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VIP] 恶魔在人间(10)
上午, 路鹤回到局里,罗肖国已经将开发银行的经理曾浩强传唤过来了。
路鹤对付了几口面包,喝了口水, 马上带梁云峰和林滔一起去审讯室, 蔡双玺负责做笔录。
刚刚出门,罗肖国就走到严春桌边说:“咱路队也不歇一脚,不吃不喝的, 都成铁人了。”
“路队不就是这样吗,日夜不休地拼, 不成家, 不找对象, 这都老大不小了,迟早小梁要被带‘坏’了。”
“你懂什么, 路队也得有时间找对象。”
“眼看快三十了吧, 局里其他兄弟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罗肖国笑了笑:“从前年啊我就挺看好路队和陈杰蓉的,我听说啊, 老刘也有意撮合他们,结果不知道为什么, 没进展。”
“陈杰蓉挺漂亮的, 但年纪是大了点。”
“你这话说的,”罗肖国白了他一眼, “和路队还是般配啊, 站在一起多郎才女貌。”
“罗副,我有个新想法,我觉得孟思期好像更适合路队。”
“嗯?”罗肖国身子前倾, “你说说,什么个意思。”
“上次一二队联合办案啊, 我发现路队挺照顾孟思期的,路队对女孩子你知道,不就是当哥们吗?但孟思期我感觉他不一样,眼神就不一样。”
“你小子。”罗肖国来劲儿了,“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这么觉得。”
“罗副的意思,咱们给他们俩想想办法喽。”
罗肖国像是仔细想了想,但旋即离了他的桌位,“路队对案子,对会破案的人不都是这个态度,你这叫过分揣测,让路队知道,紧你的皮。等等局里的风向,等等老刘的意思,别乱揣测。赶紧把路队交代的任务干一干,别闲着了,都影响了我的工作。”
严春舔了舔嘴唇,不是罗肖国找他闲聊来着,怎么还成了他影响工作呢?
审讯室里,路鹤进门找了把椅子坐下,他让林滔负责这场审讯。
一队来说,林滔是最沉稳的,不过刑侦工作思路也比较慢,但是做事没问题,所以这场审讯他会临时补充问题。梁云峰是新来的大学生,名牌学校来的,态度不错,做事积极,不过还急需成长。
这不得不让他想起去年五月份,局里给了两个新人,一个是梁云峰,一个是孟思期,他连信息也没看,是他让罗肖国敲定的,罗肖国最后选了梁云峰,和他解释过,梁云峰名牌大学,学习能力强,三年就能成长成一队的尖子,实际上梁云峰确实很不错,近一年来,成长很快。
而另一个人,是个女孩子,当时路鹤看了一眼,很清秀的一张照片,眼睛里带着几许稚嫩,其实他对性别没有特别的要求,虽然刑侦工作很苦,但他一直希望局里给一队调配一个女生,毕竟全是男刑警,平时很多细活没人干,队里氛围也有点粗犷。
罗肖国当时的建议是,孟思期不太行,且不说学校比不上梁云峰,而且看样貌柔弱,他还调查了人家家底,说是一个富二代家庭,估计吃不了一丁点苦,来一队就是拖后腿。
路鹤觉得罗肖国的话很偏颇,这些实际上不是理由,但是一队只有一个名额,如果有两个,他一定全都要,但是名额有限,罗肖国已经写好了申请书,他也不想为难他再去写一份,所以当即就签了字。
时间快过去了一年,路鹤重新再看,他有不一样的感受,孟思期太与众不同了,虽然他承认梁云峰很不错,但是如果让他选择,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孟思期,而且并不需要理由。
“曾浩强,知道我们为什么传唤你过来吗?”
林滔展开了提问,路鹤也从碎片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曾浩强和昨天的状态完全不一样,昨天的他在银行,热情奔放,而且吟诗作对,今天他好像意识到有什么发生,脸上藏着几许紧张,但是可能因为职业性地掩饰,因此他的表情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他想放松,又不自觉绷着,他想表现出对客户的那种热情洋溢的笑容,但是他又笑不出来,所以看起来,他的脸上呈现很勉强的假笑。
“我知道,各位领导肯定还想了解下阮梦樱的情况对吧。你们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绝不撒谎。”
“行,”林滔继续问,“你是不是知道阮梦樱有个亲弟弟?”
林滔问询的主题是路鹤给的,路鹤相信林滔能完成得很好,因此他一直在关注曾浩强的表情,虽然曾浩强善于社交,善于控制面部情绪,但在审讯室,没人可以完美逃过他的眼睛。
曾浩强回答:“我知道阮梦樱有个弟弟,但并不知道是亲的还是……这么说吧,我知道她父母离异了,以前有次聚会,我送她回的家,她喝了些酒,路上呢聊天时就告诉了我这些。”
“关于她想给弟弟买钢琴的想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曾浩强默了默,伸手挠了下太阳穴位置,像是在思考,不一会说:“我记起来了,有一次吃午饭,我们一般是去外面快餐店吃饭,那次她就坐我对面,她问我,强哥,现在一般的钢琴多少钱?我当时就随便聊了几句,我问她为什么想买钢琴,是不是喜欢音乐。因为钢琴不便宜,而她工资也不高。阮梦樱就告诉我,她弟弟有音乐天赋,想等高考完送一架钢琴给他。当时就聊了这么多,领导你们看,我回答的满不满意。”
林滔继续问:“后来呢?她在攒钱买钢琴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实话,银行职员工资不高,要想买架钢琴,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而且他弟弟好像今年高考吧,所以后来她辞职时,我以为她找到了更高薪水的工作,毕竟她自己有自己的目标。”
林滔问:“你认为她找到了什么工作呢?”
曾浩强回答:“不知道,后来我们没联系过,直到今年才知道她出事了。”
路鹤突然说:“她会因为买钢琴,做铤而走险的事吗?”
他的语气低沉有力,将原本沉闷枯燥的审讯室顿时注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
曾浩强猛然扭过脖子,像是在确认谁在说话,他的眼球出现了一丝短暂的慌乱。
这种慌乱非常不易察觉,但从路鹤这个侧面的角度,他恰恰感觉到灯光在他眼球上不自然的反射,曾浩强确实出现了一丝慌乱。
对于路鹤来说,那是不正常的,因此他的问题一定是有效的问题,这就意味着,阮梦樱为了买钢琴一定做出了什么事,而且和曾浩强有某种关联。
曾浩强舔了舔快脱了皮的嘴唇,手指不自然捏了捏桌上的水杯,回答:“不知道,我和阮梦樱没有什么交集,你们也可以问问银行其他同事,我平时只和她有业务上的交流,要么就是吃饭时或者偶尔送她回家时说上几句话。那次她要不是喝醉了,我根本就不会开车送她,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路鹤仔细听了他的答案,他觉得曾浩强解释过多了,他似乎在刻意证明他和阮梦樱没有私密关系,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做这种解释。
林滔看了路鹤一眼,在确定他没有新的问题后,又问:“阮梦樱在辞职时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曾浩强,这不是你们银行,我希望你认真回答。”
曾浩强再次舔了舔嘴唇,好像嘴唇急需灌溉水份,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不知是有意掩饰他的紧张,还是因为嘴唇本身很干。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而是看着手里的杯子,“其实就是简单的辞职信,说是因个人原因辞职,那天早上她交给我,我也没问什么,就直接批准了,因为以前吧,和她一样的女孩也经常辞职,她们年轻可能想去外面闯闯。”
路鹤突然厉声说:“曾浩强,你一直在撒谎!”
曾浩强猛地抬头,面色灰白,像是被骇住,呈现一副僵硬的表情。
“我没有,我没有撒谎!”曾浩强紧绷着面颊,喉结急剧在滚动。
路鹤声色俱厉:“你要等我说出你内心真实的想法?还是你自己说出口!”
“我……我……”大颗的冷汗从曾浩强额头坠下,之前一直紧张的他原形毕露,但他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我没撒谎,我真的没有!”
其实林滔、梁云峰和蔡双玺都没有看懂路鹤的思路,林滔和梁云峰是一直跟着这件案子的,曾浩强从始至终就像是一个与阮梦樱没有交集的人,也许今天审讯只是想了解阮梦樱的一些事情,但是路鹤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
“曾浩强!”路鹤厉声说,“你说送阮梦樱回家,她告诉你想买钢琴,她辞职的时候你轻而易举地同意了,你不觉得这里面少了什么吗?你和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想让我亲口告诉你吗?”
曾浩强的嘴唇轻轻发颤,握住水杯的指头也出现不自然地捏力,杯子里的水在轻微晃动,林滔猛然觉得,曾浩强问题很大,路队一定发现了什么端倪。
“阮梦樱死了,”路鹤说,“这是一起严重刑事案件,有一件事永远都绕不过去,那就是钢琴,曾浩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要隐瞒,就是和公安机关作对,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我说……我全都说……”曾浩强拿住水杯的手突然急剧颤动,水洒落几滴。
然而林滔梁云峰和蔡双玺却有些怔住,林滔心想,难道杀害阮梦樱的凶手是曾浩强?还是他拍下了那些丧尽天良的照片?
梁云峰也有此怀疑,但结合阮梦樱的那封信,他又觉得不简单。
昨晚在车上,路队将其中一张照片给大家看了,当时梁云峰还在开车,气愤难当,他对路鹤说:“路队,我一定要跟你抓到凶手,我真想给他千刀万剐!”
“是啊,是什么畜生,竟然做出这种事!”林滔也在后排大骂不止。
路鹤最后就提醒了一句:“照片是重要证据,我会收好,这件事暂时保密,知道吗?”
梁云峰当然知道,这是重要的证据,也涉及了一个女孩的隐私,虽然她已经被害,但是这些照片一定要在一队,在警局好好保存,绝不能有任何泄露。这是对案情的负责,更是对阮梦樱的负责。
回想起来,梁云峰觉得曾浩强似乎对阮梦樱起不到这种威胁,如果曾浩强果真拍了这些照片,阮梦樱报警就可以。
那就说明曾浩强关系到别的事,他特别想知道这一切发生了什么。
曾浩强哑着嗓子带着几声哭音:“我喜欢阮梦樱,我承认喜欢她,她很漂亮。她一直是我暗恋的对象,可是我也知道我这种长相她根本不喜欢,而且我也有家庭,所以我一直都藏在心里,就是每天看看她,和她说上几句话,有时候撩撩人家就心满意足。”
他的语气忽地沉重:“直到有一天,我发现银行里有笔帐不对劲,我特意查了记录,这笔账是阮梦樱做的,她好像挪用了银行的一笔钱!”
“这笔钱其实不多,七八千块而已,说实话,也只有她们这种刚入职的职员才会铤而走险挪用,无非就是在客户的账里面扣点小费而已。实际上如果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就过去了,但就是我鬼迷心窍,于是我找到了她。”
“当时我记得我找了一个茶餐厅包间,把门关紧,我表现出这种事情很严重的样子,我告诉阮梦樱,我发现了她的违规操作,这是犯罪的,如果我举报,她就会去坐牢。”
“阮梦樱那次对我哭诉,说她就是为了给弟弟买钢琴,当时有个朋友邀她做投资,只要她投一笔钱很快就能翻几倍,所以阮梦樱才挪用了那笔钱,但是后来,她朋友投资失败,人消失了,钱自然没还给她。阮梦樱只能不断做拆东墙补西墙的事。其实如果她借一笔钱补上,没人知道。”
“我就是鬼迷心窍,说要举报她,当时阮梦樱就求我,不要举报,她说她害怕妈妈和弟弟知道这件事,不知道将来会怎么看她。她答应我尽快把钱补上,希望我放过她一回。”
“我同意了,但是我开了一个条件,我说我很喜欢她,她必须跟我睡一觉,否则这件事我不可能罢休。”
第112章 [VIP] 恶魔在人间(11)
“很意外阮梦樱同意了, 那次我在酒店开了一间房,她晚上过来了……”
阮梦樱特别漂亮,长发齐肩, 皮肤白皙, 平时她经常穿着一身银行制服,脸上总是面带微笑,对于曾浩强来说, 她如同他所描述的那句诗,“轻罗小扇白兰花, 纤腰玉带舞天纱”。
这句诗还有后面两句, “疑是仙女下凡来, 回眸一笑胜星华”,而阮梦樱无疑是这样的女孩。
曾浩强有家庭, 但早就厌弃了人老珠黄的妻子, 他喜欢在外面寻欢,然而阮梦樱是他触不可及的梦。
他将她当成性幻想对象, 生活中时时对她关注,几乎到了“望梅止渴”的地步。哪怕阮梦樱遗弃的物品他也会收藏起来, 闲来无事时把玩。
那天晚上, 曾浩强在房间里紧张异常,心脏就像是随时都要突出胸腔, 他准备了润滑剂、助兴剂, 还给阮梦樱准备了各种情趣内衣,他只想在这个晚上和她共度良宵,完成人生的美梦。
直到阮梦樱出现在门口敲响门后, 他几乎是颤着手开了门,当她的美貌出现在门缝里, 曾浩强浑身都麻了起来。
她和平时不一样,表情有些冷,走进门后,曾浩强将门关上,在拉门链子的时候,阮梦樱伸出白皙的手将链孔挡住了。
曾浩强突突的心脏立即停止,阮梦樱不愿反锁门,这说明她还有些犹豫,曾浩强情急做起思想工作:“梦樱,我答应你,只要你今晚配合我,那笔钱我给你补上,我决不食言。”
曾浩强粗气连连扑在阮梦樱的面颊上,以至于她偏了偏头,表现出嫌弃,但曾浩强却喜欢她被迫无奈的样子。
他甚至打好了如意算盘,他有了阮梦樱的把柄,只要有第一次,那就有第二次,她以后不得不顺从他。
阮梦樱冷冷地说:“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曾浩强喜不自胜:“你快说,别说一件事,就算一百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此时的他根本就无法按捺内心的兴奋,他早就幻想着阮梦樱穿上情趣内衣时的模样。
下一秒,他看见阮梦樱从外套口袋里取出纸笔,在他的好奇中,她说:“你写个字据,证明今天过后,我们的事情一笔勾销,那笔钱我会还上,不需要你帮忙。”
曾浩强自知他也不是个棒槌,他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阮梦樱想做什么,无非就是留下他威胁诱骗的证据,他知道阮梦樱根本就是不情不愿,或许他写下字据后,她就反咬一口,到那时,他根本无法控制她。
但是他无法舍弃她,他哄她说:“怎么你不相信我?我现在就答应你,不仅补上那笔钱,我还给你一笔钱,我说做到。但字据不能留,这种事情万一传出去,以后对你名声也不好,你也知道我有老婆,我也不敢乱来。我喜欢你,是单纯的喜欢,过了今天,我绝不会纠缠你,我可以对天发誓。”
“不行。”阮梦樱冷漠摇头,“你不写,我就不同意。”
曾浩强只能继续软磨硬泡,将她半推半就推到了屋内,推到了床边,阮梦樱态度坚决,这让曾浩强失去了耐心,他气急败坏,将她抱起扑到了床上,拼命脱她的衣服。
阮梦樱大喊大叫,曾浩强抓起床上的情趣丝袜,堵住了她的嘴巴,用力压住她的双手和身体。那时阮梦樱拼命挣扎,从他的臂力中挣脱,滚到了床下。
曾浩强再次扑上去,但是阮梦樱突然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把美术刀,她抵住自己的脖子,满眼惊恐失色,“你再碰我,我就死给你看!”
