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星覆
那黑袍人话音方落,便抬手朝若见微攻来。
若见微眼神一凛,身后“照夜”出鞘,他握剑在手,挡下了这一击。
他冷声道:“阁下要神器意欲何为?”
那人并不答话,见一击不成,借势后撤,而后以手掐诀,捏了个古怪的阵法丢向若见微。
若见微心下微惊,这布阵的手法,他竟从未见过。不过他手上剑势不停,回身一旋,剑锋顺势划出一道凌然剑光,与那阵法相抗。
黑袍人还要上前,再次抬手攻向若见微。若见微御剑抵挡阵法,自己侧身躲过了这一击。
此人所修阵法似乎并不属于九州之上已知的任何门派,他抢夺神器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见微不禁联想到“溯世”中提到的封魔之战,魔头既然是被十方神器封印,若是他想破除封印,是否也需要十方神器?
那人抓住若见微这一晃神的时机,再次加强了阵法,而后挥掌上前。
若见微瞳孔皱缩,他尚被阵法牵制,眼看这一击无法躲开,却见一旁闪出数道符咒,直朝那人面门袭去。
“!”那人一惊,忙收了攻势后退。就见一道紫色身影掠至近前,屈指成爪,招招直向黑袍人攻去。
杜衡一招袭向黑袍人,那人躲闪不及,被他一下扯下了挡住面容的兜帽,一张看着颇为普通但又陌生的面容露了出来。
杜衡有一瞬的愣神,那人被挑了兜帽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抬手又攻了过来。
却见杜衡撤身后退,同时手中掐诀,而后道道咒文袭向困住若见微的阵法。“轰”的一声阵法被破,若见微尚要提剑上前,就被杜衡一把揽住了腰身。
“!”若见微惊讶之际,杜衡已将他打横抱起,而后脚下运起步法,几下便从原地消失了踪迹。
杜衡将若见微轻轻放在地上。
若见微背过身去,声音平平地道:“你怎的来了?”尾音却带了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喜悦。
杜衡绕到他面前笑道:“见微,我不是和若瑾师妹说过还会回来找你的嘛,莫不是师妹没有告诉你么?”
若见微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将头扭到一边小声道:“那怎么来的这么晚。”
“哎呀,”杜衡接着道,“都是见微你跑得太快了,我只好满九州地跑了一遍。”
“我可是找得好辛苦呢,见微你都不看看我嘛。”杜衡说着将笑脸凑到若见微面前。
他的语气放的很轻松,若见微听了却有些心疼,于是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正看到杜衡嘴角一丝狡黠的笑。
若见微这才想起方才这人做了些什么,而且还是当着别人的面……
他的面色蓦地一黑,而后抬手按回了那人逐渐凑近的脸,一拂袖便向前走去了。
若见微迈了几步,这才发现身旁没有人跟上来,颇有些暴躁地跺了下脚,而后返回到原地,拉起杜衡的手,催促道:“快些走!”
“诶。”杜衡任由他拉着,嘴边的笑意更浓了。
祝飞白在前往天枢台的路上走着,忽然前方落下一个身影,向她踉跄地跑了过来。
那人跑到祝飞白近前,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祝飞白一惊,忙扶起他来,正见那人身上穿着榣山乐府的衣服。
祝飞白心下微沉,一面将灵力注入那人体内,一面问道:“你还能撑得住吗?府中发生了何事?”
那人满是血迹的手抓住祝飞白的袖子,道:“府…府主…别管我…了…快…回…回榣山…魔…魔门…”
说到一半蓦地断了气息,抓住袖子的手也放开来,无力地垂到了地上。
祝飞白瞳孔皱缩。
天枢台外。
幽都山的人马已将天枢台团团围住,凤止看着亮起的守门大阵,微微皱起了眉。
不一会儿,前去探查阵法的部下返了回来,向他回道:“禀掌门,这护山大阵颇为玄妙,属下…无法可解。”
凤止的眼睛眯了眯,那部下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半晌,凤止缓缓开口道:“既然无法解开…那便强行破开!”
话音方落,但见他暗金色的双瞳泛起金光,而后强大的气场自他周身荡开,那部下只感到一阵热浪涌过,便毫无防备地被掀翻了几尺远。
不止是周围的人,就连相距较远的天枢台也若有所感,这股巨大的力量,属于妖族强者的力量——
只见凤止身后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凤凰虚影,那凤凰仰天长唳了一声,而后展翅直直冲向了天枢台的守门大阵。
众人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四周一阵震动,就见那如同罩子一般罩在天枢台四周的大阵上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与此同时,天枢台内负责维持守门大阵的几位长老均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灵力震荡,有修为较浅的已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怎会如此?”
“守门大阵历经数代门人加固,应是没有问题才是…”
“来者是何人?怎会有如此强大的能为?”
“……”
就见守在门口的弟子慌慌张张回报道:“回禀各位长老,来者是幽都山凤止,他…他身上出现了一道凤凰的影子,然后就撞到了守门大阵上……”
“啊…竟是凤止!”
“凤止不是魔修么?凤凰又是怎么一回事?”
“凤凰…妖族?妖族不是已经快灭族了么,怎会还有如此厉害的角色?!”
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则喃喃道:“凤止…凤…是他…是他!”
据天枢台中的些许记载与代代流传,当年妖族圣君“孔雀明王”座下,曾有一位得力的部下,为凤凰一族的族长,实力在妖族中仅次于明王,其随明王四处征战,最终平定妖族内部叛乱,一统九丘,一时奉为佳话。
姜易皱紧眉头道:“既曾是十神的部下,如今为何会是魔门的首领?”
“不知…只是若是他全盛时期,吾等恐怕…难有胜算呐…”
“莫慌!”姜易冷声道,“加固阵法!”
几人听从掌门命令,再次将灵力注入阵法之中。
而天枢台存放神器的大殿之内,姬璇仍端坐其中,凝神破解“太卜”中的卜词。
他已进入了入定的状态,全然不知身边发生的事情。
大殿中偶尔传来几阵巨大的震动,周围护持的弟子皆运起功法护住中央的神器与姬璇。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如山崩地裂般的震动传来,大殿竟支持不住,顶上有几块大石块裹着泥沙掉了下来。
殿中一片混乱,弟子们仓忙躲闪着,还有一些仍坚持护住神器与姬璇。
姬璇似是进行到了关键时刻,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嘴里喃喃道:“祸起…祸起九州……”
凤止等人已经攻入了天枢台内,门人皆上前迎敌,众人混战在一处,天枢台中入目皆是一片血色。
凤止飞身掠过混乱的战场,落到了刚刚被阵法反噬的姜易及诸位长老面前,开口道:“神器在何处?”
一位长老勉强直起腰,朝他啐了一口血道:“魔头!你滥杀我天枢台无辜门人!休想得到神器!”
凤止周身冷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神器在何处?”
几位长老缓了过来,姜易冷冷道:“无可奉告!”说完,几人一同攻向凤止。
“哼!”凤止不屑道,“自寻死路。”
但见红衣翻飞,强大妖力裹挟魔气从他身上溢出,横扫四周,顿时有几人被扫得摔在地上。
凤止抬手掐住一人的脖颈,暗金色的眸子眯起,朝着姜易的方向道:“神器在何处?”
姜易从地上站起身,冷冷地瞪视着他。
那被他掐住的人喝道:“魔头…你…害我门人…我要你…偿命!”
说罢便欲引得自身灵力自爆,周围几人皆喊道:“不!”
姜易瞳孔皱缩,只见凤止手上使力,竟是在那人自爆前一刻,生生捏断了他的喉管!
温热的血迹喷在几人脸上,姜易红着眼眶道:“魔头偿命来!”
话音方落,她和几位长老合力开了一个杀阵,将凤止困在其中。
凤止眉头一皱,正欲破解此杀阵,却在此时,变数再生!
只见其中一位长老周身突然爆发出浓郁的魔气,而后竟一掌拍在了姜易的后背!
“咳…”姜易被拍得撞在墙上,咳出了一大口血。周围的几人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凤止也有片刻的愣神,而后破出阵法,径直向后面去了。
那突然堕魔的长老还要向姜易攻去,旁边几位长老忙挡在他身前,其中一位冲姜易喊道:“掌门!吾等在此拖住他,你快去保护璇儿与‘太卜’!”
姜易心知不能拖延,忙向大殿跑去。
殿中,姬璇从入定的状态脱出,他像是做了一场千年的大梦,周身被冷汗浸湿了,不住地喘着粗气。
突然“砰”地一声殿门被人打开了,姬璇转头朝向门口的方向。WWw.lΙnGㄚùTχτ.nét
“璇儿!”
只见姜易拖着一身的伤跑到他近前,姬璇缓缓开口道:“师父,我已解开卜词…”
“璇儿,”姜易此刻却已管不了那么多,他一把拉起姬璇,将他交到一旁的弟子手中,“天枢台已经不安全了,快随师弟逃出去!”
姬璇被师弟抱着,脸上是一片懵懂:“师父?”
姜易看着他,这孩子自小就入了自己门下,年纪虽然最小却已是掌门大弟子,因为天赋异禀而常年浸淫在占卜与布阵之道中,年方二八却还没有出过天枢台,更不懂这人世百态,她怎能放心……
她看着姬璇苍白的脸,一狠心扯下了腰间的玉佩,塞到姬璇手中道:“璇儿,师父以后不能陪你了!你跟着师弟走,拿着这玉佩,去浮玉山找陆珏,听到了没?”
姬璇像是明白了什么,无声点了点头。
此时凤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姜易最后摸了摸姬璇的头发,一推那弟子道:“快跑!”
说完毅然转身朝着凤止而去,大殿在她身后崩塌,殿中星河翻覆,碎石坠落,掩盖住了两人逃跑的身影。
姬璇的头一直朝向姜易的方向,他趴在年长他很多的师弟身上,常年覆眼的绢布已被泪水打湿了。
第 52 章 苦甜
杜衡被若见微拉着走在街上,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见微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方才那个人为什么要阻拦你呀?”
“见微我有点累了,要不咱们先休息一会儿?”
“见微你不饿吗?我请你吃饭吧。”
“见微……”
若见微不回他,只一味往前走,杜衡却还喋喋不休地问个不停,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若见微终于被他烦得忍不了了,转头看向他,冷冷问道:“你有钱么?”
“……”真是灵魂拷问呐。
杜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很是闷闷不乐了一会儿。
若见微还是带着他去了一间饭馆,等上菜的间隙,他才开口道:“我要去尔是山。”
杜衡一愣,就听他继续道:“你和我一起去。”
杜衡道:“尔是山…你…”
“我从‘溯世’中得知,尔是山乃是优昙尊修行之处,或许可以解开你身上为何会有‘转轮’之力的秘密。”
“我…”杜衡敛眸沉思了一瞬,似是不愿意多讲,复又提起另一件事道,“‘溯世’?”
“是,”若见微看着他,“‘溯世’如今便在我身上,方才那人便是想要抢夺神器才阻拦我。”
他将浮玉山与琅環阁之行告诉了杜衡。
饭菜端了上来,杜衡抬起筷子给若见微碗里夹了些菜,说道:“没想到‘溯世’的归属还有此渊源。”
若见微看着满桌熟悉的饭菜还有对方熟练的动作,突然有些恍惚,他接道:“是,而且‘溯世’本身也颇值得探究,其中有关十神与封魔之战的记载也可让人对千年前的事多加了解。”
“对了,你说十方神器之间彼此有联系?”
