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你有没有看新闻——”
叶明熙撞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就看到叶董事长和叶明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高清液晶显示屏上，被记者团团围住的叶明昭冲着镜头粲然一笑, 不疾不徐地说道：“外界的流言我也有关注到，如果爆料者真的知道我亲生父母的线索, 或者是我亲生父母本人要来认亲的话, 我认为大家应该先做一下亲子鉴定，再做定论。”
有媒体记者现场提问：“如果爆料的人真的知道你亲生父母的线索, 或者你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想要认你, 你会怎么做呢？你会跟他们相认吗？”
“你还在记恨当初他们抛弃你的事情吗？你认为他们当初抛弃你，会不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假如真的有苦衷, 你会原谅他们对你的抛弃吗？”
“你会不会认为你的亲生父母在这个时候找到你，是为了跟你要钱？”
听到记者接连不断地提问, 叶明昭莞尔一笑：“在没有掌握确切的信息之前, 我不习惯做假设。”
“那在你看来, 你亲生父母的出现, 会不会影响到你跟养父母一家的关系？”
听到这里, 叶明昭的表情变得郑重：“不会。”
他直视镜头, 黑白分明的眼眸在闪光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璀璨的仿佛夏夜闪烁的星辰。
在周遭记者细碎的嗡嗡声中，叶明昭简短有力地回答道：“不论发生任何事情, 都不会影响到我跟我家人之间的关系。”
记者敏锐察觉到叶明昭话语中的倾向：“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承认你的养父母一家是你的家人吗？”
“当然。”叶明昭不知想到了什么, 由衷地笑道：“是他们从孤儿院领养了我, 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庭, 抚育我长大，教导我成才, 在我生病的时候陪我打针吃药，在我获得荣誉的时候为我鼓掌庆祝。我短暂生命中经历过的所有低潮和高光，他们都陪伴在我的身边。如果这都不是家人，还有什么才是呢？”
“还真是会说话啊！”
周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周岳泽一脸嘲讽地看着镜头前侃侃而谈的叶明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地冷哼一声：“……巧舌如簧。”
他还以为骤然听到亲生父母的消息，叶明昭一定会表现出惊慌失措——至少也该有点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反应。
却没想到叶明昭依然表现得如此无懈可击。
看着在媒体的围攻下，仍旧显得游刃有余的叶明昭，周岳泽轻轻吐出一口气：“早知道他是这样的反应，今天就应该让那个女人直接去片场找人！”
“他有什么样的反应都不重要，”周鹤亭漫不经心地关掉电视：“重要的是叶家人会有什么反应。”
周岳泽道：“如果叶家人并不在乎叶明昭的亲生父母，或者只想出一笔钱把人打发走呢？”
他们之所以会千方百计地把叶明昭的亲生父母找出来，就是想要通过这两个人离间叶明昭跟叶家人的关系。
可是前有叶临渊将自己名下1%的叶氏集团股份转到叶明昭的名下，后有叶明昭在众多记者面前坦然承认自己只认养父母一家。双方的举动都有些出乎周岳泽的预料。以至于周岳泽隐隐失去了信心，总觉得自己费力找到叶明昭的亲生父母，恐怕也起不到什么离间作用。
周鹤亭看了儿子一眼，隐隐笑道：“一枚棋子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要看你把它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时隔两个月，叶家五口人再一次出现在《乞丐王子》的拍摄现场。
深秋夜晚，新海郊区的庄园别墅一片萧肃。刚刚吃到大瓜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们借着工作的幌子忙忙碌碌，实则悄悄竖起耳朵，暗搓搓地打量着前来探班的叶家众人。
“今天的新闻让你感到很困扰吧？”叶夫人将煮好的甜汤倒在碗中，笑容慈祥地递给端坐在对面的叶明昭：“最近拍摄是不是很辛苦？你都瘦了。”
叶明昭接过甜汤，迫不及待地喝掉大半碗，这才笑眯眯回道：“拍戏并不让我觉得辛苦，反而有些乐在其中。不过早上爆出来的新闻确实让我感到有些苦恼。”
叶明昭停顿了一下，将碗中剩下的甜汤一口气喝掉：“还是妈妈熬的甜汤最好喝。”
“喜欢就多喝一点。”叶夫人轻笑，又给叶明昭倒了半碗汤，徐徐说道：“其实我们也很好奇，当年狠心抛弃你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休息室内的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叶夫人拍了拍叶明昭的手背：“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一家人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话音未落，性子最急躁的二哥叶明熙迫不及待地说道：“是啊！就算你的亲生父母找过来又能怎么样？如果他们敢跟你耍赖，我们叶家也不是好惹的。如果他们是冲着钱来的，那就更好办了。”
大哥叶明宸也矜持地表示：“我们已经派人去联络爆料的人了。不管他们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只要不过分，都可以坐下来谈。”
叶董事长虽然没说话，但他的态度很明确。显然是认同家人的处理方式。
唯一没有表态的是刚刚回到叶家不久的楚衡逸。他抱着双臂靠在休息室的门框上，冷眼打量着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神色若有所思。
叶明昭低垂眉眼，借着喝汤的动作遮掩着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眸。但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一颗颗悄然落在甜汤中的泪水，以及借由吞咽动作不断上下滚动的喉结。
这一霎那，所有人的心中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心疼。
叶夫人眼睛一酸，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将小小的叶明昭抱回叶家的一幕幕。
十八年前，因为小儿子被拐，遭受沉重打击的叶夫人和叶董事长为了抚平伤痛，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选择去孤儿院领养一个跟叶明逸一样大的孩子回家。
然后就被院长推荐了叶明昭。当时的叶明昭虽然也有三岁大，可是身量却比同龄的孩子小很多。院长说那是因为叶明昭是在大冬天的晚上被拾荒老人在垃圾场捡到的。
捡到孩子的人立刻报了警，警察把发着高烧的婴儿送到医院。医生说孩子刚刚满月，这么小就被扔在雪地里大半夜，没冻死是他命大。
可即便命保住了，还是留下了病根。被送到孤儿院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叶明昭断断续续一直在生病。所以尽管叶明昭从小就长得漂亮可爱，伶俐乖巧，还是个男孩儿，还是没人敢领养他。一个是给孩子治病太费钱，再一个就是怕钱花了，还是养不住。
直到叶董事长和叶夫人找到孤儿院，院长立即就把孩子托付给了这对有钱有势的夫妇。
叶明昭被接回叶家的头三年，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所以叶明昭在面对记者采访时说他生病时叶家人陪他打针吃药，其实不只是如此。叶夫人几乎是彻夜不眠地陪着叶明昭。她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叶明昭的身上，似乎真的把这个苦命的孩子当成了她的亲生骨肉。
原著里说，叶明昭最恐惧的就是有人替代他的位置。所以才会在楚衡逸回到叶家以后，想尽办法离间楚衡逸跟叶家人的关系。并在亲生父母找上门来的时候，用最极端最狠辣的手段去报复亲生父母。
因为他无法原谅亲生父母对他的抛弃，更加恐惧亲生父母的再次出现，极有可能破坏他跟叶家人的亲密状态。他不能忍受有人一而再地破坏他的人生。