那一刻,曾浩强终于冷静了下来,就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灌,如果阮梦樱死在这里,那么他就是杀人凶手。
原来她早就准备了刀子,就是打算今天来诓骗他的字据,再试图用这种方式逃脱。
但他必须要冷静,他气喘吁吁地劝她:“梦樱,别这样,别这样,我错了,我和你道歉。”他试图靠近她,抢她的刀子。
阮梦樱很警惕,她挪着屁股向后退去,“你别靠近我,我随时就死给你看。”
曾浩强发现她脖子里已经溢出了血痕,他开始害怕,万一她失手了呢。他向后退了两步,“对不起,你先冷静一点。”
他亲眼看着阮梦樱胸脯剧烈起伏,头发缠在脸庞上,发缝里,眼睛死死盯着他,她从地上慢慢爬起,退到门边,开门跑了出去。
曾浩强一拳打在软绵绵的床上,因为刚刚的激烈,被褥下的各色情趣内衣全都暴露了出来,就像漫天的彩虹。他抓起来用力撕扯……
审讯室里,曾浩强望了望白炽灯,再次面对前方严肃的刑警说:“那天晚上,阮梦樱确实来到了房间,没想到她一进门就向我提出一个要求,她要我立个字据,你说这种事能立字据吗,别看她外表清纯,其实一肚子坏水,她想耍小花招,抓我的把柄,我当时好哄歹哄,她就是要我立字据,我有些急了,就抱住她亲她,她一脚踢中我下面,从房间跑了出去。”
曾浩强描述到这儿,嘴唇发白,汗珠沿着面颊一直在下坠,然而眼睛里却带着一丝愤恨,似乎那件事受欺负的人是他。
他说:“第二天,阮梦樱告诉我,再逼她她就告我强奸,她说会把钱补上。我很舍不得她,但是我不能逼得太狠,所以就警告她,如果一周不补上钱,只能通过别的方式解决。阮梦樱像是听清了我的话,结果三天就把钱补上了,也就是那天,她辞职了。”
曾浩强的故事讲完了,审讯室一片寂静,梁云峰林滔和蔡双玺都呈现一副微微震惊的状态,因为这个故事他们从来没有预想过,这件案子的起点就是钢琴,阮梦樱要买钢琴给弟弟,路鹤找到了事情最初的起点。
而那笔补上的钱,似乎就是阮梦樱后来消失一年的重要线索。
好像路鹤早已发现了这条线索,他只是想传唤曾浩强来验证一下,三个人不免再次向路鹤投去钦佩的目光。
曾浩强像是忏悔说:“我就是鬼迷心窍,要不是她漂亮,我绝不会犯了一个男人该犯的错误。但我真的没对她做什么,我说的都是事实。其实阮梦樱不补上这笔钱,我也是会代她还的,那笔钱对我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梁云峰拳头都捏紧了,他没想到曾浩强的真面目如此龌龊,什么叫鬼迷心窍,什么叫人家长得漂亮,就犯了男人该犯的错误?
路鹤冷声道:“别虚心假意了,如果不是你,阮梦樱根本不可能走上不归路,你还在这假意惺惺!你瞒报银行违规行为,强奸未遂的事实一样会受到法律惩罚。”
听了这句话,曾浩强面如土色,整个人都颤颤栗栗着。
审讯结束了,路鹤一个人走到了外面,在空气中冷静了一会,其实他很不喜欢听这些故事,这些悲伤的故事,这个故事里,阮梦樱做了违规操作,她为了弟弟,就是为了给他买钢琴。
路鹤从清水市回来后,就试着侧写阮梦樱的心理,初中时,阮梦樱父母离异,其实她想跟着母亲,想和弟弟在一起,她那时候很小,所以她以为是她做错了事,所以妈妈才不要她。
她把这种怨恨发泄在父亲身上,如果不离婚,她就可以跟着妈妈,和弟弟永远在一起,因此从初中开始,她就和父亲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她一直渴望回到妈妈的身边,和弟弟生活在一起,这种愿望一直持续到长大,她想要表现自己对妈妈和弟弟的爱,她一直想买个钢琴给弟弟,这是她最真实的情感。
可是她却被朋友骗了,正是因为那个心系她重重亲情的钢琴,她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在客户的一笔账里做了手脚,也是从那一天她担心受怕,一直想还上钱,但最终,不但钱没有补上,而且还被曾浩强发现。
她担心被举报,她更担心妈妈和弟弟知道这件事,那样她为那个家,做出的所有努力就全部白费了。于是她答应了曾浩强的条件,但是骨子里的刚强让她逃出了曾浩强的魔掌。
很快,她补上了这笔钱,离开了银行。
而补上的这笔钱,大概就是她消失了一年的根本原因。
现在必须要找到她从哪里弄到的这笔钱,这笔钱正如曾浩强所说,并不多,也许借一借,努力工作就能归还。
但是以路鹤的预想,阮梦樱可能借钱的途径并不靠谱,她后来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导致她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而阮梦樱从李牧骁那借走的一笔钱,或许就是弥补她的代价,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路鹤并不觉得曾浩强解释了全部,譬如那天晚上,阮梦樱真的顺利逃脱了吗?因为“趋利避害”,曾浩强一定对不利于自己的证据避重就轻,但是目前他分身乏术,而且已然了解了他想要了解的,至于曾浩强就让别的司法人员去审判他吧。他相信只要发生过,那天晚上的真相一定会被揭露。
*
孟思期和冯少民赵雷霆一行来到一家皮革公司,也就是姚仁俊的儿子姚坤明的公司,说明原因后,被公司前台小姐带到了一间会客室,前台给三人倒了水,说是姚总正在开一个紧急会议,需要等一会。
冯少民习惯看了下手表,“行,我们等等。”
前台走后,孟思期也抬起了手表,此时正好是上午九点半,她希望时间不要太长。
半个小时过去了,赵雷霆有点不耐烦,噌地站了起来,“我说,姚坤明肯定是想拖着不见,冯哥,我是不是得去提醒提醒他,我们是来办案的,不是和他闹着玩。”
孟思期已经喝完一杯水,还是觉得口干舌燥,是那种枯燥的等待给人的干燥。
冯少民说:“行,你提醒下前台吧。”
赵雷霆出门后,孟思期把本子合上,不言不语,她也知道,今天来是走访,如果被访人有什么特殊原因,也不能强制传唤。
不一会,赵雷霆回来了,满脸不悦,“我说了,再不露面,我们就实行强制措施了。”
孟思期知道赵雷霆是吓唬吓唬对方,毕竟现在没有合适理由给出强制措施。但明显姚坤明今天就是故意的,即便有再重要的会议,他出面解释下也是应该的。
在前台进门加了一次水后,不到二十分钟,姚坤明现身了,推开门后,他就哈哈笑道:“不好意思,实在是太忙,冯警官怠慢了,请原谅我们这些小生意人的奔波劳碌。”
赵雷霆撇了撇嘴,做出一副冷脸,冯少民点头道:“姚总坐吧,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实在不好意思。”姚坤明抽出烟盒,给冯少民递烟,“辛苦了,下次绝不会怠慢。中午在这吃个便饭,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冯少民手一挡,“不用了姚总,我们都不会抽烟,问几句话就走,不会耽误你太久。”
姚坤明笑容敛了敛,坐进沙发。待客室摆放着一圈沙发,沙发围着大理石茶几,孟思期和冯少民赵雷霆坐在一边,姚坤明坐在另一边,基本保持着对话的姿态。
“行,冯警官有什么事尽管问吧,这次你们来了家里,我一定配合你们。”姚坤明将烟盒放在茶几上,缓缓躺进沙发里。
孟思期觉得姚坤明的态度比上次好了不少,但这不代表他会同意警方的提议,她捧起本子,准备记点东西。
冯少民说:“我们正在调查纺织厂的一些事情,而你的父亲姚仁俊曾经是纺织厂副厂长,也是当时主要领导层唯一健在的,有些事可能需要姚仁俊回忆回忆,我们联系了省里一些医疗专家,想给姚老做一些保守治疗……”
在说这番话时,姚坤明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又恢复到了那天养老院时的脸色,冰冷严肃,“你们是怀疑我父亲的阿尔兹海默症是假的?”
冯少民说:“姚总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从一开始,你们就在试探他,我真的很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放过一个老人,他已经快七十岁了,而且患有严重阿尔兹海默症,你们也有老人,如果有人一直在逼你父亲做出不切实际的要求,你们会怎么想?”
赵雷霆几乎是咬着牙,孟思期还算比较冷静,她知道姚坤明一定会反对,但是没想到这件事还没商量,他情绪就很大。
冯少民语气也严肃了许多:“姚坤明,这已经不是商量不商量的事情了,你父亲涉及到一起纺织厂女工失踪案,我们有权做出这些要求。”
姚坤明不依不挠地说:“什么意思啊,你们想抓人是不是,我从来没听说警察靠怀疑就能抓人的。行啊,你们把证据拿出来,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不是你说有问题就有问题,我现在还说你有问题,你是不是可以配合我做个精神治疗?”
“姚坤明,你这是胡搅蛮缠!你到底想隐瞒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护着你父亲?”冯少民的态度陡然严厉。
姚坤明顿时怔了怔,刚才的戾气一下子像被镇住,他沉默了下,情绪终于收了收,“我没有隐瞒什么?冯警官,我是孝顺的儿子,我为父亲争取一些权力没有问题吧,你说的保守治疗,其实我早就安排过,我开这么大公司,我会吝啬这些小钱?我不想亲口听到父亲叫一声儿子?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心中的苦痛。”
“我记得,当初我还在纺织大院住过一阵子,纺织厂工人对他是发自内心的赞美,你们根本就不了解他。有一次暴雨,纺织厂车间进水了,那些产品遇水就毁,是我爸身先士卒,熬了一通宵带着厂工把水清理掉,到现在,一旦天潮打雷下雨,他风湿病就犯。”
“还有一次厂里遭遇困难发不了工资,是我爸站在愤怒的工人中间,哭求着大家信任厂子,厂子一定会补发的,结果不到一个月,在我爸的努力下,厂里就把工资补发了,他们都说我爸是大好人,是万中挑一的大好人,工人们给他送的奖状,他都藏起来,说是不贪功,我只能偷偷带到公司挂在我办公室,你们可以去看看,看看他为厂子付出了多少!”
“我知道你们希望我父亲得到治疗,你们是好意,但我作为儿子只是不想父亲在这个年纪再去折腾,我希望你们能放过他,让他安安稳稳走过最后的时间,毕竟人一辈子也就这一回啊。”
姚坤明说得声情并茂,眼眶微红,淡淡湿润,也许一不小心没防备竟能使人声泪俱下,但是孟思期却在纸上用力写下了一个名字,“丁颖红”。
她是纺织厂失踪女工的其中一人,在她还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就失踪了,四个和她一样年轻的女工也消失了,八年了依旧杳无音讯,也许她们早就遭遇不测。
不只是姚仁俊有一辈子,她们就不该有吗,她们那么年轻,她们的一辈子就该那么短暂,就该那么渺茫!
冯少民望了孟思期一眼,孟思期知道师父是不是问她还有什么法子?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如今姚坤明各种牌都打了一遍,再说下去,估计他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了,一个大男人在走访时流泪那也挺少见的。
但孟思期也绝不会让姚坤明心安理得,她几乎是心平气和地说道:“姚总,我记得去探望你父亲的那天是周三,通常你都是周末才会去养老院,因为那天姚院长通知了你,你知道警察来访,所以马不停蹄赶到了养老院。姚老结交的朋友甚多,去探望他的人也不在少数,你从来不过问探望的事,为什么那天你急匆匆赶到。”
“生活中的事情哪像你这样算盘,那天我正好路过,有问题吗?”姚坤明反驳道。
“是,你那天还没进门就大喊我们打扰了你父亲,你还说我们使你父亲不太平,什么是不太平,因为你提前就知道你父亲那天会发生‘意外’。姚总,”孟思期带着淡淡地冷笑,“你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不少吧,你那天闹腾得挺欢,是别有用心,做给某些人看吧?”
坐在一旁的赵雷霆,忽然发现姚坤明的脸色就像过山车一样坠落,他面色苍白,甚至能看见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姚坤明竟然在孟思期平静的语调里彻底败下阵来。
赵雷霆觉得孟思期不但善于观察,更善于抓住重点,她的口吻很平静,如同她平时安静的性格,但在做刑侦工作时,却如同刀剑出鞘,锋芒毕露。他忍不住在心里就给孟思期夸赞。
姚坤明也是在生意场上身经百战的人,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掩饰了脸上的不安,扯了扯嘴角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姚总,”孟思期依旧很平静地说,“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隐瞒不报有时也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姚坤明面色白了白,但是很快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和气:“是的,是的,我一定会认真考虑。”
第113章 [VIP] 恶魔在人间(12)
冯少民对孟思期给予姚坤明的施压感到欣慰, 有时候并不需要和对方斗个你死我活,这种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的施压反而能在姚坤明颅内产生燃烧反应,他起身说:“姚总, 今天打扰, 就到这里吧,我希望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和家人商量下, 考虑一下我们的建议。”
姚坤明是商场老手,脸上的表情回转很快, 带着一丝微笑道:“你放心吧, 冯警官, 这件事我会转达我父亲,即便他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那行, 我们先走了。”
在停车场, 赵雷霆说:“冯哥,现在是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姚仁俊这条线我们只能一直等下去?”
冯少民没有回话, 显然他还没有什么想法,孟思期安慰起来:“师父, 我们先回去等等韩队那边的调查吧。”
“行。”
孟思期觉得这条路如果走不通, 韩队那边或许能有一些线索,正如韩长林之前说的那样, 总有一条路能走通。
回到办公室后, 韩长林也来了电话,说他和小川一直在外边摸排,目前还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冯少民回他,下午带孟思期和赵雷霆一起去娱乐场所走访走访。
中午吃完饭后, 孟思期把最近的笔记又整理了一遍,关于姚仁俊这条线她其实不想轻易就断掉,她至始至终觉得姚坤明过于庇护父亲,这种信号很自然让人觉得他有意掩饰,他今天异常的表情更加说明了问题。
她不认为姚坤明会同意为父亲检测,如果他同意了,才不符常理呢,所以等待不是最好的策略,针对姚仁俊,要尽快做出新的计划。
正在她思虑时,门口走进一个人影,她抬头,是陈杰蓉,一般陈杰蓉没有公事很少来刑侦办公室。她一如既往的白色制服,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她漂亮、雅致的气质会让人忍不住投出欣赏的目光。
“蓉姐!”孟思期放下手中的笔,起身上前迎接她,不自觉就露出笑靥。
陈杰蓉的红唇也染上了亲和的微笑:“思期,你们都在啊。”
“对,都在。”孟思期确认了下,冯少民也在办公室,陈杰蓉手里拿着文件,应该是来找冯少民的。
赵雷霆抬起头,笑着说:“法医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瞧瞧。”
“正好有件事和你们案子有关。”陈杰蓉伸手进文件夹里取出什么。
冯少民听到案子,从工作状态马上扭过头来,赵雷霆也站了起来,现在只要和案子有关的信息大家都很敏感。
陈杰蓉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孟思期。
孟思期接过,名片上面的名字叫“卢广生”,是一位精神疾病专家。她瞬间明白了陈杰蓉的来意。
这时,冯少民也走了过来,陈杰蓉转向他,“冯哥,昨天韩队和我聊到了你们的案子,我和上海一位精神疾病专家取得了联系,思期手上就是他的名片,这位卢教授以前是我在上海读书时医学院的一位教授,我听过他的课,彼此认识。”
“我想,如果你们有机会可以和他当面沟通下,姚仁俊的症状是不是真实的阿尔兹海默症,可能卢教授能够给予一些可靠的建议。”
孟思期马上将名片递给冯少民,在冯少民查看时,孟思期就在想,之前姚仁俊的症状都是大家在猜测,而且严重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是否有这种应激障碍反应,也只是大家的推测,也许陈杰蓉推荐的卢教授能够给出真实的答案呢,这可能对案件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冯少民看了名片,抬眼时脸上同是淡淡的欣喜,“杰蓉,这个建议非常好,我们是有必要找一位专家取取经。”
孟思期马上说:“师父我去吧,我今天就去趟上海争取尽快和卢教授见上面,姚仁俊的症状我这边都有详细记录。”
冯少民眼神里透着肯定,赵雷霆跟着说:“冯哥,我马上去打票,我和思期一起去上海,彼此有个照应,而且上次我们一起去永源县,我就把思期照顾得特别好。”
孟思期忍俊不禁,“得了吧赵雷霆,我上次可是挺着病工作的。”
赵雷霆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整体来说不是挺好的。”
这会,陈杰蓉的笑容也在脸上蔓延开来,特别美丽,她说:“可能一队今天也要去趟上海,我一会还要去找路鹤。要不,你们拼辆车吧。”
孟思期没想到,这次去上海,竟然和路鹤同行,她记得上次去永源县,也是同行了一段路,那次路鹤抱了她两公里,每次想起这个,难免有些害臊。
陈杰蓉温柔的目光看向她,像是打量她的神情,孟思期恍然回过神来,陈杰蓉笑了笑,牵起她一只手,话里有话地说:“彼此有个照应多好。”
孟思期不明白陈杰蓉为什么说这番话,不过她很快意识了过来,之前她去看了一场爱情电影,那张票是陈杰蓉给她的,那一次路鹤也去了,当时她就觉得,陈杰蓉是有意撮合她和路鹤,现在看来可能陈杰蓉确有此意。
不过孟思期并不想在事业上升期时谈恋爱,而且她喜欢那种水到渠成的爱情。但是在陈杰蓉炽热的目光中,她脸上的燥热难免加重了几许,她把头微微低了低,试图让自己冷静几分。
“那就这么定了吧,”冯少民说,“杰蓉,等下如果一队也去的话,我们拼个车确实有个照应。”
“好。”陈杰蓉放下孟思期皓白的手腕,“那个我先去一队了,你们先忙。”
孟思期望着陈杰蓉的背影,紧抿嘴唇,她在想,可能这件事她想多了,现在上海那边她的确需要去一趟。而一队正在办理的案子就是阮梦樱案,她印象中,上次陈杰蓉去上海交流过,就是为了阮梦樱的事,这次可能也是因为阮梦樱。
而且拼车能节约不少成本,行动也方便,上海那边消费高,总是打车也不是办法,对于局里经费也是有效控制。所以她觉得陈杰蓉可能根本没想那么多。
*
陈杰蓉走在去一队办公室的路上,她今天终于确认了,孟思期对路鹤应该有一些感觉,她看到了她脸上淡淡的酡红,那是少女最美好的时刻,那个时刻的孟思期就像一个下凡仙女那样令人陶醉。
如果孟思期能和路鹤走到一起,那是她最真实的期望,路鹤和她同事了六七年,彼此很熟悉,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一个人,他热爱工作,工作出色,前途无量,他需要有人相伴相知。
而孟思期是她工作以来见过的最优秀的女孩,她身上有种特别的吸引力,不但吸引男孩子,也吸引女孩子,她希望孟思期找到一个最好的男人,而路鹤恰好就是这样的男人,他可以照顾她一辈子,给她最好的照顾。
这是陈杰蓉的真心所盼,这次行动她确实暗含了一些私心,假如孟思期和路鹤能够多相处相处,可能两人的感情会有进一步发展。
她觉得他俩是最般配的一对。
当然,陈杰蓉知道,目前去上海,对于一队和二队,都有很重要的工作,只是时间上正好碰在一起,从这个层面来说,她也是为了警局。
陈杰蓉走到一队办公室门口时,发现路鹤正在给队员们布置任务,她在门口等了等,那边任务布置完成,罗肖国眼尖,朝门口暼了一眼,说:“咦,那不是陈杰蓉吗?”
