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段嵊称作“母亲”的女人脸色一变。
“一个节目而已,”她嗓音低缓,语气肃然,语调却温吞得吓人,“停拍也不是什么大事。”
段嵊无声地勾了勾嘴角,眼神讥讽。这样的话他听了不知多少遍,此刻已经毫无感觉。
先前项圈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觉得和他这位关系僵硬的母亲有点关系,之后的事情针对性更是明显,段嵊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还是让寇向晨查了再说。
总归想着——万一不是呢。
可眼看段曼凝没有否决的意思,他眼皮一抬,完完全全放下脸来:“所以呢?现在是在干什么?报复?”
“您的报复恐怕不能成功了。”
“不是报复,”段曼凝缓缓眨眼,表情平淡异常,“只是——”
“只是什么?”段嵊一贯嘴毒,面对亲近的人的时候却将度把控得很好,许久未曾有过的尖刻话语都在这一刻吐了出来,“不用打哑谜,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几年我多多少少抢了您不少蛋糕,您想和我斗,我理解。但牵扯到其他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自小就和他的亲生母亲关系不好,在三年前那次的事情之后,他和段曼凝的关系已经僵持到了顶峰。
段嵊甚至觉得,段曼凝从头到尾都没有将他当成一个带有亲情的孩子。
反而像是培养起来的陌生人,倘若不高兴了,段曼凝可以做出让人调换顾景明项圈这种可以毁了他的事情。
秦宣是他和段曼凝关系达到冰点的原因,可如今对方连顾景明一个o都要利用,显然已经不是他和谁有牵扯的问题,而是段曼凝根本就是想让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付出代价。
思及此,段嵊微微垂眸,无声地讽笑了一下。
母子做到这个地步,和仇人也差不多了。
端坐在那里的女人眼神微沉,似乎被段嵊激起了怒气。可这怒气不但没有表达出来,反而化作了浅浅的微笑,客套有礼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错了。”
段嵊失笑。
他连“我没错”都不想再多说。
“你父亲想你了,你该回回家了。”他的母亲又说。
段嵊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您就想说这两句话?我听到了,走了。”
他说着便起身,头也不回就要往外走去。门外,几个保镖突然拦上来,alpha的各种气息充斥着四周的空气,段嵊十分不好受地紧皱眉头。
他眉眼微动,放在兜里的手缓缓掏出,慢条斯理地动了动手腕,“滚开。”
强alpha的信息素带着极大的排斥力,男人眼神锋利,眉宇间尽是锋芒。
段嵊身前的几个alpha全都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会客厅里,段曼凝话,我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几分钟不行吗?听说你最近和一个o艺人走的近,我想听听他的事情。”
段嵊回过头。
他阴沉着脸色,薄唇展平,双眸像是润了一层浓浓的寒霜,眼底满是寒凉。
明明没有任何发怒的表现,却如同无声咆哮的巨兽,让人心生畏惧。
半晌。
段嵊沉默着同自己的亲生母亲对视了许久。
段曼凝是一个不论从什么角度都很优秀的女性alpha,同他那天天温和地笑着的o父亲不一样,段曼凝嘴角总是勾着微笑,可是笑容从来透不进心间。
他从小就不喜欢看自己的母亲笑。
每次段曼凝笑,笑容背后藏着他看不见的利刃,让从前的他总是犹豫不前,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可现在,他却对这笑容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这几天我查出了一些没有证据,但也足够说明一切的事情——我知道您现在想干什么,”段嵊收回了脚步,就这样就着会客室的门微微一靠,侧身站在墙边,侧着脸看向自己的母亲,“把我叫来,那边让人去找顾景明。要么把人骗到一个地方,要么就在现场弄个丑闻,之后再安排娱乐公司造势,将事情传播出去。”
会客室里,段曼凝面色一僵,一手捏在杯子把手上,茶杯微微晃动,和玻璃杯垫撞出清脆而细碎的响声。
“几个月前您这样陷害了秦宣,几个月后连方法都不换一下吗?”