所以他要毁掉亲生父母最在意的东西，让他们也尝一尝失去所有价值后，被亲人抛弃的绝望滋味。
但结果却事与愿违。
他非但没能毁掉亲生父母最在意的一切，反而在有心人的诱导下，一步步暴露出自己阴险狠辣，丧心病狂的真面目。也让叶家人第一次正视叶明昭在乖巧温顺的表象下，骨子里隐藏的凶残冷酷的一面。也为叶明昭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悲惨下场埋下伏笔。
至于抛弃了叶明昭的亲生父母，那对自私自利，无耻到极致的，犯下遗弃罪的狗男女，反倒成了众人眼中的受害者。甚至还利用叶明昭报复他们的契机，从楚衡逸和周家那里拿到了不少好处，一个摆脱了破产的命运，一个借机上市，一举完成了阶级跨越。
只有叶明昭，众叛亲离，凄惨死去。
果然能抛弃你第一次的人，不管嘴上说的有多好听，总是会在合适的时机抛弃你第二次。
“你还真会演戏！”
当哭够了的叶明昭独自走进盥洗室，打开水龙头洗脸时，看了整场戏的楚衡逸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要不是知道你早就知道那个女人的消息，我还真相信你的鬼话了。”
“还要感谢你的小纸条。”叶明昭直起身，透过镜子冲着楚衡逸微微一笑：“要不是有你提醒，我真的会措手不及。”
楚衡逸靠在门框上，同样看着镜子里的叶明昭。
镜子里的叶明昭容貌俊美，眼眸幽深，滴滴水珠顺着他清越的面庞滑落，如墨锻一样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白到晃眼的额头和脸颊上，笑吟吟的桃花眼尾微微上翘，细碎的水珠积聚在浓密卷翘的睫毛上，连黑白分明的眼眸也似悄然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乍看上去，就像是志怪小说中摄人魂魄的水鬼，哪怕多看一眼，都会被他拉进水中溺毙。
莫名有一种蛊惑的感觉。
楚衡逸不自在地撇开视线：“这是交换！”
叶明昭帮他查清了楚家人收养他的真相，他将叶明昭亲生母亲的消息告知对方。至于叶明昭接下来会怎么做，他管不着，也不想管。
叶明昭若有所思地看着楚衡逸，忽然笑了。
那一瞬间，楚衡逸只觉得毛骨悚然：“你笑什么？”
叶明昭没有说话。他拿起毛巾擦了擦脸。
楚衡逸直皱眉头，刚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不过片刻，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下一秒，玉明泽仓皇失措地闯进盥洗室，气都来不及喘匀，大声说道：“外面突然来了个女的，说是你亲妈——”
叶明昭眉心一动。就听玉明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叶伯父叶伯母听到动静，也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现在两边撞上了！”
叶明昭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周岳泽会选在这个时候打出这张牌。
他将手中的毛巾塞给玉明泽，悄无声息地走出去。
楚衡逸紧随其后。临走之前，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玉明泽手中的毛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晚上还要拍大夜戏的片场空空荡荡，《乞丐王子》剧组的人都聚集在叶明昭的个人休息室外。虽然他们既听不到也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没人离开。
人群驻足在原地久久不散，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叶明昭走上前，犹如摩西分海一样分开密密麻麻的人群，各种各样的视线从不同的眼睛里射出，就像是一道道刺眼的光，聚拢在叶明昭的脸上。试图洞穿叶明昭隐藏在皮囊下的所有情绪。
叶明昭面无表情地走到休息室前，将手放在门把手上。
未曾上锁的房门发出“咔嗒”一声轻微的响动，却像炸弹一样惊醒了围观的人群。
所有人看着叶明昭的背影，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还没等他们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后退，叶明昭的身影已经迈进房间。
房门“咔嗒”一声，再次关上。隔绝了众人窥探的视线。
而在休息室里，叶家众人分别坐在沙发上，神色复杂地看着跪在地上痛哭忏悔的女人。
叶明昭的视线落在那个女人的脸上。
那一刻，时光陡然倒退，无数记忆犹如走马灯在眼前逐一闪现，又像是飞速倒退的录像带，最终定格在二十年前的一个雪夜。
叶明昭轻轻地眨了眨眼，就像是按下了快门键的照相机一样，在脑海中轻而易举地翻出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张老照片。
他冲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女人微微一笑，神色莫名柔和安宁：“你怎么没穿那件蓝色的棉袄了？你穿蓝色很好看。”
叶明昭停顿了一下，忽然笑道：“我还挺喜欢蓝色的。”
那一瞬间，女人忏悔哭泣的表情如同一副面具凝固在脸上。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豁然抬头，看向叶明昭的眼神充满了惊悸和惶恐。
第32章 倒V结束
你有没有尝试过, 死亡就在下一秒的滋味？
漫天大雪夹杂着呼号的北风铺天盖地，寒风凛冽到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一切都被大雪覆盖，包括婴儿声嘶力竭的哭嚎声, 还没来得及向更远的地方传开，就被冷冽的冬风搅碎了。
没人能听到寒冷冬夜里, 一个被亲生母亲抛弃在垃圾场的婴儿的哭声, 但他却清楚记得，一个母亲的背影是怎样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那在叶明昭的记忆中停留了很多年的一抹蓝色, 曾在无数个噩梦里一帧一帧地走出他的世界。
无尽的漆黑和无边的寒冷包裹着他幼小的身躯。
越来越细微的求救声唤来的并不是至亲的回头, 而是张着獠牙出来觅食的野狗。
它们循着细微的哭声和孱弱的心跳声找到了被风雪裹挟着极速失温的婴儿。不知为何，它们没有选择进食, 而是依偎在了宝宝的身边。
肮脏的、黏连在一起的皮毛紧紧贴着婴儿柔软脆弱的肌肤，湿热的舌头舔舐着婴儿暴露在凛冽风雪中的脸颊。源源不断的热气从野狗身上散开, 一点一点侵袭着婴儿已经冻得发青的躯壳。
直至黑暗退尽, 黎明到来, 拾荒的老者意外发现了被遗弃在垃圾场里的襁褓。
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婴儿, 终于得救了。
但迎接他的并不是新生, 而是一场又一场, 似乎永无尽头的疾病。
漫长的折磨似乎才刚刚开始。被送到孤儿院的三年里, 他一直重复着高烧，生病, 哭闹，梦魇, 人生似乎定格在被抛弃的那一个雪夜。
很长一段时间, 叶明昭都非常痛恨自己的超忆症。
在不知道是回忆还是噩梦的循环中,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被抛弃的经历。眼睁睁看着那一抹蓝色一次又一次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在黑夜中张开獠牙的野狗一遍遍靠近。它们有些时候，会像现实中那样依偎在他的身边。但是在更多次的噩梦里, 它们会在找到他的那一刻扑上来，凶狠地撕咬分食着他的躯体。
噩梦反复侵袭大脑，小小的叶明昭没有办法确定在下一次的噩梦里，那些野狗是会选择拯救他，还是吃掉他，也没有办法确定拾荒老者会不会及时出现。
他尚且太小，没有足够的智慧分辨梦魇和现实。
但有一点是亘古不变的，那就是他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扔在垃圾场的全部经过。
这样的噩梦循环一直持续到孤儿院的院长给他找了一个新的家庭。
小小的叶明昭被雍容华贵的新妈妈小心翼翼抱在怀中，身材高大的新爸爸将一只毛茸茸的玩偶小狗塞给他，笑着说“我们回家”。
在那一刹那，叶明昭仿佛听到了耳边“咔嗒”一声，一直停滞不前的时钟终于开始缓缓走动。
他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叶明昭。光明灿烂，白日昭只。