“嗯,我已经看到的三件神器之间确实如此。”
杜衡低头思索了一番,若见微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杜衡似是斟酌了许久,而后缓缓开口道:“我在幽都山中,见到了十神之一…”
若见微心下一惊。
“…‘孔雀明王’。”
杜衡将他在幽都山中从孔宴那里听说的神器之间另有联系的说法告诉了若见微。
当然略去了他探查山洞的前因后果以及与孔宴的一些对话。
若见微听了不禁皱起了眉头:“孔宴的说法更加证实,神器的作用并不简单。”
“嗯,虽然不知道凤止用来修复神魂的阵法是怎么回事,但确实是借助神器之力来进行的。”杜衡的语气显得颇为平淡。ιΙйGyuτΧT.Йet
借助神器之力…若见微心下一痛,他抬头看向对面,甚至就要脱口而出问一问那个人,每次剖心取血,他都是怎么挺过来的。
却见杜衡伸手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到他嘴边,笑道:“这饭不合你口味了么,怎的一直皱着眉头,来来来,吃一块甜糕。”
若见微看着他的笑,张嘴咬了一口桂花糕。
糕点酥软,化在嘴中,半是清甜,半是苦涩。
晚些时候,两人找了间客栈住下。
若见微进到屋内,抬手召出了“溯世”,将卷轴递给杜衡,杜衡接过,将之放到桌上,二人并肩坐在一起,展开了卷轴。
“溯世”泛起白光,其中的文字逐渐显现,若见微跟着杜衡又看了一遍,到最后时,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奇怪,这卷中的记载,与上次相比似乎起了变化。”
“哦?是有什么记载不同了吗?”杜衡问道。
若见微回忆了一番,朝一处指去。
杜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突然伸手轻轻触上了那行文字。
就见有淡淡的紫光从他指尖泛出,而后没入了文字中,那文字再次变换,化成完整的句子出现在二人面前。
那是最后有关封魔之战的记载:
“…封魔之战出现变故,吾等十神虽以十方神器成功封印魔头凝玄,然十神之中有背叛者,或为凝玄所用。故连山曾言,数百年之后凝玄或将破封而出,连山已于‘太卜’中留下卜词,预示九州命运…”
“…余亦留下线索于此,若后世有缘者有幸见此记载,切记…”
“…封印凝玄者,神器也,故破除封印者,同为神器…”
“…连山早已预料此种情况,故已于十方神器中另留下阵法…”
“…魔头凝玄身上魔气怨气极其深重,吾等欲探知其过去而不得,然世上并无纯粹之魔祸,故凝玄堕魔前之身份绝不简单…”
这段话既有提示又带了些隐晦,两人却看得暗暗心惊。
若见微沉吟道:“先前看时,卷中有关封魔之战结果的记载较为笼统,我原本以为,这是因为‘琅環君’写下这段时已是强弩之末,故而写得仓促。如今看来,却是一层障眼法。”
杜衡问道:“祝府主以‘离徽’试过么?”
“试过,”若见微道,“我们便是先以‘离徽’引动‘溯世’共鸣,才找到了‘溯世’,但‘离徽’并无让其中内容改变的效果。”
“……”杜衡看着自己的指尖,眼神微敛,“是因为是‘转轮’么?看来…这位‘优昙尊’不简单呐。”
“无论怎样,”若见微伸手覆上了杜衡的手,看着他道,“目前来看,尔是山中应当有‘优昙尊’留下的线索,我们前往一探,或许便可知晓‘转轮’与十方神器阵法的秘密。”
休息之时,杜衡悄悄推开若见微房间的门,便看到那人已在床上朝里睡下了,床外面还留着一块地方,屋里尚点着一盏灯。
他无声勾了勾嘴角,轻轻步入了房内,脱下外袍后俯身吹灭了那一盏灯。
杜衡躺在床上侧过身,从后面搂住若见微,看着那人的后脑勺,小声道:“晚安,见微。”
若见微睁开眼睛看着墙,他的后背抵着杜衡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背后之人沉稳的心跳。
他又闭上了眼。
若见微第二日醒来时,发现他和杜衡面对面躺着,自己的手正搭在对方的腰上。
“……”这不争气的手,他大概知道为何那次杜衡说自己主动投怀送抱了。
若见微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杜衡还在睡着,眼睫随着吐息轻轻颤动,面上一片安详,阳光洒在他的银发上,泛着柔和的光。
若见微的目光落到他两片薄而浅的唇瓣上,慢慢凑了上去。
他几乎摒住了呼吸,紧张又决然地将自己的唇靠近,杜衡轻浅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面上,他感觉到自己的两耳一片滚烫。
就在若见微的吻将要落下之时,却见眼前之人突然憋不住似的,轻声笑了出来。
杜衡睁开双眼,灰眸里皆是笑意,望着双耳通红的若见微。
若见微面上一黑,猛地拉开了与杜衡的距离,抽手拉过被子盖住了对方的头,而后愤愤地越过他下床去了。
杜衡闷闷的笑声隔着被子传了出来。
若见微在屋内梳头,杜衡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再等一段时间,他想道,等我…找到了压制之法,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见微。
到时,如果见微还愿意接受他……
自重逢之后,他惊喜于见微对他态度的改变,又胆怯于这份亲近。
从前的阿衡可以把自己的一切与满腔的爱意捧到见微面前,他无所畏惧。
如今的杜衡依然愿意毫无保留地爱他,却害怕让见微看到有关自己的所有真相。
他想把原来的阿衡还给他。
天枢台内,一片断壁残垣。
这个在九州上屹立了千年之久的门派,最终还是难敌魔门强悍的攻击。掌门随众长老战至最后一刻,倒在了这片他们一直生活的土地上,门人伤亡惨重,侥幸生还者四散奔逃。
凤止站在一地的尸首间,手中摩挲着夺得的神器,神色晦暗不明。
其实天枢台落得如此下场,除了幽都山的围攻之外,还有部分门人突然堕魔,以致同门自相残杀的原因。
有蹊跷,凤止想,这些人是被人强行种下了魔气,这手段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魔气比他自己的还要浓郁,放眼古今九州,也只有…千年前的那个魔头凝玄了。
至于为何选择在幽都山围攻之时引导天枢台之人堕魔…凤止眼睛微眯,原因显而易见,便是为了将此事嫁祸给幽都山。
不过无所谓了,凤止看着手中的“太卜”,神器已经得手,他的目的仅此而已。
不一会儿,有属下来到凤止近前道:“回掌门,天枢台还有部分门人出逃,请问是否要派人追杀他们?”
“不必了,”凤止收起了神器,回道,“通知幽都山之人撤退吧。”
他并不沉迷于这种恃强凌弱的杀戮游戏,他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那个人。
凤止抬脚向来路走去。
祝飞白星夜兼程,终于赶到了榣山脚下。
她看着昔日山清水秀的景象被一片黑色魔气笼罩,心头愈加不安,飞身向山上掠去。
榣山乐府之中,尸横遍野,惨不忍睹。二府主祝昀仍带领着剩余的弟子与长老苦苦支撑着。
他们皆是长于乐器的修者,而魔门之人多是擅长刀剑等近战之法,故而相斗之中乐府之人总是处于下风。
不一会儿,又有几名弟子丧命于魔者刀下。祝昀同长老围成一圈,将其余弟子护在圈内,而后各持乐器,齐奏退敌之乐。
榣山乐府所修的道法,乃是以乐音灌注灵力,达到破阵杀敌之效。只听激烈的乐声响起,不少魔者皆受到了影响,攻势有所减慢。
只是修为高者受到的影响较小,一位魔门门主仍坚持着挥刀上前,重伤了一位长老。霎时乐声变得混乱,乐府之人皆受到了攻击。
众人眼看防守被破,一时无望。此时却听一声铮然琴响,随即音波携着强大纯然的灵力震退了攻上前来的诸魔。
双方皆向声音来处看去,便见祝飞白立于一处屋檐之上,手持长琴“琼华”,抬手又是三声琴响。
祝昀心下一喜,府中弟子皆喊道:“是府主!”
“府主回来了!”
“太好了!”
“……”
幽都山之人被迫退后了一段距离,祝飞白从屋上落下,身后护着府中众人,冷冷注视着面前来犯者,开口道:“魔门之人为何无故犯我榣山乐府?!”
第 53 章 琴杀
惠影道:“烦请府主将贵府所藏神器交出。”他是绝影堂堂主,亦是围攻榣山的魔门首领之一。
“妄想!”有弟子冲他们喊道。
“你们杀害我榣山弟子,还想要神器,当真可耻!”
“……”
祝飞白并未发话,只冷冷地看着面前之人。
昧心堂堂主林昧眯了眯眼,语气阴冷道:“看来祝府主是不愿交出神器了,如此…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罢手一挥,魔门弟子再次围攻上来。
祝昀率众长老迎敌,但见祝飞白一人立于最前方,翻袖以琴弦灌注强大灵力,随即冷然乐音从指尖泻出,只听“铮铮”几声,转眼将几位想要上前袭击的魔者当场击杀。
正看到这幕的罗生心中一凛,早已听闻榣山乐府府主修为高深,想不到竟能直接通过琴音击杀修为不算太低的魔门修者。
对手难以应付,林昧与无锋堂堂主常锋眼神交错,而后几人身法变换,由惠影、常锋与罗生三人率半数人马围攻祝飞白,林昧则带领剩余部下继续攻向乐府其余之人。
祝飞白虽在琴修上造诣极高,然乐修先天不长于近战,再加上多半人马轮番攻击她一人,她身上亦受了不少伤,逐渐难以支撑。
罗生一边应付琴音中的灵力攻击,一边道:“祝府主一人当关,已见颓势,在下奉劝府主还是快将神器交出吧!”
祝飞白并未答话,她稍稍退后几步,而后额间神印一闪,竟是召出“离徽”浮于前方,随即两手同时在琴弦上划过,琴声如奔腾江海涌向四周,引得围攻之人皆是一顿。
祝飞白双手指法变换间,琴音携着神器之力滔滔不绝倾泻而出,直教在场之人心神俱震。
眼见围攻之人被琴音震退,却听林昧狠毒的声音在祝飞白身后响起:“祝府主可还想救府中人的性命?”
祝飞白一惊,转身看去,只见魔门之人已将众弟子与长老制服,林昧制着祝昀,横剑在他喉前。
琴声蓦地止了。
祝飞白开口道:“放开他们。”
林昧嘴角勾起一丝阴险的笑:“还请祝府主将‘离徽’交出。”
祝飞白的手瞬间握紧了,半晌道:“你先放了他们,我便…”
却在此时,变故陡生!
一旁的常锋趁祝飞白与林昧对峙之时,迅速掠至祝飞白身后,挥刀就要斩下!
“铛”的一声,但见一把长刀横在常锋与祝飞白之间,竟教常锋的刀再也无法压下半分。
常锋顺着长刀看去,一道飒然身姿映入眼帘,他瞳孔皱缩:“右护法大人?!”
乐正岚手上使力,挑开了常锋的刀,而后护在祝飞白背后,开口道:“谁也不能动她。”
双方一时都愣住了,过了片刻,才听惠影的声音响起:“属下不知右护法是何意。”
“哦?”乐正岚长刀立在身前,“是我没说明白么,我说…”
她露出一抹有些邪气的笑:“…这个人,我罩了。”
幽都山之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罗生道:“我等奉掌门之命前来夺取神器,还请右护法莫要为难属下。”
“为难?”乐正岚瞥他一眼,“我好像还什么都没做吧。”
几人见她主意已定,不再多说,常锋道:“既然如此,那便休怪属下不客气了!”
语毕,但见先前围攻祝飞白之人再度冲了上来。
乐正岚提刀在手,喝道:“来!”随后挥刀迎了上去。
祝飞白亦再度拨动琴弦,配合乐正岚的刀法。
乐正岚刀势凌厉,愈战愈强,祝飞白琴声也随之愈发急促,二人合作无间,转眼已有压制之势。
乐正岚后仰躲过了常锋一击,而后反手一刀刺入了对方的心脏,常锋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直直倒了下去。
罗生与惠影见状,攻势皆有所收敛,变得愈发小心翼翼。
乐正岚后退与祝飞白背靠着背,她抬手擦了一把嘴边的血迹,开口道:“我来应付这里,你去救你府中弟子。”
祝飞白心知情势不可久待,对她道了声“多谢”,便顺着乐正岚杀出的一条路迎向了不远处的林昧。
林昧见祝飞白朝自己来,心下一狠,剑刃在祝昀脖颈上划下一道口子,口中道:“祝府主难道不管自己小弟的死活了么?”
祝昀忍着痛,冲祝飞白喊道:“阿姐别管我!”
祝飞白看着他模样,心下一痛,她手捧着“离徽”靠近林昧,道:“你放下他,我便将‘离徽’交给你。”
林昧看她逐渐走近,心中一喜。待二人相距约一丈之时,他渐渐松开了制着祝昀的手,抬手就要抢夺神器。
却见此时,祝飞白翻手在“离徽”之上轻轻一弹,凌厉灵力直向林昧与制服众弟子的魔者袭去。林昧躲闪不及,瞬间被击得后退了几步,祝昀趁机逃脱了牵制,跑到祝飞白面前。
祝飞白眼含关切:“阿昀,你没事罢?”
“我没事,阿姐。”祝昀说完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身上的疼,祝飞白忙伸手以灵力为他愈合伤口。
此时变数再生,只见已获得自由的众弟子之中,忽有一人眼神一变,抬掌向祝昀攻来。
祝飞白见状,顾不得多想,挺身挡在了祝昀身前,生生受了这一掌,霎时被击得撞上了后面的墙。
“离徽”摔在地上,被那满身浓重魔气的弟子迅速捡了去。
“阿姐!”
“飞白!”
祝昀看着倒在废墟里的祝飞白,拖着一身的伤向那处跑去。
乐正岚挥刀扫开面前人,不管身旁人砍在自己身上的刀剑,飞掠至祝飞白身边,小心地扶起了昏迷之人。
众魔者见神器已得手,不再恋战,纷纷退出了榣山。
现场只剩一地的尸体和震惊不已的乐府众人。
祝昀跑到乐正岚近前,看着她将自家姐姐轻轻放在腿上,焦急地问道:“我阿姐怎么样了?”