陈杰蓉走进办公室,稍稍举起手上的文件说:“路队,有空吗?”
路鹤放下粉笔,拍了拍手,走向她说:“杰蓉找我有事。”
陈杰蓉将文件袋交给他说:“你可还记得,我上次去上海和我的导师探讨了阮梦樱的情况,后来他帮我留意,发现阮梦樱去过上海一家医院做过医疗检测,那家医院留了阮梦樱的病历,阮梦樱可能知道她得了癌症,不过涉及到病人隐私,那份病历我现在无法取到,所以你们可以去一趟上海,要到病历,顺便了解下阮梦樱当时的情况。”
路鹤拿着文件袋,眼神深邃而明亮,“这是?”
“我记了一些阮梦樱当时去上海的一些行程,主要是医院的行程。”
“好,这个对我们太重要了。”路鹤记得,他之前就在今阳市各家医院调查了阮梦樱的历史就诊记录,阮梦樱确实在某些医院留下了就诊病历,但没有一例是癌症病例。
也就是说阮梦樱生前可能没有确诊或者她去了其他城市确诊,这种查找工作是很繁杂的,没想到陈杰蓉通过上海的医疗朋友找到了阮梦樱生前的确诊病例,这对案子来说非常重要。
他不免感激道:“谢谢你杰蓉。”
“客气了路队。”
“唉,陈法医确实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方向,”罗肖国上前笑着说,“路队,现在没有明确线索的情况下,这或许就是案子的突破口。”
路鹤嗯了一声,一队所有成员都围了过来,似乎对这件案子的进展有了一种新的希望。
罗肖国从路鹤手里拿过文件袋,提议:“路队,我和严春马上去趟上海吧,以免夜长梦多,你放心,我一定最快速度把信息反馈家里。”他扭头喊了一声,“严春,赶紧收拾。”
“罗副,你忘了,严春刚刚有事出去了。”蔡双玺提醒。
罗肖国暼了他一眼,“就你吧,你跟我一起。”
“行,”路鹤颔首,“老罗,你和蔡双玺现在出发,路上注意安全,另外要确认下阮梦樱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千里迢迢去了上海,有什么人同行。”
罗肖国应答:“你放心吧路队,你最近也挺辛苦了,这些工作我一定完成好。蔡双玺,赶快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唉?”陈杰蓉欲言又止,这不是她预想的那样,她舔了舔红唇,不知道怎么表达。
罗肖国看向她,“杰蓉还有别的交代吗?”
“呃?”陈杰蓉想一想该怎么说呢,大家的目光都望着她,让她觉得这件事确实不方便在如此紧张工作的情况下提出,她总不能说二队有个女孩子需要路队照顾。
路鹤问:“想到什么?”
陈杰蓉觉得这件事还是算了,如果太直白可能会让路鹤觉得反感,毕竟路鹤这么多年来对女孩子都是清冷淡漠,现在一队可能有各种紧要的安排,她也不能耽误他们的工作,于是淡淡一笑:“是这样的,二队下午也去上海,你们要么一起拼个车吧。”
罗肖国“欸”了一声:“我还说什么事呢,是不是老冯和赵雷霆,你放心,这出远门,我还不能照顾好他们?我马上打个电话过去。”
“是孟思期和赵雷霆。”陈杰蓉抿唇微微一笑,“路队,罗副,那我先走了。”
罗肖国笑着说:“放心吧,小姑娘我们也能照顾好。回见。”
“行,回头见。”陈杰蓉摆了摆手。
罗肖国连忙回办公桌收拾行囊,打了电话给二队办公室,催促蔡双玺抓紧速度。出办公室门时,发现路队还站在那,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他打招呼道:“路队,等好消息啊。”
两人出了门,往停车场去,孟思期和赵雷霆已经在那等着,赵雷霆一副灿烂笑脸迎向他,他每次瞧见,可心烦了。
反而孟思期脸上带着清新的微笑,小巧漂亮的脸颊上透着一股英气,说实话,罗肖国现在啊越来越欣赏这个小姑娘,她仿佛有种与众不同的吸引力。
打完招呼,罗肖国叫蔡双玺开车稳当些,一行人上车后,他也坐上了副驾,回头笑着说:“小孟啊,你罗哥呢以前去过上海可不止一两次啊,我对那可熟悉了,这次带你们去,一定抽时间带你们四处转转,顺便吃点好吃的,这趟不能白跑,案子虽然急,但咱们也要劳逸结合。”
孟思期声音清亮柔和:“谢谢罗副。”
“这还谢什么?以后你跟着罗哥混,罗哥指定罩着你。”
“唉,罗副,是路队?”蔡双玺开车时提醒。
罗肖国扭过头看了看车窗前方,警局大门处,路鹤长身鹤立,正站在那儿,双手插在夹克口袋,目光沉着,就像来给他们送行。车子停在路鹤身边,罗肖国伸出脑袋说:“路队,你放心吧,不用再交代了……”
“老罗,”路鹤声音严肃,“你带着小梁林滔,今明两天一定要把本市有可能放高利贷的团伙排查一遍。”
“啊?”
“我怀疑李牧骁可能和阮梦樱一起去了上海,事出有因,我必须去一趟。你下车!”
“啊?”
第114章 [VIP] 恶魔在人间(13)
副驾车门打开, 路鹤和罗肖国交换了位置。罗肖国下车后,默默望着疾驰而去的汽车,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的那个, 心里一股凉凉的感觉。
孟思期很意外路鹤能去上海, 他坐上车,特意向后觑了一眼,但是孟思期坐在他座椅背后, 她个子又小,两个人都看不清对方。
路鹤清冷的声音向后递来:“赵雷霆, 你也去上海?”
赵雷霆忙笑道:“路队, 跟你拼个车, 我们也是因为案子跑一趟上海。”
“哦?一个人?”
“不,思期和我一起。”
“思期也在?”
“对的, 路队。”孟思期往前倾了下身子, 声音大了几度,担心车子发动机声音淹没了她的回答。她料想路鹤刚才上车没注意到她。
蔡双玺开着车, 向右侧暼了一眼,他好像记得陈杰蓉在办公室说过孟思期和赵雷霆一起拼车的, 怎么是没有听见还是?
他总觉得路队最近压力太大了, 其实他根本无须跑这一趟,他昨晚深夜从清水市回来, 上午审完曾浩强, 下午又跑上海,一直连轴转,确实太辛苦了。
蔡双玺忍不住替他心疼, 但他知道,路鹤就是这样的人, 性子特轴,有时候为了一件案子日夜不休,根本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要不说他是一队顶梁柱呢。
一路无话,孟思期闭目休憩了会,赵雷霆知她疲惫,也没有说话。
车子进入上海前在一个加油站停靠,孟思期迷迷糊糊地醒了,路鹤下了车,蔡双玺也下车买加油票去了。
赵雷霆问:“服务区,要不要下车洗把脸?估计还有一个小时到上海。”
“还挺快啊。”孟思期睡眼惺忪,将外套穿好,推开了车门。车子跑了几个小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了,今阳市离上海挺远的,好几百公里路程。
眼前是一盏红色灯牌的服务区巨型标识,显示这里可以稍作休息,补充能量。
孟思期在服务区中心的盥洗室洗了把脸,回去路上,她看到一个小超市,她不是很饿,打算到达目的地再吃点东西,就走出了服务区中心。
走到车门那,发现他们都没回来。
夜晚还有点凉,她抱着自己臂膀在汽车旁散了散步。
“思期,给你买的烤年糕。”赵雷霆率先赶到,将一个袋子递给她。
烤香味顿时把她的食欲勾上来了,她接过袋子,宛然一笑:“有心了啊,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赵雷霆吃了一口烤年糕,嘿嘿笑道:“都多久了,咱俩的默契在警局也是排第一吧。”
“那倒是,”孟思期撕开纸袋子,吃了一口烤年糕,“特别在吃这块,我们俩好像没发生过争执吧。”
“是啊,这说明我们俩天生就很默契,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心有灵犀……唉……”赵雷霆说话时看见旁边走来一个高大人影,他马上将另一只手上的袋子递过去,“路队,给你买的烤年糕,趁热吃。”
孟思期吃得嘴巴油腻腻,忽然看见路鹤走过来,在服务区红色灯光照耀的夜色中,他眼中好像映着一团火,那团火很炽热,但因为他本身冷清,他的眼中便是冰与火交融的光感。
他没有说话,默默接过赵雷霆的烤年糕,也没有第一时间吃。
赵雷霆又提醒:“路队,再不吃就凉了。”
路鹤将另一只手里的大袋子交给赵雷霆,“刚才超市买了点面包,没有别的健康食品,你和思期路上垫一垫。”
赵雷霆接过袋子,“路队,你太会照顾人了,这有点多吧,我一会上车分一下吧。”
孟思期也觉得有点多,路鹤这时候朝她看过来,孟思期带着感激对他笑了下。路鹤的表情依旧很清冷,薄唇紧抿。
十几分钟后,蔡双玺匆匆忙忙将车子加好了油,吆喝着上车,赵雷霆一个迈步开了副驾的门,“路队,跟你换个座位吧。双玺开车不方便,我分点吃的给他。”
路鹤站在夜色中凝立了几秒,才回答:“也行。”
孟思期转到另一头上车,上车后,路鹤也刚打开门,两人视线再次对上,他清冷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孟思期缓缓移开了。
和路鹤坐在一块儿,让她想起上次看爱情电影那次,两个人总觉得有什么别样。她故意望向车窗外,望了望夜色里的红光。
“思期,面包吃吗?”赵雷霆在前排问。
“哦,不吃了,年糕吃饱了,车里有纸巾吗。”她嘴巴油油的。
“有纸巾。”蔡双玺说,“赵雷霆你给手套箱里拿一下。”
赵雷霆拿出抽纸盒,伸到后排,孟思期抽了一张,她打算再抽一张,哪知道手刚伸出去,正好碰到路鹤的手指,他也正要抽纸巾。
手指蓦然接触,孟思期立即收回了,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纤长有型,像是带着烫人的温度。
“你先。”两人又同时发出推让的声音,不免朝对方看了一眼,这一眼,孟思期发现路鹤的嘴巴也油腻腻的,从车窗照进的光芒映衬下,发着油油的光,清冷的薄唇显得厚实,甚或带着性感和禁欲交织的质感。
然而路鹤也看向了她的嘴唇,那是一副油汪汪,有几分性感的淡色红唇,即便孟思期平时打扮都是清爽纯朴,但这一刻,她就像带着一副诱人的神态。
两个人看了对方两三秒,几乎是同时别过了头。
孟思期觉得脸上有些微热,没有再抽纸巾,而是拿着刚刚那张纸轻轻地擦拭着嘴巴。
蔡双玺开车时叫喊:“赵雷霆别磨叽了,给我口吃的,饿得不行了。”
赵雷霆忙撕开面包,“给你买的年糕凉了,还要不要。算了吃面包吧。”他把撕开袋口子的面包递给蔡双玺。
蔡双玺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拿着面包啃了起来,“太甜了,赵雷霆,你一个大男人喜欢吃甜的。”
“这是奶酪,你懂什么,女孩子喜欢吃奶酪。”
“我又不是女孩子。”
“爱吃吃,反正也不是我买的。”
路鹤突然清咳了一声:“是我买的,超市里就这一种了。”
“噢,原来路队买的,我还以为是谁专门买给小孟吃的。”
孟思期:“……”
路鹤又清咳了一声,没再说话,头微微偏向车窗那边。
一路又是无话,孟思期洗把脸后,没有一丝睡意,她最近一直在调查纺织女工失踪案,但是阮梦樱案她从来都没有忘记,她欲言又止,还是问道:“路队,你们这次去上海是因为阮梦樱案吗?”
阮梦樱得了癌症,陈杰蓉上次来上海做过技术交流,孟思期自然觉得这件事和阮梦樱有关。
路鹤转过头,眼神没有直接看向她,但也像用余光在打量她的方向,语气低沉而磁性:“对,陈杰蓉找到了阮梦樱可能在上海确诊的信息,这可能对案件来说是一个重大突破。”
“你是说阮梦樱来过上海?”
“对。如果阮梦樱来过上海,她自己确诊了病症,”路鹤的语气放慢了一些,“这件案子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
孟思期也经历了一段时间刑侦,参与过阮梦樱案,她恍然明白路鹤所说的“复杂”是什么意思,因为阮梦樱自己知道得了绝症,她的死就可能有不同原因,原本大家认为阮梦樱可能是被杀,但是阮梦樱也不排除有自杀的可能,如果阮梦樱自杀,那么这件事确实更复杂,因为“凶手”就变得更加无迹可寻。
现在李牧骁消除了阮梦樱死亡时间的在场证明,却无法消除分尸时间段的在场证明。如果阮梦樱自杀,李牧骁为什么要对她进行分尸呢?还是说分尸的人并不是李牧骁,而是另有其人,他只是最后将尸体送入博物馆的人?
这件事,孟思期感觉越来越疑惑,她已经撤出阮梦樱案,对阮梦樱案肯定有很多未知的细节想了解,当然路鹤也不会在车里和她细细说道,不过她坚定认为,路鹤一定胸有成竹,他一定会破获此案。
“对了?你们是因为阿尔兹海默症的事?”路鹤这次头转了个大幅度,他眼神如水,凝望着孟思期的脸庞。
孟思期微微移开了对视的目光,“对,姚仁俊的症状我们并不十分确认是不是阿尔兹海默症,蓉姐给我们推荐了一个教授,希望能够解答疑惑。”
“你们去的地址是哪?”
孟思期记得名片上的地址,说了出来,路鹤说:“嗯,看来离的很近。”
孟思期感觉两个专家教授的地址可能都是陈杰蓉大学地址的附近,因此不会相距太远。
“蔡双玺。”路鹤朝前吩咐,“车子开到思期说的地址吧,我们去那找个旅店。”
“没问题路队。”蔡双玺回答。
“路队,”赵雷霆适时地给了一个夸赞,“你可比我们韩队会照顾人!”
蔡双玺笑道:“赵雷霆你这马屁都拍到我们一队了,你就不怕我回头告诉你们韩队。”
“告诉就告诉,顺便让他知道他和路队的差距在哪?”
蔡双玺又笑道:“你这话,路队听了肯定舒服。”
孟思期忍俊不禁,她知道赵雷霆是在开玩笑,不过她也知道路鹤是有意在照顾他们,路鹤已经回转过脸,她只能瞥到他的侧脸,在路灯的辉映下,像山峦的剪影那般起伏的侧影。
七点多,随着一片耀眼的霓虹映入车窗,孟思期知道已经到达了上海市区。
上海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这是一座现代化大都市,三十年后,她会更加巍峨地屹立于中国东方,世界东方。
正是因为她是现代化大城市,所以很多疾病在这里得到确诊和诊治的概率将大大提高,这不是一个今阳市的地级城市能够相比的。
因此陈杰蓉这次的建议,可能对一队二队两件案子的侦破,都将起到关键的作用。
车子一路开到孟思期所说的地址,那是一家区级医院,陈杰蓉提到的卢教授就在这家医院工作,名片上写的是神经内科。
蔡双玺将车开到了这家医院不远处的一家旅社,孟思期收拾行李下车,大家都抱着包走进旅社的门,旅社前厅内的前台小姐,礼貌地微笑问道:“要住房?”