他拥有了新的妈妈。会在他被噩梦惊醒时把他搂在怀里，用温柔的亲吻安抚他惊惧的哭声。
他拥有了新的爸爸。会在下班以后给他带礼物，把他高高地举起来，问他今天有没有乖乖吃药。
他拥有了新的哥哥。会在放学以后迫不及待地跑到他的床前，跟他分享学校的趣事，新的玩具，甚至是从午饭里特意留下来的一块小蛋糕。
叶明昭时常会想，他的人生其实是从三岁开始的。三岁以前的记忆，就应该全部封印。反正大多数人也都是在三到六岁才会拥有记事的能力。
却没想到时光推进十八年，那个在他记忆中一帧帧消逝的身影，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看过你的照片。”叶明昭冲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微微一笑，语气平和：“你是姜尚昀的母亲。”
“我在他的朋友圈里，见过你们的全家福。”
听到叶明昭提起姜尚昀这个名字，女人的神色忽然变得慌乱。她艰难地抬起头，仰望着叶明昭，却只看到一个被光笼罩的黑影。
他逆着光站在那里，阮翠梅根本看不清。
坐在一旁的叶家四口满头雾水。叶夫人开口问道：“什么姜尚昀？昭昭，你认识这个女人？”
“嗯！”叶明昭冲着叶夫人点了点头，他越过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女人，走到叶夫人的身边坐下：“姜尚昀是服装设计大赛的参赛者，一直跟组拍摄。”
叶家人当然清楚叶明昭以剧组名义举办的两个设计大赛，闻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感慨着世界真小。
阮翠梅同样觉得世界很小。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后悔了。
叶明昭的视线落在女人的身上，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瞬，忽然问道：“你爱你的孩子吗？”
没等阮翠梅反应过来，叶明昭又补充道：“我是说姜尚昀。”
阮翠梅似乎误解了什么，她听到叶明昭的话，忽然激动起来：“你不要——”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敲门的人似乎很急迫，没等房间内的主人允许，就迫不及待地拧开了门把手。
姜尚昀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身后是剧组众人好奇到爆炸的窥探视线。
“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姜尚昀的目光惊疑而又直白，直勾勾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跪在地上？”
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姜尚昀已然有了明悟。他跟叶明昭在片场闲聊时说过的话一句一句的从脑海深处蹦出来。
【真正残酷的安排，应该是让反派的亲生父母都是寻常的好人。】
【他们可以拥有人世间所有美好的品德，也可以毫无负担地抛弃自己的孩子。】
【只要被抛弃的孩子不符合他们的期待。】
“所以当年抛弃叶明昭的人，”姜尚昀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犹豫片刻，还是一脸麻木地问了出来：“就是你，对吗？”
面对儿子的质问，阮翠梅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尚昀的逼问过于直白，赤裸裸地撕下她一直遮遮掩掩，不肯正视的过往。
她狼狈地低下头。尽管在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阮翠梅曾幻想过，自己跪在叶明昭的面前祈求原谅，却不被他接受的所有可能性。她也做好了自己会遭到叶明昭疯狂报复的所有准备。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质问会是从她另外一个儿子的口中说出来。
休息室里的气氛变得凝滞，沉闷。
叶明昭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明明他才是这场风波的当事人，可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更像是一个不愿被牵扯进去的旁观者。
甚至在姜尚昀痛心疾首地问出“你为什么要抛弃你的孩子”时，叶明昭还调整了一下坐姿，以更为舒展的姿态欣赏着母子间的对峙。
这一切反应都让阮翠梅觉得恼怒，羞愤，她在感觉到无地自容的同时，内心深处也悄然滋生出了一种怨恨。
叶明昭很清楚那样的情绪。
人在面对难以接受的事情时，通常会直接采取否认的态度保护自己。
这是心理学上最初级，也是最原始的一种防御机制。
“我没有错”，“错的都是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阮翠梅拽住儿子的手，急切地辩解：“我是有苦衷的。”
她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叶明昭。却发现叶明昭右手撑着下巴，正在走神。
阮翠梅酝酿了很久的情绪突然卡在嗓子眼儿，她惊讶地发现，打从见面开始，叶明昭的每一个反应都出乎她的意料。
时隔二十一年，面对抛弃了他的亲生母亲，叶明昭似乎没有半点情绪。既没有怨怼、仇恨，也没有激动、不解，甚至连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
他看阮翠梅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个粉墨登场的小丑。他在欣赏她的表演，但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怎么了？”注意到房间内突如其来的安静，叶明昭回过神，冲着神情复杂的阮翠梅点了点头：“请继续。”
为了缓解现场尴尬的情绪，叶明昭甚至还体贴地补充了一句：“我们大家都很好奇，你当年为什么会抛弃自己的骨肉。”
听到叶明昭堪称旁白一样的询问，阮翠梅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被她抛弃了二十多年的亲生骨肉，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她。
“请你不要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阮翠梅无声地哭泣着，就像一个不能忍受打击的母亲，冲着叛逆的儿子卑微祈求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好呀！”
过于干脆的回答不仅让阮翠梅震惊，就连叶家人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叶明昭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古井无波地陈述道：“【《刑法》第二百六十一条对于年老、年幼、患病或者其他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负有扶养义务而拒绝扶养，情节恶劣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他的目光继而落在阮翠梅的脸上，友好地问道：“你是想现在就去自首，还是等亲子鉴定报告的结果出来以后，再去自首？”
阮翠梅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地看着叶明昭。
叶明昭并没有等待阮翠梅的回答，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姜尚昀的身上，好奇问道：“你认为，你的母亲应该受到法律制裁吗？”
姜尚昀的表情凝滞了。
叶明昭静静观察着母子俩的反应。
很小很小的时候，叶明昭也曾反复思考自己被至亲抛弃的原因，最后他将一切归咎于他的弱小和无能。
如果他会爬就好了。就不必被禁锢在一张小小的被子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抛弃。他会努力跟在那抹蓝色背后，一点一点爬出那个幽暗冰冷的垃圾场。不必等待野狗温暖他，也不必等待拾荒老人发现他。
如果他更有用就好了。那样就不会在失去价值以后，被亲生父母扔到垃圾堆里。
可是等到叶明昭再大一点——大概是会认字的程度，他立刻明白了被至亲抛弃并不是他的过错。因为法律明文规定了抛弃孩子的行为，是犯罪。
