在赌… …我……”
“那就做。”格雷戈神色平静，琥珀色眼睛温和而明亮，眼神中无尽的温柔与坚定停留在安子易身上，唇角微翘，“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他，放弃他就不是你了。”
兰登闭眼片刻，咬牙道：“那就试！反正落到他们手中也是死，早死晚死不如赌一把。”
“想要设置人脑的自毁程序，肯定在外部，所以找到这部分原件剥离，才能进行下一步拆除，这部分我来想办法……”
格雷戈画出指挥舱层的路线图，从舱外正常路径走不现实，最好的办法是从通风管道走，这种大型运输舰的通风管道足够一人爬行通过，但速度太慢，20分钟内要解决拆卸、到达到逃生舱位置，基本是不可能的。
兰登有些抓狂，“这路都堵死了！”
“那就换位置。”安子易看向格雷戈，“有没有靠近逃生舱的位置，我们提前去埋伏，在那里进行拆卸，直接进入逃生舱。”
“有。”
针对瑞瑞的诱|拐计划开始了。
在瑞瑞休息一晚之后，安子易让格雷戈好好规划逃跑路线，自己和颜悦色地对实验体道，“瑞瑞，昨天时间紧急，没来得及仔细看，让我再检查一遍。”
瑞瑞的眼神有点呆滞，昨天人性化的情绪似乎消散很多，他从医疗舱上滑下来，盯着三人好一会才辨认出来似得，他疑惑，“昨晚自查后没什么问题……好吧，请安研究员再帮我检查检查吧。”
拆卸触须前，安子易俯视躺在手术台上的瑞瑞，“脑部生态缸可以拆掉检查吗？”
“可以，红线不可以随便碰。”瑞瑞强调一遍，然后卸掉自己的腕足，“维修时间20分钟，倒计时开始。”
打开金属颅骨，生态缸软膜上干干净净，但金属头骨上有一处暗盒，里面固定着一个药丸大小的玻璃管，里面灌注着液体，与生态缸相连接，术用放大镜可以看到连接泵处于关闭状态。
除了这个暗盒，没有其他没见过的东西，看来救世会对于智械人研制的方案几乎照搬，也是……这么复杂顶尖的技术，牵一发动全身，想突破也有难度。
安子易看了眼时间，还剩15分钟，拆科顿生态缸的链接泵已经熟门熟路，她压住狂跳的心脏，稳住手，直接钳住软管，迅速拧下连接泵的泵口，顶住金属凹槽一推，将玻璃药丸推了出来，飞快用粘合头骨与皮肤。
“瑞瑞，你感觉怎么样。”看着粘合剂融合，安子易小心问道。
“我感觉不错，安研究员做了什么吗？”瑞瑞伸出手，开始摸索着衔接扣住自己的腕足。
安子易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赌一把太刺激，“只是检查，我有些饿了，能给我们送些食物吗？”
“好。”
*
看着瑞瑞游动出指挥舱，安子易缓了口气，将口袋里的玻璃管展示给格雷戈他们看，“估计是某种毒剂，安在颅骨里，我顺手拆下来了。”
兰登下巴都快掉了，“这这这……随便拆？”
“他们的技术是盗窃的，照抄，好在我对拆卸很熟悉。”安子易将毒剂收好，却被格雷戈一把拎住胳膊。
格雷戈脸色黑得吓人，“你跟我来，兰登先生给我们几分钟。”
兰登讷讷点头。
扶住安子易双肩半天，格雷戈五指松了又紧，看着安子易黑白分明的眼好半天，因担忧爆发的怒气败退……
琥珀色瞳孔染上些颓丧，“子易，你知道这个有多危险吗？为什么支开我们一个人拆？瑞瑞甚至无法控制自己……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赖吗？”
刚刚还温和坚定支持安子易决定的人，现在整个人都在发抖，“不该让你一个人进去！你是不是早就打算有机会就自己拆掉？”
安子易心虚移开眼神，“早拆晚拆都是拆，谁知道瑞瑞的人类意识能控制多久，多耽搁一天，风险就越高，今天他明显呆板很多，而且……”
话还没说完，格雷戈直接堵住安子易喋喋不休的唇，泄愤似得啃了啃。
安子易微愣，抬手扣住格雷戈后脑，沿着脊柱由上至下，轻轻抚摸格雷戈的背，绷紧的肌肉在她手掌下软化，良久，格雷戈才无法呼吸似得推开安子易。
啄吻在格雷戈抿紧的唇角，安子易叹气，“冷静了？我们现在每一步都是赌，格雷，越靠近H-9星，我们逃脱的难度越大。”
“我知道，我明白……”格雷戈弯腰，抵在安子易颈窝，“你不能死在我前面，不要一个人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真的……很害怕。”
安子易摸在格雷戈后颈，alpha温热的掌心让beta心安，细微的颤抖也逐渐安定，“我运气一直很好，你看，逃跑计划第一步完成，接下来我们可以准备入侵逃生舱。”
格雷戈最不喜欢安子易这幅大事化了的模样，越是危险的时候，她越是轻拿轻放，什么都想着自己做。
又贴上安子易的唇，格雷戈不满道：“别再一个人做决定了，可以想想我……”
“好。”安子易轻笑，“位置选好了吗？如果明天基地救援还没到，我们就得立刻利用逃生舱了。”
“选好了，今晚测验实验体休眠期状态。”
*
瑞瑞今晚带来的依然是土豆牛肉罐头，兰登大夸特夸瑞瑞好孩子，兴奋得瑞瑞半天没能躺在医疗舱上休眠，缠着兰登半天，反复问他是不是味道很棒。
兰登一面有些恐惧，一面又无奈哄他好吃。
直到再也忍受不了头痛，瑞瑞才依依不舍得爬上医疗舱，安安静静躺好休眠。
格雷戈从值班室里搬出好些物品，准备远程攻击瑞瑞，看休眠期的他是什么状态，然而还不等他们靠近指挥台，突然，整个指挥舱亮起警报，红灯闪烁——