路鹤说:“四间单人房。”
蔡双玺提议:“路哥,要不我和赵雷霆挤一挤,给个双人间。”
赵雷霆嫌弃道:“也行吧。”
出差的费用都需要局里报销,大家都想省点钱。
前台说:“没了,只有两间双人间,你们看订吗?”
大家一时都在互视,两个双人间,四个人,还有一个女生,住房问题顿时好像难住了大家,赵雷霆嘴快:“路队,我说好了,和双玺住。”
他这话一出,谁都听得明白,路鹤和孟思期是不是得挤一间。
孟思期脸皮薄,顿时就有些害臊,但是赵雷霆这话又没指名道姓,她也不能反驳他。
路鹤刚才一脸清冷,此时的眼神里却出现一丝飘动,他移开了看向孟思期的目光,没有说话。
蔡双玺看了看路鹤,又看了看孟思期,他皱了皱眉,“这也不太好吧?”
赵雷霆问:“什么不太好。”
“路哥和小孟住,不合适吧。”
孟思期害臊更甚,微微低了低头。路鹤像是被他气笑了:“蔡双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警校的。”
“啊?”蔡双玺愣了下,一本正经地说,“我意思是,你们不合适住一起,这传回去,也不太好,所以要不要换家酒店。”
赵雷霆憋笑着点头说好。这时前台柜台上的电话响了,前台接起电话:“你好,我们是进步路青年旅社,是要住店吗?还有两间双人房,不过现在有客人在问,您稍等下……”
“住下吧。”路鹤不假思索地说,“我打地铺,你们俩睡床。”
蔡双玺又急了,“路哥,这也不合适啊。”
“省点钱。”
去房间的路上,三个人还在掰扯谁打地铺的事情,孟思期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们的房间就隔了一小段路,路鹤停住脚步,“思期,把门关好了,门后面有链栓。窗户也记得检查下。”
孟思期点头,微微含笑,做晚安告别。
关上门以后,孟思期终于觉得可以消除这趟旅途的疲劳了,她在白色被褥的床上躺了会。
时不时她会想起蔡双玺说的那句“住一起不合适”的正经话,她觉得蔡双玺不像是故意的,他可能觉得路鹤是个天生绝缘体,估计和女孩子的关系永远都是战友吧。
十几分后,赵雷霆在敲门,“思期,路哥说出去吃点东西,他请客。”
孟思期在车上又吃了一个面包,不是很饿,但是也不太好一个人留下来,她马上收拾了下,开了门,门口三个人都站在那。
旅社门口还是很热闹,有不少大排档,路鹤双手插在夹克衣兜里,缓缓前行,在一家海鲜店门口停住,“你们吃海鲜吗?思期呢?”他特意看了眼孟思期。
孟思期对海鲜没有太多忌口,她知道这片地方是浦西靠海位置,海鲜应该比较便宜,也比较新鲜。
“我行,我吃的不多。”
“赵雷霆你点吧。”路鹤说。
赵雷霆看着门口地面上被灯光照映的一盆蛤蜊,“路哥,那我可点了。”
四个人围坐在大排档门口的四方矮桌,一二十分钟,几盘现炒的海鲜上了桌,蔡双玺要了一瓶饮料,给大家倒满,吆喝道:“赵雷霆,点的丰富啊,路哥咱开吃吧。”
大家动起筷子,孟思期觉得胃里的那种干燥瞬间被这些鲜美的食物填充了。
赵雷霆不忘借饮料敬了路鹤和蔡双玺,感谢他们带着来上海,蔡双玺说:“你这话说的就是挺多余。”
孟思期拿起杯子,朝着路鹤方向,“路……”她知道出门在外,人多的地方尽量避免局里称呼,马上改口,“路鹤……”
“思期……”路鹤也拿起杯子,眼底映着这条巷子里五颜六色的光,但是眼黑部分纯粹明亮,倒映着孟思期的笑靥。
孟思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路鹤在一条满是觥筹交错、嘈杂打闹的巷子里,一个充满了烟火味,象征着人世间最底层幸福的大排档门口和路鹤对饮。
她屡屡记得路鹤在她三十年的记忆里来回穿插,可眼前他的模样,却是那么鲜明,她的眼底不知道是不是凉风带来了轻微的湿润,让她觉得,这不像真实的世界。
她不知道,多年以后,再次回忆这个场景,路鹤是不是依然如故。
第115章 [VIP] 恶魔在人间(14)
第二天早上, 孟思期睡了一个自然醒,一看手表,到了七点半, 估摸赵雷霆没想喊醒他。
她连忙起床梳洗, 七点五十去敲赵雷霆的门,赵雷霆开门,睡眼惺忪, 迎面打了个哈欠。
孟思期问:“怎么没睡好吗。”
“能睡好吗,蔡双玺那个王八蛋, 先是叭叭了一晚上足球, 又打了一晚上呼噜, 跟震天雷似的。”
孟思期不知道怎么想笑,总觉得昨天晚上那副画面很“美好”, 路鹤想必一定也没睡好吧。
不过赵雷霆当着面骂蔡双玺, 估计路鹤和蔡双玺已经出门了,她问:“他们早出发了?”
“对, 我们赶快吃点早点,你收拾好没, 待会就不回来了。”
孟思期就一个背包, “都好了。”
两人退了房,在门口早餐店简单吃了口, 一路走向目的地, 医院。
路程很近,不一会就到了医院大厅,问了志愿者, 很快就找到了卢广生教授的办公室,陈杰蓉之前和卢教授联系过, 因此只需直接上门就行。
赵雷霆敲门,在里面说进的时候,门被推开,孟思期进门一眼看见办公桌前坐着的男子,大约四十多岁,轻微地中海,面部地阔方圆,带着微微红润。
他面带微笑,站起身,“两位是陈杰蓉的朋友吧?”
赵雷霆忙说:“卢教授,我们就是陈杰蓉的朋友,海江省今阳市局的赵雷霆和孟思期。”他以手引荐身旁的孟思期。
孟思期含笑打了招呼:“卢教授你好。”
“两位好,我给你们倒杯热水,早上刚打的热水。”他一边拿杯子和热水瓶,一边叫两人坐。
“卢教授不用这么客气。”赵雷霆笑道。
“你们啊来一趟不容易,你们放心,今天你们的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
卢广生抓了茶叶,倒了热水,放在两人的桌前,“至少有一个半小时和两位探讨,你们不用担心,如果上午探讨不完,中午我还有休息时间,一起吃个便饭。本来是想请你们到家里坐坐,但实在最近工作没有时间。”
赵雷霆忙笑道:“卢教授客气了,我们这一来耽误了你的工作,非常抱歉,我们问完问题就回程。”
两人寒暄了几句,孟思期把本子拿了出来,微笑说:“卢教授,我方便记点东西吗?”
“方便,本来就是探讨嘛。”
孟思期说:“卢教授,基本情况可能蓉姐和你提起过,我们那有一位嫌疑人,症状大概就是阿尔兹海默症,我们找过他,怀疑他是伪装,因为这种情况不好判断,所以特意来请教卢教授。”
“那行,你们把病人情况和我说一说。”
孟思期之前就把姚仁俊的病症都事无巨细记录了下来,这会她对着本子做了一些详细的描述,包括那次姚仁俊突然产生异常反应。当然这还是正在调查的案子,她隐晦了姚仁俊的名字和养老院名字。
卢广生听罢,若有所思,沉默了下回答:“根据你的描述,病人是阿尔兹海默症症状没错。”
孟思期总觉得她的描述漏掉了什么,卢广生是神经内科专家,不会做不实的回答,她忙说:“这种异常反应也是正常的吗?”
“阿尔兹海默症是一种中枢神经系统退行性病变,临床上通常表现为记忆障碍、失语、失用、失认等等特点,我必须阐明的是,阿尔兹海默症目前在医学界是没有攻破的病症,有很多异常反应都可能存在于没有统计的范畴,你说的这种情况完全是有可能发生的。”
孟思期有一种微微的失望,她原本以为卢广生听了她的描述会很坚决下定结论,姚仁俊是伪装的,但现在明显不是这样的。
她和赵雷霆对视了一眼,已然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同样的失落。
如果姚仁俊确实是阿尔兹海默症,那么最近的所有调查都将归于泡沫。
也许是她的不甘和失落被卢广生看到,他做出了略显轻松的表情:“两位,我先和你们简单普及下阿尔兹海默症的历史,也许会对你们的理解有些帮助。1901年,德国法兰克福的一家精神病院,叫阿尔兹海默的医生这天早上接待了一个女性病人,病人名叫奥古斯特,她的症状是健忘,这种健忘和普通健忘不一样,普通健忘可能是偶尔忘记某件事情,譬如你忘记了朋友的生日,一次聚会的日期,但是奥古斯特可能忘记了数字,她不认识我们常见的阿拉伯数字。”
孟思期执笔的手指慢慢停住,她沉入了卢广生的描述当中。也许卢广生是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她什么。
“她不但忘记了数字,还忘记了生活中最常见的生活用品,譬如她无法区别筷子和勺子,钢笔和铅笔。这已然不是健忘这么简单,阿尔兹海默医生非常疑惑,但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疾病,四年后,奥古斯特的症状已经进入了绝境,她无法沟通,失去了所有认知,这种情况和你描述的病人非常相似。”
“奥古斯塔去世后,阿尔兹海默对她的大脑进行了解剖,发现她的大脑出现了严重问题,譬如海马体严重萎缩。关于这一类似病症,后来,经过医学界的攻坚突破,在1984年取得了新的进展,医学界发现,正是因为人体大脑内a-β蛋白异常堆积,形成了淀粉样斑块,而这个淀粉样斑块,人自身却无法有效清除,大脑细胞间信号传递出现异常,人的记忆、语言、计算、行为产生认知功能障碍,才导致了阿尔兹海默症。十年过去了,医学界都没有找到攻克阿尔兹海默症的有效方法,简单来说,这在目前也是一种绝症。”
孟思期认真聆听,现在是1994年,正好是十年时间,她不知道三十年后,这项“绝症”是不是找到了有效攻破的方法,她在原世界并没有去过多关注阿尔兹海默症,即便父亲孟星海有健忘症状,和很多人一样,她把那个当成是人体衰老的一项特征,实际上这是一种严重疾病。
卢广生说:“阿尔兹海默症带给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绝望,这是一种绝望的病,因为人在得了这种病以后,忘记已经变成了无法逃避的事实,譬如,你早上起来,发现和你同住的几十年的亲人却是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你从来没见过,就是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明明觉得这不正常,却要和这张脸一起生活,接下来,这个陌生人关心你,给你食物,近距离接触你,这本就是一件让人接受不了的事情。”
“这时,这位陌生人递给你一根香蕉,你根本不知道香蕉怎么吃,你煞有其事地塞进嘴里,裹着香蕉皮一起吃下,在陌生人不理解的眼神里,你吃完了香蕉,但却已经忘记了香蕉的味道。之后你就会发现家里开始贴上各种便签纸,这些便签纸就是提醒你家电如何使用,香蕉要剥皮吃,你开始意识到这个陌生人对你很好,你也知道他可能是你的爱人,但是你已经忘记了他,有一天,你发现那些便签纸已经无法分辨的时候,你知道自己也该离开这个世界了,于是你拿起了一把刀,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你的爱人,亲眼看见你将刀子捅进自己的胸口,他这次没有不理解,只是含着泪,将你手上的刀夺回去,告诉你,香蕉是用来吃的。你根本不知道你错把香蕉当成了一把刀!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所说的,阿尔兹海默症病人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多的异常反应。”
卢广生说到这儿,孟思期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因为她深深记得孟星海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总是给她打电话,那时候孟星海似乎意识到什么,而她却还在面临毕业后的紧张面试,她忽略了孟星海的情绪,她总是在电话里告诉他,“爸,我很忙,你别老打我电话。”
“爸爸就是想你了,怕把你忘记。”
“我还是你亲生女儿吗?你能把我忘记喽。”
“那肯定不会,你是我最宝贝的女儿。”
她还记得有一次,孟星海问她,那个相册呢?我找不到了。
孟思期当时就从他枕头下找到了,“你看你,你自己放在这的,你又忘记了,你老看相册做什么?”
“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孟思期再次回忆这一切,她感觉孟星海可能最后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但是没多久他病逝了,她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么多,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含着眼花,但是她知道这是和卢教授的谈话,她必须坚强忍住。
卢广生似乎察觉到什么,他起身给他们面前的杯子加了热水,孟思期抿了一口茶后才缓了回来。
卢广生继续说:“阿尔兹海默症的这些异常反应,也包括幻听幻视幻想,曾经我认识一个老人的症状,是怀疑有人偷她的东西,因此她会不断藏好自己的贵重物品,但她又总是忘记藏匿的位置,所以更加认为是被人偷走了。这种病症后来发展得越来越严重,即便子女告诉我们,从来没有陌生人进这个家门,但是老人却产生了恐惧,她又得了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同样,还有很多异常反应,我们并不能完全统计,包括你说到的病人症状。”
孟思期似乎明白了卢广生描绘这些故事的原因,阿尔兹海默症正是因为没有攻破,所以根本无法准确确认,在某种程度上,只能通过病人的症状判定,而姚仁俊的症状基本吻合,如果他不是伪装,没有医生会觉得他不是这个症状,这也是卢广生一开始肯定的原因。
他说的这个故事也表明,如果姚仁俊有意伪装,只要他有坚定的意识,可能很大概率无法被拆穿。
卢广生又介绍了一些专业知识,孟思期没怎么听懂,最后卢广生总结说:“我想你们应该明白,我们对这项病症的认知也是存在许多困难,这也是人类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但是任重道远。”
孟思期当然明白,而且她知道卢广生今天的目的不是拆穿病人的伪装,他还是希望由他们去做判断,他是一名医生,只能给出适当的建议。
孟思期问:“卢教授,有没有什么手段可以检测病人是否得了这种病呢?”
卢广生回答:“譬如上述我提到的尸检,奥古斯特死后大脑解剖,这可能能找到病因,但是不适合你们的情况;也可抽脑脊液检查,但是风险很大,我国条件有限,不建议这么做。简单来说,目前没有有效的手段做检测,可能需要等若干年后医疗技术进步,才能准确检测出来。”
又聊了半个小时,卢广生耐心地讲了些案例,临走时,赵雷霆留了卢广生电话,卢广生欢迎随时联系。拜别了他以后,两人走出了医院大门,不过脸上都带着些许失落和迷茫。
路鹤说他们忙完事情会到医院门前广场汇合,孟思期默默无言,在广场上吹着风,静静站了一会。赵雷霆也没有打扰她,站在一旁守着。
一个小时左右,路鹤他们过来了,看到路鹤镇定自如的脸庞,孟思期的心情也像是被感染了。
赵雷霆问:“路哥,你们怎么样?”
“有一些进展,当时阮梦樱去医院做检测时,确实还有一个男人陪同,经过目击者描述,和李牧骁很像。我们也给他们确认了照片。”
路鹤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孟思期明白,如果当初阮梦樱和李牧骁一起到上海检测,他们同时知道阮梦樱得了绝症,那么后来的事情,完全有可能,两人一同商议,说明李牧骁至少知道一部分真相。
阮梦樱的案子有了进展,孟思期很开心,之前的失落和迷茫也消失大半,渐渐露出淡淡的笑靥。
路鹤抿着唇,看了孟思期一会儿,问:“怎么样你们的情况?”
孟思期回答:“可能还……还需要回去再好好确认下。”
她不知道说这句话时,她不小心蹙眉,脸上隐约带着的几丝愁容,被别人轻易察觉到。
路鹤说:“想去哪里走走吗?我对上海不熟,你们有想去的地方吗?顺便去吃个饭,下午回程。”
赵雷霆转过头,“思期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孟思期缓缓说,“我对这儿也不熟。”她又想起什么,“要去蓉姐的医学院转转吗?”
赵雷霆和蔡双玺几乎同时一个表情,怔住。
孟思期这才觉得自己失误了,毕竟医学院有什么好看的,她可能觉得陈杰蓉上次说起来好像很留恋,她就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路鹤说:“学校就在附近,要不去学校那吃点东西吧。”
“对啊,学校肯定便宜。”蔡双玺说。
赵雷霆撇嘴说:“双玺哥,你觉得路队在乎的是便宜?”