乐正岚看着祝飞白伤口处冒出的黑色魔气,皱眉道:“她中了魔气。”
“?”祝昀慌了,“为何?府中怎么会有魔者?这是怎么回事?方才的袭击不是你们幽都山之人的诡计么?”
“不是,”乐正岚的眼中布满杀气,“方才袭击者身上的魔气,比之幽都山更为浓郁。”
“……”祝昀脑中一片混乱,“那还有谁?阿姐现在要怎么办?”
“尚不知对方身份,但看伤口处的功法,那人修为恐怕在我之上。”
祝昀更慌了。
“莫慌,”乐正岚起身将祝飞白抱了起来,对祝昀道,“你先整顿乐府中的幸存之人,我带你姐姐去求医。”
祝昀看着她,莫名觉得心中稍定,点头应下了。
“诸位小心避让呀!”
大街上,一位身着白衣,手拿长剑的年轻道长正在屋檐间飞掠。在他前方不远处,一个浑身散发着黑色魔气的修者,正奋力奔逃着。
那修者看着受了伤,形容颇为狼狈,他在房上跑了片刻,又落到地上继续逃跑,还不时挥剑向追击之人攻击,动作间撞到了不少路边摆着的货摊。
却见一个身穿淡紫色外袍,头戴白色幂离的青年从一旁跑出在他后面缀着,一面提醒街旁的人们避让。
那堕魔的修者又转了个弯,不顾撞到了一个挑着扁担的老者,继续向前跑去。
杜衡停下来扶起了那倒地的老人,关切问道:“老人家,你没事吧?”
若见微从他身后掠过,直直追向前面的魔者。
老人被杜衡搀着,连声道:“我无事,多谢这位公子。”
他俯身挑起落在地上的扁担,杜衡看见他箩筐里装的东西,突然道:“老人家,你这个是要拿去卖么?”
“正是。”
“那我买一个吧。”杜衡说着就往身旁一捞,这才反应过来若见微去追人了,有些尴尬地道,“额…不好意思,我没带钱…”
“无妨,”那老人笑着看他,“就当多谢你扶我起来了。”
他说着将一盏兔子模样的花灯递给了杜衡。
若见微又追着那人跑过几条街,同时挥剑抵挡那人的袭击。
他抓准时机,一把掷出“照夜”直朝那魔者而去,对方躲闪不及,背后被刺了一剑,脚步慢了下来。
若见微收剑在手,眼看就要追上那人,魔者却突然发了狠,转过身以剑与他斗在一处。
二人相斗间,四周行人皆躲在一边,跟上来的杜衡忙撑了个结界护住众人。
却见此时,一个小男孩从街的另一边跑来,他手中拿着个糖葫芦,对前方发生的事无知无觉。
众人心中皆是一紧,就见魔者一道剑气直向那小男孩挥去,若见微见状欲挡已来不及,关键之刻,只见一抹紫色身影飘过。
剑气击在一处货架上,杜衡则怀抱着小男孩,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旁。
小男孩紧紧抓着手中的糖葫芦,懵懵地看着眼前之人,白色轻纱飘起,正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凤眼。靈魊尛説
若见微趁魔者未及反应之际,上前擒住了对方,向城外而去了。
杜衡将小男孩放在地上,孩子的母亲这才跑过来将男孩抱在怀中,对杜衡道:“多谢公子相救。”
说着对自家孩子道:“还不快谢过这位大哥哥。”
小男孩仍是不明白当前状况,但还是乖乖地对杜衡道了谢,他将手中的糖葫芦举到杜衡面前:“请你吃。”
杜衡蹲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不吃,你快吃吧。”
男孩仍是坚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请你吃。”
那母亲也道:“公子快拿着吧。”
“唉…”杜衡笑道,“既然如此,那我拿这个和你换好不好?”他说着将方才拿到的兔子灯放到男孩眼前。
小孩子果然被这灯吸引了目光,将糖葫芦往杜衡手中一塞,而后两只小手捧起了花灯。
杜衡站起身,对母子俩拜别,然后拿着糖葫芦出了城。
若见微已在城外等着了,杜衡左看右看,不见魔者身影。
若见微知道他所想,开口道:“那魔者已死了。”
“?”杜衡问道,“不是说要从他口中问些事情么?”
“我原是这么打算的,”若见微说着皱起了眉,“可那魔者身上虽穿着仙门的衣袍,却已经神志不清了,只知道一味攻击。”
“他身上魔气也不同寻常,看着像是被人刻意种下了魔气而引至堕魔。”
“这魔气如此浓厚,比之凤止更甚,很难不让人想到那个千年前的魔头凝玄。”
杜衡走近若见微,若见微看他两手背在身后,正在纳闷,就见对方神神秘秘地从背后拿出了…一根糖葫芦。
“……”若见微看着面前的人,无奈道,“你如今多大了。”
“见微你不要这么嫌弃嘛,”杜衡说着把糖葫芦凑到若见微嘴边,“这可是我方才所救的小朋友给我的呢。”
他冲对方眨眨眼:“有劳仙君费心费力除魔了。”
若见微万万没想到,五十年后,他居然还做出和杜衡两人分吃一根糖葫芦这种事情来。
第 54 章 时雨
若见微再次黑着脸摔门而出,留下杜衡一个人在房内笑得打滚。
客栈中的人看着这冷面道长快步走到大堂,独自坐下问小二要了杯凉茶,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皆摸不着头脑。
若见微灌下一大口凉茶,心中还是烦躁不已。<a href="http://www.biqiku.net" target="_blank">www.biqiku.net</a>
杜五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然重逢后他仍是同先前一般对自己照顾与撩拨,可是每次当自己想更进一步的时候,最先躲开的却都是对方。
实在不行的话,若见微喝着茶愤愤地想,就先把人办了,再打包带回苍梧山。
晋阳城。
净悟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看向前方那人问道:“你来这里看什么?”
净思在前面走着,不时观察着街道两旁的房屋布置,闻言答道:“阵法。”
“阵法有甚么好看的?阵都已经被人破了。”
“非也,”净思回道,“阵法虽已被破,但布阵之人的目的尚不明了。”
“你何时对这种事情上心了?”净悟行至对方身旁,嘲道。
净思神情未变,淡淡道:“这阵法与我不久前见过的有相似之处。”
又入阵了。
若见微与杜衡走在街上,看着与昨日无二的小雨,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若见微撑着伞,杜衡伸手接住滴落下来的雨滴,疑惑道:“怎么最近总是碰到阵法?”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人知晓,两人看着身旁来来往往的人,一时无话。
半晌,杜衡缓缓开口道:“我一直很好奇…若是阵开之后有人入阵而不自知,或是未能成功破阵会变成什么样…”
若见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一愣,就听杜衡继续道:“…现在看了这位仁兄,我算是知道了。”
他们不远处,有一位修者正在一处货摊前卖东西,正是在沧州城中险些被魔气失控的杜衡杀害的那位。
两人走到那人面前,杜衡摘下幂离,冲那人打招呼道:“这位道长,可还认得我么?”
那人抬起头,面上似有片刻愣怔,开口却是:“两位要买些什么?”
“……”杜衡道,“你就没有些别的反应么?这样显得我很没面子诶。”哪有凶手追着被害人相认的,虽然他杀人未遂就是了。
若见微也道:“道长当真不记得我们了么?”
那修者疑惑地看着他:“我与二位素昧平生,况且我也不是什么道长。”
若见微心中一惊,追问道:“那请问阁下是?”
“哦,我啊,”那人挠挠头道,“我是城北的周老三,在这里卖些货物。”
两人奇怪地对视一眼,杜衡又问:“那请问你家中状况如何?”
他说完补充道:“我们没有冒犯之意,阁下若是不愿就算了。”
“没事没事,”那人笑道,“我家中父母俱在,妻子贤惠,一双儿女乖巧懂事,也算是和和美美了。”
“看来这人完全将自己当成城中人了。”两人离开了那货摊,杜衡道。
若见微推测道:“许是他尝试过破阵,但未能成功,阵法修复时让他替补了作为魔物消失的城中人。”
“这阵法也太邪门了。”杜衡眼色一暗,“话说…布这么大的阵,必然消耗甚多,以我对阵法的了解,有人破阵之时,布阵之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若见微会意:“你是想…”
“不错,”杜衡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我们把他引出来。”
净悟随着净思来到了晋阳城西。
净思抬头看了看写着“王府”二字的牌匾,抬步走进了府院中。
府中仍挂着红绸,贴着红色剪纸,只是空无一人,无端显出几分诡谲。
净悟抱着长刀靠在一边,看着净思在院中四处查探了一番,又绕到了后院。
不一会儿,净思又从后院中出来了,只是脚步有些沉重。
呵,假正经,净悟在心里不屑地道,脚下还是跟上了净思出了府。
两人又来到了城主府。
净思抬头看了看门口那座修缮一新的阁楼,以及上面没有题字的牌匾,若有所思。
“究竟怎么回事?”净悟忍不住问道。
净思不语,只是径直走进了府中细细观察。
净悟百无聊赖地守在门口,过了片刻,就见净思又出来了。
“看你神情是发现了什么吧,说来听听。”净悟对着净思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道。
“我猜想不错,”净思沉声道,“这阵法与我先前在如春山中所见相似,乃是抽取这城中之人的灵气,借由阵法汇聚在一处,而后再利用这阵法逆转城中的灵脉,从而使城中灵气锐减,魔气充溢,致使全城人堕魔。”
孟离利用整个如春山做大阵,是为了集全山的灵气复活“勾芒君”,故而那颗大椿树为主阵眼,作为灵脉的汇聚之处,吸收所有的灵气。
而这阵法利用整个城池做大阵,却是为了破坏城中灵脉,将灵气转化成魔气。
修者正常堕魔,乃是全身经脉逆行,使得全身灵气转化为魔气。而一片土地的灵脉亦是同样的道理,若是灵脉逆行,则会导致整片土地上的灵气变为魔气。
所以城中的主阵眼不为别的,正是为了集合抽取的灵气,而后利用这股力量逆转灵脉的运行。
“所以说,”净悟听了暗暗心惊,“这阵法就是为了减少灵气,增加魔气?”
净思点了点头,又道:“若只是一处或许并不明显,若九州之上有多处同时出现这样的阵法,那恐怕…”整个九州都将被魔气侵扰。
此时却听一道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大师一番推论着实让在下佩服。”
两人转过身去,正看到一个文士打扮的人青年站在不远处。
“只是…”谢涔看着他们,嘴边勾起一个有些恶劣的笑,“…二位既得知了这阵法的目的,我便不能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了。”
他说完,强大威压显现,周身骤然爆发出浓黑犹如实质的魔气。
杜衡与若见微连破两处阵眼,又来到了先前那位修者的货摊前。
杜衡看着那人,颇有些无奈地道:“这位道长,看来我们缘分不浅呐。”
“周老三”抬起头,看向两人道:“两位要买些什么?”
“不买什么,”杜衡看着他笑道,“我们来取你性命。”
“!”那人面上有惊诧之意,“我们素昧平生,你们为何要取我性命?!”
“你当真没见过我们么?”若见微声音冷淡,“你说你一直在城中生活,那你可能解释一下,为何你身上穿着修者的打扮?”
“我…”
“不记得了么?那我们换个问题,”杜衡接着道,“你可还记得,今早你是为何穿上这件衣服的?”
“这…”
“你说你有一双儿女,那你可还记得,你为他们取名的寓意是什么?”
“……”
“你当真,一直在这城里生活么,道、长?”
“你究竟是谁呢?”
“不…不…”那人捂住自己的脑袋,状似痛苦万分,身上不断有魔气溢出,“我是…周老三…不对…”
那人抬起头来,面上逐渐被黑气覆盖:“不对…我是…谁?”
若见微眼见他又有魔气爆发的迹象,抽身后退,而后又旋身化出无数剑光,包围在那人周围。
杜衡在一旁冷冷道:“你不是周老三,周老三已经死了,你也已经死了。”
那人的动作有一瞬的停顿,而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整个人身形扭曲,彻底化作了魔物。
若见微眼神一凛,操纵剑光朝他刺了下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
“轰”地一声巨响,阵法骤然崩塌,空间震荡中,若见微与杜衡两人瞥见一个黑影飞快掠过,忙提步追了上去。
那人步法迅捷,二人对视一眼,杜衡点了点头,随即抬手掐诀,几道术法袭向前方之人。
对方回身挥刀劈开术法,却见杜衡趁机召出“转轮”咒文,缠住那人周身,挡住了那人逃脱的去路。
若见微抽剑在手,行进间在手中挽了个剑花,而后快步上前,提剑向那人当头斩下。
“铛”的一声,那人举刀挡住了若见微的攻击,只这一招,若见微便已知晓,此人就是在沧洲城中偷袭自己并抢夺神器之人。
更令人震惊的是,此人手中所持,竟是“空桑君”遍寻不得的佩刀——“白帝”!
若见微冷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拿着‘白帝’?!”