【警报，警报，隐蔽网损伤，隐蔽网损伤，不明飞行物攻击，不明飞行物攻击， D8区被攻入， D8区被攻入。 】
几乎同时，瑞瑞唰得从医疗舱内坐起，收束的腕足瞬间节节弹出刀刃，蜘蛛足一般支在地面上，哒哒刮擦出火花，电子眼如触角扬起，不带任何感情地注视面前三人。
格雷戈表情一变，迅速一拉二人折回值班室，“快跑！”
看着值班室锁好的门，在带回这几位“客人”的指令下，瑞瑞没有追逐攻击安子易他们，而是急速冲出指挥舱，朝被攻击区掠去。
屋外的声音消失，格雷戈反锁好门，堆起屋内的桌椅攀上通风口，从天花板通风网朝下看，整个指挥舱正井然有序地工作着，武器库被打开，从一点舷窗边缘可以看见，无人飞行器像倾巢而出的野蜂，一颗颗倏忽飞驰而过。
“应该是救援到了，快，我们趁机先去逃生舱。”格雷戈伸出手，先拉上安子易，然后二人合力拉起兰登，兰登的大肚子卡在通风口，吸气又吸气，才踢蹬着腿爬上去。
跟在格雷格身后，三人在通风管道里费力爬行，时不时透过通风窗，可以看见下面乱糟糟四处跑动的人。
“快点快点，你们想死在星舰上是吧？赶紧把那几个研究员转移走！”
下方走廊的话传进耳朵，三人爬行的速度更快了。
“D8区在武器库附近，攻击密集太危险，会误伤，我们直接去B区逃生舱，在D区斜上方，逃生舱可以直接下潜到达救援范围内，先从这里下去。”
实际情况变化太快，格雷戈快速卸下通风窗，直接扑倒从下方路过的倒霉蛋，干脆利落地用螺丝刀插进咽喉，抢过武器的瞬间抬腿一踢，飞速将启动无差别攻击的义肢踹向他的同伙。
利爪飞旋，血液纷纷，顿时激起一片哀嚎。
几枪解决这一小队敌人，安子易看准时机跳下，捡了一把别人专门送来的武器。
好在格雷戈对这里地形熟悉，他们一边藏，一边跑，一路遇上几波搜查他们踪迹的义肢战士，都有惊无险地解决了，随地大小捡，武器装备越来越丰厚。
激光枪穿透性、熔化性强，为了保护星舰，救世会不会使用这么危险的武器，电击弹对付义肢也有奇效，但义肢战士们也不傻，不会用这种不利己的武器。
这两种枪械，安子易他们一路上也没能捡到一把，不然他们对付义肢会方便很多。
只是格雷戈作为挡在前面的人，再怎么灵活，身上不免也多了些血色。
兰登系紧胳膊上的止血布条，给自己喷上凝血剂，抱着枪嘿嘿笑，“爽啊！憋屈了这么些天，胆子都吓破了，还是手里有枪，心中不慌，刺激！”
显然，救世会的这群人也不是傻子，几次遭遇下来，互相通报安子易他们出现的地点，清楚分析出安子易他们正往B区去，遇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救生舱近在咫尺，可遭遇的攻击也变多了，安子易他们四处穿梭， B区房间多，他们借此一直溜着人，却再难前进一步……
【D8区请求支援，D8区请求支援……】
“好样的！”兰登哈哈大笑，“这让救世会不得不去防武器库那边啊！哈哈哈哈！干得漂亮！”
“我们离逃生舱还有多远？”安子易担忧，“一旦武器库被占领，他们肯定会选择自|爆，我们得抓紧时间，等与救援队汇合，我们再想办法带走瑞瑞。”
“第二个走廊拐角。”格雷戈看了看身上的武器，上半身这件全覆盖甲，可能很难坚持到逃生舱那里，眸色一沉，格雷戈当机立断，“我们冲过去，你们跟在我身后。”
说完，格雷戈贴在房门上听了一会儿，随即打开门冲了出去，“跟上！”
路过第一个走廊拐角，安子易朝里面丢了两个微型手|雷，在爆炸与嘶吼声中极速冲刺，奔向逃生舱！
逃生舱近在咫尺，格雷戈飞扑向前！
咻！噗——
全覆盖甲像绵软的豆腐，兀然被刺穿，剧痛从肋侧传来，格雷戈偏头去看——
银蛇树立，腕足覆盖着利刃，利刃山上倒钩寒光闪闪，足末弯曲着露出尖刺，静止在瑞瑞身后。
一身白色长袍早就破破烂烂，露出机械身体，只剩个兜帽挂着脖子上，实验体17的电子眼高高扬起，另一只腥红的眼睛瞳孔扩散，全然进入攻击状态。
咻。
腕足从身体里硬生生扯出，格雷戈吐出一口血半跪在地上，立刻抬手瞄准瑞瑞电子眼，准备射击！
铛铛铛——
腕足接连砸下，格雷戈被迫滚地，安子易从拐角探出，瞄准腰腹处神经束……
砰砰嘭！
连发三枪，一枪命中，打烂部分神经束，刺向格雷戈的腕足瞬间掉落三只。
瑞瑞转头看向安子易，电子眼高速转动，剩余的腕足立刻调转，就要向安子易攻击。
在腕足弯曲抬起，蓄力准备突刺时，安子易猛地扑向格雷戈，二人滚进逃生舱，“兰登！”
安子易高喊一声，五指翻飞，飞快调整逃生舱指令，一把拍下脱离键！
格雷戈抱枪靠在逃生舱一侧，瞄准脊柱末端的神经连接束，但刚刚被安子易偷袭成功，瑞瑞已经有所防备，专门收回一只腕足，裹在腰腹处挡住攻击。
“兰登！”格雷戈也撑着大喊，用密集的射击阻止瑞瑞前行。
兰登咬牙非扑，可还没滚到逃生舱前，就被瑞瑞卷住了腿，锋利的刀刃切进皮肉，兰登嘶吼一声躺倒反击，但神经束被腕足缠得结结实实，根本无法穿透。
只能眼睁睁看着瑞瑞靠近。
【逃生舱准备脱离，倒计时10，9，8……】
兰登见状，知道自己跑不了了，转头道：“走！别管我！”
逃生舱舱门开始关闭，实验体察觉目标即将逃离，触须瞬间卷向最靠近舱门的格雷戈，安子易立刻扑挡过去！
荆棘利刃瞬间卷住安子易整个上臂，扣住肩胛，巨力将她扯出逃生舱。
嘭！
