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时常不似预期,同天气预报背道而驰,疾风骤雨,迷失双眼,模糊了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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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的“假江聿过”跑得太快不知道自己遗落了身份证,祝敏叫他都来不及,她只得把身份证放到最下层的抽屉里。
和捡到平时病人落下的东西一般,没有任何区别,通常这样的情况只要等待即可。
时常有病人在诊室落下东西,一般都是病例和拍的片子居多,失主自己发现丢了东西,会折返回来找她,如果没有人来找她,那么她在下班后把被遗落的东西交到值班室就好。
她接下来还有病人在等待看诊,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为一张身份证浪费时间。
祝敏现在也无心关注刚才的“假江聿过”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他的身份证,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一天里的普通病人,别无其他。
刺眼的阳光不留情的劈入诊室,落在祝敏的诊断桌上,留下一片片眩明的光晕,祝敏挪开落在最下层抽屉的目光,又一次按下“呼叫下一位”的按钮,继续为今天挂号的病人们看诊。
直到她结束一天的工作准备下班,那张丢失的身份证仍然没有人来取——
不论是来看诊的“假江聿过”,还是身份证真正的主人。
巴掌大小的身份证在抽屉里,小小一张并不起眼,祝敏有意识的忽略掉它的存在,整整一天,她没有拉开过一次抽屉。
她下班前有个习惯,会打开抽屉看看是否需要拿些什么资料回家,选择医生这条路,就要终身保持不断学习的精神和态度,上班之余的时间仍然要时刻学习,祝敏的抽屉里放着医学杂志和论文,即使现在学习办公无纸化很方便,但她仍然有纸质化阅读的习惯。
但今天,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劳逸结合很重要,适当给自己放松一下是好事,就别拉开手边的抽屉了。
就当祝敏准备什么也不拿的离开时,他们科室的护士长袁玫芳找到她:“小祝医生,筋膜枪借来用用呗,年龄大了连轴转值班熬夜撑不住啊,浑身泛累。”
“没问题啊袁姐,别客气。”
祝敏笑着说。
他们科室的筋膜枪放在最下层的抽屉里,通常是坐诊的医生谁有需要就拿出来用用,放松一下肌肉,祝敏很少用,也是袁玫芳问她要,她才想起筋膜枪似乎也被放在了那里。
她伸出手,指尖拉开最下层的抽屉,最先看到的不是筋膜枪,不是她学习的资料文献,而是一张身份证。
放在抽屉最上方的是今天她捡到的那张身份证。
身份证反面朝上,他棱角分明略显青涩的脸映入眼帘。
无数回忆在这一瞬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这是祝敏记忆里最熟悉的高中时的他。
祝敏和身份证上那双无比熟悉的眼眸对上,那双眼眸眼尾微微上挑,难掩的冷淡薄情,可望向她时,永远葆有少年的热忱爱意。
祝敏分寸之间挪开对视的目光,下意识的将身份证扣了过来,让它正面朝上,将印有照片名字的那一面朝下,刻意的忽略掉脑海里那些不合时宜的回忆,随后她心虚似的抬头看了一眼袁玫芳,发现她在和病人家属沟通,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祝敏垂眸,松了一口气。
祝敏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她归结于上了一天班,难免疲惫,头脑会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动作,可以理解——
总要为无法解释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出口。
她把筋膜枪递给护士长,“袁姐,找到了,给你。”
“谢谢啦,早点休息,今天忙了一天吧。”袁玫芳看着祝敏戴着口罩都难掩疲惫,半开玩笑的活跃氛围:“小祝你今天快被班味腌入味了哦。”
“真的吗?上班难免啦。”祝敏不介意袁玫芳善意的玩笑,她知道这是对自己的关心,祝敏的眉毛不是浓眉,略微偏淡,笑起来和她的五官总相宜,她看似丝毫不经意的提起:“对了,袁姐,今天有病人说自己丢东西了吗?”
“好像没有。”袁玫芳摇摇头,“落诊室了?”
