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见微正在一条街道上走着,夜色已深,街上却灯火通明,热闹极了,卖货的,卖艺的,卖小吃的都在奋力叫卖着,行人络绎不绝,人们欢快的交谈声不绝于耳,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忽然有一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去,就见一张放大的恶鬼的脸出现在眼前。
“……”若见微道,“无聊。”
杜衡把面具推到头上,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凤眼:“见微你怎的如此无趣,好歹也配合我一下嘛。”
“哦,”若见微毫无感情道,“我好害怕呀。”
“噗,”杜衡被他逗笑了,“我真是服了你了。”
他们说话间,身旁有不少人经过,把杜衡向一旁挤了挤。
若见微对他道:“夜市上人多,你跟紧我。”说着转回身向前走去。
就见杜衡快走几步到了他身旁,拉住了他掩在衣袖下的手,两人腕上的菩提串碰在一起。杜衡笑着道:“知道啦见微,我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若见微转头看向他,灯火明灭间,杜衡的笑容被映照地明亮又温柔。
若见微在床上睁开了眼,他竟然又梦到了五十年前的事。
一旁的若瑾见他醒了,忙凑到床边问道:“师兄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若见微动了动身体,感觉到身上的伤口已好得七七八八,他开口道:“无事…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若瑾松了口气,回他道:“已有三日了。”
此时叶舒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见状忙到床边将碗递给若瑾,道:“若小长老你终于醒了,若瑾师姐很担心你,一直守着你呢。”
若见微眸光中有淡淡的温柔:“辛苦阿瑾了。”
他从床上支起上半身来,靠在床边,接过若瑾递给他的药碗,问道:“我们现在在何处?沧州城内状况如何?杜衡…在哪里?”
叶舒在一旁答道:“我们正在沧州城内的客栈中,此次魔祸城内百姓与修者皆有伤亡,城中坐镇的修者已在处理善后了。”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没了下文。
若见微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杜衡他人呢?”
一直没说话的若瑾此时看着他道:“杜大哥…他走了。”
若见微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空白,他重复道:“他走了?”
若瑾看着他的神情,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难过起来,她接着道:“不过他说…他还会来找你的…”
三日前,杜衡将若见微抱回了他先前住的客栈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两人都是一身的血,他俯身看了若见微片刻,拿来一块干净的手帕,细细地将若见微脸上的血污都擦去了,而后将若见微脏污的袍子换下来,仔细地擦拭了一番他的身子,最后又替他重新换上了干净的衣袍。
做完这一切,他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若瑾正等在门边,迎上他焦急地问道:“杜…大哥,我师兄他怎么样了?”
“他没事,”杜衡神色间难掩疲惫,看着她道,“接下来劳烦你照顾见微了。”
若瑾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问道:“你要去哪儿?你…不休息一下吗?”
杜衡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他低声道:“我要走了。”
他说着越过若瑾向外走去,若瑾看着他半晌背影道:“你不留下来陪着师兄吗?若是师兄醒来…”
他的脚步顿了顿,说道:“若是见微问起…若是他还愿意…我…会再去找他的。”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若见微听完后默默垂下了眼睫,半晌他开口道:“我知晓了…把这几日的事情与我说说罢。”
若瑾与叶舒两人将他昏迷后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若见微听后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他道:“辛苦你二人了,快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若瑾忙带着叶舒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若见微抓紧了身上的被褥。
阿衡……
这段时日杜衡在他身边,两人的相处似是与五十年前无二,让他几乎沉溺在这失而复得的欢喜之中。两人默契地避开了所有五十年间的种种,妄想就此弥平时间造成的所有隔阂,可事实一次又一次提醒着他,一切都已不同了。
他听若瑾所言,杜衡在他昏迷后,先以神器之力杀空桑君,而后又魔气爆发,险些荡平沧州城,心里又惊又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杜衡在幽都山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体内的神器之力又是从何而来,现在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无数的谜题围绕着若见微,他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感到深沉的无力。
杜衡此时浑身上下都难受极了,他状态极其不稳定,自出了沧州城后,就一直往人迹较少的荒山野岭处走,他跑了很久,到后来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只想着这副模样不要被见微看到。
他体内神器之力与魔气都已失控了,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拉扯着他,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分成了两半,痛到失去了知觉。
他在树林里跌跌撞撞地跑着,眼前一片模糊,手里却紧紧攥着那串菩提串,直到攥出了血来,他却好似毫无所觉。
好疼啊…见微,怎么会这么疼…可我现在…不能去找你…
丝丝缕缕的魔气又从他体内溢出,他一拳砸在身旁的树上,眼底有隐隐的发红,是将要入魔的征兆。
好疼啊…凤止…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倏的抬起头,滔滔的魔气骤然在他周身爆发,席卷四周,他的银发在风中凌乱,整个人如同疯癫一般。
忽然一道强劲的气劲直直打入了他后心,他支持不住地轰然倒在了地上。
乐正岚落在他身后,道:“还活着吗?”