逃生舱舱门闭合，瞬间弹出，舱内独留格雷戈一人，他一脸惊惧，砰砰拍打舱门，却只在窗上留下一个个血拳的痕迹……
第154章
被甩回走廊砸在墙面上,安子易立时头晕目眩，金属腕足还抓扣在左肩，鲜血顿时沿着金属光滑的表面点点滴落,剧痛与眩晕让她动弹不得，兰登也半死不活地躺一边。
瑞瑞无神游动至安子易身边，电子眼上下摇摆打量，随即才呆板道：“任务目标抓捕成功,立即返航，立即返航。”
话音一落,卷住安子易左肩的腕足利刃瞬间收束，锋利的武器又变为看起来无害的软金属，从肩膀攀滑而下，绕过右肩腋下,将安子易死死卷住,半拖着往腹舱去，兰登也被迫享受同样的待遇，只不过他是被卷着腰拖在地上。
安子易意识模糊, 脑袋低垂，虚虚睁开迷蒙的眼，面前是不断前行的灰色地面。
兰登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在叫她的名字, 但耳鸣声阵阵, 安子易听不真切，光线渐渐从眼前消失, 黑暗的光圈扩大, 她昏迷过去。
*
装载格雷戈的逃生舱脱离运输舰的一瞬，下潜指令启动,远远绕着腹舱潜行，无人机飞行器像两方争斗的蜂群，弹药射击与互撞爆炸的火光四散，逃生舱在大大小小冲击波中摇摆，像随时会破裂的肥皂泡。
格雷戈想转回逃生舱，但安子易提前一步，直接锁定了系统，根本无法再将逃生舱返回。
“安子易……你这个混蛋……”格雷戈狠狠一拳砸在屏幕上，肋下伤口失血让他唇色发白，大脑发晕，半跪在地上，琥珀色瞳孔不受控制地掉下眼泪，与屏幕上的血迹混做一团。
刚刚安子易挡在他身前，他还没来及抓住她，实验体就将安子易卷走了……
舷窗外，数个中型星舰喷射出缆索，深深扎入运输舰尾部拖曳着，如围攻巨型猎物的虎鲸，逃生舱迅速绕行至D8区外部，一架中型星舰贴在运输舰表体，像吸附在鲸鱼表面的鮣鱼。
“捕捉逃生舱，检查人员身份。”
安德烈站在指挥台上，目前他们已经“抓住”很多个逃生舱了，里面有救世会的人，也有被他们挟持在运输舰上的人，就是没发现安子易。
这段时间安德烈瘦削苍白不少，眼窝更深，眉骨阴影盖在绿湖一般的眼睛上，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眼神阴郁，“保护好人质，救世会罪犯直接击毙。”
“报告长官，捕捉新的逃生舱，里面是同安研究员一起失踪的护卫兵格雷戈，未见安研究员踪迹，据……”
下属还未汇报完毕，安德烈直接推开对方，疾步向外，拧眉追问，“他在哪里？”
格雷戈正躺在医疗室，身边围着医护兵清理伤口，并扫描全身进行深度检查，腕足刺伤伤及内脏，医护兵迅速剪开布料，准备麻药缝合伤口。
格雷戈强撑神志，还抓着一个医护兵给絮絮说着“安子易……”、“她还在星舰…… B区……”等碎片式的话。
医护安抚格雷戈，手上动作不停，迅速深度清创，开始缝合。
*
“长官。”来往医疗室的医护兵见安德烈突然走入，立刻行礼。
“格雷戈？在哪个医疗室？”安德烈从消毒喷雾中走出，迅速披上无菌服，按照医护兵指引疾步走入格雷戈所在医疗室内。
站在格雷戈头顶，安德烈见他瞳孔微微扩大，唇色发白，还强撑着意识，碎碎说着，俯下身问他，“她在那儿？那个义肢实验体怎么回事？”
这个实验体出现在D区之后，突然又离开D区，智能化程度高，且义肢武器化程度也极高，非常棘手。
头顶的灯光很晃眼，背光下格雷戈只能看清一片剪影，他努力聚起精神，“长……官……她还在星舰……B区，被实验体卷走，该实验体双核智能核心，头部为人脑核心，右胸腔为机械核心，均可控制躯体……人脑核心具有人类意识……该实验体核心系统被破坏，可能会引起武器舱自爆……”
这些信息非常重要，安德烈立刻同步给星舰内部。
安德烈知道格雷戈跟安子易是好友，格雷戈现在形容惨淡也没能压制他的怒火，“你是她的卫兵，却没能保护好她。”
格雷戈并不清楚安德烈跟安子易的关系，只认为这是长官指责他失职，原本就自责忧虑，如今更加自我怨恨，但麻药与失血让他神志越发昏聩，睁着逐渐无神的琥珀色眼道：“是我的错……反而让她保护我……长官……”
格雷戈昏迷过去。
看着对方湿润的睫毛，脸上也脏兮兮的，很荒谬，一个狼狈的战士，经历过超星计划的磨砺，参与过最前线的战事，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琥珀色的眼澄澈，还有种未消散的纯真，这种纯真让安德烈恍然惊觉格雷戈不过19岁多，安子易也差不多大。
但安子易成熟老练，心眼又多，不会让他有这种年龄上的错愕，就算之前的日子再艰苦，她也真是把缇娜还有格雷戈保护的很好，现在又为了救格雷戈自己没能跑出来。
安德烈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绷着脸往外走，“真是……运气好的臭小子，让人嫉妒。”
作为指挥官，安德烈不能进入星舰内，指挥台上半空中悬浮着运输舰的透视图，清扫区逐步从D区扩大，然而还未传出遇见实验体的消息。
突然，运输舰腹舱洞开，从里面倏忽飞出十数架小型快速星舰，鳞光一闪藏进黑暗中。
“覆盖干扰弹，破坏星舰屏蔽网，第一至第三小队拦截，粒子网捕捉。”安德烈立刻下令。
无法判断哪架小型快速星舰里有安子易，直接击落不可取，但这畏首畏尾的做法，显然效率很低。