祝敏点了点头,这张身份证,此时此刻她说不清楚是希望被“失主”发现,还是不被发现,小小一张,在她这儿,莫名的有些烫手。
所以她选择把主动权交给护士长,问一问她是不是有病人发现丢了东西,如果有人寻找,她刚好可以有理由还回去。
可当袁玫芳说出“没有”的时候,祝敏在心里忽然发现,她似乎忘记了她是可以不用询问护士长,直接把身份证放到护士站或者值班室的。原来再怎么假装不在意,她也无法忽略这张身份证的主人是谁。
因为这张身份证的主人是他,所以她的诸多行为,都背离应有的准则。
诊室内空气里布满了雨水的潮气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祝敏这才发觉又下雨了。
明明早已烈炎转晴的天空不知道何时又缀满乌云,天气变化突如其来,万千粒雨珠摇摇欲坠,令人毫无防备。
雨水淅淅沥沥的下着,细密的雨滴顺着玻璃一行一行的滑落,留下淡淡的水痕后没入窗框消失无痕。
祝敏问护士长,其实是更想在心底确定一下,今天是否有人来寻找过。
来找过身份证,亦或是来找过……她。
袁玫芳离开前对祝敏说:“太正常了,放心吧,等发现东西不见,他们自然会着急的。”
***
方怀瑾从市一院泌尿外“落荒而逃”后,发誓再也不来这家医院了,一定要换一家医院!
碰到女医生他觉得自己太丢人了,作为新时代走在时尚前端的弄潮儿并且是初恋仍在的清澈大学生,他知道医生眼里无性别,但他仍然说服不了自己今天接受女医生为他看诊。
方怀瑾换到了另一家医院,这次他长心眼了,挂号前反复确认是否是男医生,直到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才心满意足的用自己的身份证挂了号——
用表哥的身份证挂号,虽然江聿过不知道,但方怀瑾心里总感觉有股做贼心虚的意味,一等回家一定要快马加鞭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表哥的身份证还回去,千万千万不能被表哥知道自己拿他身份证做了什么“好事”。
方怀瑾长叹一口气,自己真是有道德底线的好人啊!
表哥应该好好感谢自己,没有用他的身份证继续挂号,否则说不定碰到什么熟人,都知道堂堂江聿过江总要去挂泌尿外了。
这次接诊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医生,诊断过后给方怀瑾开了药,告诉他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按医嘱吃药即可,方怀瑾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离开医院,他一路吹着口哨开车回外婆家。
到家时,江聿过还没回来,方怀瑾和外婆报告了医生说的好消息让外婆放心后,就悄悄溜进江聿过的卧室。
从江聿过的卧室能看出他是一个极其有条理、甚至有些洁癖的人。
家里的装修是很多年前外婆装的,用的都是老家具,风格也是几十年前流行的风格,江聿过没有大改,只是添置了几件现代智能家居,他的卧室布置的极为整齐,没有杂乱的物品摆在外面,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他把江聿过的白衬衣抱在怀里,翻着身上的裤子口袋,想从口袋里找到身份证放回原位,可他在口袋里翻来翻去、掏来掏去,只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证和社保卡,江聿过的身份证,不知道何时消失不见。
“你在做什么?”
方怀瑾背后响起一道冷淡清冽又极具压迫感的嗓音,慌乱之中,被他揉捏的皱巴巴的衬衣掉落在脚边,他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尖,“哥,你听我狡辩,不是……”
“你听我解释……”
在被抓包的慌乱之下,方怀瑾把今天发生了什么长话短说的告诉了江聿过。
江聿过听完后开口,“所以你说,我的身份证被你丢在了市一院?”
“也有可能掉在了车上,要不然我现在去找找……”
方怀瑾说的声音越来越低,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他回忆起他从市一院离开时,貌似身后的医生好像是在叫他,但他当时一知道医生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头也没回马不停蹄的逃了,哪里管医生叫他是做什么?
方怀瑾从小到大撒什么谎都能被江聿过一眼看穿,江聿过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丢在哪,还等着我去拿,还是等着身份证长腿了自己飞回来?”
“我怕今天的医生认出我来嘛,毕竟我帅的这么引人注目。”方怀瑾大言不惭的把一张纸质票塞到江聿过手里,“还好挂号小票我没扔,上面有科室和医生,如果提前看一眼早知道是女医生我连诊室的门都不会进的……”
一张被整齐对折的普通小票大小的挂号单在江聿过手心里,他连看都懒得看,就要扔回方怀瑾手里,方怀瑾眼疾手快的推搡了一下,对折的挂号单在触碰中被打开,江聿过余光不经意的瞥到了小票上部露出的字——
「江坞市第一人民医院挂号单
患者姓名:江聿过;性别:男
医生名称:祝敏;科室名称:泌尿外科
诊室位置:……」
人总会对某些字格外敏感,譬如某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总能在许多字中间一眼看到。
两个人的名字上下叠在一起,以一种很难被想象的到的形式强势出现,难以忽略。
江聿过的手在空中悬着,迟迟未落。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挂号单上。
方怀瑾还以为江聿过生气了,小心翼翼的解释,“哥,虽然你的名字出现在挂号单上,但是没有人知道是你的,没有人认识你,就连大夫都以为我是你……”
江聿过慢条斯理的将挂号单放回自己的手心,一字一句重复着方怀瑾的话:“大夫认为你是我?”