在那本以楚衡逸为主角的原著中，他作为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反派，因为对亲生父母的报复行为，遭到了全书所有人的口诛笔伐。这一剧情甚至成为他在后续众叛亲离，被赶出叶家的导火索。
这样荒谬的剧情走向一度让叶明昭觉得无法理解。
没人追究真正犯下遗弃罪的人。他们同情加害者，为受害者的悲惨下场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任由加害者们踩着他的骸骨走向人生巅峰。
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坏种，他们抛弃他只是做出了最正确不过的选择。并应该为此获得奖励。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叶明昭静静地看着姜尚昀。这个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被爱滋养着，幸福长大的男孩儿。似乎有着正确的三观，健康的心理，泛滥的同情心，以及明辨是非的能力。
他会怎样看待他母亲抛弃亲生骨肉的行为？
他会包庇他母亲的过错，还是会正视他母亲的过往？
他是跟他母亲一样的人，还是跟他母亲截然相反的另一种人？
做为自己生命的延续，阮翠梅又会希望姜尚昀给出怎样的答复？
你是希望你亲自教养出来的儿子跟你一样虚伪又卑劣？
还是希望他一如你教导的那样善良，正义，但是无法接受真相曝光后，虚伪又卑劣的你？
倘若你被自己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儿子全盘否定——
叶明昭的视线慢慢移到阮翠梅的脸上
你会觉得心痛吗？
第33章
沉默僵持了很久, 最后姜尚昀还是没能做出选择。
跪在地上的母亲极度震惊，极度痛苦地仰头看着他，那双曾经给予了姜尚昀无数鼓励, 无限勇气，充满了慈爱的眼睛, 却在这一刻让姜尚昀感到痛苦。他狼狈地躲闪着母亲的视线。
仓皇之中, 茫然又感到无比羞耻的他忽然对上了叶明昭的眼睛。
直到这一刻，姜尚昀才猛然意识到, 叶明昭其实拥有一双跟他的母亲无比相似的眼睛。
那是一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 笑意盈盈，眉目含情。当这双眼睛饱含笑意地注视着你时, 你会觉得备受重视。仿佛你的存在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为了让这片刻的关注更持久一些，你会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 不知不觉的推心置腹。
可是当你仔细观察这双眼睛, 就会发现他眼中的笑意从来不会晕染到眼底。他的眼睛黑白分明, 乌黑的瞳孔幽暗深邃, 愈发显得眼白的部分凉薄如雪。清凌凌的, 没有一丝情绪。
姜尚昀怔怔失神。他从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 这个人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漠疏离呢？
或许是被他刻意表现出来的笑语盈盈的假象欺骗了？
又或者是血脉天性带来的天然吸引力？
姜尚昀搞不清楚, 他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
过去的对话仿佛长了翅膀，从脑海里飞出来, 在他耳边不停地盘旋，重复。他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开始, 他过往坚持的, 信任的一切, 都在一瞬间崩塌。
“你早就知道了，对吗？”姜尚昀直勾勾地看着叶明昭的脸, 凝视着那一双曾经让他倍感亲切的眼眸，艰难问道：“从见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是你的……弟弟？”
姜尚昀苦涩地品味着这个字眼。他们本该是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是现在，却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不等叶明昭回应，姜尚昀飞速纠正道：“不对，应该是在更早之前！”
是在朋友圈看到他上传的全家福的那一刻？还是在更早更早以前，他向服装设计大赛递交报名申请的那个瞬间？
姜尚昀曾听制片人玉明泽提起过，叶明昭患有超忆症。所以他应该记得当年自己被抛弃的全部过程……姜尚昀呼吸一滞，很难想象那样残酷的事实。
在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中，姜尚昀遇到最残酷的事情就是被主人抛弃的猫猫狗狗。他曾经对叶明昭说，主人就是猫猫狗狗的全世界。那么对于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来说，让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亲生父母，算不算是他的全世界呢？
被主人抛弃的小猫小狗可怜无辜，那么被自己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呢？
姜尚昀无法想象。
他曾经连别人随意抛弃小猫小狗的行为都觉得残忍。可是他的母亲，一个教会了他什么是成长，什么是爱的母亲，一个愿意陪他投喂流浪猫狗，甚至同意他将流浪狗捡回家养的善良的母亲，却在二十多年前，亲手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姜尚昀怔怔地看着叶明昭，沉默许久，突然问道：“你恨吗？”
你想报复吗？
在我把你当成知心好友推心置腹的每时每刻，你又是怎么看待我的？
是有那么一瞬间，也曾发自内心的把我当成了你的朋友？还是从始至终，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报复你亲生母亲的棋子？
叶明昭笑了笑，没有回答姜尚昀的疑问。
但是叶明昭的笑容显然让姜尚昀误会了什么，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潮红，一双清亮的，永远盛满了友善和热情的眼眸也变得湿润。他强行忍住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猛然转身，跑出了休息室。
樱桃木的门板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叶明昭看着姜尚昀越跑越远的背影，冲着阮翠梅莞尔一笑：“你的儿子真可爱。”
阮翠梅突然就崩溃了。她颓然跪坐在地上，朝着叶明昭声嘶力竭地喊：“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你有怨气可以冲着我来，不要报复我的孩子！小昀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怎么敢！你凭什么？”
阮翠梅崩溃大喊，歇斯底里的谩骂，逻辑不清的控诉。
她无法忍受她亲手养大的儿子，竟然会用这种鄙夷的眼神看着她。
“你早就想要报复我了对不对？你还做了什么？你都对我们家小昀说了什么？你怎么能用这么歹毒的方式报复我？”
然而她的控诉非但没有引发叶明昭的愧疚或者反思，反而让他笑了出来：“从你踏进片场这一刻……不，甚至在更早以前，从你选择抛弃亲生骨肉的那一个晚上，你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叶明昭看向阮翠梅，他漆黑的瞳孔里终于呈现出阮翠梅的倒影。
片刻过后，他开口，问出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是谁让你来片场找我的？又是谁将我们的关系发给媒体并大肆宣扬的？”
叶明昭看着忽然间变得神情惨白，摇摇欲坠的阮翠梅，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本可以继续过你安稳的人生。相夫教子，母慈子孝，只是那个世界里没有我。”
“但你选择被人利用。你选择成为一把刀，被别人当做利刃刺向我。”
阮翠梅急促地辩解：“不是的——”
“你有很多方式与我相认，”叶明昭没有理会阮翠梅的辩解，继续说道：“你却选择了让我最为被动的一个方式。我不想追究你与幕后主使的利益纠葛，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你自己做出的选择，应该自己承担后果。”