他语气讥讽:“我可以陪您等等,看看您成功没有。”
段曼凝微冷的神色已经逐渐消失,她再次慢悠悠地捧起茶杯,吹着热气喝了一口,嘴角挂起笑容:“好。”
悬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
十分钟后。
一片冰凉的静谧中,几个同样身着黑色西装的alpha前后走了过来。
段嵊靠在门边,淡笑着让开一条路。
其中一人路过段嵊,走进会客室,弯下腰在段曼凝身边说了些什么,隐约间,段嵊听到几个“没找到人”“不在练习室”“家门口也没看到人回来”“没看到拍摄组”的字眼。
段曼凝终于没绷住表情,双眸顿时迸出怒意。
段嵊直起身,眼神愈发冰寒:“有猜测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向晨去查,是因为对您抱有最后一丝希望。但是现在,我觉得我不用查了,那些事情有没有证据也不重要,知道是您干的就行了。”
他往外走去,面前的alpha保镖们不自觉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男人低沉的嗓音渐行渐远。
“就不在这和您耽搁时间了,这些事情我会算账的。回见。”
……
顾景明坐在保姆车上的时候,整个人是有些不明所以的。
段嵊突然因为急事结束拍摄也就算了,寇向晨留在现场调节氛围,他们互相聊了几句,这位从来只对段嵊言听计从的经纪人居然和顾景明套了套近乎。
结果没过几分钟,寇向晨就说段嵊暂时回不来,一会摄像就要下班了,不如直接去段嵊家练习省点时间。
顾景明当时直接答应了,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跟着寇向晨离开银河娱乐。虽然在银河练习也没什么,但反正一会也不拍摄,在家里练习可能更放松一些,现在要走也正常。
可是上了车,眼看开着车的霍书二话不说朝着杨城的远郊开去,他这才缓缓明白了过来。
寇向晨和霍书要带他去的……是段嵊真正的家。
不是寻杨路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别墅,而是他们从前还是朋友的时候段嵊就住着的家。那栋别墅处于杨城的远郊,是个安全性极高的小区,每个别墅之间相隔很大,安静到听不出人声。
他现在的身份是不知道段嵊有一个没有曝光的真正的家的。
青年戴着洒下大半阴影的鸭舌帽,侧着脸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装作不经意间提了一嘴:“我们是换了条路回家吗?”
寇向晨没察觉出来什么,笑道:“不是,我们去段嵊另一个家?”
“嗯?”
“那个家有一个完整的练习室还有乐器,隔音也好,适合你们晚上练习,柯斯待在段嵊家的时候都经常用那间。”
顾景明压了压帽檐,“哦。”
坐在后座的他掏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打开微博回了回自己粉丝的评论,趁着在车上的闲暇时间,又切换到了顾盼笙箫的账号继续宣扬抵制cp的言论。
“对了,”他便玩着手机边说,“寇哥,刚才在银河的时候,你话还没说完呢。”
“诶?”副驾驶座上的寇向晨回过头,“你是说那首曲子中间那段的情绪吗?”