其中，某架小型快速星舰上——
“呸，亚神在上，就这么个东西，废我们那么多人？！”某个alpha踢了昏迷不醒的安子易一脚，“她有什么用？”
瑞瑞拖着几条瘫软的触须，抬起手掌露出枪口警告，“请勿接近目标人物。”
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实验体17身后连接星舰的线缆摇摇晃晃，那alpha脸色一沉，“ 17 ，你真是脑子有问题，损坏一架运输舰，你也没什么用了，等着回到H-9星报废吧！”
瑞瑞扩散的瞳孔微微收缩，但alpha再无任何攻击行为，他也放下了攻击的胳膊。
兰登靠坐在角落，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围着，尤其各自身上都带着伤，一个比一个脸色阴沉，他紧张兮兮攥着手里的凝血剂，又给安子易肩膀喷了许多。
“拿过来！你也配用？”有人看不过兰登用凝血剂，直接从他手里抢凝血剂，兰登护着不让夺，立刻激起众怒，被人架着拖开狠揍。
好些人都有机械臂，□□根本挡不住机械臂几拳，没两下兰登就被打得口鼻流血，神志昏聩，手里的凝血剂也被夺走。
瑞瑞瞳孔动了动，兰登鼻青脸肿的模样印在眼中，他幽幽拖着触须游动到兰登面前抽开兰登面前的人，“到达H-9星之前，不能使其死亡。”
嘭！
瑞瑞话音一落，侧脸迎面袭来一拳，被坚硬的机械拳头直直砸上电子眼，他哗啦一声砸在“兄弟”们身上，触须上利刃刚弹出来，立刻被人用刃式机械臂切入翕张的软金属，挖断链接线。
原本就被安子易打掉三只，现在又被切断一只，损耗过度的警示在脑中响起。
“喂喂喂，冷静点，我们还指望他开星舰回去呢，别弄坏了。”
“嗤——需要它这脑残东西开回去？你看看他身上义肢还有几个能用？几次拦我们出手，核心都被打坏了吧？”
“反正也要报废，我们现在给它废了也一样，无非之后再来个实验体18、19，又不少它一个金属废物……”
穷凶极恶的匪徒们本就不理智，受伤逃命更让他们怒火中烧，很多人看向瑞瑞的神情都不太妙。
“不就是要个核心么？我们给他拆了，免得一直威胁我们，等到了H-9星，直接把核心送去报废。”
“好主意。”
“来来来，摁住他，拆了他核心。”
“警报，警报，运输舰指挥舱被攻陷，运输舰指挥舱被攻陷，武器库自爆程序启动，武器库自爆程序启动。”
突如起来的警报声打断“拆实验体”行动，有人迅速调整视讯方向，投影落在众人头顶——
远远缀在身后的运输舰腹舱处炸开，火光四射，从破破烂烂的舱口掉出许多碎片，像被人掏空内脏一般，开始四散。
这下反而将所有人吓住。
“？！他还有别的程序设定？”
“就让你们不要动他……你不知道之前这些运输舰，每个星舰上都有一个实验体当星舰指挥吗？”
“这谁知道啊！？我按任务才绑了人，第一次去H-9星……”
帝国追击的星舰从两侧擦过，蓝莹莹的粒子网从下往上合起，要将这艘星舰抓住。
“快放开17，让他控制星舰加速离开！”
刚刚还要拆17核心，现在又架着它回到驾驶椅上， 17眼神还望着兰登，兰登似乎感受到瑞瑞的人类意识开始回笼，他咳嗽一声，“瑞瑞，停止航行……”
立时，这句话被人听见，兰登又吃一拳昏了过去。
电子眼耷拉在脸上，模糊的人类意识与机械指令开始争夺身体控制权，刚刚被暴力攻击头部，人脑核心受到冲击，瑞瑞鼻腔下方又滴滴哒哒流出能量液，呈现过载状态。
过载后，人脑核心难以抵抗机械指令——
逃跑星舰上的屏蔽网被破坏，粒子网之间电流穿梭，星舰信号被影响，舱内骤然一黑，沉坠一瞬。
“紧急制动程序启动。”呆板的声音响起，手指在腹腔中摩挲片刻，扯出一根链接线，接入信号系统，星舰内重新恢复光明。
粒子网抓住了星舰尾端，吸铁石一般拉扯星舰，实验体手指颤动着放在操作台上，推动能源加速键，星舰尾焰立刻暴起，在“鱼网”中挣扎起来。
此刻，扰乱视线的其他快速星舰追来，开始自毁袭击“撒网”的救援队，鱼网掉落一角，快速星舰立时逃窜出去，倏忽消失在眼前。
看着被甩脱的救援队，舱内义肢战士们松了口气，“草！太刺激了！还好我们坐的这个舱，这要是选了其他舱，现在不炸在外面了？”
“哈哈哈，运气真好！”
面对伙伴们为了任务牺牲，这些人也没任何动容，只在庆幸自己运气好，没成为被迫牺牲的倒霉蛋。
瑞瑞呆滞地看着前方，他微微低头看向自己右胸腔的位置，那里能量消耗速度变快，同时，陌生的声音在他大脑中同频响起——
“嗯？找到了，真有意思，不仅仅找到了安小姐，还找到了我的半身？”
“奇怪，这个身体怎么还有一个核心？”
瑞瑞面前的指挥屏与众人头顶的投屏闪了闪，随即恢复正常。
陌生的声音自言自语，“没办法了，看看能不能完全接管航行……不行，星舰航行线路定死了，有自毁程序……啧，让我看看这个核心是什么…… ”
“？无法由系统入侵？奇怪……现在我的运行速度应该高于低运行状态的机械核心，没道理无法入侵……”
“人脑核心？！”突然降临的声音自言自语半天，语气变得严肃，“你是谁？”
“我是……实验体17。”瑞瑞嘀咕一句。
“人类名字。”
“瑞瑞。”
“你是谁？”瑞瑞反问。
星舰内的义肢战士们疑惑，“17，你在跟谁说话？”
17没理他们，又陷入沉寂。
“这东西是真坏了，回去就报废……”