“你会为你当初犯下的过错受到审判，但坐在审判席上的人并不是我，”叶明昭起身，居高零下地审视着这个给予了他生命的女人，声音轻柔：“而是你自己的良心，三观，以及尘世间一切约定俗成的公序良俗和道德约束。”
“如果你有的话。”
阮翠梅瞳孔骤然放大，被叶明昭瞳孔锁定的一瞬间，阮翠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倒退。
她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一不小心撞上了身后低矮的茶几。巨大的声响猛然惊醒了阮翠梅的神智，她的身形忽然僵住了。
安静的休息室里可以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她慌乱的左顾右盼，愕然发现端坐在沙发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用冰冷的眼神凝视她，审判她。
他们每个人都坐在审判席上，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眼前的一切忽然飞速旋转，天花板越压越低，墙壁也开始扭曲变形。阮翠梅似乎听到了每个人心底的声音。他们在肆无忌惮地批判她，指责他，审视她，嘲笑她。而她是唯一的被告。
“不是那样的！”
“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们以为我愿意抛弃我的亲生骨肉吗？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那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可我有什么办法？二十多年前，我一个单身女人，怎么可能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别人会怎么议论我？会怎么议论我的家人？我不要脸的吗？”
“你们为什么都来为难我？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的苦衷？”
阮翠梅冲着所有人吼叫。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休息室的房门在姜尚昀冲出去的那一刻就被打开了。好在玉明泽早已让人疏散了围堵在走廊上的剧组员工，但还是有人在更远处驻足，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偷看这边的动静。
阮翠梅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她只觉得丢脸，好像被扒光了一样，她不能忍受别人用这种鄙夷不屑的眼神看她。这让她瞬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男人的老婆带着一群人大张旗鼓地闯进他们的家，一把薅住了大着肚子的她。听到动静的街坊邻居堵在门口，冲着屋里指指点点。
那个女人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甚至连墨镜都没摘下来：“你就是林枫在外面包养的女人？你知道他结婚了吗？”
阮翠梅当然不知道。那一年她大学刚刚毕业，为了多赚点钱，放弃学校分配的工作，去了一家民营企业当秘书。公司经理是老板从港城聘请的精英高管。英俊斯文，幽默风趣，很会照顾人。
刚刚毕业的阮翠梅根本无法抵挡对方的追求，不到半年就跟他同居了。同居后不久，阮翠梅怀了身孕。她本以为自己能跟对方回到港城结婚，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对方的老婆。
直到那个时候，阮翠梅才知道原来林枫早就结婚了。他的妻子叫顾婷君，也是港城人，家里是开珠宝店的。林枫还是入赘到顾家的。
“我不能生！所以我不介意林枫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如果你能为他生个儿子，我甚至可以让那个孩子姓顾！将来继承顾家的珠宝店。至于你……”顾婷君的视线落在阮翠梅的肚子上：“我也不会让你吃亏。我会给你一百万。你生了孩子，拿钱走人，不管去哪儿都可以过得风风光光的。”
“你要想清楚，林枫是绝对不会跟我离婚的。以大陆现在的生活水平，你一辈子都赚不到一百万。是想继续闹下去，人财两空，还是乖乖生孩子，你自己选。”
很多年以后，阮翠梅仍然记得那个女人看她的眼神，还有门外那些街坊邻居们的窃窃私语。好像她真的是个十恶不赦，水性杨花的坏女人。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当时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总不能选择打胎。只有把孩子生下来。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阮翠梅目光凌乱地看着叶明昭，眼里说不清是恨，还是怨，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她明明说她不能生。谁知道我刚把孩子生下来，她突然就怀孕了。”
那个女人甚至都不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直接就把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还回来了。
“他现在已经没用了，还是还给你吧！”
可是阮翠梅一个二十多岁的黄花大闺女，要一个生父不详的孩子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她被人欺骗，被人抛弃的见证？
只要这个孩子还在，她永远都会被人钉在耻辱柱上。
阮翠梅抱着孩子想了很久，她也想过要把孩子带回老家。可是她不能。她不能让家人知道她这一段不耻的过往。不能让人知道她被人骗了，还给人当小三！不能让人知道她为了一百万，竟然愿意把孩子送给别人！她不能因为一个孩子，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
对！她不能为了一个孩子，把自己的人生陷进去！
错的人从来就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她当初也是被人骗了！
既然总要有人付出代价，为什么不是林枫和那个女人遭报应？
这一刻，阮翠梅甚至连唆使她来片场的幕后主使都恨上了。要不是他们步步紧逼，她本来可以继续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生活。依旧是她丈夫眼中的好妻子，儿子眼中的好妈妈，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这些人高高在上的审判……
休息室里的叶家人都注意到，阮翠梅的神情忽然变了。好像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叶明昭一眼，欲言又止：“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的存在。你现在有自己的家人，有新的爸爸妈妈，他们一定对你很好。他们还把集团股份给了你，你不想认我这个亲妈也是正常的。毕竟我给不了你——”
“你在说什么呀！”二哥叶明熙实在忍不住了，打断阮翠梅的话：“我说这位大婶，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没头没尾说了那么一句话：“谁不能生？谁怀孕了？”
“你给人代孕啊？”
“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
也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阮翠梅的肺管子。阮翠梅忽然激动起来：“我没有！你们休想污蔑我。我清清白白一个人，我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都是他们骗我的，都是他们逼我的！我没有错！我没做错！”
阮翠梅说着，再也撑不住了。她努力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叶明熙满头雾水地看着她的背影：“搞什么？”
他扭头看向其他人，求证道：“我刚刚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吗？”
这人怎么突然就疯了？
叶大哥看了一眼毒舌而不自知的叶明熙，沉声说道：“不管她想干什么，我们早晚都会知道的。”