“那是,路队怎么可能请我们吃便宜的。”
在去学校的路上,孟思期就在想,路鹤在乎的是什么,因为她的那句话吗?明明她就是随口一说,因为本来她就没有想好去哪,她觉得他们一定有想去的地方,忙说:“吃完饭,你们想去哪,我和你们去。”
“思期,你是不是有想法,说吧,来趟上海也不容易,就当来放松一下。”赵雷霆说。
“我还好,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孟思期婉拒。
在学校门口吃完饭,孟思期没什么食欲,吃的不多,大家准备回程,散步在学校的绿荫道上,这是学校大门直达教学楼的路,路很宽阔,两边种满了梧桐,阳光从梧桐叶间洒进来,在地上形成漂亮斑驳的亮色铜钱。
学生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畅谈欢笑,青春的脸上,朝气蓬勃,活力四溢,他们的双眼就像是明亮的星辰,写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孟思期能想象当年陈杰蓉走在这条路上时,是多么的青春活泼,她的美貌一定吸引了许多男孩子回头,只要她微微一笑,一定是这里最美的风景吧。
她热爱学习,沉迷医学,而且结识了许多医学专家,如今她成为了一名优秀法医,时间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孟思期如今就站在学校入口处,和当年陈杰蓉离开时回头遥望学校的场景相似,她蓦然想起那天在车上陈杰蓉和她说起的那句话。
“第一次解剖大体老师,我又兴奋又紧张,回过头想,那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天,如果没有那一天,我不会成为法医,我记得我离校的那天,我就站在校门口,站了许久许久,我特别难舍,但我告诉自己,我会成为最好的法医!”
是啊,如今,她就是最好的法医,孟思期觉得,她也是最美的法医。她站在这儿,望着校门,眼睛里慢慢地染上了一丝湿润。
路鹤三人站在她身后,等了一会儿,赵雷霆正要拍她臂膀催她出发的时候,路鹤打断了他,示意先等等。
孟思期慢慢地收回情绪,她用手背抹了下眼,其实她不喜欢伤感,但也许是今天许多事情杂糅在一起,让她有一瞬间的泪目。
她转过头才发现三人都在静静等候她,她忙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们走吧。”
路鹤说:“东方明珠好像还没有竣工,我记得外滩还不错,要不花一个多小时去那边转转。”
“行,我举双手赞成。”赵雷霆欣喜说。
蔡双玺说:“路队,你怎么对上海怎么熟,你什么时候来过上海。”
路鹤没回应他,上车时,孟思期忽然想起,东方明珠没有竣工,外滩还不错,不就是上次在车上陈杰蓉对她说的吗?
陈杰蓉那次和她闲聊,建议她以后一定来上海看看,到时候东方明珠竣工了一定很漂亮,她还说,外滩的风,吹在人脸上,能让人忘记烦恼。
她没有想到,路鹤都记住了。
一个小时后,在外滩广场,孟思期站在江边的护栏前,微风吹起她的秀发,她感觉有一阵轻松,果真如陈杰蓉说的那样,身上的烦恼好像顷刻间被风吹走,吹进了黄浦江,要不然江面上怎么会起皱呢。
路鹤站在她身旁,双手插在夹克衣兜内,迎着江风,遥望黄浦江对面的高楼大厦,他静静地遥望,视线好像穿越了一整个城市。
“思期,路哥!”孟思期的耳畔,响起赵雷霆的声音,“请回头!”
孟思期回过头来。
“咔嚓!”随着快门的响声,赵雷霆端着的相机拍摄下了她和路鹤同时回过头来的照片。
孟思期不会想到,三十年后,这张照片,夹在她的笔记本里早已发黄,有些细节模糊不清,但路鹤的目光却藏着簌簌的江风,沉着,坚定,看向的方向,是她。
第116章 [VIP] 恶魔在人间(15)
从上海回程后, 路鹤立即带蔡双玺梁云峰到看守所提审李牧骁。
李牧骁被提前带入了审讯室,路鹤再次看到他,是他身穿囚服, 下颚呈现浓密胡髭, 面容沧桑的样子。
法院还没有给李牧骁定罪,目前还停留在调查重审阶段,李牧骁也面临着“侮辱尸体罪”等多项指控。
从他们进门起, 李牧骁就用机警的目光注视着路鹤,即便他遭遇法庭审判, 深陷各项指控, 但他的底气似乎并没有被磨灭。
路鹤坐下, 神态严肃,提问:“李牧骁,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李牧骁目光直直和他对视, “路队,你想知道什么?”
路鹤斩钉截铁地说:“你和阮梦樱去过上海, 阮梦樱身患绝症,不但她本人, 你也知道这件事。阮梦樱是自杀的?”
“我不知道。”
路鹤始终注视李牧骁的神情, 他没有慌乱,一直都很冷静, 就好像是一片冷静的湖水, 他这种状态,路鹤能想到,他一直在“等待”。
就像阮梦樱死前给路鹤送出的那份照片, 她期许路鹤找到真相,同样李牧骁也期待, 所以他现在处在平静的“等待”当中。
路鹤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觉得我能找到真相?”
“梦樱说,你会,你一定可以。”
路鹤略显意外,虽然他是刑警队长,但是从不登报,他不知道阮梦樱是如何断定他能找到真相,因此他问:“她是怎么认识我的?”
“阮梦樱说,她在坏人口中听说过你的名字。”
路鹤越发疑惑,坏人,是什么样的坏人,难道是拍下照片的坏人,他是通过什么途径认识的他,当然如果坏人曾经和他打过交道,认识他的途径很多。当然也不排除社会名人,对警局了解的人。
他问:“这个坏人,阮梦樱知道身份吗?”如果知道身份,他相信,李牧骁不会拐弯抹角,阮梦樱和他都寄希望于警方的帮助,因此他不会做出隐瞒。
“不知道,其实我对阮梦樱的故事也知之甚少。您还记得吗?路队,我和你说起的故事,那其实都是真的。”
路鹤当然记得,那个故事里,李牧骁和阮梦樱因为一个海豚布偶邂逅,彼时李牧骁装扮成一个卖气球和布偶的“小丑”,渐渐与阮梦樱相识、相知,甚至,他以为,他们曾经一度“爱”上了对方。
但是有一天,阮梦樱和他借了一笔钱,突然不辞而别,从这个城市彻底消失,消失了一年。
路鹤认为,阮梦樱借这笔钱,她当时很有可能是为了偿还债务,偿还那笔银行漏洞所产生的高利贷,不过这笔钱可能根本就不够。
因为李牧骁之前说过,阮梦樱和他借了三千元,那几乎是李牧骁当时全部的积蓄,而曾浩强也说过,阮梦樱在银行挪用的钱款约八千元。
对于曾浩强来说,那不是一笔巨款。对阮梦樱来说,也应该算不上是巨款,她东拼西凑同样可以还上。
但是路鹤猜测,阮梦樱和父亲关系不好,她没有向家里求助。当时阮梦樱被曾浩强逼迫,为了尽快还上这八千元,她可能铤而走险借了一笔高利贷,而这笔高利贷可能害了她,从而被人勒索、软禁,拍下了那组照片,消失的一年,她应该是被人囚禁了。
李牧骁说:“她消失的一年我一直在找她,后来我真的见到了她,那是去年底,我还是穿着小丑服,在香江大酒店的门口见到了她,不过这一次她很瘦,像是生了一场病,我看到她的样子就心疼。我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脸上很苍白,对我笑了笑,告诉我以后别来找她,她会想办法把那笔钱还我。”
“其实当时我确实很气愤,我后来找到了她的住址,但我没有杀她。我希望她告诉我她经历了什么,她什么都没说,说是会还钱,叫我等。”
“后来有一天深夜,她突然给我打了电话,她的声音很痛苦,我跑去了她的租房,她抱着肚子在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带着她去了一家急诊所,医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给她开了止痛药,叫我上大医院看看。”
“梦樱吃了止痛药休息,我趴在她床头睡着了,梦樱又一次消失了。我又一次找她,三天后,这一次又是她给我打的电话,她说能不能陪她去趟上海。”
李牧骁叹息道:“她似乎知道自己得了绝症,那次在上海,她确诊了。我当时在博物馆工作了一段时间,有一些积蓄,我想给她治,她没同意。后来我们又回到了今阳,我尝试给她做点有营养的食物,劝她接受治疗。”
“梦樱说,她希望我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要总是对她好,这不值得。那段时间我上门看她时,每次她都精心收拾了自己,脸上挂着微笑。但我知道,她在我不在的时候,一定经历了很多痛苦。”
“直到有一天,”李牧骁眼睛红润得厉害,染上愤怒,“她给我看了那组照片,我问她是谁?谁这么对她?她告诉我,她不认识他,对方一直带着白色面具,她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谁?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一年她被关在哪,她没有描述太多,她太痛苦了。她只是告诉我,像她这样的女孩不止一个。”
李牧骁的眼泪流淌了出来,他再次回忆那段场景,依旧像是被阮梦樱的痛苦染湿。
“很快到了博物馆开幕的前一天,阮梦樱叫我送一份东西给他弟弟,我照做了,等我回来以后,是凌晨四点多,我担心她出事,去了她租房,我走进卧室的刹那,我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地上有个盆,她的头挂在床边,血已经流了小半盆……”
“我一开始不知道她是自杀的,在床头,她留下了一张磁带,我马上听了听。”他抬头,布满鲜红血丝的眼望向路鹤,“谁都无法理解她的痛苦和绝望,一个人自杀会给自己放完血……”
李牧骁终于泣不成声,他用手掌抱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哭得全身颤抖。
“如果我知道她让我离开一段时间,是自杀,是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我一定不会离开……”李牧骁的声音开始歇斯底里,他眼睛红得可怕,就像是从地狱逃出的魔鬼,他此刻仍然链着镣铐,但是剧烈抖动导致他的手腕都渗出血痕。
“阮梦樱骗了我,我以为她有一个长期的计划,她本来可以多活一两年,如果有钱,她还可以得到救治,她的绝症没有到晚期,有钱是可以治愈的。但她似乎等不及了,她怕拖累我,怕我继续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她怕恶魔提前找到我们,将我们灭口……”
路鹤的心情也从未如此沉重,他的眼中出现了酸涩,从警很多年,见过很多惨案,但在这一刻,他依旧无法聆听这样的故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阮梦樱的胃里出现了大量安眠药成分,也许还有止疼药,因为她怕疼,她是一个怕疼的女孩,她在自杀前一定很怕疼,她认为安眠药可以缓解割喉的疼痛。
他开始理解李牧骁当时的心情,他那么爱她,但有一天突然看到心爱的人以这种不辞而别、极其残忍的方式死在她的面前,那种痛苦是多么的割裂,他做出抱着她的头颅入眠,亲吻头颅的行为可能并不难理解。
李牧骁趴在桌上撕心裂肺地哭了一阵,又坚强地抹去了眼泪,抬头说:“路队,其实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那些花是梦樱自己买的,其中有两盆花是她交代我去殡葬花店买的。那个手推车也是她找到的。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博物馆,为什么会在法庭上翻供,我所做的一切是阮梦樱最初的计划。不过她喜欢花海,是我自作主张让她最初的计划升级了,得以满城皆知,我也请你原谅我给你带来的麻烦。”
路鹤明白,阮梦樱人生最后的计划是什么?她想要讨回公道,但是她已经无能为力,她用残忍的方式自杀,那也许是她唯一可以与恶魔作斗争的手段。
李牧骁是唯一可以帮助她的人,或许她利用了她,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李牧骁定会真心地为她这么做,他找了她一年,再次找回她,他一定会珍惜她,为她赴汤蹈火。
路鹤知道,磁带在身上,可能不安全,就像李牧骁在法庭上翻供,一定会引起犯罪分子的警惕和不安,所以那个磁带可能藏在很特殊的地方,或者被销毁。
就像阮梦樱的弟弟被告知销毁磁带那样,这些留下来了就会成为犯罪分子杀人的动机。
但是路鹤认为李牧骁没有销毁阮梦樱最后留给他的磁带。因为他觉得,李牧骁也有他的计划,他在法庭上只陈述了阮梦樱死亡的不在场证据,一直对分尸的证据隐晦不谈,宁愿遭受指控,就是因为他想将事情继续扩大,也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他知道一旦离开看守所,可能会遭受不幸。
而那份磁带无论出于证明他的清白,还是出于他对阮梦樱的爱,都会留下。
路鹤觉得是时候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他语气冷静低沉:“李牧骁,阮梦樱希望我为她讨回公道,你也一定希望,能告诉我,磁带在哪吗?我想磁带一定揭示了自杀和分尸的真相。”
李牧骁一抽一抽地吸着鼻涕:“是,磁带是揭示了真相,但是我希望路队……不要现在就交给法院,我希望等案子结束,等阮梦樱真相大白天下的那天,才公布磁带的信息。”
路鹤的推测是准确的,李牧骁要继续拖延事件,让自己处于漩涡中心,即便代价是坐穿牢底。而且,他也要保护自己,因为他是现在唯一可以为阮梦樱作证的人证。
路鹤点头,“我答应你。”
李牧骁抬眼看向路鹤,血丝殷红的眼坚定而执着,“磁带在阮梦樱的租房里,一只布偶里,小太阳布偶,我缝了进去。”
梁云峰唏嘘叹息,插了一句话:“路队,我想问李牧骁一个问题。”
“说吧。”
“李牧骁,你们有照片,这也是犯罪证据,为什么不直接送给警方,送到路队手上,这比你苦心设计这场案件要快捷。”
“我和梦樱提起过,但是她没有同意。也许她觉得,报警可能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路鹤做最后的推断:“是不是那段时间,阮梦樱的弟弟被殴打至残?”
“对。”
路鹤猜测,当时的阮梦樱可能收到了恶魔的警告和威胁,这个警告就是她弟弟的生命,所以她没有选择报警。她可能也没有掌握恶魔的任何证据,因此她选择了这样无比绝望但能够引起最大关注度的一条路。
而李牧骁也在坚持这条路,他一次次撒谎,就是要让事件无限升级,让犯罪分子不得安宁,很显然,他做到了。
又问了几个问题,确保李牧骁没有遗忘的细节后,路鹤缓缓站起,“李牧骁,感谢你的配合,你一定要相信我们警察,相信虐待阮梦樱的恶魔一定会绳之以法。”
“梦樱相信你,我当然也相信。谢谢你路队。”李牧骁第一次,嘴角染上一丝真诚的微笑。
离开审讯室时,路鹤发现梁云峰和蔡双玺两人都是双目红润,这两个大男子汉看来刚才在审讯室也为那段故事感动和悲愤。
“路队,是不是现在就去阮梦樱家?”梁云峰问。
“对,以免夜长梦多,我们必须第一时间找到磁带,那也是证明李牧骁清白的证据,一旦落入他人手中不堪设想。”
警车以最快速度到达了阮梦樱的租房,因为这是案发现场,阮梦樱的租房一直处于警方封锁的状态。
路鹤开了锁,进门后三个人快速寻找,在卧室最显眼的梳妆台上,有一个向日葵布偶,或者是李牧骁说的小太阳,路鹤拿了起来,蔡双玺麻利找来一把剪刀。
路鹤剪开缝线,那天早上李牧骁缝针时可能比较仓促,缝线针脚跳跃不规律,但也许当时李牧骁的手一直在颤抖。
小太阳布偶里露出一团棉花,很快就取出了磁带,客厅里就有录音机,梁云峰早已拿到这边,接上了插座,打开了翻盖,路鹤将磁带放了进去。
梁云峰纤长手指按下播放键,录音机里传出一段流行粤语歌声。
三个人互视了一眼,并不确定磁带是不是就是李牧骁所说的证据,还是被掉包了?
正在纳闷时,歌声戛然停止,出现了一段空白的噪声,渐渐地,出现了一段呼吸声,不均匀的呼吸。
路鹤眉眼微凝,这应该是阮梦樱的呼吸,她在准备录制声音。
“听见吗?牧骁……我是阮梦樱……”声音很虚弱,但是也能听出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牧骁,听到我的声音,我应该已经死了……对不起,没来得及和你告别,每一次我都骗了你,但这一次,是真的,我再也不会骗你了,再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
“对不起,我曾经真的以为能成为你女朋友,我喜欢和你相处的日子,那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我一直都很留恋。但是我配不上你,我的身体特别脏,是特别特别,我痛恨我的身体,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喜欢我的身体……”
“我希望你将我千刀万剐,将我碎尸万段,将我的尸体碎块丢弃在大街小巷。我知道我很自私,我是在利用你,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想用这种最残忍的办法将恶魔昭示天下。我死以后,你将我切开,装进我准备的手提箱,用手推车将我扔到繁华的街道上,那时一定有很多人关注到我,这是唯一的办法,这会害了你,请你留下磁带,带到法庭,证明你的清白。路鹤警官是唯一可以帮助我的人,你记得找他,只能是他……”
“……如果还有来世,我一定会报答你,牧骁,那笔钱我可能永远都还不上,对不起,谢谢你爱过我……我,我也很爱你……希望你一定找到更好的人,而不是像我这样运气差的,你一辈子都会有好运。牧骁,再见……”
声音停了,这后半段的语气几乎是带着哭音说完的,后面,哭音渐小,慢慢变成空白噪声,空白戛然而止,歌声再次响起。
那一刻,路鹤终于意识到,阮梦樱为什么要给自己放血,因为她担心李牧骁下不了手,所以她做好了第一步。
第117章 [VIP] 恶魔在人间(16)
在悠扬的音乐声中, 梁云峰忽地说:“路队,你看,这窗户是不是被人打开过?”