薄薄的一张纸片,威力堪比刀片,在他遍体鳞伤狰狞结痂的心脏上又悄无声息的凿下一刀。
方怀瑾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只不过他不明白,以他的角度来看,去医院看病尤其还是挂泌尿这种科室其实挺私密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对表哥来说不被大夫认出来这明明是件好事,为什么表哥还是将小小的挂号单揉捏成一团,牢牢的握在掌心。
淅淅沥沥的雨水在深夜变成江坞不常见的狂风暴雨,雨水裹挟着风声不断的拍打在玻璃窗上,安静的世界只有雨声潺潺,一下又一下,击奏出深夜独一无二的协奏曲。
那张捏成一团的挂号单被江聿过在深夜独自展平,存在过皱皱的痕迹,即使想要努力恢复原样,但交错综合无规律的浅痕仍然布满小票,白纸难复原。
这张难以被复原的挂号单平铺在江聿过的书桌上,沉思片刻,他将这张挂号单夹在了自己书房里的笔记本中,放入书房的抽屉里,挂号单随着笔记本,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暴雨仍未停歇,祝敏都诧异,许久没有在江坞的夏天见过这么大的雨水了,好友付美怡打电话关心,“小猪,你今晚没值班吧,注意安全啊。”
祝敏和付美怡是多年老友,付美怡喜欢叫祝敏“小猪”、“猪猪”,很多人都叫祝敏“小祝”,她们是好朋友,当然不能和旁人一样落入俗套。
“我今晚不值班,已经到家了,放心,你也注意安全。”祝敏想到了什么似的,“周末我参加我们班长的婚礼,举办地在你们酒店,结束后等你下班吃顿饭吧。”
“好啊,我还在酒店呢,最近超忙的,你说我明明是堂堂酒店gro,结果工作之后最多的是给客户道歉、给所有人道歉,这哪里是什么宾客关系主管,这简直就是‘首席道歉官’!”付美怡和好朋友抱怨了一通工作的烦躁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坏笑:“你们班长简思高的婚礼?那你说……我的高中同学会不会去啊?毕竟他们俩关系是出了名的好。”
祝敏的高中从高二开始分文理科,她和付美怡是高一的同班同学,高二分了文理科之后,祝敏分到了理科班,而付美怡在文科班,和江聿过成为了同班同学。
“去。”祝敏斩钉截铁的说,“我觉得班长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说话不要大喘气啦,拜托。”付美怡惊呼一声,“你说的这么肯定,我还以为是他亲口跟你说的呢。”
付美怡口中的“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自然不是简思高。
祝敏自嘲似的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呢,用头发丝儿想都能想得到,他应该是恨她的,如果遇见,连眼神都不会甩一个,就连手机里存着她的联系方式也是空占内存,或许早就拉黑删除个彻底,他一定巴不得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隔着屏幕,付美怡看不到祝敏的表情,但她还是想要让好朋友开心:“小猪,我的季度奖金发下来了,周末婚礼结束我请你去做医美吧!我约了脚部和手部的医美,我们再一起约个全脸的如何?”
“保持好心情,健康作息就是最好的医美。”祝敏摇了摇头,“你最近连脚和手的医美都做了?”