叶夫人满眼心疼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叶明昭。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叶明昭的心里，还藏着这么多秘密。
察觉到叶夫人的眼神，叶明昭一直伪装的盔甲轰然卸下。他有些颓唐地坐了下来，疲惫地搓了一把脸，忐忑不安地看着叶家众人，惴惴说道：“抱歉，让你们丢脸了。”
“千万不要这么说。”叶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疾步走到叶明昭面前，将叶明昭搂入怀中——就像小时候叶明昭生病发烧不肯吃药，她做的那样。温柔地亲吻着叶明昭的额头。
“不是你的错。”叶夫人有些哽咽：“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在原著中，反派叶明昭生怕叶家人觉得他心机深沉，贪慕虚荣，一直不敢暴露自己记得幼时被抛弃的全部经过。但是幼时被至亲抛弃的阴影不会因为刻意的遗忘而消失，只会埋藏在灵魂深处，日复一日的侵蚀着叶明昭本就不算健全的人格。
如果叶明昭这辈子都没有跟父母相认的机会，也许他会在叶家人的亲情围绕下，一点点治愈从出生那一刻，就被迫坏掉的那部分灵魂。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楚衡逸的突然回归，以及他处心积虑的报复手段顷刻引爆了叶明昭埋藏在灵魂深处的那根引线。
当亲生父母以礼物之名出现在生日宴会的那一刻，敏锐的叶明昭立刻嗅出了随之而来的阴谋味道。居心叵测的亲生父母，隐藏在暗处的猎人，所有一切都在极大限度地刺激叶明昭骨子里的破坏欲和自卫本能。
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崩断，叶明昭忍无可忍地选择报复，也开始落入陷阱。
而他看似毫无缘由的极端报复手段，愈发引起了叶家人的不适和怀疑。
所有人都觉得叶明昭天生冷漠，见利忘义，甚至把他被抛弃的原因归咎于基因缺陷。再加上幕后黑手的一步步推动，最终让叶明昭陷入更深的泥沼中，众叛亲离，被赶出叶家。
但是在现实中，早有准备的叶明昭率先布局，利用楚家人的秘密直接斩断楚衡逸在感情上的掣肘，让他主动交出阮翠梅的信息作为交换——
熟知剧情的叶明昭断定，以楚衡逸的行事风格，绝不会亏欠敌人的人情。而能让他还掉这份人情，又不至于影响后续布局的最便捷的筹码，就是叶明昭亲生父母的身份。
拿到阮翠梅的信息之后，叶明昭又利用周鹤亭对他的忌惮，迫使周岳泽尽快挖出阮翠梅和林枫的真实身份。
这两个人，阮翠梅好名，重视家庭，爱惜羽毛，丈夫的服装厂又出现经营危机。所以叶明昭就以《乞丐王子》剧组的名义举办服装设计大赛，引姜尚昀入瓮。通过对姜尚昀潜移默化的影响，直接打碎阮翠梅作为一个贤妻良母的滤镜。
他要让她最在意的孩子，彻底否定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过去。这才是他的报复。
而对于更加看重利益，心心念念想要将顾氏珠宝运作上市的林枫，叶明昭自然也会投其所好。所以叶明昭又以剧组的名义举办珠宝设计大赛，聘请国际知名设计师担任评委，游说国际奢牌出资赞助。就是希望顾家的人能闻讯而来，把握住这个结交人脉，一跃而上的机遇。
只可惜这当中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顾家人竟然没有报名参加珠宝设计大赛。
不过叶明昭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要林枫还想将顾氏珠宝运作上市，他就会想方设法接近各路资本。而在资本运作这一块，叶明昭从来不惧任何人。
他早晚会等到报仇的时机。
在原著中因为利益抱团，各取所需的一伙人，也注定会分崩离析。
叶明昭不会给他们联合到一起的机会。他会逐个击破。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不能影响到他自己的生活。
所以他主动退出叶氏集团，利用周家人急于挑拨离间的心思，故意示弱，不仅得到了叶家人的怜惜和愧疚，还顺利拿到了叶氏集团的股份——虽然只有百分之一，但数字并不重要，叶明昭看重的是股份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他要让爸妈哥哥们知道，他并非无坚不摧，也不是完美无瑕，他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也会不安，也会害怕。他害怕失去现有的一切，不只是富裕的物质生活，还有精神方面的安稳和满足。
——因为他牢牢记得，刚出生的自己是怎么被亲生父母抛弃的！
“他已经没用了，送回去吧。”
“你把他送回来，我怎么办？我还没结婚，总不能养一个儿子吧？不是说她不能生吗？”
“她怀孕了。她当然要自己的孩子。”
“那这个孩子怎么办？”
“随便怎么办。不行就把他送人，再不济就送到孤儿院。”
“算他命不好吧！”
叶明昭曾经痛恨过自己的超忆症。
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样美好。因为这同样代表着他永远无法忘记任何想要忘记的一切。
就算还不懂事时听到的只言片语，也能牢牢记在脑子里。
时时刻刻提醒他：我是被抛弃的，我是不被期待的。
但是在长大一点之后，叶明昭又开始庆幸自己患有超忆症。
因为超强的大脑足以支撑他去学习自己想要学习的任何技能。他可以轻而易举学会任何事，游刃有余的保持卓越，成为父母眼中的骄傲，兄长心中的贴心弟弟。
他会牢牢记住身边每一个人的喜好，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有价值的纪念日，能记住任何人随口说出的任何一句话，并在下次见面的时候轻描淡写地提起。
渐渐地，叶明昭获得了很多人的喜爱。他的朋友越来越多，人脉越来越广，拥有的也越来越多。
他终于摆脱了曾经束缚住他的破烂襁褓，摆脱了满嘴獠牙的野狗，和永远背对他的那一抹蓝色。
但他仍旧喜欢雪夜，喜欢蓝色。因为这些东西明晃晃地提示他，没有价值又不被爱，就会被抛弃。
叶明昭把头埋进叶夫人的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无助地抖动着肩膀，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所有人都觉得鼻子酸酸的。他们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环住了叶明昭单薄的肩膀，搭上他的背，搂住他纤细的腰，就连最为内敛的叶董事长都忍不住揉了揉叶明昭的头。
一家五口紧紧拥抱在一起。
唯有楚衡逸一脸冷漠地站在原地，漠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卖惨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超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
然后在下一秒，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当天夜里，叶明昭一边用冰袋冰敷微微红肿的双眼，一边打开社交APP。
一张照片静静躺在楚衡逸的对话框里。
昏暗的酒吧包厢内，诸君杰和《王子变形记》剧组的部分演员，以及周氏影视公司的部分演员正在喝酒唱K。
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
叶明昭将冰袋放下，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楚衡逸：一点拜师费。】
叶明昭看着那张照片，点开，保存。
【楚衡逸：还有视频，你要吗？】
叶明昭回复：【你想要什么？】
叶明昭原本以为楚衡逸会继续问他花蕊的事。却没想到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反反复复，最后楚衡逸却只发来一条莫名其妙的信息。
【楚衡逸：你真的喜欢蓝色吗？】
第34章
叶家养子叶明昭有很多不被人理解的嗜好。这是楚衡逸刚被认回叶家时, 偷偷观察到的事情。
比如在暴风雪交加的夜晚，喜欢在冰湖上面垂钓。支一顶帐篷在冰雪覆盖的湖面上，挂一盏鱼灯在风中摇曳。
但他却不爱呆在帐篷里, 反倒是喜欢拿着睡袋跑到冰面上躺着。