“脑袋留给我，那小子说要他的脑袋当尿壶，可惜现在炸成烟花了，我当祭品摆他坟头。”
“你好，我是科顿，跟你一样的人。”
人。
很久没有人把他当人了。
瑞瑞追问，“你是来救安研究员的吗？”
不等回答，瑞瑞自顾自苦恼，“我休眠期无法自控，现在想救她，但过载后，机械指令自动运行……”
科顿呵了一声，“安小姐运气真是……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目的地？”
“H-9星，机械赛场。”
克莱尔将七八九星区机械赛场的系统控制权转移，现在检察院已经纳入智核拆解，科顿依托智核的算力，只要能突破防火墙，那就可以将机械赛场握在手中。
科顿立刻道：“听好了，瑞瑞，我现在可以控制机械核心，但航行受限无法行驶其他航线，救援队整体目标大，深入H-9星有时间差，万一出现无法抵达的情况，安研究员安全无法保证。”
“一旦到达机械赛场，将我，也就是这个机械核心接入控制系统，主楼中任何一台运行的光脑都可以，能做到吗？”
瑞瑞沉默，这群人要报废他，他只有被去实验室拆除的时候，才有机会靠近主楼。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活捉安子易，但就自己的遭遇来说，瑞瑞不想发生在他身上任何一件事，发生在安子易身上。
“我一定可以做到。”
第155章
安子易想过会回H-9星,但是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回到了这里。
她的肩上血糊糊一片，从星舰上被人推下来的时候，入眼都是昏黄的天色,兰登跛着腿，安子易用没受伤的胳膊撑着他。
兰登有气无力自嘲，“安研究员，我们俩也算是倒霉透顶了, 自救没能跑，救援队来了也没能跑掉。”
“诶……我还想回家,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兰登看着远处的警署司悬浮车——
上面警署司徽被红鹰喷漆盖住，从里面下来的人也不是警署，而是带着红鹰面巾的人。
“有机会，别放弃。”安子易跟兰登被压进悬浮车, 瑞瑞像物品一样直接被赶进一辆箱式车。
从悬浮车朝下望, H-9星好像没任何变化，该破的地方时间侵蚀下似乎更破，A区高楼遥遥可见。
从上空道进入A区, 悬浮车直接开往机械赛场，熟悉的路径就在眼前，安子易心中有些感慨，兜兜转转一圈, 竟然回到了原地。
“下车！”
又被赶着下车,安子易跟兰登被压进机械赛场主楼内，一同押送往观赏厅。
熟悉的走廊, 熟悉的罗马柱, 除了地毯换了六芒星花色，这条通道是去VIP观赏厅的路, 安子易做玫瑰之约侍应生的时候，被克莱尔带来过这里。
双扇门被打开，二人被丢了进去。
室内的装饰全部被换掉，穿着救世会神袍的无头雕塑立在两侧，配上室内装饰的罗马柱，让原本用来欣赏义肢战士搏杀的地方，变得像某种神庙。
安子易跟兰登被压进主厅，那时候这里放着沙发，现在地面改造成六芒星图地砖，每个连接点上都埋着烛台，白色蜡烛幽幽燃烧着。
图徽前是一把高背椅，椅子后举着神杖的无头神像垂首，高大的形体压迫感十足。
虽然这些东西做得不错，整个空间极具邪恶神性的压迫感，但只要想起她跟克莱尔在这个地方鬼混过，安子易对救世会就有点……更看不上了——
选地方都不知道选个好点的。
不过也能理解，救世会的暴力机构最受信赖的就是义肢战士们，救世会依赖他们做脏活，反过来也会被他们掣肘。
义肢战士们对机械赛场有不一样的情感……生活所迫，在这里被人当怪物观赏，搏命赚钱，也是在这里形式翻转，瞬间从底层爬上了难以企及的地方，拥有了权利，可以随意掌控别人的生死。
这种对比之后，产生心理代偿需求再正常不过——在被剥夺人格侮辱的地方，重新找回作为人的尊严。
这种诱惑爽度太高，人性难以抵抗。
“终于见面了，安研究员。”
带着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安子易与兰登回首，身着白色长袍的人从侧室走来。
当时远航星计划时，这个声音是从电子屏传出，就算见过这位自封为亚神的菲厄诺变脸，可当面见到真人，看他温和慈爱的眼，很难将救世会的恶行与他结合起来。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如果在联邦，应该是一位非常受欢迎的天才科研学者，就像当初的戴维斯家族一样，很快就能凭借着技术成为新贵。”
菲厄诺收回眼神，慢慢走上神座坐下，俯看着二人，“你身边这位……学者是研究什么的？好像没在名单里见过。”
“算了，不重要，邀请到你就够了。”菲厄诺微微一笑，“我为你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我们会一起见证你的蜕变。”
兰登：？
安子易疑惑，“欢迎我？”
菲厄诺眼皮断断续续抽动，脑癌蔓延速度比他想得还快，就算找了很多人替他试验各种实验疗法，或者药物疗效，病变速度虽然变慢，依然在发展不可逆转。
躯体可以利用机械永生，可持续病变的大脑让菲厄诺不得不想办法，好让自己的存在变得更久一点——