那人不语,手中使力挑开若见微的“照夜”,向若见微攻去。
若见微提剑接下他狠厉的招式,这时杜衡已掠至那人身后,屈指成爪直向其头上黑袍兜帽而去。
却见那人似是背后长了眼,低头躲过了杜衡这一击,复又横刀一扫,逼退了杜衡几步。
此时若见微又挥剑上前,杜衡亦再次攻来,两人配合无间,前后夹击。若见微剑法大开大合,杜衡招式术法变化万千,将那人围在中间,那人不得不左右抵挡,颇有些狼狈。
杜衡再次召出“转轮”咒文袭向黑袍人,那人挥刀欲挡,背后若见微一招“孤峰照月”已至,黑袍人躲闪不及,被剑意所伤,直直撞向了一旁的墙。
两人落至那人近前,正见对方自一片废墟中站起,左手持着“白帝”,额间有红色印记一闪,竟又召出一把长刀在右手中。
待看清那长刀模样,二人皆是惊讶不已,他右手所拿的,居然是同为十方神器的“晦昼”!
此人竟同时使用两个神器!
就见那人两手抡刀横扫,强悍刀气向两人袭来。杜衡掐诀抵挡,若见微顺势上前与那人的双刀相抗。
黑袍人双手刀法使得得心应手,两人不得不合力应付,却见那人此时的攻势愈发凌厉,招招皆是奔着命门而去,两人心中暗暗惊诧,出招却多了几分谨慎。
若见微虚晃一招,那人一刀便逼近他胸口,却见他身法变换,巧妙躲过了这一刀,同时挥剑直向对方面门而去。
却在此时,那人手中刀势转换,竟是将另一刀直直刺进了若见微的左小腿!
若见微攻势一滞,剑尖再无法逼近半分,那人抽刀欲转,杜衡却趁此时从他背后袭击,一把扯掉了那黑袍人的兜帽,露出隐在帽下的面容来。
若见微腿上鲜血直流,不得不以剑支地,勉强让自己不倒下去。
杜衡转到对方身前,看着那人略带愤怒的面容,突然福至心灵,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杳冥君’——虞渊?!”
他说完这话,自己也惊诧了一瞬,就见虞渊奋力脱出了二人的包围,趁机逃走了。
杜衡快步走到若见微跟前,蹲下|身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仰头问道:“疼么?”
若见微抿着唇,闻言默默摇了摇头。
杜衡又低下头去,一边以神器之力为他疗伤,一边道:“应是刺中了骨头,恐怕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走路了。”
若见微张口就道:“无事…”
杜衡却打断他了:“莫要逞能。”
他为若见微包扎好伤口,转身将背后朝着他:“须找到医馆上些伤药,来,我背你。”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若见微垂眸看着他。
雨又下了起来,伞早就不知丢在哪里了,二人身上头上皆被淋得湿漉漉的。
杜衡背着若见微,在雨中跑着。
若见微在他背后,看着眼前之人被雨打湿的银发。
雨天,负伤,生死,狂奔,一切仿若五十年前的情景再现。
他突然有些分不清了。
一瞬间,他恍惚回到了那一天。
他说,你说好要带我回苍梧山,不能骗我。
他回答,不骗你。
我说过不会骗你的。
我想保护你,照顾你。
蒙蒙细雨之中,若见微搂紧了杜衡,开口道:“阿衡…”
杜衡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嗯,我在。”
“…乐正岚已将这五十年的事告诉我了…”
杜衡浑身蓦地绷紧了。
若见微感受到他的僵硬,他双手搂着杜衡,侧脸贴上了对方的后脑,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让你受了这么多伤,一定很疼吧。
杜衡张了张口,尝到了冰冷的雨,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我…”
他的话断在了口中。
雨还在下,四周一片朦胧,他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一滴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流入眼中,他愣愣地停在了原地。
时光倒回,万物静止,他们恍若仍置身在五十年前的那场雨中。
若见微的亲吻落在他的耳廓:
“阿衡,和我回苍梧山吧。”
第 55 章 月夜
过了半晌,杜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见微,我…”
若见微伸手摸索着按上他的唇,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你没反驳,我就当你答应了,不准反悔。”
杜衡万万没想到这回轮到自己被套路了。
若见微的头靠着他的头,声音响在他耳畔:“阿衡,我找了你好久…”
“…我很想你。”
那话语如柔软的云,将杜衡疲倦的心轻轻包裹起来,是独属于若见微的温柔。
“跟我回去吧。”
杜衡突然不想管那么多了,见微等了那么久,他怎么忍心让他再等下去。
“嗯。”他闭上眼轻声回道。
若见微又亲了亲他的耳尖,眼见杜衡的耳朵变成了通红。
“噗,”他沉沉的笑从杜衡背后传来,直教杜衡整张脸都红透了,“阿衡,我怎么不知道你被亲了之后反应这么大。”
怪可爱的。
若见微说着又伸手捏了捏对方滚烫的脸。
杜衡把他往背上托了托,继续向前跑去,略带羞赧的声音散在雨中:“见微!你真的是我认识的见微嘛?!”
怎么如此消遣人,还要动手动脚的。
若见微趴在他背上笑得停不下来。
净悟提刀挡住了袭向自己的魔气,心中巨震。
此人实力…比他先前在沧洲城中遇到的堕魔后的空桑君还要强!
净思落在他身边,两人对视一眼,皆知此番不可恋战,应该尽快找机会离开。
谢涔运掌再次聚集魔气向两人攻来,净思运起无量心法抵挡,净悟则趁两人相抗,从侧面袭向谢涔。
却见谢涔一边以掌法与净思拆招,一边灵巧地躲过了净悟的刀,他似是对刀剑之法也颇为熟悉。
净思净悟两人联手,也未能压制谢涔半分,眼看对方失了与两人纠缠的耐心,出招愈发狠厉不留余地,净悟心下不免焦急。
净悟再次被击得后退几步,正要继续上前,就见净思以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净悟疑惑地扭头看向对方。
净思对他摇了摇头,而后道:“净悟,用无量心法。”
“!”净悟一惊,“你是要…与我合力,使出‘四大皆空’?”
净思定定地看着他,净悟与他无声地对峙着。
谢涔的魔气又袭了过来,净悟叹气道:“好。”
净思抬手接下了这一次袭击,而后腾空结了个法印。
与此同时,净悟横刀在身前,眼神一凛,再次旋身挥刀之时,刀法已不像先前那般狂乱随心,而是透着一股刚正庄严的沛然正气。
净思手中法印落下,伴随着刀气向谢涔而去。
谢涔挥袖欲化解这股刀气,却见刀气骤然在他周身化开,而后与法印结合,在他四周形成了一股结界法阵。
一瞬间,法阵竟教阵中人失去一切感官,仿若置身一片虚无,正是无量心法之中的‘四大皆空’!
就连强大如谢涔,也有片刻的恍惚。
净思与净悟抓准时机,向城外跑去。
谢涔回神过后,不禁带了些恼怒:“又是佛门之人的心法!”
他以魔气强行破开了法阵,直直掠向逃跑之人。
净思行进间察觉到不妥,回身只见谢涔一掌直向净悟背后而去,忙提掌接下了这一击。
谢涔正在气头上,下手便重了几分,而净思方才使出大招,灵力正是虚弱之际,这一交手,直直被击得倒摔出去数丈之远。
“哥!”净悟瞳孔皱缩,忙跑过去扶起了净思。
净思面如白纸,身上伤口冒着黑气,勉强开口道:“快…走…”
净悟一把抱起他来,躲过谢涔的一击,提步朝城外跑去。
谢涔追了一阵,突然觉得有些无趣,索性停下了脚步:“呵,罢了,那小佛修活不了多久了,便让他们自己烦恼去罢。”m.ζíNgYúΤxT.иεΤ
他拂了拂袖,转身踱着步向城中走去。
面前不远处落下了三道身影,虞渊带着两个部下朝他走来。
谢涔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嘲道:“我记得杳冥君不是去布阵了么,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虞渊冷哼了一声,回头道:“木萧。”
他身后一位部下应声而出,上前将夺来的神器交给了谢涔。
谢涔接过了“离徽”,笑道:“杳冥君办事果然教人放心。”
虞渊不理他这阴阳怪气,只道:“听说凤止带人灭了天枢台。”
“是啊,他倒是做了件我千年前就想做的事,我可得好好谢谢他。”谢涔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轻快,“嗯…让我想想…不如就把‘溯世’的下落告诉他好了。”
虞渊跟在他身后,闻言眼神一沉:“凝玄!你…”
“我如何?”谢涔转过身来,无形威压散开来,其余几人身上渐有冷汗冒出。
他看了一眼虞渊身后的另一位部下,若有所指地对虞渊道:“你只管听我吩咐便好,劝你别做多余的事。”
那部下闻言浑身一抖,若是若见微在此,必能认出来,此人便是先前拦下他抢夺神器的人。
杜衡背着若见微来到了客栈中住下来。
他给两人换下了淋湿的衣服,又将若见微放到床上,查看了对方的伤势,道:“虽然我已经以神力治疗过,但还是须敷些药才能好得快些,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请大夫过来。”
杜衡起身欲走,袍袖却被人拉住了。
他回过身,低头看到若见微拉着他袖子的手,又看向对方。
若见微坐在床上,仰头定定地看着他:“你要记得你答应了我的,不能反悔。”
杜衡望进他那双墨色的眸子里,缓缓低下|身,语气一片温柔:“嗯,我不反悔,我跟你回去。”
他们此时离得极近,呼吸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
杜衡平息了半晌,才开口道:“我先去叫大夫,你好好休息。”
若见微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杜衡伸手为他整理方才弄乱的衣衫,无奈笑道:“好啦,你身上有伤,先不要乱冲动了。”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若见微身上某处。
若见微脸上一片恼怒之色,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抬起手,整好了杜衡被自己扯开的领口,方才答道:“好罢。”
杜衡轻笑出声,在他额上落下了安抚性的一吻,而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大夫来看过后,为若见微开了些内服与外敷的药,嘱咐杜衡每日按时为他上药,杜衡点头一一应下了。
“修道之人体质优于凡人,又以灵力治疗,恢复得会更快些。”老大夫摸着白胡子对杜衡道,“另外近日便减少下地次数罢,你既是他道侣,这几日要多加操劳了。”
若见微闻言低下头,两耳攀上了红色,杜衡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对那老大夫又是道谢又是送别。
杜衡回到屋子里时,若见微已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侧躺着,只给他露出一个后脑和通红的耳朵。
杜衡颇有些好笑,他坐在床边捏了捏那软软的耳朵,道:“见微,你把被子都盖了,我盖什么呀。”
那后脑不为所动。
杜衡接着道:“如今天气这么凉,我若是不盖被子着了凉,咱俩可就是一个伤一个病了,到时又是谁照顾谁呀。”
“那样的话,咱俩只能都窝在床上,四目相对,涕泪横流,无语凝噎……”
若见微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一脸愤愤地将被子分给了他一半。
一连着好几日,若见微都呆在客栈里。
杜衡每日谨遵医嘱,为他熬药敷药,还不时出去给他买些零嘴,给他讲些路上的见闻。
若见微靠在床头,曲起一条腿来,杜衡坐在床边,将他另一条受伤的腿放在自己大腿上,小心翼翼地为他涂药。
他将清凉的药膏细细地涂抹在伤处,指腹所过之处,带起密密麻麻的痒,从腿上直传到若见微的心里。
杜衡低着头,银色的发散落在他肩头,从若见微的角度只能看到隐约的侧脸,可他仍贪婪地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对方的轮廓,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阳光洒进屋子,为一切镀上了金色的边,有细微的尘埃在光中浮动。
匆匆流年,不过弹指一瞬。
这一晚,圆月当空。
杜衡拆下了若见微腿上绑着的绷带,仔细看了看,而后拍板道:“嗯,伤疤已消了大半,见微你下地走走看呢。”
若见微在屋中走了几圈,看向他道:“行动已无碍了。”
其实前几日他就偷偷下地走过,觉得已经没事了,但杜衡非要让他在床上再躺几天。
“果然修道之人体质就是好呐,”杜衡将他拉回床上,“不过今日已经不早了,我们明日再出发吧。”毕竟他们已经在此停留十来天了。
若见微坐在他身边,低着头没吭声。
杜衡起身去灭掉屋内的灯,待走到床边俯下身时,突然一双手攀上来勾住了他的后颈。
……
他退开些许,眼色沉沉地看着若见微,哑声道:“见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若见微的眼睛亮晶晶的,抬手拆掉了头上的发冠,一头墨发披散下来,他再次抬头吻上了杜衡。
……
第 56 章 蹇卦
姬璇在树林中被几个堕魔修士围了起来。
他同师弟往浮玉山而行,幽都山之人虽然没有追上来,可他们一路上碰到了好几波魔者的袭击,师弟为了保护他,以身作饵引开了那些魔者,二人就此失散。
姬璇十六年来第一次独自外出,又方遭逢师门剧变,亲友离散,一路颠沛流离,身心俱疲,那个天真懵懂的仙门天才见识过这人世中的诸多险恶后,被迫迅速成长起来。
他此时背靠着大树,面对着逐渐逼近的几人,苍白的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
其中一人道:“小道长怎么独自一人呢?你的师兄师姐呢?”