耳边是凛冽的风声，眼前是接天连地的霜雪, 苍穹黑压压地倒映在冰冻的湖面上, 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湖，只有一个蓝色的睡袋静静躺在风雪之中, 很快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楚衡逸曾经以为, 叶明昭是真的喜欢那样的情景，因为叶明昭说过, 躺在睡袋里的视野更加开阔。
他不喜欢帐篷狭窄的空间，也不喜欢一抬手就能触碰到帐篷顶端的逼仄感。那会让他喘不过气。
时隔一世, 楚衡逸再次回忆起那天的场景, 恍然惊觉困住叶明昭的从来就不是那一顶小小的帐篷, 而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噩梦。
楚衡逸曾经无比疑惑, 他无法理解叶明昭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要一边对他嘘寒问暖, 无微不至, 一边又处心积虑地陷害他, 针对他，逼得他在叶家待不下去。毕竟他从未把叶明昭当成敌人, 也并不觉得叶明昭的存在，挤占了他在叶家的位置。
——他知道叶明昭被叶家领养的全部经过, 也理解叶临渊夫妇当年收养叶明昭的心情。
刚刚回到叶家那几年, 楚衡逸甚至把叶明昭当成了可以托付秘密的知己。他视叶明昭为手足, 跟他分享所有的秘密，最后换来的却是叶明昭的背叛。
直到临死前的那一秒, 楚衡逸都不知道叶明昭为什么要那么对他。
但他发誓，如果有来生，他不会放过叶明昭。
他要让这个虚伪至极的家伙付出代价。他要摧毁叶明昭在意的一切。他要让叶明昭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就像他当初对他做过的那样。
然后他真的重生了。
【你真的喜欢蓝色吗？】
看着楚衡逸发过来的信息，叶明昭沉默了一瞬。
【花蕊的手上，应该有楚家人隐瞒真相，故意虐待你的证据。】
*
第二天早上，刚刚化好妆的叶明昭来到片场，就听到了玉明泽咋咋呼呼的声音。
“谁干的？”
“谁家好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墙上涂鸦啊！这不是添乱嘛！”
叶明昭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被涂成天蓝色的一截墙壁，墙壁一角，还摆着一张看上去就很眼熟的休息椅——
蓝白色的椅子被全部涂成了蓝色，大朵大朵的向日葵从椅子靠背处绽放，争先恐后花团锦簇，碧绿的叶子和藤蔓一路蔓延向扶手和座椅的方向。
远远看上去，仿佛灿烂晴空下，金灿灿的向日葵茁壮成长，努力朝着天空的方向盛开。
本该喧宾夺主的向日葵，却将背景中的那一片蓝色，衬托的愈发晴朗，明媚。
不远处传来玉明泽气到爆炸的声音：“给我调监控，我要看看究竟是谁干的。油漆都没干，今天这戏还拍不拍啊！”
叶明昭缓步走到墙壁前，忽然回头，视野中出现的是伫立在更远处的别墅主体。
寒风刮过，三楼卧室的窗户大开，白色的轻纱窗帘在凛冽冬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那是昨天夜里叶明昭休息的房间。
如果他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走到窗边看一看，就能看到视野更开阔的涂鸦。
“阿嚏！”
匕首看着喷嚏不断的楚衡逸，关切问道：“楚哥，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事。”楚衡逸将一个地址交给匕首：“之前叶明昭不是让你调查花蕊吗？你继续调查，直接向我汇报就行了。”
匕首接过便签纸，盯着楚衡逸手指上沾染的蓝色油漆，好奇问道：“楚哥，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楚衡逸默默搓了搓手指：“没什么。”
“就还个人情。”
*
“剧组拍摄期间不对外开放，请不要再往里面闯了……”
“你们再这样不管不顾地妨碍剧组拍摄，我们就要报警了……”
“这帮狗仔还真是无孔不入！”拍摄间隙，玉明泽捧着平板电脑一屁股坐到叶明昭的旁边，郁闷地道：“这是今天抓到的第四波狗仔了吧？”
“网上也都是相关的热搜。你那个亲妈也真够绝的。当着记者的面儿卖惨装可怜，对她当年为什么要抛弃你的事情只字不提，口口声声埋怨叶家人阻止你们母子相认，还要去电视台接受采访。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呀？”
玉明泽冷眼旁观，总觉得阮翠梅这个人真有点古怪：“昨天晚上她来的时候，是姜尚昀出去接的她。我还以为她是来给姜尚昀探班的。谁知道她一进来，就说她是你亲妈，问我们你在哪儿……你都不知道当时那个现场有多乱，全剧组的人都傻了……伯父伯母听到动静，从休息室里出来，她一见到伯父伯母扑通一下就跪那儿了。口口声声说她当年做的不对，希望叶家人能把孩子还给她。我当时都吓傻了……”
反应过来以后，玉明泽第一时间去找叶明昭：“你说她这人也怪！你们两个一没见过面，二没做过亲子鉴定，她怎么就那么肯定，你是她亲儿子？万一认错了呢？”
“不会认错的。”叶明昭含笑说道：“周岳泽做事虽然急躁了一点，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他绝对不敢弄错。”
喋喋不休的玉明泽闻言一愣：“啊？”
玉明泽后知后觉：“不是，这件事情难道又是周岳泽在背后捣鬼？”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结了什么仇什么怨？”
玉明泽简直要抓狂了：“居然还把你亲妈都找出来了，他也太过分了吧？”
这不就是逼着叶明昭离开叶家嘛！玉明泽想不通，周岳泽为什么要这么做。叶明昭认谁当爹妈，跟他一个周家人有什么关系？
“爸，你觉不觉得，周家人对昭昭的恶意，有些太过了？”
叶氏集团，刚刚开完集团会议的叶家父子坐在叶氏集团董事长的办公室里闲聊。
叶明宸也察觉到了周家人的古怪。他将最近在查的资料放到叶董事长的面前：“之前周岳泽非要捧那个楚青逸当男主角，周叔叔说周岳泽年轻气盛，被小明星给迷住了，所以才会处处针对昭昭。”
“这次就更过分。”一边挑拨昭昭跟明逸的关系，一边大费周章地将昭昭的亲生父母找出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强。阮翠梅忽然出现，大肆接受媒体采访，还要去电视台做节目。这背后种种究竟是哪只看不见的大手在运作，叶氏集团只需要稍微打听，就能顺藤摸瓜。
首先浮出水面的自然是跟周氏影视公司来往密切的媒体和社交平台。叶明宸只是拿不准，周岳泽的背后是不是还有别人指使。
如果只是小辈之间的意气之争，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他只是想不通，这么做对周家有什么好处？
周叶两家是世交，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他们总不会以为，昭昭的亲生父母找上门，他们叶家就会把养育了十八年的孩子拱手相让吧？
叶董事长听到这里，忽地一笑：“当年花蕊为了报复叶家，雇佣人贩子拐走你弟弟，我和你妈妈因为这件事情心力交瘁，也没什么心思打理集团的事务。当时多亏了你周叔叔里里外外帮忙操持，帮了我们家不少忙。”
叶临渊感念周鹤亭的用心，给周鹤亭介绍了不少项目。周家也是从那个时候渐渐起来的。
周鹤亭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站稳脚跟后，每次开发重大项目，都会邀请叶氏集团合作。
久而久之，外界看周叶两家如同一体。周氏集团也慢慢发展成为新海市仅次于叶氏集团的龙头巨鳄。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二十来年。
叶明宸闻言一怔，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么久以前的事情。
叶董事长缓缓开口：“周叶两家多年交好，那是因为利益一致。如果有一天，大家产生了分歧，分道扬镳也不奇怪。”
叶董事长说到这里，饱含深意地看了叶明宸一眼：“这一点，你就不如明昭变通。”
叶明宸有些羞愧。他也知道他没有昭昭聪明通透，也没有昭昭行事果决。
叶董事长微微一笑：“这就是关键所在。”
周鹤亭早就看出这一点。只可惜周鹤亭高估了人性，也低估了人心。
叶董事长摆了摆手：“这些台面上的小打小闹，不必过多理会。既然那位阮翠梅女士想要认亲，你就安排她去医院做一下亲子鉴定。如果能确认她和明昭之间的母子关系，直接派律师到法院提起诉讼。”
叶明宸闻言一震：“这么做会不会太……”
叶明宸没往下说。叶董事长闻言冷笑：“要是不狠一点，怎么能镇得住那些宵小。”
周鹤亭此番种种，不过是想要离间叶明昭跟叶家人的关系。只可惜明昭不傻，他们叶家人也不蠢，怎么可能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叶明宸想了下，又说道：“还有之前明逸做空周氏影视公司的事情，因为有周氏集团出面托盘，周氏影视公司股价大涨，我担心明逸出事，问他要不要帮忙，他让我不用管他。”