他是亚神，如果不能永生，那怎么能称之为神呢？如何让救世会信徒崇拜信奉呢？
然而，如果智械核心不能用人脑，纯粹替换成机械核心，他只能被设定好的程序控制，成为高智能机器人，菲厄诺擅长控制别人，但绝不想自己被控制，随着技术更新，总会被更高等级的智能机器人取代。
汇集信仰之力的亚神，是神的唯一代言人，不能被取代，也不能被控制。
所以，菲厄诺在智械人的基础上，研制新的双核系统——剔除病变部分，用机械核心辅助，一旦技术更新，他就可以换一个新的机械核心，不会被取代。
旧联邦没能稳固的统治，将在他手上实现永恒。
菲厄诺盯住安子易，眼角带着笑纹，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自诩为神的代言人，让这位旧联邦的游魂愈发傲慢，救世之神至高，亚神次之，他者均在亚神之下——
永恒的神需要永远忠诚的仆从，这个仆从必须足够不凡，才能够侍奉神。
安子易就很适合。
打量年轻又有才华的alpha，菲厄诺很满意，之前没能在宣布重建联邦时杀掉她，现在想想也许是救世之神的安排，让他在双核系统研发成功，获得新生之后，能够拥有一个够格的仆人——
毁掉联邦统治的罪魁祸首之一的安氏血脉，被人追捧的天才，制作成为跟他一起永生的仆从，永远被他控制，既能打压帝国，又能聚集崇拜，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菲厄诺从神座上起身，神像在他身后与被烛光拉长的影子重合。
俯视着安子易，菲厄诺和颜悦色，“我为这次蜕变花了很多心血，仪式足够宏大庄重，安研究员，你将与我一同被见证，在救世之主赐福下享受永生。”
兰登一脸迷茫，被这些认识的字分开都听得懂，合在一起成了句子，他就完全听不懂了？ ！
安子易嫌恶皱眉，菲厄诺这种精神疾病患者，表演性人格严重，还是个自恋狂，“永生？成为智械人？一堆数据输入模拟出来的人格，能称为自主意识？你该不会要死了，所以做什么春秋大梦吧？”
“谎话编了这么久，连自己都骗进去，菲厄诺，你真是傲慢又无聊，无耻又恶心。”
安子易的话句句都往菲厄诺心上扎，他面目扭曲，原本就阴狠暴虐的情绪在脑癌压迫之后，变得越发难以捉摸，菲厄诺真想把安子易扔进实验场，让她尝尝苦头……
不对，他可以在把安子易变成机械仆人之后，让她去表演，去挣扎，给她设计永远微笑的脸，看她还能不能摆出这幅嫌恶的样子？
“安研究员，虽然是邀请，但你也过于无礼了。”菲厄诺一打响指，房门又被打开，跑进来一队披着袍子的义肢战士，将安子易他们团团围住。
兰登咽了咽口水，扯扯安子易衣角，“安研究员，别刺激他们……忍一忍……”
想到菲厄诺费劲得把自己劫持来H-9星，是为了把自己做成智械人，做什么永生的春秋大梦，安子易就觉得反胃。
菲厄诺因自己的想象激动，“带她去洗礼台，今晚就举行仪式，我很喜欢八爪，给她准备好。”
看着收紧的包围圈，兰登刚准备拼死一搏，啊啊大叫着冲向义肢战士们。
铛！嘭！
很快，兰登就被人一拳揍晕，直直倒在地上。
一时间空气都有些寂静，都没想到这人块头大，但这么弱……
菲厄诺想了想，吩咐道：“这人不知道会什么，先拖下去关起来，等套出技术信息再处理他。”
安子易被迫与兰登分开，她被单独带到一间房子里关了起来，随即好几个带着抑制剂项圈的omega推着小车进来，上面放着纯白的衣物，还有一件与瑞瑞身上一样的白色长袍。
“洗礼前，请洗漱净身。”
安子易：……
这群家伙，还真是注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看着omega手中的电击弹枪，安子易乖乖走进浴室洗漱，口袋里玻璃药剂被她顺手丢进花瓶里。
肩上的伤口撕开布料时被拉伤，又溢出鲜血，安子易额头冒出冷汗，“你们有没有缝合钉，没有凝血剂又不缝合，不如直接杀了我取脑子算了，还做什么洗礼仪式？”
omega们原本背对着安子易，面面相觑一会儿，有人准备离开。
“记得麻药。”
*
出去的人捧着一堆材料回来，安子易露着受伤的半个肩膀，浴袍袖子搭在另一边肩上，坐在浴缸边缘，朝这个omega身后看了一眼，没人跟着他。
“没医生准备让我对着镜子自己来？”
“医生说，晚上就是洗礼，不必那么麻烦，随便钉一下伤口，喷些凝血剂就行，没有麻药。” omega退到一边，重新背过身站着。
安子易：……
行，阶下囚没人权，她懂。
草草消毒，咬牙用缝合钉给自己胡乱钉合伤口，下唇都咬出血，喷上大量凝血剂后，绑带乱糟糟一缠，用医用胶布贴在皮肤上固定。
独臂穿衣不方便，她折腾半天才收拾好，“好了，可以收拾了。”
omega们此时转头，迅速将安子易破烂的制服带走，浴室里热气蒸腾，她伸手摸出花瓶里的毒剂塞进口袋。
也不知道这个洗礼仪式是什么东西，如果……如果真有不幸的事情发生，这课毒剂她自己用，绝不让自己变成菲厄诺的机械玩具。
房间里一直有人看着安子易，外面昏黄阴沉的天空渐渐被黑暗掩盖，机械之心大楼亮起镭射灯，又有人打开房门。
“带材料去洗礼台。”
*
电梯一路潜入地下，一堆alpha挤在一处，安子易本就头晕，现在更加反胃。
叮——
电梯停止，金属门缓缓打开，外面漆黑一片，安子易被人朝外狠狠推了一把，一脚踩进黑暗中。