路鹤朝窗台方向望去, 他很快明白梁云峰的意思, 窗户锁栓锈蚀关不上,因此窗户是可以从外面推开的。
窗户紧靠着桌子,桌上的物品有被窗门推开时滑动的痕迹, 如果有人从窗户进入又从窗户离开,他必然没办法规整物品, 因此这说明有人进出过。由于房门被封锁, 他也只能通过窗户进出。
路鹤上前推开窗门, 外面一阵清风吹拂进来,窗外是楼房间的过道, 这是五层楼高的房屋, 每家窗户都有短短的帽沿,如果有人爬上来, 不是不可能。
梁云峰擅长发现细节,路鹤当下说:“云峰, 很好。你们再看看, 房间里有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他料想有人来此寻找什么东西,但是为了避免警方怀疑, 一定会还原房间。果不其然, 在一番查探后,什么痕迹也没有找到。
傍晚,路鹤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自己有录音机,他将磁带又反复听了几回, 想确认阮梦樱在说这段话时到底是处于一个什么状态。
路鹤是很严谨的人,对受害者的遭遇会让他产生同情,令他生出情绪波动,因此他有时候会看上去天生悲悯,眉梢总是藏匿淡淡的忧郁。
但同时他会努力让自己变得职业化,以旁观者身份去看待任一件事,这是刑侦工作的素养,因此他有时候会看上去极其冷淡,甚至冰冷,眼神往往带着审判者没有情感的冰冷气质。
他反复听磁带就是想确认阮梦樱是否真实自杀,磁带是不是经人伪造?受害者语气停顿、轻重、快慢都能给他带来信息,在反复听了五六次之后,他基本肯定这个录音,是阮梦樱在没有胁迫下进行的自愿操作。
也就是说,阮梦樱基本可以确定是自杀的,但也正是因为她死了,她口中所说的魔鬼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阮梦樱不知道魔鬼是谁,更不知道那漫长的一年时间她身在何处,她也没有将更多有效信息传达给李牧骁,路鹤记得唯一的线索是,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
而白色面具也没有给出更多的细节,这对锁定嫌疑人无疑是迷茫的。
但路鹤从不会放弃,对每一件案子都会全身心投入,即便在任何线索都极其迷茫的情况下。
他解开锁,打开抽屉,将阮梦樱交给他的照片再次拿了出来,这份物证,路鹤没有上交给物证鉴定中心,是因为他觉得时机还未成熟,主要是受害者的照片太敏感了。
就算他再次打开照片,也会心神不宁,这是一个年轻女孩受虐后的照片,无论如何都会让人带上情感观看,但路鹤必须要极其冷静,抛弃一切情感,否则照片里的细节就会漏掉。
此刻,台灯下,路鹤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五张照片一张张整齐地摆放到桌面上。
摆完后,他双手抵桌,目光如炬,近距离观看每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内容都是裸体的女孩,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大腿伸直,路鹤发现,也有不同之处,女孩的大腿张开的角度发生过变化,女孩脑袋靠墙的角度也变化过。
他发现,大腿摆得更开的那张,脑袋摆得更正,似乎拍摄人调整过女孩的坐姿,例如掰开她的大腿,扶正她的头颅。
而照片的视角也有小的变化,譬如正拍,左右斜拍,稍近稍远,拍摄者似乎在享受拍摄的过程。
女孩被虐待后,拍摄者继续享受着虐待后的乐趣,他的方式是记录下来,这是否说明他有一种变态心理?
这不像常见的反社会人格,他的条件应该很优越,起码心理上是很优越的,他对女性有一种强烈漠视和敌视,也许成长的环境中,他被女性歧视和虐待过。
还有一件无法忽略的重点,这份照片是魔鬼留给阮梦樱的。
李牧骁的证词中说,阮梦樱有一天醒来,就睡在一家小旅馆的一张床榻上,她是赤身裸体的,床上就放着这几张照片。
阮梦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以这种方式丢在小旅馆的床榻里,后来她询问了小旅馆前台,得到的回答是,她所住的房间,就是以“阮梦樱”的名字在几天前登记的,至于登记人,前台并不记得。
也就是说,有人提前用阮梦樱的名字订了一间旅馆的房,至少付了五天以上房费,后来有人将阮梦樱背到了房间里,带走了她的衣服,放下了照片。
这是阮梦樱被软禁一年后“逃生”的场景,她不是真正的逃生,而是被“遗弃”的。
路鹤不知道为什么白面魔鬼要遗弃她,又将她的裸照放在她的身边,裸照是警告她吗?警告她已经获得了自由,所以不要选择报警?
很显然,后来阮梦樱的弟弟孙梦树被殴打就是对阮梦樱的警告,但那应该不是第一次,照片可能是第一次警告。
白面魔鬼放走了她,又先后用照片和毒打她的弟弟来警告她,这让他想起一个词“欲擒故纵”,白面魔鬼就像在玩一个游戏,假如阮梦樱是他的猎物,那么他囚禁她以后又放走了猎物,而在这场“猎杀”游戏里,他不断地让猎物产生恐惧。
阮梦樱无疑生活在痛苦和绝望之中,所以她做出了那个残忍的决定,将自己碎尸万段的遗言。只有绝望到窒息时,人才会做出那样对自己残忍到极致的决定。
路鹤看着照片试图侧写嫌疑人和受害者的心理,侧写这场“猎杀”游戏的犯罪心理,因为他知道,现在维系嫌疑人和受害者之间唯一最近距离的纽带就是照片。
这组照片意味着,嫌疑人和受害者曾经所处同一空间,相机记录下了两人的状态,虽然嫌疑人没有露脸,但是他拍摄时的细节会让人联想到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年轻,有钱,性格乖张,还带着心理变态,他将虐待女人作为一种乐趣,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并且高高在上地对待自己的“作品”,他知道对方对他毫无伤害,因此他拍摄时呈现一种癫笑状态,体内的快感急剧膨胀,他觉得,放走对方也许更刺激。
路鹤尝试代入那种心理,为了更准确地心理侧写,他不得不冒险去做这样的事,尽管这很危险,可能会反伤自己,但是路鹤必须要铤而走险。
他的额头呈现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眼白在放大,他逐渐进入冥想状态。
不过,他的眼黑依旧很明亮,在还没有完全进入冥想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细节,阮梦樱是化了妆的,而且是红色妆容,只因为她头发散乱,照片里光线较暗,所以路鹤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当他发现这个细节,目光不由自主在她的敏感部位上探视了下,他突然发现阮梦樱的乳晕和下体也被画上了红妆,只是颜色很淡,像是被人随手勾勒了几笔。
之前由于他有意屏蔽了这些部位,所以并没有发现这些细微的小细节。
他的内心忽地一怔,这种红色妆容让他想起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的红妆连环杀人案。
曾经他以为那些红妆有可能是嫌疑人在死后的受害者身上化上的,但是这副照片让他意识到,嫌疑人如果在活人身上化妆,可能更有成就感。
本案嫌疑人会不会就是红妆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路鹤产生这个意识后,有一种急于想抓住真相的冲动。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因为有一张照片,阮梦樱的口红加深了一些,他意识到,白面魔鬼在拍摄时,给阮梦樱补妆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就在寻找更多的细节,突然,在阮梦樱一只高跟鞋的鞋跟后方,露出一小截口红的尖头。
白面魔鬼给她补完妆,随手将口红丢弃,口红就掉在她的高跟鞋鞋底旁。
在努力侧写时,路鹤的视线在阮梦樱的红唇上久久没有移开,那红色鲜艳,就像危险的信号,也像鲜血,预示着死亡,他的眼白渐渐放大,忽然,他坠入了幻觉当中。
路鹤发现,他再次回到了那个梦境,从小到大,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场景。
这里充满浓密的迷雾,空气很冷,四周像是虚空的世界,望不到头。
每次他都坐在湿漉漉的地上,他不是成年的路鹤,而是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他爬不起来,走不动,就好像被什么重重的东西困住了手脚,但他又分明找不到困住手脚的东西。所以他必须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爬一小段距离。
每每在这时,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魔,会从迷雾里出现。
路鹤见过他的脸,条条紫红的筋络纵横交错在脸上,就像无数条爆开血浆的水蛭爬满他的脸。
每一次,他手里都拿着一把长长的手术刀,比医生的手术刀至少长一倍,手术刀锋利无比,他慢慢地俯下身子,将手术刀划进一个女人的脸。
就在魔鬼的身前,有一个手术台大小的桌子,一个女人像是熟睡地躺在上面。
每一次,魔鬼都用手术刀在女人的脸上和身上肆意地划割着,他好像很享受这种划破皮肤的过程。
他偶尔会将蘸满鲜血的手术刀送到嘴边,伸出舌头舔舐刀刃上新鲜的血液。
舔舐后会发笑,张着牙,牙齿之间塞满了乌黑色的污垢,像是血液沉淀的罪恶。
每一次,女人的样子都不相同,但每一次女人的脸颊和身体必定血肉模糊。
魔鬼罢了手,他很满足地抬起头,然而狰狞的目光朝他望过来。
路鹤又一次面对他的目光,那双眼睛他一次次对视过,他无数次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什么。
但每一次,他只看到了邪恶、嗜血和贪婪……
路鹤一定要找到他眼睛里的真相,为什么他一次次扎根在他心底,他要坚持和魔鬼对视。
但每一次,当魔鬼朝他走过来,他都会产生紧张。魔鬼一步一步走向他,手里的手术刀,滴落着鲜血,地面上传出嘀嗒、嘀嗒的响声!
汗水顺着路鹤的额头滴落,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甚至产生窒息。
他的耳畔,又一次响起暴雨声,雨水哗哗地作响,和魔鬼的皮靴踏在地面上的响声交杂在一起。
皮靴的声音就像一声声击破心脏的鼓点。
嘭!嘭!嘭!
魔鬼已经居高临下,站在路鹤的身前。
他猛地挥动手术刀,锋利的铁刃划过路鹤的喉咙……
“轰!”一声巨雷响起!
路鹤从幻觉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条竖条纹的细小亮光,耳畔是闷闷的声音,雨声,雷声,他知道又下暴雨了。
他又一次出现在卧室里的衣柜里,这个衣柜伴随了他很多年,他想丢弃它,又舍不得他。
每一次狂风骤雨和电闪雷鸣之夜,他在睡梦中一定会出现幻觉,幻觉会将他带到新的“世界”。
他每次醒来,就会出现在这个衣柜里。
这里很安静,就像孤立的虚无世界,与世隔绝,那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不知道是逃避魔鬼,还是逃避内心的恐惧。
路鹤知道,如果他看不透魔鬼的眼睛,他就会永远困在这个衣柜里。
他推开柜门,发现窗户没有关上,雨水飘洒进来,他迅速爬起,去争夺桌上的照片。
五张照片被打上了几滴雨水,路鹤快速关上窗,找了一条干净毛巾,轻轻用柔软的一面擦拭照片,擦拭掉阮梦樱“身”上的水滴。
路鹤知道,如果他不能透视魔鬼的眼睛,他永远都不能以最完美姿态侧写犯罪凶手的真实内心,他的心中就像被一道屏障隔离,只要他探到凶手的内心边缘,他就会进入魔鬼困住他的幻觉。
他轻轻用毛巾擦拭,生怕照片会回潮,那么他对不起阮梦樱的委托。遭到魔鬼的侵袭后,他的手依旧有些微微的发颤,就好像不受控制。
他坚持擦掉照片上的水珠,蓦然之间,他想起一件事,上次就是这条毛巾,他给孟思期擦过湿漉漉的头发和脚掌,他后来才意识到,孟思期当时应该是防备他的,他确实有些心急,他想下一次绝不会那么鲁莽。
想起这件事,让他有一种错觉,他内心的不安在消除,他变得平静,好像想起孟思期会让他趋向平静,就好像她是能量的开关,能够控制他的情绪,减轻他被魔鬼困住后内心的余悸。
路鹤渐渐变得平静,他的脑海里幻化出孟思期的模样,那张淳朴白皙的脸庞,眼睛明亮没有杂质,总是挂着令人愉悦的微笑。
他手里柔软的毛巾,被他骨节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好像上面还残留着孟思期的气味。
路鹤从未如此冷静,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他觉得孟思期也许是他在最迷茫的时候能够帮他走出困境的人。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也从未如此冷静地落在照片上,照片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如毛孔般呈现出来。
他偶然发现了一个可能突破关键证据的细节,他连忙拿起五张照片反复确认,目光像是穿透细节,透视了真相。
他快速将照片包好,急忙拿起一把伞,冲进了雨夜。
第118章 [VIP] 恶魔在人间(17)
路鹤打着伞, 走了一段路,皮鞋和裤脚全被雨水打湿了,他没有管这些, 继续走向十字路口, 终于在路口等到了一辆出租车。
他坐上车,将雨伞在车门外抖了抖,才关上车门, “师傅,市区, 溯江灯塔。”
今阳市市区中心, 溯江横贯, 江两岸都是繁华世界,一座高高的电视塔, 坐立在江边, 她耸立着,用她俯瞰的姿态, 见证了市中心的繁华变迁,见证了这个城市的沧桑变化。
溯江的水是相同的, 然而它每一段流域却不尽相同, 有的承载繁荣,有的漂泊冷清。路鹤当然也知道, 溯江上有货轮, 也有游船,有欢声笑语,还有流浪歌声, 江底有鱼群,也有泥沙, 对于刑侦工作的他来说,还有沉冤未雪的尸骨。
出租车很快到达灯塔下,路鹤下车,从很远的地方遥望,这座灯塔就像一座白色烟囱,但是站到她的脚下,路鹤感觉到了她的雄伟。
灯塔最顶端亮着照射江岸的白灯,他抬起头,从雨箭里感受那光照的温度。
在灯塔附近行走,他的目光遥望着灯塔的四周,四周并非一片漆黑,在雨中,还有城市繁华的点缀。
刚才在家,路鹤从照片中的窗户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白影,像是一个白色烟囱,因此他推断那是溯江灯塔。
拍照的地点应该不是平地的房间,可能是几层楼上,白色烟囱的高度和大小,还有光照的角度,预示着拍摄的位置是在江对岸的某个楼层里,拍摄角度朝上。
他站在溯江的岸边,遥望着江对岸的建筑,那里是市区最繁华的一片区域,高楼大厦林立,而其中一处就是罪恶的发源地。
路鹤在雨中,在冷风中站了许久,他没有顾及自己身上已经湿透,目光比灯塔的光还要灼热,穿透雨幕,在对面的建筑群上游走。
第二天一大早,路鹤回到了办公室,大声命令:“一队,所有人,马上联系城市规划局,要到城建图,还原溯江灯塔对岸的建筑群,要一比一!”
一队成员这会刚到办公室还在添茶倒水,听了路鹤严肃的命令,不自觉紧张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路鹤发现了重要线索。
路队要的一对一应该是尺寸比例的一比一缩放,这其实是技术科擅长的工作,但路鹤更希望一队牵头来完成,因为时间紧迫。
罗肖国马上说:“严春,你跟我马上去趟城市规划管理局。”
“好,罗副!”
罗肖国总是第一个知道路鹤想要什么,他马上又吩咐:“还有双玺,你找技术科,问下能不能尽快制作建筑模型。”
“行,这就去。”
*
二队办公室里,孟思期早上上班后第一时间打开了笔记本,准备将卢广生教授的话做一些分析。
孟思期昨天从上海回到今阳市后,被他们的车子直接送回了家中,她发现出差一趟整个人都特别累,她本来昨天晚上想分析来着,结果疲惫地睡了。
昨晚下了大雨,沙沙的雨声就像催眠曲,她提笔没一会,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是今阳市电视台记者,今天是2024年8月13日,有一则紧急新闻,今天上午十点钟,城市规划管理局下属单位拆迁溯江灯塔附近的居民区时,在一个装满水泥的油桶里发现了人的白骨,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引入深思。我们将报道切回现场……”
现场一片嘈杂、喧闹、惊惶。“把渣土车开走!”“没听见吗?这是刑事现场,还拆什么拆!”“保护现场,市局同志现在就在路上!”
“轰隆!轰隆!”渣土车的声音发出巨响,碾压着孟思期的耳膜。
她是被冻醒的,也是被雷声惊醒的。风吹打着窗户,将没有上栓的窗户推开了,一片雨夹带着风吹进来,瞬间打在孟思期的头上、脸上、脖子里。
她打了个哆嗦,慌忙去拉窗门,在雨幕中,她远远地看见了一点亮光,那光她知道,是溯江灯塔。
在关窗前,她好像沉浸入了那点光中。那是黑暗的暴风雨中,最亮的光芒。
她不自然就想到了路鹤,也想到了父亲孟星海,其实他们有交集,孟思期记得,路鹤和孟星海有交集。
当时白骨的新闻在电视上播出后,孟星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当警察,谁敢说不牺牲”,她不知道孟星海的那句话其实带着一层悲伤。
后来在孟星海病重之际,孟思期偶然发现,路鹤在三十年前去世,而孟星海从警也有三十多年,他们都在今阳市公安局,也许他们相识呢?