“嗯。”
他想起了方才,段嵊盘腿坐下练习室的木板地上,怀中抱着吉他,微微垂眸看着曲谱,皱眉弹出中间那段音符的模样。
音符缓而柔,从最高昂的部分缓缓跌落,却像是自天际滑落的大雁,轻悄无声地落在连绵万里的草地上。
一首通篇只有高昂的曲子,表现不出真正的“桀骜”。而一首夹杂着飞至高处却又缓缓落地的温柔的曲子,当高昂再次升腾而起,气势会再度攀升至顶峰。
中间折断转折并不难,却至关重要。
可弹奏这一段的男人却骤然停下了指节轻动的动作。
拨片停止在弦上,音节倏地断裂。
找不到感觉的段嵊只是皱着眉道:“……再来。”
顾景明当时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不论是《星途》描写里的段嵊,还是他这几年来看到的段嵊,都是锋芒毕露、一路前行无悔的。
太过骄傲,太过无谓。
太过光芒耀眼到从来不需要将明光捻揉成柔和的细线。
《桀骜》的前奏抒情中带着高昂,可是行至中路,高昂跌落,如同茫茫远山披着薄雾,万里长空染着碎金,气势恢宏中冒出了一丝毫不违和的温柔。
不得不说,柯斯的曲子确实切中了“秦宣”心中最真实的性格。
这样的性格不是段嵊拥有的,段嵊自然会在一开始练习的时候有些感觉不对。
他认识的段嵊,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
可寇向晨却说……
——“……其实有过,不过可能……现在没有了吧。”
车上,寇向晨神情复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不方便说就算了吧,”顾景明轻笑一声,“我也只是随便好奇一下,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人生里只有骄傲才对。”
寇向晨这回脱口而出:“要是那样倒还好了。”
顾景明怔然。
段嵊远郊的家离城中心太远,霍书开了许久的车才将顾景明送到了家门口。
寇向晨将钥匙直接扔到他手上:“客房在二楼第三间,一会段嵊应该也会回来了。”
顾景明抛了抛手里的钥匙:“就我自己一个人进去?第一次来,你们不在不好吧。”
“没事,我们放心你。”
“不是,”顾景明撇了撇嘴,“我是怕到时候他家东西出什么问题了,你们要碰瓷我。”
寇向晨:“……”
霍书:“……”
最终,段大魔王的经纪人和助理在目瞪口呆中当着顾景明的面打开了段嵊家走廊和客厅的监控,再三保证不会碰瓷顾景明,这才得到了顾景明的许可离开了。
段嵊这个家他格外熟悉。
寇向晨说方位的时候,顾景明根本没有在认真记——如果当真说起来,如果这两年段嵊没有做过整修的话,寇向晨也未必有他熟悉这个地方。
几年前他和段嵊关系还好的时候,段嵊经常邀请他来家里过夜,客房和他的卧室也没有太大区别,一些段嵊平常锁着的地方他也去过。
顾景明一路轻车熟路地去了客房,休息了一会,寇向晨给他发了个短信。
寇向晨:“段嵊回去了,应该快到家了。”
靠在懒人沙发上休息的青年揉了揉眼睛,这才起身往地下的练习室走去,打算直接去练习室边练习边等段嵊来一起配合。
青年穿着拖鞋走过旋转楼梯的声音啪嗒啪嗒响起,远郊的别墅静得可怕,连车辆引擎的声音都听不到。周遭只有透过开着的窗户传进来的风声和树叶摩挲的声音。
路过楼梯拐角处时,他的脚步骤然一顿。
因为地处远郊,段嵊的家比城内的别墅大得多。客厅宽敞的很,墙上刷着明亮的白漆,视角里一片整洁,就连挂着的好些个相框都错落有致。
而这几个悬挂的相框里,赫然有一张他十分熟悉的照片。
照片里的背景是蔚蓝的大海,微微掀起的海浪和白花隐在后侧,沙滩上,三个身影并排站在一起。
段嵊站在最中间,左边的柯斯无奈地笑着,看上去是被硬拉来拍照的。右边的青年一张脸淡然清冷,眼神中却透露出无尽的笑意。
那是“秦宣”,是他。
照片里的三个“alpha”都穿着清爽的短袖,在一片蔚蓝的大海面前,面容青涩,眼角眉梢的笑意填满了整张照片。
这张照片早在几年前他们刚认识没多久就挂在了这里,这几年来他和段嵊关系跌落到低谷,这张照片居然……一直没有被摘下来过吗?