肉眼适应好一会儿，安子易才发现这是一道走廊，墙壁上点着蜡烛，微弱的烛光指引道路方向，拐过好几道弯，眼前出现骤亮洞开的门扉。
“快点走，别拖延时间。”
被枪口在脊背上用力推了推，安子易朝前踉跄几步，又重新踏入光线内，她虚了虚眼，适应骤然变亮的环境。
这洗礼台……真是丑陋——
满室巨大的玻璃罐，肢体在防腐液中漂浮，墙面上挂着各种锋利危险的义肢，蓝色镭射灯打在玻璃罐上，透出蓝莹莹的光，白色灯光打在义肢上，金属闪耀出冰冷的光泽。
向来者展示充满恶趣味的收藏品。
这间宽阔的地下室中心有一座圆形高台，两侧机械臂卡在高台边，五指内合，像环抱住中心的洗礼台。
就算底座雕刻神像，也改变不了这是个手术台的事实——
两座机械臂的五指每一根手指都是不同的工具，协助使用者解剖缝合躯体，安装机械部件。
菲厄诺站在手术台边上，手正抚摸着崭新的八爪义肢，朝安子易露出和蔼的笑容，“洗礼即将开始，安研究员，一起迎接蜕变与新生吧。”
披着白袍的安子易手掌微动，盖住口袋里的毒剂。
第156章
H-9星, 机械赛场，垃圾场。
扭曲断裂的金属部件堆叠，软金属烂布一样挂在上面,两个“清洁工”推着小车往废弃物运转点去，车里的八爪义肢长蛇玩具一样堆放，颠簸间掉出，耷拉在垃圾车边缘。
“艹,这破烂东西，突然发狂！割伤一片人,还好老子躲得快，不然直接被削开喉咙！”
“这报废的实验体是刚刚回来的那个吧？几号来者？ 17 ？它好像损失了一架运输舰，弄坏那么昂贵的东西，不坏它也得报废掉。”
“老子管他什么东西,一群怪物……”
高度损坏的义肢被拆除丢给“清洁工” ,瑞瑞上半身被扔在地上，他前面还有其他报废的机器人，正在被暴力拆卸,飞速旋转的切割刀在金属上打出火花。
被扯出还能使用的元件，机器人其他部分被扔进垃圾箱，芯片内存条被丢进盒子里，等待格式化。
“先把那个实验体处理了, 处理时间只有20分钟。”
两个清洁工抬起瑞瑞,将他放在脏兮兮的修理台上，上面暗蓝色的能量液干涸又被氤湿,变成了恶心粘稠的黑色,粘在金属皮肤上。
修理台边缘挂着塑料桶，里面都是常用工具,塑料桶底部积了一些能量液，工具拿出来都扯出细丝——报废机械垃圾的用具，哪需要消毒清理。
二人挑挑拣拣，其中一人嘀咕道：“这些高级实验体都是双核心吧？先拆机械核心，人脑核心有毒剂，懒得拆了。”
瑞瑞鼻腔里不停溢出能量液，刚刚假装失控，被当成无法再次使用的报废品，才获得机会送进垃圾场。
维修台不远处，用来登记报废信息的光脑闪烁。
“这个机械核心好像精巧一些，链接泵好多……”带着头戴式手术放大镜的清洁工抱怨，“你动作快点，今天有洗礼，会全程播放，晚了赶不上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制造实验体吗……有什么好着急的，又不是没见过。”
“你懂什么，这次是机械神侍，可不是这些开星舰的低等实验体，她之后要侍奉亚神的，听说亚神选了很久才决定是她，还是这个实验体带回来的。”
“嘶，报废一架运输舰，就为了带回机械神侍的材料？好大手笔……这么一说我也去看看哈哈。”
瑞瑞瞳孔收缩，他瞬间明白这些人说的是安子易。
在机械核心被拆除，从身体里摘出来的一瞬间，过载的人脑核心掌握主动权。
瑞瑞迅速抬臂给了拿着切割机的清洁工脑袋一枪，血花直接炸开，喷洒在地面七零八落的机器人身上。
捧着机械核心的清洁工呆住，看着黑洞洞的枪口移至眼前，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扑去信息台去摁警报键。
嘭！
又是一阵枪响，血色炸开在信息台上，清洁工直接砸倒在台面上，又滑落地面，手中机械核心滚落。
生态缸包裹的机械核心像一颗透明的卵，掉在地上软塌塌的。
瑞瑞从维修台上翻下来，双臂迅速爬动，锁好维修间的门，拖着被割烂的软金属皮肤又爬回信息台边，捡起机械核心放在信息台上，左臂扣住台面，用力一拉上半身，将自己搁在台面上。
用仅剩的完好眼睛寻找连接口，按照之前科顿教的，将连接泵接入信息台，他紧张地盯着光脑屏幕……
嘭嘭嘭！
瑞瑞猛然看向门口。
“喂，开门，送垃圾了，快点。”
光脑闪烁一瞬，音频系统传出科顿的声音，“对接成功，防火墙拆解倒计时10分钟。”
“谁？喂？！开门！！！”
嘭嘭嘭!砰砰砰！
“再不开门我开枪了！”
更加剧烈的砸门声响起，瑞瑞朝四周打量一瞬，立刻找来金属盒子，倒空里面的杂物，盖住生态缸，拉倒工具架抵住房门，又堆了一堆东西挡住信息台。
铛铛两声枪响打在金属门上，瑞瑞立刻攀着金属垃圾堆爬上门扉，从门扉上方窗伸出手，立刻对着下方来开了一枪。
噗，子弹没入血肉的声音。
“啊！艹？！里面什么东西！？”
被黑枪命中，义肢战士捂着肩膀慌张逃离，迅速躲在拐角处观察，一只腥红的眼睛从方窗露出，正无机质地盯着他。
“实验体17 ？怎么回事？该死的，这实验体邪门了！”
义肢战士刚想联系人，结果看着17攀在方窗上，一副要爬出来的样子， 17凶名在外，吓得他直接开枪射击，都被躲过。
“喂喂喂，快来人，维修中心出事了，实验体17失控，实验体17失控。”
不能让科顿的链接被打断，但他的义肢已经被拆除，如果出了维修间，围攻之下肯定会被秒杀，战斗训练的累积经验迅速让瑞瑞做出判断——