那次她坐在孟星海的病床前问他:“老孟,你认识路鹤吗?”
“路鹤?认识。”孟星海头靠着加高的枕头,淡淡地说。
“你真的认识?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去市局报道的那天,我见到了路鹤,他是刑警一队队长,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我很荣幸能成为他的下属……”
孟星海停顿了下,混浊的眼眶里渐渐湿润,“那天,我还见到了你的孟姨。”
“孟姨?”
孟星海轻轻“嗯”了一声:“期期,爸爸一直不希望你了解警局的事情,因为,爸爸看到了太多的牺牲,悲欢离合,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平淡、幸福……”
那次孟思期没有再次问下去,因为她发现父亲的精神有些不济,她将他加高的枕头拿掉了一个,“爸,你再休息一会。”
一阵瓢泼大雨顿时冲击在孟思期的身上,她的思绪全断掉了,她马上将窗户关上,溯江灯塔微弱的灯光被她关在了窗外。
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脸颊和锁骨,把冷冷的雨水擦干,她突然想起,那天路鹤也是这样,用毛巾将她身上的湿漉擦干。
昨天晚上孟思期没怎么睡好,孟星海弥留之际的话一直在她耳中回响,他说了好几件未破的案子,最后一句话是,“路队,太可惜!”
可惜路鹤在英年之际就牺牲了,可惜他没有余力继续追寻路鹤的步伐,可惜,他已经垂垂老矣,即将走入终点,无力再为路鹤的死寻找真相!
“思期,在想什么呢?”赵雷霆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将她从无尽的思绪里拉出来,他将一张磁带放在她办公桌上。
“磁带?”孟思期看了看他。
“对,这次去上海,卢教授的话,当时你应该也没记多少吧,我包里有个录音机,我偷偷录了一份。”
“可以啊赵雷霆,”孟思期情不自禁露出笑靥,给予他夸奖,“不得不说你是福星!”
其实卢教授说了很多话,那个故事,以及许多专业的术语,孟思期当时顾着听故事,也听不懂那些专业词,因此基本上没怎么记,但有录音就好办了。
赵雷霆眉开眼笑,又回到座位将一台录音机拿了过来,这录音机又大又重,里面应该装的是两到三节一号干电池,但也可以插电。
“不是,你去上海背着一个大包,就是装的这个。”孟思期有些不可思议。
“对啊,录音机,照相机,我都带了,衣服那些吗就只能省了。”
“所以,住酒店也没换衣服呗。”孟思期假装嫌弃地笑了笑。
“是啊,那还能怎么地,时间那么紧。也许路鹤也没换呢,这算不算诋毁他的形象!”
孟思期假装生气:“诋毁,赵雷霆你太坏了。”
“你看你,和路鹤去了趟上海,人就变了。”
“嗯?”孟思期微微愣了一下,她变了?她怎么变了,她没有啊。
还在想着“变了”的事情,赵雷霆做了个鬼脸走开了。孟思期没再多想,把磁带装进录音机里,按下电源键,她把音量拧小,每次放音,也尽量贴着耳朵听,主要是不想在办公室制造噪声,她再次对卢教授的话反复听了两回。
昨天,向卢广生描述了姚仁俊的症状,卢广生的第一句话是,“根据你的描述,病人是阿尔兹海默症症状没错”。
当时卢广生给出这句话,似乎就建立了姚仁俊是阿尔兹海默症的事实,所以孟思期才会一直都沉浸在失落的氛围中。
但是明显的,卢广生这句话的语气不是很肯定,他是用不确定的语气在描述一件确定的事实。
他后来用了一段故事还有不少专业术语来向孟思期阐述,阿尔兹海默症的特殊性,还有绝望的本质,他其实是想告诉她,他也没有办法辨别姚仁俊是不是伪装的。他作为医生只能通过病人症状来判断是不是这种病症。
其实孟思期知道,咨询任何一个专家可能都得不出真实的答案,除非采取强制措施,譬如给予姚仁俊出其不意地威胁,让他快速产生撕破“伪装”的反应。
但是作为警察,这样的举措存在一些道德上的争议,警局和韩队是不会同意这样做的。
正在她思虑如何攻破姚仁俊的伪装时,门口传来冯少民的声音:“小孟,小赵,你们都在,刚刚局里接到了一个电话……”
孟思期站起聆听。
冯少民一边朝她走来,一边说:“姚仁俊的儿子姚坤明,刚刚联系警局,希望我们对他父亲做针对阿尔兹海默症的检测。”
孟思期怔了一下。姚坤明不是很反对给姚仁俊做检查吗?为什么突然又主动这么做。
冯少民看出了她的疑惑,他的眼底同样是疑惑。
赵雷霆从座位里快速起身,欣喜说:“是不是姚坤明被思期说服了,那天思期说了一番话以后,明显他态度发生了变化,他肯定知道隐瞒不报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孟思期摇了摇头,“这不对。”
那天她的话的确让姚坤明不好受,但是远远不足以让他改变主意,因为那不仅仅关系到他父亲,而且也关系到他,他不会“自掘坟墓”,除非还有隐情。
冯少民分析说:“我刚才也在想,姚坤明为什么要这么做,结合你之前的推断,我感觉姚仁俊可能遇到了危险,或者遭到了威胁。”
赵雷霆满脸不解地走到两人身旁,没有说话,认真在听。
孟思期瞬间明白冯少民的意思,从理论上来说,姚仁俊完全没有必要配合警方做检测,只要家属一直拒绝,那么警方难以强制执行。
除非姚仁俊近期遭受到了某种威胁,威胁的根源也在怀疑他是不是真正的阿尔兹海默症,因为姚仁俊一定知道一些重要秘密,那么只有真正的阿尔兹海默症或者死亡才能让姚仁俊闭口,让威胁者安心。
所以姚仁俊必须要和警方联合,即便有被检查到伪装的风险,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警方支持,甚至让官方证明他是真实的阿尔兹海默症,那对他才是真正获利的。
“师父,”孟思期语气略急,“我怀疑这两天姚坤明一定去过养老院,单独和姚仁俊见过面,做检查这可能是姚仁俊本人的意思。”
“行,马上打电话和养老院确认下。”
孟思期连忙冲向座机。
赵雷霆抓了抓鬓边的短发,“不是,你们也让我反应一下,都这么急的吗?”
孟思期已经拨通了养老院的座机,接电话的是养老院前台,孟思期说了身份,要求道:“何玲女士在不在,请她接个电话。”
不一会,何玲接起了电话,孟思期问:“何女士,从前天到现在,姚坤明有没有去过养老院,见过他父亲?请如实告诉我。”
在问这个问题时,孟思期有些紧张,她认为,如果姚坤明没有见过姚仁俊,可能并不能说明姚仁俊有问题,也许这次主动要求检查就是姚坤明的格局打开,主动配合。
按理这两天不是姚坤明习惯的周末探望时间,但如果他去过养老院,见过姚仁俊,那么姚仁俊有问题的可能性很大。
何玲的回答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孟警官,昨天下午,姚总确实来过一趟养老院,他们在房间见过面。”
孟思期一时有些激动,但她面色稳定,依旧冷静地问:“当时你在场吗?”
“姚总说,儿子有些心里话想对父亲诉说,因此我自然就做了回避。”
“谢谢你何女士,有什么需要我再和你联系。”
“好,孟警官。”
孟思期放下电话,抬眸望向站在不远处静静等待的冯少民,声音激动:“师父,昨天他们两人不但见过,而且他们两个单独相处过,我怀疑,这一切都是姚仁俊的把戏。”
冯少民声音响亮:“赵雷霆,你马上联系精神病院检测中心,对姚仁俊进行全面检查,拆穿他的把戏!”
第119章 [VIP] 恶魔在人间(18)
两个小时后, 精神病院检测中心配合警方行动,派出了一辆车,到养老院接人。
冯少民直接去了精神病院检测中心, 让孟思期和赵雷霆先去养老院, 陪同姚仁俊一起到检测中心。
在养老院大厅,孟思期再次见到了姚坤明,这次他主动上前说:“两位警官, 那天你们找我谈话,我回去想了想, 还和家人商量了下。我父亲以前为了工厂呕心沥血, 正直无私, 到老了,他没有认知, 这不代表他会退缩, 你们警方有难,我如果阻止父亲和你们配合, 那我不就是违背他的意志,我于心何忍, 我父亲的情况还是拜托你们了。”
姚坤明再次展现了上次谈话那般情深意切的本领, 让人产生感动,但孟思期没有任何感动, 她很职业性地说:“谢谢姚总和家属们的配合, 你放心,姚老的情况我们肯定很在乎。”
“好好。”姚坤明重重点头,“我相信你们。我父亲马上就下来了。”
电梯门打开, 何玲推着姚仁俊出来了,孟思期朝他望去, 姚仁俊的穿着很整洁,头发胡须也极其干净,唯独表情和身体一动不动,眼神呆滞。
精神病院的车就停在门口,养老院的人一起帮忙将姚仁俊和轮椅一起抬了上去。
在整个过程,孟思期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哪怕轮椅抬到车上剧烈抖动的那一刻,姚仁俊都没什么异样,唯一的变化,是眼神里有种探索的神态,那种神态像极了小孩子面对陌生环境时的好奇。
即便严重的阿尔兹海默症病人,也是有意识的,结合卢广生的描绘,这种反应让孟思期觉得姚仁俊根本不像是伪装,伪装成呆滞并不难,但偶尔有种细微的变化,却令人更加迷惑。
这是一辆类似救护车的箱体车,孟思期和赵雷霆全程就陪同着姚仁俊,何玲一同陪护,姚坤明并没有上车。
一路无话,很快车子到了精神病院检测中心,病院的人一起协助抬下了姚仁俊,这家精神病院检测中心是离警局比较近的一家机构,也算是今阳市比较大的,对于今阳市来说,硬件设施并不差,但在这个年代,条件就很一般,而且比起上海那种大城市,也有一定差距。
姚仁俊已经答应检测就很不错,将他送去上海或者其他大城市,那恐怕很难。
推着姚仁俊到检测中心室后,孟思期见到了精神病院检测中心负责这次检测的医生欧阳德。冯少民也在,他刚才应该和欧阳德介绍了情况。
彼此打过招呼后,欧阳德拿起医用瞳孔手电筒,轻轻掀起姚仁俊的眼皮,对着他的瞳孔中心照了照,仔细观察一番后,他对冯少民说:“冯警官,我们接下来有将近四五十分钟的检测流程,这个过程我希望你们在门外安心等待。”
冯少民颔首,“欧阳医生,谢谢。”
“不用客气,这也是我们的职责,希望能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何玲提议:“欧阳医生,我是姚老的养老院监护人,我可以留下吗,以防有些情况需要临时护理。”
欧阳德点了点头,“可以。”
跟着冯少民走出检测中心室,走廊里就有靠墙的长椅,赵雷霆说:“冯哥咱们休息会。”
三人坐下,彼此无言。姚仁俊是病人,就算检测也需要保护隐私,因此欧阳德是不允许旁人进入的,当然何玲确实有必要在场。
走廊寂静,四下无人,赵雷霆说:“冯哥,我没明白,为什么姚坤明今天不一起过来,他不一直宣称自己是大孝子吗?”
孟思期也觉得有些奇怪。
冯少民今天没见过姚坤明,他看向孟思期,“你觉得呢?”
孟思期回答:“师父,我也不知道。”
赵雷霆猜测说:“难道他有比父亲检测更重要的事情吗?冯哥,我们是不是找人去跟下。”
冯少民像是想了想,摇头说:“不需要,现在重心就是姚仁俊,姚坤明不来,很有可能他觉得这次并不会出现意外,而且他还有可能给我们传达一种信息。”
赵雷霆急忙问:“什么信息?”
“可能这层信息也是姚仁俊的授意,他可能希望,全程没有家属参与,只让警方陪同,那么增加了他验证结果的可信度。”
赵雷霆拍了下大腿,惊喜说:“冯哥,你说的太对了,姚仁俊肯定受到了威胁,所以他必须一次性完全证明自己就是阿尔兹海默症。”
孟思期也觉得冯少民分析很在理,她唇角弯了弯。
冯少民说:“静待结果吧,姚仁俊有自己的想法,欧阳德也是检测中心的优秀医生,至于能不能有所发现,那只能等结果。”
孟思期和赵雷霆同时点了点头。
在默默等待的过程中,孟思期有些微微的紧张,她发现赵雷霆偶尔摸下巴,这是他紧张时的表现,冯少民会比较平静,但也偶尔朝检测中心室的门望去。
这一段时间的调查过程无疑是漫长的,大家几乎把案子的突破口赌在了姚仁俊身上。如果姚仁俊是真正的阿尔兹海默症,那么所有的调查就变得没有意义,如果姚仁俊确实是伪装,但又如卢广生所说,假设他有坚定的意志力,那么这同样是前路茫茫。
这份紧张,孟思期无法消除,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急剧跳动,在急剧收缩,每一次都那么剧烈,每一次都背负期望,她知道所有好的和不好的结果都将在今天呈现。
“呲……”检测中心室的门滑开了,一副轮椅慢慢地推了出来,首先是姚仁俊一层不变的面庞,接下来是何玲的身影,她是很平静的。
何玲将姚仁俊推到门口,朝三人含笑示以礼节。
三人同时站起,因为最重要的人欧阳德还没有出来,冯少民问:“何女士,姚老检测时没什么大碍吧?”
孟思期明白,冯少民是关心对方,也是想从何玲口中打探一些消息。
何玲微笑说:“姚老全程都很好,欧阳医生也很细心。”她又说,“我带姚老去休息室休息会。”
“行。”冯少民说,“等下我会安排车送你们回去,你稍等下。”
何玲推着姚仁俊离开后,赵雷霆说:“冯哥,我们去找欧阳医生?”