他下意识抬手,指尖轻轻点在了相框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颤,突然意识到段嵊家的监控还开着。
顾景明感觉收回手,移开目光,加快脚步来到了地下一楼的练习室。
练习室也还是他熟悉的模样。这三年的时光似乎从来没有在段嵊的家里来过,这里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除了一些换掉的物件和摆设,一切的构造和大的陈设都没有丝毫区别。
他在练习室的电子琴旁坐下,打算练习着等待段嵊到家一起练习。
星河鹭起,月色浓稠。
顾景明在练习室里将《桀骜》整首曲子都谈了许多许多遍,已经练习到了能背谱弹奏的地步,地下一层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双手放在琴键上,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缓缓低着头,双眼尽是倦色。
待到额头完全抵到了琴键上,发出一声连绵的和弦,顾景明骤然醒过神来。
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二十四分。
……段嵊还没回来吗?
顾景明揉了揉眼睛,起身朝楼上走去,打算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刚刚走上阶梯,耳边便传来“哐当”一声,随后便是连贯的滚动声。空了的玻璃酒瓶一路从沙发旁滚到了顾景明的脚步。
客厅一盏灯都没有打开,唯有窗外的月色流到眼前,让人朦胧间看不分明。
氤氲酒气掺杂着淡淡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醉人心神。
他抬脚迈过空酒瓶,缓缓走到了沙发前,瞧见正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的段嵊。地上似乎散落了好些啤酒瓶,他不经意间绊过几个,玻璃瓶放出“丁零当啷”的碰撞声。
男人似乎醉了,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回头再度举起手中的酒瓶往嘴里灌。
昏暗无光中,他只能瞧见男人细微滚动的喉结和埋在阴影里的侧脸,瞧不清对方的表情。
“……段嵊?”
顾景明在段嵊面前停下脚步,缓缓蹲下,目光澄澈中带着些微的困惑。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他却能感受到……段嵊似乎在难过。
他认识的段嵊,除了和朋友们开趴狂欢,其他时候只是习惯每天睡前喝一杯红酒,浅尝辄止地品一品,绝对不会多倒哪怕一口。
自制至极。
可眼前,段嵊似乎已经醉到意识不清。
难得见到男人这样突然的失态,顾景明骤然有些恍惚。他抬手,轻轻戳了戳对方的手。
段嵊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在一片昏暗中,转过头来看向他。
他感受着男人犹如实质的目光,无奈道:“别喝了,去睡吧。”
话落,他怔了怔。黑暗中看不清的情况下,在这样一个自己熟悉的屋子里,他一瞬间下意识重复了从前的习惯。
就像是以前一群人一起疯的时候,他总会抬手戳了戳段嵊的手臂,淡淡地说:“别喝了,去睡吧。”
今时不同往日。
段嵊要做什么,和他没什么关系。
“算了……你随意。”
顾景明敛眸,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准备站起身来。
一直愣愣地盯着他的男人骤然放下手中的酒瓶,摇摇晃晃地朝他伸出双手,alpha浓厚的信息素环绕上来,结实的双臂顿时环抱住了他。
“……别走,”低沉的嗓音带着温热气息洒在他的耳边,粗重的呼吸声同心跳声一起敲击着他的耳膜,体温交织,异常温暖,“秦宣。”
顾景明身体猛地一僵。
他一瞬间脑海中空白一片,就连对方紧紧抱着自己的姿势都忘了,心跳迅速加快。
男人醉醺醺的声音再度响起:“秦宣?你怎么不说话……对,你总喜欢故意不说话……”
他那一瞬间的慌张无措在这样的话语中顿时理清了思绪。
顾景明松了一口气。
这样黑暗的情况下,只是刚才的话,让喝醉了的段嵊意识不清间喊出了“秦宣”罢了。
他挣了挣,毫不犹豫地将段嵊推开了。
包裹着他的alpha信息素总算稀释了一些,顾景明默然半晌,眸光微动,就着暗淡月色,目光扫过段嵊的轮廓。
他轻笑了一声:“段嵊,你认错人了。”
“我是顾景明,不是秦宣。”
“秦宣不可能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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