杜衡在地上翻过身来,面向着她,大口喘了几口粗气,这才缓了过来。
他周身的魔气已被压制,眼底的血色也褪去了,此时嘴角扯出个笑,回道:“托你的福,没死成。”
“啧,”乐正岚往他怀里丢了瓶药,又道,“你怎么回事?老娘正满九州找你,就听到沧州城有魔头作乱,前往时老远就感受到了你身上的‘转轮’之力爆发,这还不够,你还给我整个魔气失控,嫌自己命长吗?”
杜衡没有回话,只打开药瓶将里面的药丸都到进了自己嘴里。
“……”乐正岚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现在感觉如何了?”
“好得很,多谢右护法大人赶来救小的一命。”
乐正岚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什么时候了还在和她扯皮。
杜衡又道:“你肯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吧,说来听听。”
乐正岚正色道:“是凤止叫我来找你的,那日…”
她将自己在幽都山后山所见情景与凤止差她出山的缘由都告诉了杜衡。
杜衡听后若有所思:“后山的山洞…我之前也未曾发现蹊跷…”
“或许是阵法,”乐正岚道,“我猜测或许只有凤止才能开启。”
“呵呵,”杜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老疯子看起来是怀疑你了…才叫你来找我。”
乐正岚看着他,有些担心道:“我虽然知道此时叫你回去不妥,但…我的药丸只能压制一时,真要平息你体内互相冲撞的两股力量,还需凤止亲自…”
“我知道,”杜衡望着天空,道,“我正是要回去,顺便一探后山山洞内的秘密。”
“那你的计划…”
“我此番在沧州城内遇到了堕魔后的十神之一‘空桑君’。”
乐正岚一惊,就听杜衡继续说道:“看来十神下落并不简单,若想彻底搞清我身上神器之力的来由,需得了解当年封魔之战前后的具体细节,以及十神的详细生平,方能更加深入探知神器所藏奥秘。”
“据我所知十方神器之中正有一条可以探查的途径。”
乐正岚跟上他的思路:“你是说——‘溯世’?”
“对,接下来我回幽都山会会那老疯子,你便前往保管‘溯世’的浮玉山一探。”
“包在我身上,”乐正岚爽快道,见杜衡还看着她,疑惑道,“你还有事?”
“岚,”杜衡眼中是少有的认真,“拜托你帮我照看一个人。”
离沧州城不远的一座小城中,正有一人快步从街上穿过。
他头上戴着个斗笠,遮住了面容,一身黑衣,一直走到一处院子里扭头关上了门,才坐下来大喘了几口气,而后脱下外套,露出左边的肩膀,那里豁然被划了个大口子,虽然做过包扎,仍有黑色的血迹渗了出来。
那人皱紧了眉,忍痛为自己换上新的纱布,就听一道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呵呵,没想到就算夺了‘空桑君’的刀,你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包扎的动作一顿,眼中恨意闪过,愤愤道:“我不过是一时大意了。”
“呵,”那声音含着一丝嘲讽,“把东西给我吧。”
“什么东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晋阳城被‘空桑君’打败,又追至沧州城,却没能再与他交手,反而趁乱抢走了神器‘长岁’。”
“……你先前不是说‘长岁’已对你无用了吗?”
“是对我无用…但对他人可未必,拿去做个人情也好呀。”
“……”
见那人没有动作,一直隐在暗处的人现出身来,走到他面前冷冷道:“别让我重复第二次。”
巨大的威压显现,坐着的人承受不住,翻手化出“长岁”,交到了他手上。
得了神器的人一声轻笑,而后身影便消失在院中。
若见微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司空阙正坐在大厅里等他,身旁还坐着一人。
他走过去坐下,这才看清那人是先前认出杜衡的修者,脖子上一圈青紫色格外显眼。
司空阙开口道:“见你无事我便放心了,陆珏与净悟养好伤先走了,我也要回广陵城一趟,将杀人魔者之事做个了结。”
若见微朝他点头道:“劳你费心了。”
“唉这有何妨,”司空阙说着拍了拍身旁的人,“这个人一直留在这儿,说是与你有话要讲。”
那修者别别扭扭地开了口:“那日…多谢若小长老救了在下一命。”
若见微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看着他无声叹了口气:“是我该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那修者颇为受宠若惊:“不敢当不敢当,只是左护法他与您究竟…”他说到这儿忽然看到司空阙在一旁对他疯狂使眼色,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
若见微神情间恢复了冷淡之色,司空阙道:“你…放宽心,我先告辞了。”说完便向他拱手一拜,离开了客栈。
那修者也跟着道别离开了。
不一会儿,沈言也带着叶舒一行人向他告别。
若见微拱手道:“此番多谢沈掌门相助了,以后若有难处,在下定当尽力襄助。”
沈言笑道:“涿光弟子修道,不求证道成神,但求除恶务尽,护世间安宁,岂敢多言其他。”
他说完便领着一众小辈向外走去,若见微在他身后又行了一礼。
若瑾同叶舒道了别,此时走到若见微身旁小心问道:“师兄…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要去找杜衡吗?
若见微垂眸沉默了半晌,对她道:“回苍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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