他要在这个维修中心周旋到科顿破解防火墙。
嘭！一颗子弹给予义肢战士紧迫感，对方藏在角落不敢冒头，瑞瑞像逗老鼠的猫。
他看了看地下的金属垃圾，捡了一些绳子系在金属脊柱与肋骨间，兜住能量瓶，以免爬动时能量瓶磕松掉出去。
随即趁对方不敢冒头时，从方窗里钻了出去，沿着金属架攀至维修间对面，准备引走注意力。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瑞瑞擦了擦鼻子底下滴落的能量液，潜伏着。
还剩5分钟。
金属架上的爬动声吸引了来者注意，前来支援的义肢战士们背靠背，警惕看向上方金属架。
嘭！
实验体17歪着头，一只无机质的猩红眼睛盯着他们，下颚糊了一片能量液，搭配着缝合皮肤，看起来与恶鬼无异。
众人向走廊后退了退，卡住射击死角。
“怎么回事？！不是报废了吗？！”
“我一来就发现维修间门锁了，差点被它暗枪打死，这些实验体是人脑核心，人！”
“没自毁吗？！”
“谁知道清洁工干了什么蠢事？！”
“不对劲，它好像没了义肢，确认一下，如果没了义肢，我们直接集火攻击，它挡不住的，打漏能量瓶，人脑核心无能量供给，1分钟内脑死亡。”
“好，我来确认。”
糟了，听见下方的讨论，瑞瑞瞳孔一缩， 5分钟，为什么如此漫长？
*
安子易站在洗礼台前不动，菲厄诺淡淡一笑，他知道安子易现在很紧张，但年轻alpha绷着脸，没有露出歇斯底里的恐惧让他很不爽。
欣赏洗礼前的恐惧，是菲厄诺享受生死权利的一部分，没了这种佐料，洗礼都少了一点味道。
“害怕吗？”菲厄诺问，他抬手抚摸机械臂，“恐惧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向救世之神祈祷，脱离肉|身，另一半肮脏的帝国之血也会消失，以最纯粹的灵魂投入神的怀抱，他会原谅你的无知怯懦。”
又来了，安子易翻了神经病一眼，演戏演上瘾了。
“菲厄诺，你挺没用的，给自己捏造一个虚无的身份，没办法保证人人都信，就用欺骗恐惧收集力量，一个神经病变态算什么神？
要是真有救世之神，我现在就许愿他杀了你，你死了，我马上就信，免费帮他宣传召集信徒，一点钱都不从信徒那里骗。 ”
安子易嗤笑。
菲厄诺慈爱的表情瞬间消失，冷涔涔地俯视洗礼台下的alpha，“傲慢无知，惹怒了救世之神，你就只能做最低等的实验体，不配当神侍。”
“我稀罕？”
多跟精神病聊一句都是浪费力气，安子易四处打量，除了菲厄诺，他身边还有一排站在洗礼台旁的白长袍，也许是做实验体的。
人多势众，她胳膊还受伤了，要赢有点难啊。
“绑住她，洗礼开始。”菲厄诺下令，“调整麻药浓度，我希望她能感受到一定的痛苦，痛苦磨砺后才能于重生忠诚。”
白长袍们朝她围来，安子易迅速反身逃跑，将玻璃药丸毒剂偷偷塞进嘴里。
看着年轻alpha逃跑的背影，菲厄诺这才笑了，这才对，她应该恐惧。
“门外都是忠诚侍奉救世之神的义肢战士们，你跑不掉的。”菲厄诺淡淡。
虽然有所挣扎，但安子易最后还是被绑在了手术台上，舌尖下冰冷的玻璃也被染上体温。
头顶四周有摄像头，灵活摆动调整角度，白袍人开始围着洗礼台唱颂歌，菲厄诺沾了沾红色颜料，将二指点在安子易额头，划向鼻尖，又点在下额，默默念诵着什么。
意味不明的颂歌结束，白袍人脱下长袍，准备用安子易这块人体材料制作智械体，此刻菲厄诺也完成仪式，离开洗礼台。
余光中，安子易见两旁的机械臂伸缩启动，五指活动测试灵敏度，然后逐渐朝自己靠近，左边切割轮飞速转动，右边麻药注射剂朝胳膊靠近……
真是……这次运气看来有些差。
安子易闭起眼。
噗——
“什么？！”
耳边菲厄诺的声音带上惊惧，温热的液体猛然泼撒在身上，布料瞬间贴紧皮肤，安子易刚刚准备咬裂玻璃管的牙齿一松。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紧接着哀嚎声与骨头碎裂声同时响起，又接二连三响起肉|体倒地的闷响。
绑缚身体的束缚带也随之一松。
安子易猛地睁开眼睛，迅速坐起身，朝手心吐出玻璃丸毒剂，这才打量四周——
原本准备拆卸她身体的机械臂左右摇摆，切割轮依然高速转动着，只不过没切在她身上，切在右边四个白袍人脖子上，喷洒的血液几乎染红安子易的白衣。
左边四个一人被捏碎脖子，其他三人也被手术刀切开颈项……
过于血腥，安子易愣住了，呆呆转头看向一旁的菲厄诺，对方比她还要震惊——
原本就皮肤白皙的alpha，唇色那抹鲜红也变得极浅，高瓦手术灯下，照得她几乎发光。
黑色的发丝被血色浸染，湿漉漉滴着血滴，一身白衣也由深至浅变得猩红。
这的确是场血腥的洗礼。
【这里是帝国智核，戴维斯·科顿敬上，安小姐，血色的你依然很美。 】
清俊的青年声带着顽皮调笑，安子易瞬间错愕，随即神志回归，俯视洗礼台下惊愕至极的菲厄诺。
白色洗礼台上，底座浮雕神像被猩红的小蛇爬满。
血色覆盖的女alpha被机械臂环护，蔑视着眼前的伪神，她轻笑出声——
“菲厄诺，你的救世之神显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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