另一人恶劣道:“这小道长看着白白净净的,他师父怎的放心让他一个人出门?”
姬璇攥紧了袖子,他今日早晨卜了一卦,下艮上坎,乃为蹇卦。
几人眼中满是猥琐,慢慢靠近孤身一人的少年。
就在一人将要摸上姬璇的脸时,忽见几颗石子袭来,击中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腕上吃痛,收回了手,气急败坏道:“哪个人坏我的好事?”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皆摸不着头脑,就听一人朗声道:“几位欺辱一个少年,怎生面皮这么厚?”
几人向声音来处看去,但见一位身着黑衣,面容俊朗的青年落在不远处,正是偶然经过的司空阙。
那人被他驳了面子,心下恼怒,抬手就朝司空阙攻去。却见司空阙不慌不忙,轻松化解了攻势,而后捉住他攻来的手,干脆利落地来了个过肩摔。
“咣”的一声,那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剩下几人见状,都愣在了原地,不敢妄动。
“道长饶命,饶命啊!”那人趴在地上,胡乱地朝司空阙磕头,嘴中不停地道,“小的,小的不是有意冒犯的!”
“莫向我磕头,”司空阙看向地上的人,“你若有心认错,便向那位少年道个歉,然后赶紧滚!”
“是是是,”那人知这黑衣青年灵力高强,非他们几人能敌,忙爬到姬璇面前磕了个头,“方才冒犯了小道长,小的在此给您赔不是了。”
说完,忙带着其余几人道了歉,而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姬璇听着那几人的脚步渐渐远了,这才失去了力气般,慢慢靠着树滑坐到地上,他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
司空阙走到他面前,眼前之人衣袍脏污,发冠散乱,却无法掩盖面庞的清秀,看得出是仙门大派的弟子,而且身份高贵。
他朝姬璇伸出手:“小道长,可还起得来?”
姬璇闻声仰头,却迟迟没有动作,他用来遮眼的绢布早就丢了,司空阙这才发现他的眼中少了神采。
“……”司空阙蹲下身,在姬璇面前挥了挥手,见对方毫无所觉,方确定这孩子是真的看不见,他靠近姬璇道,“小道长你…”
却见姬璇突然失去了支撑,歪向一边倒了下去。
司空阙忙伸手抱住了他。
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1】
若见微自一片混沌之中睁开了眼。
两人一夜缠绵,到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
身上倒是干爽的,杜衡还算是识相。
若见微稍稍动了动,立刻感觉全身如同散架一般,脸上黑了几分。
昨晚他有心想要对阿衡好些,才让对方在上面,谁知此人得了便宜后丝毫不知收敛!!!
回想起此人昨晚对他说的那些浑话,若见微心下莫名升起了一股暴躁。
杜衡在他身后睡着,两手环抱着他,像是还没醒,只是……
若见微朝后靠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了抵在自己身后的东西,脸上更黑了。
昨晚都那般了居然还……无耻流氓!!!
他咬牙翻过身去朝着对面睡得无知无觉的人,抬起腿就是狠狠一踹。
“咚!”
这一早,客栈里的人都是被一声巨响惊醒的。
“砰砰砰”店家敲了半天,房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
“……”他看着眼前一头银发凌乱,身上披着件白色外袍的青年,疑惑地问道,“客官,你…们没事罢,怎么这么大的动静?”他记得住在这里的是两个青年。
杜衡朝他露出个歉意的微笑,张口胡诌道:“抱歉老板,大早晨吓到你们了,我方才同我家那位练剑时不小心摔到地上了。”
“?”老板更疑惑了,大早晨的您二位在屋里练剑?!
真是好兴致呐。
杜衡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满脸疑惑的老板,又带着笑意地关上了门。
待转过身来后,他才一脸难以描述地捂住自己小腹蹲下来,可怜兮兮地对着床上隆起的一团控诉道:“见微,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若见微从被子里露出两只含着水汽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杜衡挪到床边,对上他的眼,继续委屈道:“你怎么能这么无情?!难道我昨晚伺候得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好过头了。
若见微还是不说话,只是瞪着他。
杜衡接着道:“你看你都承认我技术好了,那你怎么能踹……万一……你以后可就没法快活了。”
我信你个鬼!
若见微一把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再补一脚,不如废了得了!!
杜衡看他一身的痕迹,眼神一暗,忙把人按进被窝里,好声安慰道:“好啦不逗你了,乖乖躺着吧,我给你上点药。”
若见微耳上瞬间攀上了一层粉红,却在看到杜衡拿来药罐后,紧紧抓着被子不肯松手。
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杜衡无奈道:“见微,你这样我怎么给你上药呀。”
若见微看着他小声道:“不必了。”
“那怎么行,”杜衡继续诱哄道,“就算修道之人体质优于常人,那么多痕迹也不是很快就能消下去的,更何况还有……”
“好了!”若见微恼怒地打断他的话,道,“那你就快点!”
“诶。”杜衡朝他讨好地眨眨眼。
杜衡把若见微半扶起来靠在床头,又拿枕头给他垫在了腰后,这才坐在他身旁开始上药。
丝丝凉意随着杜衡游走的指尖在若见微身上泛起,他垂下眼睫,刚好看到杜衡锁骨上的咬痕。
应是昨晚他受不住时咬上去的。
若见微抬手,又开始扒杜衡身上仅有的一件外袍…还是他的。
杜衡捉住他的手问道:“见微你作甚?”
“……”若见微仍扯着他的衣服,抬眼看着他道,“你身上也有…伤。”他的声音到最后越来越低。欞魊尛裞
天爷!我的仙君哟!
快别再撩拨我啦!
杜衡将他的手放好,另一只手动作不停道:“无事,你的…比较重要。”
若见微又瞪了他一眼。
两人闹了好一阵,杜衡才把人身上收拾好。
若见微顶着一张黑脸坚持要自己下床,杜衡只好假装没看到他一边皱着眉头动作,一边对着自己磨牙。
若见微走到桌前,要拿起梳子梳头时,手却被杜衡按住了。
他接过梳子,对若见微道:“我来。”
若见微看向镜子里,杜衡神情专注,正拿着梳子为他仔细束着发。
他张口喃喃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2】你我如今,便是名副其实的道侣了。”
杜衡闻言轻笑道:“同吃同住,一同修炼的道侣?”
若见微红了脸,咳了一声道:“是…行过周公之礼的…道侣。”
杜衡为他戴好发冠,转到他身前来。
两人交换了绵长的一吻。
本来是要今日动身,杜衡顾及若见微身体,硬是又住了一日。
翌日,他们出了城,来到了恒河岸边。
河上游有专门的租船处,二人租了一条小船,而后便一路沿着恒河顺流而下。
走水路需得几日,两人闲得无聊,每日尽是腻在一处。
杜衡买了好些点心,与若见微并排躺在船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看星星。
“今夜的星星真多呀。”杜衡双手撑在脑后感叹道。
“嗯,”若见微躺在他旁边,耳畔是涛涛的河水声,道,“这里的夜与苍梧山不同。”
“苍梧山的夜是怎样的呢?”杜衡转头看向他。
“大多时候,天上只有一轮冷清的月,偶尔有云飘过,就像给那月亮带了层面纱似的,”若见微回忆道,“山里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声与风声。”
他的面色淡淡的,该是同苍梧山的月一般,杜衡看着他的侧脸,没由来地想道。
若见微抬起右手伸向夜空,像是要触摸这满天的星斗。
杜衡也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右手,两人腕上的菩提串碰在一起。
“这里的夜色很美,”杜衡轻轻道,“我身侧是明月,眼前是繁星。”
漫天星子包围着他,他拥着明月入睡。
凤止正在闭目休息,幽都山的人马在他身后不远处休整。
半晌,凤止忽有所觉,睁眼看去,正见一人一身黑袍,兜帽遮面,朝他而来。
凤止仿佛可以预料到这人张口后那欠揍的语气,他不耐烦地又闭上了眼。
“唉,在下不远千里为凤掌门送神器,掌门便是如此对待在下的么?”
凤止睁开眼,暗金色的眸子里暗潮涌动:“东西呢?”
“便在此处了。”谢涔将“离徽”交到他手里。
凤止看着手中的长琴,皱眉道:“‘溯世’呢?你不是说你早就在浮玉山中布下了暗棋,一定可以将之拿到手么?”
“唉,本来是没有问题的,”谢涔夸张地叹了口气,“可惜出了些差错,‘溯世’被人半道抢走了…”
凤止微微眯起了眸子。
谢涔看出他眼中的危险意味,接着道:“…那人拥有神印,在下想要抢夺‘溯世’时,却被你门中那个小转轮将人带走了。”
凤止一惊:“杜衡?!”
“啊…原是叫这个名,”谢涔轻笑道,“我怕掌门等得不耐烦了,所以没有接着追,先来向掌门交代了。”
凤止冷声道:“他们现下在哪里?”
“嗯…我记得,”谢涔嘴角勾起一丝愉悦的弧度,“他们往西南走了。”
凤止闭眼平息了眸中的不悦,对他道:“吾知晓了,你走罢。”
谢涔目的已达到,装模做样冲凤止行了一礼,而后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凤止看着他方才所在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这个人来历成谜,实力不明,他几次窥探都不得结果。
此人不能久留…待君上恢复后,他便要动手杀了他。
第 57 章 柳暗
九州西部,昆仑山。
楼秋远看着离家出走几个月的儿子完好无缺地回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他面上仍是严肃地道:“知道回来了?”
楼青川站在他面前,把头扭向一边,没吭声。
楼秋远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忍不住提高了嗓门道:“我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擅自下山还有理了吗?!”
楼青川把头扭回来,也冲他喊:“你不是也没什么好脸色?我为什么下山不都是因为你吗?!”
“你!”楼秋远火气蹭蹭地升起,骂道,“我如何了?我是你爹管教你不对吗?你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想独自下山闯一闯了?”
楼青川蓦地红了眼:“是!你是我爹!世人皆知你昆仑山楼秋远名震天下,却有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说到最后有些哽咽:“怎么?嫌我给你丢脸了?那你当初何必要我这个儿子呢?!”
“啪!”楼秋远脑子一热,抬手给了楼青川一个巴掌。
一旁的顾寒默默扭开了脸。
楼青川半边脸上都是红印,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眼泪不可抑制地滚落下来。
楼秋远的手也有些颤抖,他还要再开口,就见楼青川一把将“不惑”刀扔到了他面前,而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楼秋远的心上像被人泼了盆凉水,他看着楼青川跑远的身影,半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顾寒走过来安慰道:“师兄,青川刚回来,你不是也挺高兴的,何必与他置气呢?”
楼秋远没吭声,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刀。
顾寒继续道:“此次青川下山,也成长了不少,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骂一顿,这谁受得了啊?”
楼秋远缓缓开口道:“师弟,我方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您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顾寒无语,就听楼秋远接着道:“青川这孩子小的时候就没了娘,脾气又倔,跟块石头似的,我与他总是相处不好…”
那是因为您也是个倔脾气,顾寒在心里回道,不愧是一家人。
楼秋远沉默片刻,又叹气道:“我不是个好父亲。”
“怎么这样说,”顾寒道,“这么多年师兄你一人将青川拉扯大,我们都知道你不容易。”
楼秋远自嘲地笑了笑。
顾寒转移了话题:“对了,这次我回来,怎么觉得山中门人少了许多,发生甚么事了?”
楼秋远闻言,神色间带了些沉重:“此事仍在调查,近日山中总是有人无故失踪,你看紧些青川,别让他乱跑了。”
顾寒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到头来他这是给自己找事。
楼秋远看着门外,喃喃道:“九州要变天了…”
昆仑山以南,有山名无量,山中宝刹林立,梵音不绝,乃是当今九州之上最大的佛修门派。
无量山向来隐居世外,静心修行,不过今日,山中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辆马车停在山门前,一人身着黑衣头戴斗笠,叼着根草坐在马车前。
守山僧人上前冲那人行了个佛礼,问道:“不知阁下来山中有何贵干?”