祝敏早就发现美怡对医美保养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她攒不住钱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她在保养护肤上的花销太大了。
“在酒店站着工作那么辛苦,当然要对自己好一点啦。”付美怡和祝敏大谈医美经验:“我之前还做过头皮护理,但是感觉没什么效果……”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随后挂了电话。
祝敏的房子楼层偏高,她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便知道雨水还没有停歇。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从随身的通勤包里拿出了卡包,她的卡包里,放着一张身份证。
今天把筋膜枪给护士长之后,鬼使神差的,她把抽屉里的身份证装进了自己的卡包里。
身份证上的江聿过眉眼之间是少年独有的青涩,额前缀着几缕碎发,棱角分明,眼眸狭长,鼻梁挺拔,像一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还在咕噜咕噜冒泡的酸柠汽水。
他穿着的衣服是高中的夏季白色校服短袖,明明没有任何特色甚至称不上好看的短袖,在他身上穿出了高级定制与众不同的味道。
祝敏看的有些出神。
她记得的很清楚,他额前的碎发,还是她踮着脚尖帮忙整理的。
祝敏高中和江聿过从来没有同班过,没有同班有一个好处,就是同时请假的时候不会被老师怀疑是悄悄早恋了,毕竟两个人连班主任都不是同一个人。
江聿过高中的成绩很好,尤其是语文和英语,语文最低也能在135分,英语成绩更是接近满分,这在高中文科生里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高中时期的全国作文大赛、征文活动,或者是外研社外言素养大赛、英语竞赛等等各种比赛,江聿过都会被学校推荐参加并且拿到前三名。
祝敏作为一个理科生,再怎么努力语文最高成绩是124分,在理科生里不算差的分数,但距离江聿过,还差一段距离,所以祝敏高中的时候时常缠着江聿过问他语文是怎么学的。
江聿过听到祝敏这么问,经常会把一摞作文纸递到她的掌心,言语间露出少有的温柔,“语文就是多看多读多写多模仿,给你几篇范文,认真读一读。”
祝敏兴致勃勃的问:“是你搜集的历年高考满分作文吗?”
江聿过勾着唇,骨节分明的翻动作文纸,指尖落在姓名填写处,指给祝敏看。
祝敏看到笔走龙蛇遒劲洒脱的“江聿过”三个字后,用作文纸轻轻拍了江聿过的手臂一下:“喂!怎么是你写的?”
“老师要我参加全国新作文征集竞赛,先准备一下。”江聿过性格有些生人勿进的冷淡,但他在祝敏面前笑起来时眼尾像缀了星星,“我的身份证要过期了,周五你们班的体育课,你能陪我去办新的身份证吗?”
祝敏脱口而出:“你怎么不趁你们班体育课去办?”
祝敏不记得江聿过班级的课表,但也知道他们两个班级的体育课时间不一样,“我们周五下午体育课,你们班是……政治还是历史来着?”
“是地理课。”江聿过微微叹了口气,“你们班体育课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你们班主任会给准假的。”
祝敏故意道:“那我请假怎么说?我说‘老师,我要陪江聿过去办新的身份证,所以体育课就不上啦’,这样跟老师说怎么样?”
“你要说你陪你的‘男朋友江聿过’去办身份证,我会更高兴的。”江聿过说话的功夫手里多了一块糖,一只手握着祝敏的手指,另一只手手背向上,倒扣着放到祝敏手心。
祝敏高中学习很拼,保持在年级前十的成绩不是天生与生俱来的,她不止一次犯过低血糖,江聿过知道后随身都会带点糖果,有时候是水果硬糖,有时候是奶糖,有时候是巧克力,种类很多,很少重样,每天都是令人期待的惊喜,祝敏猜不到他第二天会带什么糖果给她,所以猜江聿过带了什么糖,也成为了高中他们俩之间的秘密之一。
江聿过的掌心还没有离开祝敏的掌心,糖果被他的手背覆住,祝敏眼尾含着促狭笑意猜测,“是不是太妃糖!”
江聿过挪开掌心,祝敏垂着眸,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开心:“是蜂蜜玫瑰糖,我又猜错了。”
“既然猜错了,那周五陪我去办身份证,就这么说定了。”
江聿过撕开糖纸,把蜂蜜玫瑰糖放到她的口边。
雷鸣电闪,雨声依旧,这段回忆从尘封的角落中跃然而出,祝敏才发觉,这段回忆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褪色,一切细枝末节,她仍然记得清清楚楚,就连那块儿蜂蜜玫瑰糖的品牌包装,她都清晰的记得。
祝敏睡前习惯性的冲一杯蜂蜜水助眠,今晚不知怎的,杯中多了两朵重瓣干玫瑰花。
深粉色的玫瑰花浸泡在浅黄色的蜂蜜水之中,她沿着杯口轻轻抿了一口,明明没有加柠檬片,可一颗浓度极高的酸柠檬好似被屋外的闪电在胸腔劈开,酸涩布满心脏的每一个角落,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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