“等一等,可能欧阳医生还没忙完,我们耐心等一会。”
“好。”
又过了二十分钟,检测中心室里传来脚步声,三个人几乎同时起身,孟思期从来没感觉到自己如此紧张,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欧阳德的身影随后出现在检测中心室门口,孟思期第一眼就在确认他脸上的表情,他很平静,但随后微微摇了摇头。
随着他的摇头否定,孟思期久久压抑的失落感蓦然涌上心头,她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
技术科办公室里,有一张又宽又长,到成年人腰部高度的桌子,这张桌子平时技术科也会使用,而今天,桌子上摆放了栩栩如生的建筑模型。
技术科是警局大科,涵盖了现场勘察、痕迹鉴定、伤残鉴定、法医鉴定、物证收集、物证检验、微量物证分析、图像分析、犯罪现场还原、犯罪分子形象刻划等多种类技术工作。
其中经常出现场的痕检科和法医科都属于技术科,这些都是为了刑侦工作做出侦破方向、划定侦破范围而设定的重要部门。
制作沙盘模型,还原犯罪现场就是技术科最擅长的工作,今天罗肖国和严春从城市规划局要到了城区溯江灯塔周边的城建图,技术科五六个同事经过连续不断的工作,五个小时搭建了溯江灯塔对岸的大片区域建筑模型。
建筑模型尺寸和场景距离以真实尺寸等比例压缩到一百倍以内,站在旁边观看,就像乘坐飞机在今阳市区高空俯瞰溯江灯塔附近的场景。
而这个模型沙盘还有更“细思极恐”之处,从溯江灯塔的模型顶部连接出了无数的红线,与江对岸的建筑模型相连。
就像从溯江灯塔发射出无数红光,打在江对岸建筑群上,甫一看,密密麻麻的红线呈现一个个发射的姿态,给人视觉莫名的震撼。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上去,必定会当场眩晕。
路鹤站在沙盘模型的正面,以溯江灯塔的方向,俯瞰灯塔对面的建筑群,目光如炬。
一队全体成员全部站在路鹤身旁,观察着沙盘上的一草一木,技术科同事也站在沙盘对面,静静地观看等待。
在路鹤的身前,沙盘边缘的空桌上,摆放着五张照片,只不过这五张照片特意做了处理,路鹤提前用剪刀剪下单面胶纸片贴在了照片上,照片上的女人身体许多部位被遮挡,因此这五张照片呈现在大家面前,焦点全部落在了女人身边的环境上。
梁云峰就站在路鹤身旁,他知道,现场模型确实还原了真实的一角世界,但是照片里的溯江灯塔是模糊的,灯塔顶端的结构特征也是模糊的。
理论上来说,从窗户里观看到的灯塔和窗户之间的距离、角度尽管可以推测出位置,但是照相机的焦距,光线的变化,空间的变形,等等一系列原因,都会让这种推测变得极其困难。
此外,还需要推理的人具备强大的空间逻辑感,梁云峰大学物理和数学都不错,而且是能进入班级前茅的成绩,他此刻面对错综复杂的红线,就有一种密集恐惧症的感觉,更别说推断具体的位置。
技术科同事汇报:“路队,从照片的光感和质感来看,我们推测出照相设备应该是日本某著名品牌相机,标配50mm镜头,成像较接近现实。拍摄者应该使用的是傻瓜式默认设置。”
“好,辛苦了。”路鹤应答。
从走近这个模型开始,路鹤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模型,他站了许久,至少一个小时以上。他双臂相抱,表情肃穆,眼睛如星光明亮,聚焦在灯塔对面,就好像在追踪每一条红线的路径。
他偶尔下蹲,从建筑大厦模型望向对岸的灯塔,偶尔俯视,从灯塔方向望向对面大厦模型。
罗肖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特别想劝路队歇息会,但按照路鹤脾气,恐怕还不如不说,其他一队警员,从沙盘里移开了目光,有的揉动酸胀的眼睛,有的左右移动消除长期站立的疲惫。技术科的同事开始站不住,有的已经离开了沙盘,回到办公桌喝水。
罗肖国知道路鹤是一个脾气很“轴”的人,他破起案来,根本不顾惜自己身体,这方面,罗肖国觉得整个警局都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的。
当年省厅指名要路鹤去省厅刑警队,路鹤没去,其实罗肖国大致能猜到,今阳市还有不少没破的悬案,路鹤想凭借他的能力继续侦破。
但实际上,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许多遗憾,不是仅凭一人之力、一队之力就能完成的。
罗肖国是一个乐观、看得开的人,而路鹤并非如此,他了解路鹤,所以会尽力支持他。
在当初省厅指名要路鹤的时候,很多人希望路鹤能去,因为省厅前途更大,以他的能力将来至少是省厅刑警队长,不过他知道路鹤不会走,他也没有去“怂恿”他,一方面是他希望路鹤还能继续带队,另一方面,他也担心有人觉得他想当队长的位置。
就在罗肖国思绪万千的时候,路鹤突然动了,他拿起一张照片,开始远近移动着脚步。
所有人因他突然频繁移动而产生了无限的期待,他们知道路鹤一定找到了什么线索。
在诸多期望和紧张的眼神中,路鹤绕过沙盘,走到了沙盘对面,大家纷纷给他让出空间,路鹤时而疾速,时而缓慢,眼睛始终在照片和沙盘之间跳跃。
路鹤的脚步重新回到了沙盘正面,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灯塔模型上抽出了一根红线,那根红线没有连接任何模型。他提着红线绕过沙盘,再次回到沙盘对面。
在所有人聚精会神的目光中,路鹤将红线拉紧、拉直,指向了建筑群模型中的其中一个建筑模型。
那是一栋八层高的大厦模型,路鹤将绳头挂在模型最上层的窗户上。
罗肖国疾速吞咽了下,眼睛里竟然缓缓湿润,“快找出具体位置!”
严春和林滔快速翻起城建图,严春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很快,他找到了,那种从未有过的激动脱口而出:“西雅图俱乐部,是西雅图俱乐部!”
路鹤如雷贯耳的声音响起:“搜查令!包围西雅图俱乐部!派最大警力出警。”
那一刻,梁云峰眼眶内酸涩难当,他知道路鹤找到了,找到了恶魔身处的魔窟!
十几分钟后,嘹亮的警笛声响起在今阳市的天空,将乌云密布的天空震荡得四分五裂,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之间照射进来,光彩夺目。
十几辆警车由警局大门出发,长龙般,疾驰奔向西雅图俱乐部。
途中,路鹤在汽车里收到了对讲机里的汇报,是信息科的女警林敏嘉流畅悦耳的声音:“路队,西雅图俱乐部总经理叫贾龙辉,籍贯本省,今年四十一岁,是西雅图俱乐部创始人,西雅图主要做娱乐服务,有大量歌厅舞厅棋牌室,不过是正规注册,没有违法记录。”
“路队,这里还查到一些信息,西雅图俱乐部有不少著名企业投资,包括高速资本、龙城企业、万峰企业、河合企业……”
路鹤记得,这些企业曾经也投资了可可西里旅游公司,就是承办市花卉博物馆的那家旅游公司。
他不知道这些企业和这件案子有没有关系,但至少贾龙辉一定是阮梦樱案的重大嫌疑人。
信息科曹主任从对讲机发来话:“老路,西雅图俱乐部和今阳市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合作,我们是不是等下刘局指示。”
罗肖国也在车上,提醒:“路队,老曹的话不是没道理,因为阮梦樱一张照片,我们把这么大一俱乐部查一遍,万一什么都没查到,还得罪了一班大佬。”
今天刘局去了省里,给了授权,如果有紧急事情,就是由路鹤临时调度和指挥。
“时间来不及。”路鹤斩钉截铁地说,“出了问题,我路鹤担着!”
第120章 [VIP] 恶魔在人间(19)
精神病院的检测中心室内, 欧阳德将检测报告递给冯少民,解释说:“是这样的冯警官,我们对病人做了几项常规检测, 因为阿尔兹海默症主要体现在认知功能障碍和行为损害两项特征, 所以我们检测的范围也是基于此。”
在冯警官翻阅报告的时候,欧阳德故意停顿了会,才说:“冯警官也看到了报告, 我们的检测只能做到这些。另外,我们也检查到病人有高血压、高血糖方面疾病, 这有可能导致脑动脉硬化、动梗塞等脑部病症, 从而诱发阿尔兹海默症症状, 当然我们精神卫生中心条件有限,没有仪器检测这些脑部病症, 如果想要更准确的答案, 各位可以带病人去北京上海那些更大的精神卫生中心看看。”
孟思期认真听了欧阳德的描述,简单来说, 他们检测出姚仁俊患有阿尔兹海默症概率非常大,要想推翻这种概率, 只能去大城市寻求更大的医疗机构佐证。
孟思期不甘地问:“欧阳医生, 有没有可能病人有坚强的意志,伪装成阿尔兹海默症?”
欧阳德看向她说:“我只能说, 伪装成阿尔兹海默症的意志力是必须非常强的, 因为你可以试一试,一天不说话,不动作, 这样也是很难的,长期的话, 可能人会发疯。”
孟思期不自觉地扁了下嘴,一种无名失落感已经缓缓包裹了整个心脏,让她有些难受。
欧阳德和冯少民又介绍了几句,冯少民提出感谢,表示离开。
在精神病院检测中心的休息室,冯少民叫唤何玲,送他们回养老院。
再次看到姚仁俊,孟思期突然觉得他苍老了许多,因为以前,她一直怀疑他是伪装的,但是当消除对他的怀疑时,再去从本质上认识他,就会觉得他就是一个老人。
一个近古稀之年的老人,他就算有强大意志力,但是真的有那种体能和耐力来长时间伪装这样一个人类还无法攻破的“绝症”吗。
显然,她现在无法真正去做到怀疑,姚仁俊也许真的患了严重阿尔兹海默症,到了真正的“墓”年,只是一直以来她并不想“放”过他而已。
何玲推着轮椅慢慢推向停车场,孟思期他们走在离他们五十米之远的身后,远远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赵雷霆说:“冯哥,思期,我们是不是不能再在这条线上蹉跎时间了。要不,和韩队汇报下,去排查娱乐场所吧。”
冯少民缓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风像棉絮吹拂在孟思期的脸庞和耳边,这个季节的风不冷也不热,吹得人易困、绵软,然而孟思期的步子却有些重。
慢慢行走,望着前方姚仁俊的轮椅被何玲缓缓推动的场景,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她记得第一次去姚仁俊的VIP住房时,卧室里有个收音机,天线是打开的,收音机声音很小,在客厅只能隐约听到,而阳台几乎听不到。
但当时姚仁俊正在阳台上。
如果姚仁俊是无法行动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那么这一幕就有些奇怪。
那么,实际的情况应该是,在何玲离开房间前,姚仁俊应该是在卧室收听收音机的状态,但当她离开后,姚仁俊在卧室里进行了自由活动,他去了阳台。
也许是姚仁俊或者姚坤明曾经授意,何玲在进门前必须敲门,又加上进屋后有个视野阻隔的玄关,所以那天警察忽然来访,姚仁俊有足够的伪装准备时间,除了回到卧室。
那天何玲说正是姚老的午休时间,也说明她在午休时间通常不会打扰他,何况何玲还说过,她虽是姚仁俊的专人护士,在姚仁俊休息时会做别的事,也就是说姚仁俊每天都有固定休息时间,那也是他的活动时间,他并没有像欧阳德医生说的那样,一直处于封闭状态,“一天不说话,不动作,这样也是很难的,长期的话,可能人会发疯。”
正是警察忽然来访,打消了姚仁俊的自由活动,因此才会出现收音机在卧室播放,人在阳台的情况。
何玲曾说,“生活中你经常呆在一起就会忽视这些变化”,即便姚仁俊改变了位置,何玲也不会发现这些细枝末节。
孟思期意识到姚仁俊选择养老院的真实目的,他确实想在养老院度过余生,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他的“一世英名”,也才能保住他儿子的事业。他做出了“牺牲”。
他之所以选择养老院,有很大一种可能是因为他在模仿养老院的真正阿尔兹海默症患者,而每周一到两次的老年聚会就是模仿的时机,他用了两年的时间,模仿得炉火纯青,这就是真正的姚仁俊,孟思期的侧写一定接近真相。
在思虑时,孟思期直觉后背发凉,因为真正的姚仁俊是极其可怕的,也许他只要继续坚持,那么关于他的秘密就会深藏海底,永远尘封。
她的步子明显滞后于冯少民和赵雷霆,当她想追赶上两人时,眼前的光忽地暗了下来。
就像是天狗食日的异像出现,这副情景让孟思期顿时停住了脚步。
眼前幻化出新的画面,白日转换成了黑夜,冯少民和赵雷霆消失在画面里,眼前霓虹一片,是热闹的街市。
一片薄薄的夜雾之下,孟思期看到了站在夜色中谈话的两人,因为霓虹太亮,他们身影很清晰,其中一人露出了正脸,孟思期不用揣度,那人就是年轻了许多的姚仁俊,他面带微笑,正跟面前的人交谈。
他的声音也蓦地落入孟思期的耳膜中。
姚仁俊说:“贾总,你放心,你要的女工我一定给你办到,现在马主任就在做思想工作。”
叫贾总的点了点头,“姚厂长,你也知道我们俱乐部的规模,在整个今阳市,你找不到第二家,大把有钱的人来我们这里消费,只要你们女工来这里上班,有钱人玩得开心,她们也能挣钱,你们厂也能挣钱,这是一举三得的事情。”
姚仁俊笑道:“贾总的话太让人放心了,我们厂也请你一定帮忙,我知道你们俱乐部背后有很多大老板,只要你和他们说上几句话,我们厂一定起死回生。”
“这个你大可放心,人到了,钱少不了你的,就算不能救厂,你口袋也不会少。”
姚仁俊嘿嘿笑道:“贾总放心贾总放心。”
“五个孩子能办到吧,一定要年轻漂亮,老板说了,喜欢纺织厂的孩子,要五朵金花。”
“放心放心,一定会挑五个最年轻漂亮的。”
这番对话让孟思期的内心就像被刀子划了一刀,她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人能够轻描淡写地去把年轻女孩的身体和生命当成一桩交易。
可她亲眼看到亲眼听到了,这副画面让她真实看到了这个世界邪恶的一隅,隐秘的角落,肮脏的地方。
画面这一回停留了较长时间,孟思期从两人的中间望了过去,她的目光慢慢地凝住,因为两人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他一身西装革履,因为夜色,身形模样并不明显,但是他的脸上却戴着一副白色面具,那是只有眼孔和鼻孔的白色面具,冷不丁一看,让人不寒而栗。
白面人的头顶是红色灯光组成的招牌,上面写着“西雅图国际俱乐部”八个耀眼的大字。
夜雾散去,画面消散了,白白的光芒再次在孟思期眼前复现。
一阵头晕耳鸣再次袭来,“喜欢纺织厂的孩子”,“要五朵金花”,那些话,在耳边回响不停,刺得她耳膜发疼,她本能地捂住了双耳。
她离冯少民和赵雷霆已经脱离了几十米路,赵雷霆蓦然回头,发现她掉队了,朝她喊道:“思期,怎么不走了。”
冯少民回过头,两人像是交谈了一句,赵雷霆往她这边小跑了过来,到她身前说:“思期怎么了?是不是有点难受,你别急,我刚才和冯哥说,也许韩队他们有办法呢。”
孟思期耳鸣的症状好了很多,她瞥了眼赵雷霆,抿了下唇,像是给予他和自己的安慰。
她朝远方一望,发现何玲的背影越来越小,她急忙说:“赵雷霆,你等等我,我有句话想问姚仁俊。”
她拔腿就跑,从冯少民身边跑过时也没有停留,冯少民默默望着她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赵雷霆,赵雷霆摊开双手,表示不知。
孟思期气喘吁吁跑到了何玲身边,何玲好奇问:“孟警官,你跑得这么急做什么?”
她压住喘息说:“何女士,我想单独和姚仁俊说几句话,方便吗?”
何玲点头,“可以啊,那我去旁边走走。”
何玲松开轮椅把柄,示意孟思期这是推动轮椅的位置,她转身走向了路边一个小石凳。
孟思期走到姚仁俊的身前,看着毫无表情的他,慢慢露出了笑容,那是充满自信,充满绝杀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刀刃,稳稳当当落在姚仁俊的眼里,但是他依旧没有反应。
孟思期凑过脸去,故意贴近他的耳朵,声音低沉平静,却比刀子还锋利:“姚仁俊,八年前的夜晚,在西雅图俱乐部门口,你和姓贾的做了一笔交易,交易就是纺织厂五名女孩,姓贾的要五个最漂亮的女孩,俗称五朵金花,她们成了俱乐部禽兽老板的猎物,你是她们的杀人凶手!”
她说话时,就瞪着姚仁俊的眼睛,他的眼睛终于出现了异常,那是面对不可抗力的异常,就好像是某种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异象发生,让他产生了不可控制地失常。
孟思期冷笑道:“别伪装了,姚仁俊,你就是罪魁祸首!”
姚仁俊的眼睛突然出现通红的血丝,他的双手猛地颤抖起来,像是不受控制地做出抓向她的动作,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邪恶的嘶吼:“你这个魔鬼!你这个魔鬼!”
他拼命抓她,孟思期向后一退,姚仁俊整个人失去了重心,他从轮椅上跌了下去,滚到了水泥地上。
他仍然想抓她,拼命从地上爬起来,想抓住她瘦削的脚踝,想把她的脚踝拧断。
以至于他的苍老的身躯出现了像肉虫一样的扭动,四肢也像螳螂的肢腿那样丑陋地律动。
何玲急冲冲跑了过来,“姚老怎么了,姚老怎么了?”
孟思期依旧冷笑着,看着姚仁俊可怜又可悲的样子,感觉特别可笑。
冯少民和赵雷霆很快赶到,赵雷霆不解地问:“姚仁俊怎么摔了?”
孟思期收住笑容,冷静地说:“姚仁俊亲口告诉我,八年前,是他将纺织厂五个女工送给了西雅图俱乐部,师父,姚仁俊根本不是阿尔兹海默症,他就是五个女工‘枉死’的真凶!”
“你这个魔鬼,你在胡说八道!”姚仁俊趴在地上,咬牙切齿,面部极其狰狞,朝她怒吼着。
这副状态让何玲不知所措,惊恐万分,她根本不相信她照顾了两年多的老人一直是伪装的。
冯少民大声说:“赵雷霆,戴上手铐,押回去。”
“你这个老不死的!”赵雷霆将趴在地上的姚仁俊扣上手铐,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拖了起来。
姚仁俊被活生生拖进了警车,口中依旧不依不挠地怒吼着,骂着魔鬼。
何玲站在停车场门口呆立着,整个面色都是僵硬的,她大脑仍旧恍惚,眼前的疯子曾经给予了她许多假象,他关心她的年龄,关心她有没有成婚,关心社会女性的工作,他就像一个和善知性的老者,也像她的父亲。
她细心照顾他,听从他的感悟,甚至对他有一天不能说话感到惋惜。
可是他却是陷害五个少女的凶手,何玲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全身都开始发冷。
她望着驰离的警车,扶着空空的轮椅,久久沉沦。
警车疾驰回程,快到警局时,孟思期情急说:“师父,西雅图俱乐部,我们要申请搜查令,那里一定是犯罪聚集地。”
“好,我马上联系韩队,集合警力包围西雅图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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