那人闻言下了车,吐掉嘴里的草根回道:“这位大师,我找你们无量山的念慈秃…方丈,请他为我救一个人。”
声音是个干脆利落的女声。
僧人请她稍等,转身回了山中。
不一会儿,就见先前的僧人跟着一个蓄着白胡子,身穿袈裟的老和尚出来了。
念慈冲着那黑衣女子行了一礼道:“幽都山右护法来无量山,恕老衲未及远迎。”
那人抬高了斗笠,正露出一张英气的脸,乐正岚笑道:“方丈不必如此客气,我这次来是有求于方丈。”
念慈面上已现了老态,嘴边有很深的法令纹,锃亮的头顶上印着六个戒疤。
佛门讲求修心,唯有真正勘破红尘之人才接受剃度,谓之六根清净,了却尘缘,超然世外。然而佛门自创立至今,真正能做到看破一切的高僧寥寥无几,其中最为出名的还是几千年前成神的创始者菩提尊。就连当年十神之一的优昙尊,据“溯世”的记载,也有未能放下的尘缘。
念慈既受戒疤,是当今九州佛修之中修为最高的了,且他医术高超,在仙门百家之中颇受尊敬。
方丈双手合十,回道:“右护法既是要救人,便请将人带入山中,让老衲一观伤势病情。”
乐正岚向念慈道了谢,驱着马车进了无量山。
祝飞白还在昏迷着,念慈看了她的伤势,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乐正岚在一旁问道:“方丈,她伤势如何?”
念慈道:“祝府主身上所中的魔气浓郁,且会侵蚀修者的经脉,扰乱心智,非寻常术法可解。若是不及时祛除,怕是会引人堕魔。”
乐正岚心下一沉:“方丈可有解法?”
“有一法可以一试,老衲使用佛门度化之法为祝府主祛除魔气,只是…”WWw.lΙnGㄚùTχτ.nét
“只是什么?”乐正岚追问道,这老秃驴说话慢吞吞的,她都快急死了。
“只是魔气浓郁,此法只能祛除魔气,无法化解,故而需要一物吸取她体内的魔气。”
“什么物品?”
“相传在九州极南的妖族聚居处九丘,有一地名首丘,上有花名荼罗,此花可以吸取魔气,故而当年封魔之战才选在此处。”
乐正岚一惊,首丘?
当年封魔之战选址竟别有深意,然而“溯世”之中却未点明,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现下来不及细想这些,乐正岚对念慈道:“这好办,我去给大师取来,只是这些时日,飞白一个人在此,我不放心。”
念慈知她顾虑,道:“老衲已安排了山中女尼来照顾祝府主,这段时间我也会以佛门心法为府主护持,延缓魔气侵蚀,右护法大可安心。”
他们说话间,正有两个女尼姑走进来,向乐正岚行了一礼。
“如此甚好,”乐正岚说着向屋外走去,“你们照顾好她,我去去就回!”
恒河下游。
杜衡与若见微下了船,继续向西南方向走着。
这一带城池已不多了,倒是没走几步就能看到大大小小的村庄,村民热情好客,若见微被杜衡拉着去了好几家蹭饭。
两人酒足饭饱,在路上边说笑边前行。
杜衡摘了朵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别在鬓边,朝若见微道:“见微见微,快看我好不好看?”
若见微看他银发里衬着朵紫色小花,竟颇为相称,嘴上仍是道:“你幼不幼稚。”
杜衡跑到他身边,扯着他袖子笑道:“我就是幼稚,你快说,到底好不好看?”
“……”若见微稍稍错开视线,两耳滚烫,小声道,“不好看。”
“怎会?!见微你定是在说谎!”
杜衡说着作势要去掐他脖子,若见微哭笑不得,笑着讨饶道:“好看好看,阿衡最好看了。”
杜衡伸手又摘下一朵要给他戴上,被若见微抬手打掉了。
他俩正闹着,冷不防一声冷笑传来:“左护法倒是好兴致。”
两人转身看去,正见凤止背着手站在不远处。
杜衡唇边的笑意瞬间收了回去,他看向凤止冷声道:“你来此作甚?”
“做什么?”凤止冷笑道,“我此番出山做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了么?”
他说完,直接抬掌向若见微攻来。
杜衡眼神一凛,上前接下了凤止这一击,喝道:“你休想动他!”
“哼,”凤止与他对峙,“那你就叫你的小道长把‘溯世’交出来罢。”
“或者,”凤止另一只手向他脖颈抓去,“你跟着吾回去。”
却听铮然一声剑啸,若见微提剑上前,朝凤止抓向杜衡的手砍去。
凤止收回手,后退了几步。若见微落到杜衡身前,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对凤止冷冷道:“他不会和你回去了。”
“呵呵,看来你是既想护着他,又想护着你的神器,”凤止说着,再次提步上前,“那要看看——你是否有这个本事了!”
若见微抬剑接下他的攻势,两人眨眼间缠斗在一处。
杜衡亦飞掠上前,与若见微前后夹攻。
凤止红袍翻飞,掌风凌厉,若见微不敢轻敌,剑势变换,极招相接,杜衡则操控“转轮”神力,以术法配合若见微攻击。
三人过了百十来招,若见微与杜衡配合默契,凤止处处被压制,心下来气,渐渐失了与二人斗法的耐性。
若见微挥剑使出一招“揽月”剑式,无数剑光直向凤止袭去。
却见凤止收了掌立于原处,身上红衣无风自动,转眼强大妖力混着魔气自他身上迸发出来。
身后欲袭击他的杜衡受魔气影响,动作一滞,忍不住吐了口血出来。
凤止身上凤凰虚影隐隐浮现,他挥袖化解了若见微的剑势,而后抬掌上前狠狠击在了若见微身上。
若见微蓦地吐出一大口血来,身体止不住地向后倒去。
杜衡瞳孔皱缩,他身上魔气本就受了影响而躁动不已,此刻彻底爆发出来,他不管不顾地攻向凤止:“我杀了你!”
凤止转身与他手掌相接,杜衡眼底隐隐透着血红,面上是疯狂之色:“老疯子!你敢伤我的人!”
他的攻势带着狠厉,疯起来简直不要命,凤止竟生生被他压制了片刻,不过也只有片刻。
凤止身上魔气释放,杜衡体内魔气与神器之力激荡,顿时跪在了地上,凤止上前掐住他脖颈将他提起来,冷笑道:“小鬼,你怎么不长记性呢。”
杜衡在他手里剧烈挣扎着,像一头暴怒的小兽一般嘶吼着:“我…杀了…你…”
“吾说过,你杀不了吾。”凤止面无表情道。
若见微再次提剑攻了上来,他雪白的衣襟上都是血迹,出招却更是冷厉:“放开他!”
凤止一手提着杜衡,另一只手接下若见微的招式。若见微顾及杜衡在他手上,招式虽狠却难以施展,对战间又添了不少伤痕。
杜衡心中焦急,拼着窒息的感觉,挣扎着抬手朝凤止胸前攻去。
凤止猝不及防受了一击,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杜衡摔在地上,不顾身上的疼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若见微见状欲上前,却被惹恼了的凤止拦住,而后再次一掌击在了他身前。
“噗!”若见微衣襟上已都是鲜红,他踉跄着用剑撑住自己,却又被凤止击得倒飞出去。
若见微倒在地上,试了几次都未能爬起来。
凤止再次提起杜衡,将他掼在一旁的树干上,逼近他狠声道:“你竟敢伤吾!”
杜衡被撞得眼冒金星,止不住地咳血。
凤止突然恶劣地笑了,他翻手拿出一把匕首,对杜衡道:“你们不肯将‘溯世’交出,你又不愿跟我回去,那…吾便在此亲自取走你的‘转轮’之力!”
杜衡睁大了眼睛,拼命挣动道:“不…不要…”
凤止的匕首慢慢对准了杜衡的心脏:“对了,你的小道长,必定没见过…你是如何被吾剖开心脏的罢…他会心疼么?”
杜衡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不…不…”不要让他看到……
刀尖刺上了杜衡的胸口,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生平第一次向凤止低了头:“求你了…我跟你…”回去……
“住手!”
凤止的动作蓦地停住了,他感受到抵在自己后心处的剑尖,低低地笑了,“没想到,你还能站得起来啊…但是这样可是杀不了吾的。”
若见微咬牙支撑着自己,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一字一顿道:“放、开、他!”
“凭什么?吾差一点就要取得‘转轮’之力了。”凤止的匕首又刺进了一分,若见微听到了刀尖破开皮肉的声音,手抖得更厉害了。
“放开他…”他苍白着脸道,“我把‘溯世’给你。”
“吾若是说不呢?”凤止眯起了眼睛。
若见微的剑尖往前进了半寸。
“呵,你杀不了吾,不过,”凤止慢慢松开了杜衡,道,“吾接受你的条件。”
若见微抬手召出了“溯世”交给了凤止,凤止接过神器,若见微趁机跑过去扶起了杜衡,焦急道:“阿衡,你怎么样?”
杜衡唇边还有血,他抬手一把拔|出了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勉强笑道:“我…没事…”
却闻身后破空之声突然响起,若见微忙抱起杜衡躲开了这一击,身上还是被妖力波及,两人摔在了不远处。
若见微从地上挣扎着爬起,道:“你!”
“呵,‘溯世’吾收下了,”凤止缓缓朝他二人走来,“‘转轮’吾也要带回去。”
他抬手就要再攻上来。
此时忽听“铮”的一声,湛然剑光破开一切,挡住了凤止的攻击,剑气波及之处,地上竟留下了道道剑痕。
若见微望着挡在身前的熟悉身影,语气中难掩惊喜:
“师父?!”
第 58 章 师徒
若关山身姿如松,提剑挡在凤止面前。
凤止后退几步站定,他身上多了几道伤痕,看着眼前之人冷笑道:“呵呵,竟是剑道第一人亲临,便教吾来一试高下!”
他说着催动体内妖力魔气再次上前,若关山“崔嵬”在手,身形未动,直到凤止逼近,方才挥剑划出一招,霎时浩然剑气荡开,无穷剑意充斥周身,竟教凤止再也无法靠近分毫。
若关山再一挥剑,一道剑气直逼凤止面门,凤止侧身躲过,堪堪被削掉了几根青丝,那剑气直直撞上了不远处的大树,瞬间将树身劈成了两半。
凤止暗暗心惊,出手不再保留,与若关山掠至半空,二人一来一往,转眼过了几十招。
若关山出剑虽无太多招式变化,但他招中裹挟的剑意如高山坚韧难摧,凤止在他手中讨不得好处。
他本就与杜若二人战了多时,心知如此耗下去吃亏的会是自己,又想到“溯世”已经到手,再也无心恋战。
凤止计较片刻下定了决心,便见他虚晃一招之后,抽身退开了。
若关山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并未上前去追,而是收剑入鞘,转过了身来。
杜衡方才被若见微扶了起来,此刻靠在对方身上,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手执拂尘,面容清冷的道长,心中想道:
我的天爷,这位道长也太厉害了吧,居然把凤止那家伙打跑了,好家伙…
不过他怎么一直看着我,我怎么了?
话说他叫什么名字啊,这么厉害的人物我总得结交一下…
哦对,说不定见微认识…
额不对,见微刚刚好像叫他来着…
见微叫他什么来着…!!!杜衡此刻终于胆战心惊地从方才的回忆中扒出了对方的身份,就见若见微将他扶正,而后朝着眼前人直直拜了下去:“徒儿拜见师父。”
杜衡耳畔轰然炸响,大脑一片空白:师父…师父?
他的手心开始出汗,此时才感觉到自己胸口在流血,虽然可能是紧张的缘故。
他鬓边还戴着半朵花,难为这么一番大战那花朵还留着,头发散乱,脸上衣袍上都是血,不过他此刻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杜衡“咚”地一声跪了下去,朝着若关山磕了个响头:“拜…拜见师父!”
若见微跪在他身旁,见状差点笑了出来,好险忍住了。
面前的人沉默了片刻,低沉的声音才从二人头顶传来:“起来罢。”
若见微谢过师父,站起身来,就见杜衡还在一旁跪着,连忙把人拉了起来。
杜衡颤颤巍巍地被若见微拉起来,抬头看到若关山的脸险些又跪了下去。
他面色有些苍白,紧张地要死,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挽救自己的形象,却突然眼前一黑。<a href="http://www.biqiku.net" target="_blank">www.biqiku.net</a>
应该是失血过多了,杜衡晕过去前心中想道。
净悟抱着净思狂奔着。
净思受了魔气,已经昏迷了多时,他面色一片灰败,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净悟本来想带他回无量山,但他们此时离无量山太远,他怕净思撑不到那时,便打算在附近寻一处寺庙暂且休息一下,顺便为净思缓解伤势。
净悟拦下了一位路人,语气焦急地问道:“请问这附近可有寺庙?”
那人见他打扮与怀中之人,心下有些疑惑,仍是答道:“西边离这儿不远有一座锦官城,城中有个求如寺,大师可去那里。”
“多谢。”净悟向那人道了谢,忙向锦官城跑去。
求如寺在锦官城中的西山上,净悟来时,正有几位祈福之人从寺中走出。
他抱着净思进入寺中,向那洒扫的小僧说明了来意,那小僧忙将他引进了厢房,又说要去禀报方丈,净悟对他道了谢,小僧便离开了。
净悟将净思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又查看了他的伤势,心下不免烦躁。
净思体内的经脉在受那魔气的侵袭,这可如何是好?
要是念慈那老头在就好了,虽然老头子说话烦得很,但他医术高超,定能有办法。
净悟一边心烦,一边将自身灵力注入净思体内,他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先以灵力压制魔气。
净悟正在屋中独自焦急,此时却听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
一阵轻缓的脚步靠近,净悟转头看去,正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方丈向自己走来。
老者面容温和,净悟与他那双眼睛相对时,急躁的内心奇迹般的平复了。
老方丈开口道:“在下是这求如寺的方丈,恰巧略通医术,听闻大师有伤者需要救治,便来此一探。”
他的声音和缓,却无端给人一种信服的力量。
净悟本来有所顾虑,但他看着眼前人一派沉静朴素,不知怎的想到了念慈,便缓缓让出了位置。
若见微安顿好还在昏迷的杜衡,轻轻敲响了若关山房间的门。
“进来罢。”淡淡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若见微推门走了进去。
若关山正在屋内沏茶,若见微于是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
“伤势如何了?”若关山将一盏茶放到他面前,开口问道。
“谢师父关心,”若见微忙接过茶来,答道,“已经无碍了。”
若关山抬眸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若见微会意,忙接道:“阿衡他也没事了,只是身体有些虚弱,所以还睡着。”
“阿衡?”
“是,他名杜衡,是徒儿的道侣。”若见微说完这话,低头看着面前水中的茶叶,略带紧张地等待着若关山的回答。
若关山拿着茶盏的动作一顿,而后将其放回了桌上,看着面前的人淡淡道:“他身上有魔气。”
若见微忙抬头解释道:“他非是心术不正的堕魔者,他身上的魔气来源另有缘由。”
若见微将他与杜衡相识以及后来杜衡被幽都山带走的事简单地告诉了若关山。
若关山听完后沉默了良久,最后叹道:“原是如此,他也颇为不易。”
若见微又道:“故而我二人从‘溯世’中寻得线索,欲往尔是山一探他身上‘转轮’之力的来由。”
若关山道:“‘溯世’可是被带走了?”
“…是。”
“无妨,自是救人要紧,且对方实力强大,不可盲目硬抗。”
“徒儿明白,”若见微想起另一件事,“师父为何会在此处?”
“近来九州之上魔祸频发,有无端堕魔修者为祸四方,为师下山正是为此。”
若见微皱眉:“徒儿一路上也见过如此景象,据徒儿推断,此次魔祸与‘溯世’中所记载的千年前的魔祸应当有关联。”
若关山神色也沉了下去:“莫非千年前封魔之战尚有变数?”
“是,”若见微道,“魔头或许已破开封印了。”
“封印?”若关山问。
“‘溯世’中记载,当年魔头凝玄由十方神器封印,故而破除封印应当也需要神器之力。”
“你是说抢夺神器者之中有人浑水摸鱼,趁机解开魔头封印?”若关山推测道,“若真如此,千年来神器之寻找与争抢从未停止,魔头的谋划或许更深更早。”
“若如师父推测,是否神器的寻找本身便是有心人引导的呢?”若见微忽然灵光一闪,问道,“说起来,九州之上是为何会掀起寻找神器的热潮?”
“世人对神器的了解,全都来自于一本书。”若关山神情严肃。
若见微心下震惊:“《九州志》…琅環阁…”
“为师该回苍梧山一趟,将此事禀告掌门。”
师徒二人聊完了彼此的动向,若关山看若见微神情间似有踌躇,不免多问了一句:“见微可是还有事?”
“是…”若见微突然正色道,“徒儿有事请教师父。”
若关山很少见他这副神色,疑惑道:“何事?”
“徒儿曾与一人论道,那人问我所行‘道’为何,我言徒儿谨遵师父教诲,除魔驱邪,以剑护世。然而那人却言,此道为师父的道,非是我的道…”
“…故而徒儿想向师父请教,徒儿的‘道’又在何处?”
“原是如此,”若关山语气中带着少有的一丝欣慰,“‘道’之一字,乃为所行之路,所遵之法。”
“□□有常,日升月沉,万物生灭,盛极必衰,此为天道。”
“剑法万千,招式变换,剑意万生,剑随心定,此为剑道。”
“人心善恶,生老病死,凡间百态,因果报应,此为世道。”
“而人生天地间,行于世路中,凡人一生百年,修者数百年,总有所追寻的,所坚持的东西,这就是每个人的‘道’。”
“‘道’因每个人的出身、成长、阅历、心性而不同。人之‘道’本身并无好坏,然苍天在上,万事万物皆遵循天道而存在,你我之‘道’亦如是。”
“若能坚守己道,明辨本心,直至道心澄明,有所顿悟,方为‘证道’。证道者若得天道眷顾,便可成神。”
“世人皆将‘证道’与‘成神’相提并论,实则人之一生即为证道之路,然世人少有通晓者,若能明了此事,则证道不远矣。至于成神,乃由己道、天道、机缘多种因素综合而成,是故…”
若见微接道:“证道在我,成神在天,不可多得,不可强求。”
若关山眼中有赞许之意,接着道:“为师少时学剑有所成,游历世间,见世人多苦,常有魔者妖邪仗势欺人,枉死者甚多,而世间公理难以维持,故而立志,以手中之剑除魔驱邪,维护世道,这便是为师的‘道’。”
“你如今修为已高,阅历已有,且心性坚韧,当思索一身修为与身后‘照夜’究竟为何而存在,这便是你要追寻的‘道’。”
若见微深深一拜:“徒儿受教。”
第 59 章 恍惚
杜衡是被自己疼醒的。
他体内魔气又在躁动了,杜衡一个打挺从床上起来,从衣袍中拿出了准备的药罐。
平日里他体内的神器之力与魔气就像阴阳两极,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若是其中一个过于强大,则会导致二者失衡,两股力量互相拉扯,那感觉真是生不如死。
一般来说,神器之力比较稳定,而魔气则容易受到各种影响而失去控制。
上次在沧洲城中,他因救人心切强行提升了“转轮”之力,使得两种力量失衡,进而导致魔气失控,幸亏乐正岚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药丸是他和乐正岚瞎琢磨出来的,他俩没一个通药理,硬是从一堆药书中扒出了这么一个配方,正好可以压制他体内的魔气。
这药治标不治本,但还是可以减少凤止对他的牵制。
杜衡从罐中倒出几粒药丸,一股脑儿咽了下去,这才感觉好多了。
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自己甫一见到若关山就紧张地给人家磕了个头,还…还在见微和他师父面前晕过去了……
这真是…要多丢脸有多丢脸啊啊啊啊啊!
我一世英名在师徒俩面前都丢尽了!
杜衡倒在床上,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抓狂了好一会儿。
不行!杜衡从枕头里抬起头,我得挽救一下自己在师父面前的形象。
杜衡好好收拾了一番自己,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然后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
结果自己没忍住先干呕了几下,好假的笑啊。
他重新调整后下了楼,找到客栈的小二嘀嘀咕咕商量了一番,然后两人哥俩好地往后厨走了。
忙活了三刻钟,杜衡脸带笑意地提着装得满满的食盒走到了若关山的房间门口。
他深呼吸了几下,然后抬手敲响了门。
“请进。”
杜衡忙推开了门,正看到屋内若关山与若见微师徒二人相对而坐,正在饮茶。
若见微看他走进来,放茶的手一顿,正要开口说话,就见杜衡已经快步走到若关山身边,露出讨好的笑容,狗腿子似的说道:“师…若长老,你们说了半天一定饿了吧,我给您和见微做了些好吃的。”
他说着就要打开食盒,忽听若见微掩唇咳了一声。
杜衡手一抖,抬头疑惑地看向若见微,就见若见微以眼神示意他看若关山。
于是杜衡一脸懵地看向若关山,正听若关山开口道:“不必称我为若长老,见微已将你二人之事告与我了。”
杜衡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忙道:“是,师父!”
求如寺。
方丈以度化之法消解净思身上的魔气已过了几个时辰,净悟守在屋外,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不禁想起了以前的事。
他与净思是双生子,因被佛门之人识为难得一见的慧根而被带回了无量山,拜念慈方丈为师。
他小时候顽劣的很,不肯好好听山中的大师讲经,满山地跑,爬树、掏鸟窝、下水、摸鱼…整个无量山都被他翻了个底朝天,那时他屁股后面总是追着拿着棍棒要打他的大师,而他总能趁人不注意溜得不见踪影。
净思性子沉静,整日就是听经、学禅、打坐,他从众人眼皮底下溜走之后,大多是偷偷摸进净思的房间,变着法地骚扰正在入定的兄长。
净思睁开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脸,无奈道:“小悟,别闹了。”
“唉,”净悟一屁股坐到他身旁,抱怨道,“哥,你每天在房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难道不闷吗,我都快无聊死了。”
净思定定地看着他:“佛法精深,须得静心参悟。”
“我静不下来,”净悟瘪着嘴,“我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山里的鸟有没有生蛋,下雨后有没有泥鳅能捉,还有师父头上什么时候能长出头发来,哪里还有地方放佛经啊…”
净思听他说得越来越离谱,轻声笑了出来,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你这是不务正业,今日大师要你抄的佛经必然还没动笔了。”
“哎呦,”净悟捂住自己的脑袋委屈道,“那老头儿讲经太无聊,我都快睡着了,啥都没听懂,对了…”
他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净思:“哥,你听得那么认真,要不你给我讲讲吧。”
“唉…”净思被他拉着坐到了桌前,叹气道:“好罢,那你要好好听,不准再打瞌睡了。”
山中时日便这样度过。
佛门讲求修心以证道,是故每一个弟子皆要由师父观察各自心性后,为其指明一条修行的“道”。
那一日,念慈将兄弟二人叫到面前,言时机已到,该是为二人授予修行之道的时候了。
老方丈看着面色沉静的净思,缓缓道:“净思,你天生性情淡薄,轻于红尘俗事,为师为你指明之道名为‘无我’,此道艰难之处,在于须得摒弃七情六欲,方能有所精进,终至证道成神。”
净悟心里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师父,张口想要反驳什么,却听身旁净思已经淡淡开口道:“弟子受教。”
念慈又看向净悟,半晌未发一言,最后叹气道:“净悟,你生性不羁,不为世俗规矩所困囿,行事多有自己的想法作风,为师为你指明之道名为‘从心’,此道艰难之处,在于须得时刻观心自问,以避免心有蒙蔽,而至误入歧途,你可明白?”靈魊尛説
净悟心有不平,忍不住反问道:“弟子不明,为何师兄心性坚定,不能修这‘从心’之道,非得修什么‘无我’道,摒弃七情六欲?”
念慈看着少年眼中的不解与难平,只是淡淡回道:“人心不同,道途不同,各有缘法,不可并论。”
净悟还想再说,却被净思拽住了衣袖,他最终只是深深拜了下去,回道:“弟子…受教。”
因着若关山来到,三人在小城里逗留了几日,杜衡每日变着法子讨好若关山,其狗腿程度直教若见微叹为观止。
杜衡在床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嘴里不停念叨:“见微呐,你说我送师父哪件衣服好呢?这件?这件?还是这件?”
若见微实在看不下去了,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带到一旁,黑着脸道:“师父哪件都不需要,你别再乱买了。”
“我哪有乱买啊,”杜衡哼哼道,“师父他老人家不是挺喜欢的嘛。”
“师父那是不好意思打击你,”若见微仍是黑着脸,“你也不算算这几日都给师父买了多少东西了。”
杜衡看着他,半晌倾身上前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笑道:“见微,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若见微的耳朵可疑地红了,板着脸道:“总…总之师父明日就要回苍梧山了,你我请师父吃顿饭便好,不必送这些了。”
“好吧,”杜衡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既然某些小气鬼连自己师父的醋都吃,我就答应他好了。”
次日,两人请若关山在城中的饭馆里吃饭。
因为是为师父送行,杜衡便点了些酒佐菜。
其实他喝酒不太行,喝多了容易上头。但有的人就是不能喝偏要喝,从前在幽都山时,乐正岚没少拿此时嘲笑他。
不过今日杜衡显然不记得自己酒量差这件事了。
虽然他这几日努力在师父面前挽救形象,但每次见到若关山时候他还是止不住地紧张,饭桌上他坐在若关山对面,一抬头就能碰到对方的目光,别提有多刺激了。
为了给自己壮胆,他拿起手边的酒杯就是一顿猛灌,结果喝了酒对着师父话就更多,话更多就容易紧张,一紧张就又给自己灌一杯酒,酒喝多了就上了头。
几大杯下去,杜衡的双颊已经是红通通的了。
“师…师父,”杜衡大着舌头,拉起若见微的手对若关山道,“您…您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亏待见微的…争取…争取早日…给您生…生个…徒孙……”
若见微的脸“唰”地红了,就连向来少有表情的若关山也一脸哭笑不得。
若见微要把自己的手抽回去,结果杜衡死死拽着他不放手,又拿起个酒杯往若关山面前送去:“师父…我…我请您…您喝我俩的喜…喜酒……”
若关山伸手去接,结果这人酒杯攥得紧紧的,不知是要给还是不给,搞得若关山颇有些尴尬,只好又收回了手。
若见微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你不是要给师父喝么?”
杜衡看到有人要抢自己的酒杯,顿时不干了,他一把收回了手,仰头把酒杯里的酒一干而尽,“砰”地一声把杯子放到桌上,大喊一声:“满上!今日我们不…不归不醉!”
若见微简直服了他了。
三人吃得差不多了,后半段主要是陪着杜衡发疯。
若关山对若见微道:“如此,为师便先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和杜衡。”
若见微一手扶着还要张牙舞爪的杜衡,回道:“徒儿送送师父吧。”
杜衡闻言,也胡乱开口道:“徒儿送…送师父。”
“不必了,”若关山看了眼杜衡,而后朝向若见微道,“他醉成这样,你将他送回去好好休息罢,为师这就走了。”
“师父路上小心。”若见微制住杜衡乱摸的手,朝若关山行了个礼。
若关山向他点了点头,而后独自离开了饭馆。
若见微向小二结账时,杜衡已经在旁边醉得不省人|事了。
他们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若见微背着一身酒气的杜衡在寂静的街道上走着。
杜衡灼热的呼吸喷薄在他脖颈上:“见…见微……”
“嗯?”
“师…师父…离开了?”
“嗯。”
“师父…他会…会不会…讨厌我…啊……”
这人居然在担心这个,若见微无奈道:“怎么会呢?师父不是把你送他的东西都收下了。”
“哦…那…那就好。”
杜衡说完这句,过了许久才又开口:“见…见微……”
“又怎么了?”
“我…我饿了,我…我们去…去吃饭…吧,我…我给你买…买你爱吃的甜…甜糕……”
若见微心里又甜又好笑:“咱们不是刚吃完么?”
“哦…这…这样啊。”
背上的人又没声了。
月光洒在面前的青砖上,若见微踩着月光走在回客栈的路,他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恍惚。
好像很久以前…不知道是多久…他也曾这样背着一个醉酒的人,走过一条洒满月光的长街。
他心中骤然涌上一股巨大的不知名的悲伤,就像是马上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若见微张了张口,感到喉中有些干涩。
他唤道:“阿衡?”
“嗯。”闷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飘散在夜色中。
于是那颗不安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第 60 章 殊途
九州西南,千机门中今日格外热闹。
“你们知道吗?司空师兄回来了!”
“真的吗?早听闻师兄修为高强,仪表堂堂,我却因他一直在外游历而无缘得见,如今他回来了,我可要找机会看看……”
“是啊,最好是能和师兄说上几句话……”
“我劝你们收起那些心思罢,”不知谁出来泼了众人一盆冷水,“有人亲眼所见,司空师兄回来时怀中抱着个人,不教其他人瞧,径直抱到自己住处去了。”
“啊?怎会如此?”
众人皆是一番心碎的模样。
“不知是哪家的姐姐得了师兄心意……”
“真是令人羡慕呀……”
众人如何讨论暂且不议,两位当事人一个还在司空阙房内睡着,另一个此刻正在掌门居处前。
司空阙上前拜道:“掌门。”
屋内无人回应,半晌一个锤子飞了出来朝司空阙砸去,被他轻巧躲过了,随后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小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便算了,恁的还给我老头子找了个大麻烦回来?!”
司空阙收了正经模样,没皮没脸地笑道:“老相,你这话怎讲啊?”
“砰”的一声,屋门被人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面相虽苍老,腰背仍然挺直,一双眼更是炯炯有神,此刻正满含怒意注视着司空阙。
相乔开口道:“你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门中谁不知道你带了个外人回来?”
司空阙仍是无辜地看着他:“是又如何?”
相乔被他气得牙痒痒:“我且问你,那小子是谁家的?”
“你如何知道是个小子?”司空阙故作惊讶道。
“别绕开话头!”相乔拎起锤子作势又要捶他,“快回答!”
“唔,”司空阙摸摸鼻子,“是天枢台之人。”
他初时未仔细看,后来将姬璇带回门中后,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的正是天枢台的服饰。
相乔的动作一顿,放下锤子,语气有些沉重道:“你知道么?天枢台被灭了。”
“怎会?”司空阙此刻是真的震惊了,“是谁做的?目的为何?”
相乔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子:“幽都山凤止,听闻是为了神器‘太卜’。”
“……”司空阙沉思了一瞬,“他之前虽然一直到处寻找神器踪迹,到底没有对藏有神器的仙门各家出手,如今为何…”
“定是有什么原因让他等不及了,”相乔答道,“不止如此,最近各家之中皆有修者无故堕魔,据说也是幽都山所为。”
司空阙心下一惊,就听相乔继续道:“你带回来的人既是天枢台的弟子,应当知道不少事情,可以向他一问。”
司空阙听他这么说,知道有戏,便向转身欲回屋中的相乔追问道:“问完呢?”
相乔停下脚步,片刻叹了口气道:“老头子我与姜易有些交情,她门中弟子合该照顾一二,便教他在你那里住下罢。”
杜衡被绑在刑架上,冷眼看着眼前的人。
苏达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拿着短刀靠近他道:“何必对我如此敌视呢,左护法大人,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以刀背拍了拍杜衡的脸:“…你若是好声讨个饶,我一会儿便让你少些痛苦,如何?”
“呵,”杜衡冷笑道,“一只疯子座下的走狗,非要学人说话,可惜旁人听到的,只是几声吵闹的犬吠罢了。”
“你!”苏达又气又恼,本就丑陋的面目此刻更加狰狞了,他伸手卡住杜衡的咽喉,待看到对方的脸因窒息而慢慢变得青紫,才放开手恶劣地笑了起来,“呵呵…既然左护法不愿与在下多说,那在下便直接开始罢!”
话音方落,他不顾仍在大口喘气的杜衡,挥手狠狠地将刀捅入了对方的左胸。
“啊——”惨叫声响起,苏达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疼。
短刀捅入的那一刹那,是没有任何感觉的,慢慢的,才有细细密密的疼沿着心脏扩散到全身各处。
太疼了。
杜衡忍不住挣动着,铁链碰撞的声音回响在牢内,却只给面前的刽子手带去了更多的兴奋。
真的好疼啊。
随着心脏被剖开,他像是砧板上的鱼一般,死了又活过来好几回。他明明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血滴落的声音,却好像神魂已经和□□分离了。
待到缓慢又残忍的折磨结束后,苏达看着眼前不再挣动的人放大的瞳孔,笑道:“多谢左护法大人的‘转轮’之力了。”
说罢解开杜衡身上的铁链,转身离去了。
失去束缚,杜衡直直地从刑架上摔了下来。
他倒在地上,全身被汗水浸透了,身前更是一片血肉模糊,血水混杂着汗水流下来。
他抬起几乎没有力气的手,勉强为自己止住了胸前的血流。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苏达取走了大量的神器之力,如今他体内魔气已远远强于神力,二者的平衡被打破,他需得捱过那被两种力量相互撕扯的阶段,等到增多的神器之力使两者重新达到平衡。
不知道这次需要多久。
他颤抖着握住自己腕上的菩提串。
好冷,他的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杜衡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个,妄图从中汲取一点点的温度。
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袭来,他闭上眼,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阿衡…阿衡!”
焦急的呼喊破开黑暗,将他拉回了人间,杜衡睁开眼,对上了若见微墨色的眼睛。欞魊尛裞
“阿衡,你没事罢?”
是…梦啊。
“没事。”杜衡重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隐去了眼底泛起的血色。
他把自己埋在若见微怀中,感受着那人的体温,这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若不是凤止找上二人,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五十年前的生活了,然而体内隐隐躁动的魔气却提醒着他,自己随时有可能再次失控。
不可以…不可以失控,杜衡想道,至少不要在他面前…不要让他看到那样的自己。
时辰尚早,若见微是被身旁人不停的颤抖惊醒的,这才焦急地唤醒了杜衡。
两人躺在床上,若见微轻轻抚过怀中人的背,担忧地问:“是否是昨日酒喝多了?若你身体有不舒服定要告诉我。”
“我没事了。”杜衡抬起头看着他笑道,“别担心了,昨日的酒我还未放在眼里。”
“真的么?”若见微不信,“你昨晚趴在我身上说了许多胡话,比如…”
“好了好了,”杜衡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见微,你怎么老是拆我的台呢?”
若见微看着他,笑弯了眼。
两人商量着今日离开这座城,杜衡打算去城里买些接下来要吃的干粮,便教若见微在客栈里等着。
“我与你一同去。”若见微不解地看着他,往常都是杜衡在前面买,他在后面付钱的。
“不不不必了,”杜衡从他袖中掏出钱袋,放到了自己怀中,神神秘秘道,“我还要买些别的,给你个惊喜,你就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好罢。”若见微无奈道,不知道这人又要搞什么。
杜衡向他讨了个吻,便离开了客栈。
求如寺中。
老方丈已为净思度化了体内的魔气,走出了厢房,对净悟道:“大师已无碍了,再过一个时辰便会醒来。”
“多谢方丈,”净悟规规矩矩向方丈行了个佛礼,问道,“方丈修为高深,在下斗胆请教方丈佛号。”
“无名小辈罢了。”方丈对他慈祥一笑,转身离去了。
净悟步入屋中,净思正在床上躺着,面色不似先前那般苍白,却仍是一片淡然,仿佛无悲无喜,无牵无挂,随时都会飘然离去。
当年净思决心修行“无我”道后,他便鲜少见到对方脸上露出多余的表情了。
虽然净思天性情感便淡薄,少有外露,但在净悟面前,他总是个好脾气的大哥,偶尔还会开个玩笑,有时净悟惹到他了,他也会生气,不过转眼兄弟二人便又在一处打闹了。
曾经的净思会笑,会生气,会伤心,可净悟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眼中的情感与色彩慢慢消失,最终变成了对谁都相同的淡漠。
他看着变得陌生的大哥,心里感到一阵惶恐。
这恐惧与忧虑终于在那一日爆发了。
他与净思二人下山去处理一起魔者杀人的事件,原是一位修者爱慕的凡间女子被人残忍杀害,他悲痛之下走火入魔,将对方尽数残杀。
原因查清后,净悟欲以度化之法消去那人身上魔气。
谁知那本来平静下来的人突然魔气爆发,暴起就要杀人,被净思一掌毙命。
净悟永远忘不了,他将那濒死之人抱在怀中,那人恢复清明的眸子注视着他,而后断了气息。
“为什么?”净悟冲上去扯住净思的衣襟,红着眼吼道,“他明明还有救,我们明明有别的办法,你却杀了他?!”
“他魔气已失控,回天乏术,若不杀了他,他便会杀了其他人。”净思面上不为所动,淡漠的话语进入他耳中。
净悟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的人:“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冷静下来也明白那人救不回来了,可是他看到净思面无表情地结束那人性命的时候,后背一阵发冷。
他颤抖着松开了自己的手:“这…这便是你的‘无我’道么?让你变得冷血无情,让你变得心无怜悯?”
净思淡色的眸注视着他,回道:“是,这便是‘无我’道,我已入道,便要走到最后。”
“这是甚么劳什子的‘无我’道?!这是甚么劳什子的佛门修心之法?!”净悟冲他吼道,“若是为了证道成神,变得失去情感,失去自我…我宁愿你我从没进过佛门!”
净悟回到无量山,向念慈辞行:“我要离开无量山。”
“为何?”念慈看着青年,淡声问道。
“这不是我要求的道,”净悟抬头看着佛堂中高坐的佛像,“我有我自己的路走。”
“好罢。”念慈叹了口气,默默注视着青年背过身,离开了他曾日夜跪拜的佛。
净思拦住了下山的净悟:“你要走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怎么?”净悟冲他露出一个邪气的笑,“你不舍得我么?”
净思看他半晌,忽然抬掌向他攻来。
净悟一惊,忙提刀相抗,可他自小学经偷懒,练武也没净思刻苦,哪里是对方的对手。
两人没打几个回合,净思一掌击在净悟胸口,他被打得倒飞出去,撞在了一颗树上。
“咳咳…”净悟将狼狈的自己撑起来,看向面色淡漠的净思,笑得惨淡,“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哥了,净思…净思!”
他冲那人吼道:“总有一天,我要向你证明…你是错的。没有佛门心法,没有甚么‘无我’‘从心’,我也一样能修行,能证道成神!”
他掠过呆立在原地的大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杜衡抱着一堆点心干粮在街上走着,突然一阵血气翻涌,魔气难以抑制地爆发出来。
他狠狠咳出了一口血,不顾身边人的诧异,跌跌撞撞地向城外跑去。
点心和干粮散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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