叶董事长想到了刚刚认回家的小儿子，一时间也有些头疼。
沉默良久，叶董事长缓缓说道：“既然他不想让你插手，你先看着就行。”
叶董事长想到了叶明逸在股市上的种种操作：“他能有这份能耐，应该是心中有数。”
*
“那个叶三少爷到底在想什么？”玉明泽想到今天早上翻监控时看到的画面，就觉得一阵古怪：“大晚上的不睡觉，竟然给墙壁涂鸦。还把你的休息椅画成那样。他不会以为这么做，就能拖慢我们的拍摄进度吧？”
坐在一旁的李峥正导演欲言又止，他看了玉明泽好几眼，最后还是没敢吱声。
叶明昭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姜尚昀呢？怎么没看到他人？”
“他呀！”被叶明昭这么一打岔，玉明泽瞬间忘了自己要问的事，眼神一飘，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昨天晚上就出去了，一晚上都没回来。估计是没脸回来了吧！”
玉明泽对姜尚昀的事情不感兴趣：“如果阮翠梅真是你亲妈，你打算怎么办？要认她这个妈吗？”
叶明昭冲着玉明泽一笑。
玉明泽莫名觉得脊梁骨一寒，凑到叶明昭跟前神秘兮兮地问：“话说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叶氏集团为什么不做公关呀？”
就任由阮翠梅在记者面前闹？
叶明昭微微一笑：“不让她闹开了，怎么知道她和她背后的人到底想要什么？”
玉明泽闻言一愣。
平板电脑“叮咚”一声，一条娱乐新闻推送到屏幕上——
玉明泽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脸色忽然变了：“《王子变形记》杀青了！”
玉明泽点进去，看着瞬间多出来的数十条话题，险些气歪了鼻子：“刚杀青就上了三十多条热搜，周岳泽还真是财大气粗！”
叶明昭也凑热闹地看了一眼，想到楚衡逸埋在《王子变形记》剧组的那一颗雷，轻笑出声：“他倒是可以收网了！”
拖了那么久，他还真怕楚衡逸那点资金撑不住。
同一时间，叶明昭的手机“嗡”的一声。
玉明泽眼睛尖，坐得又近，无意间看到了发信人。不由愕然问道：“柳茹媚怎么会给你发信息？”
“她不是《王子变形记》的女主角吗？”
第35章
当天晚上收工以后, 叶明昭和玉明泽驱车来到了新海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本来叶明昭是想自己过去的，玉明泽却对柳茹媚私下联系叶明昭这件事情特别感兴趣，非要缠着一起来, 还毛遂自荐给叶明昭当司机。
“你们两个为什么会背着我私下联系？”玉明泽来这一路上都耿耿于怀，不停追问：“到底有什么阴谋是我不知道的？”
“你是想要利用柳茹媚给《王子变形记》剧组挖坑吗？”玉明泽浮想联翩：“可是《王子变形记》已经杀青送审了啊！就算你想搞什么, 这会儿也来不及了吧！”
玉明泽喋喋不休, 试图用他装满了偶像剧桥段的大脑推测叶明昭接下来的行动，很快就陷入了脑死机：“哎呀, 你不要每次都搞这么神秘——”
“有人在跟踪我们！”叶明昭看了一眼倒视镜, 突然开口。
玉明泽的分析戛然而止，看着后视镜里紧追不舍的面包车爆了一句粗口：“肯定是那帮狗仔！进不了剧组, 就想跟踪我们爆个大的。”
“别担心，”玉明泽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我一定能甩掉他们。”
叶明昭安安稳稳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闻言轻笑：“你别超速。”
“一群娱记而已, 哪里有我们的命矜贵。”叶明昭按下车窗, 将手伸到外面摇了摇, 平淡的声音被呼啸的北风顷刻吹散：“让他们跟。”
“有他们帮忙, 能省下我们不少事。”
在叶明昭耳提面命的安全驾驶中, 玉明泽终于把车开到了目的地。
两人下车, 进酒店。片刻过后，一辆面包车停在玉明泽的车子旁边, 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冲着酒店门口接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又急匆匆下车。
玉明泽和叶明昭来到事先定好的包间, 柳茹媚已经到了。
看到两人进来, 柳茹媚像安了弹簧似的, 从座位上站起来，拘谨地打招呼：“叶先生, 玉制片。”
柳茹媚看向玉明泽的眼神明显有些意外，似乎是没有想到玉明泽也会来。
玉明泽看着大晚上，在室内也要戴墨镜的柳茹媚，显然也觉得有些意外。他敏感地察觉到，柳茹媚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但他什么都没问。
叶明昭的视线在柳茹媚的墨镜——更准确一点说，是在她被墨镜遮挡的眼角停留一瞬，旋即坐了下来，开门见山：“我们过来的时候，有娱记在跟踪。”
那一瞬间，柳茹媚的呼吸都停止了。
叶明昭冷漠地看着坐立不安的柳茹媚，沉声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既然选择跟我合作，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我不喜欢摇摆不定的人。”
柳茹媚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抬手摘下墨镜。
玉明泽惊呼出声，只见柳茹媚左边眼角的位置，竟然多出一大片淤青。
“怎么会……”
玉明泽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柳茹媚可是一线女星，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要曝光在媒体面前的当红艺人，谁敢这么对她？
柳茹媚眨了眨红肿吓人的眼皮：“我可以帮助叶先生，拿到您最想要的周氏影视的把柄，但你也要帮我……”
柳茹媚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咬着牙说道：“帮我拿到，被人迷晕时拍摄的裸.照底片。”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一颗晶莹的泪珠从柳茹媚淤青的眼角滑落。
*
凭空出现在叶明昭脑海中的《原著》，是以楚衡逸这个男主角的视角展开的。所以全书大部分情节都围绕着楚衡逸本人，但是叶明昭还是通过书中人物在不经意间提到的只言片语，拼凑出很多支线剧情。
柳茹媚的遭遇就是其中之一。
书中曾经出现过一小段剧情，是说楚青逸在拍完《乞丐王子》以后，决定正式以演员的身份进入娱乐圈。但他为了避嫌，在签约周氏影视公司的时候并没有提起自己跟周岳泽的私交。于是在进入公司以后，被经纪人安排去陪酒。
书中这段剧情主要是给楚青逸和周岳泽的感情发展做铺垫。恰好在同一家酒店招待合作伙伴的周岳泽无意间发现了在饭局上被强行灌酒的楚青逸，直接闯进饭局将楚青逸带走，还当着所有投资商、导演和制片人的面放狠话说“楚青逸是他的朋友”，告诫其他人不要再打楚青逸的主意。
清醒之后的楚青逸花费半章篇幅花痴周岳泽的霸道总裁男友力，又忍不住心生酸楚。一想到这么好的周岳泽竟然有了未婚夫，楚青逸就难以自制。他一边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要跟周岳泽走得太近，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沉沦。
因为只是配角的感情线，这段剧情在全文中占据的篇幅并不长。
叶明昭之所以会注意到这段剧情，是因为他在看到这一段时，联想到了外界一直在传的谣言——据说周氏集团为了拉拢合作伙伴，经常会组织饭局，让周氏影视公司旗下的明星艺人当陪客。
按照周岳泽的说法，这些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总会有一些自甘堕落的人想要走捷径，周氏影视公司会给这样的艺人提供人脉和资源。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我知道你可能会瞧不起这样的人，但我却认为，利用自己的优势争取更好的机会没什么错。”周岳泽一往情深地看着楚青逸：“当然，我也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在原著中，周氏影视公司也曾因为给旗下艺人拉皮条的作风遭到了竞争对手的攻讦。
柳茹媚的名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原著中的。
原著用寥寥数百字交代了当红小花柳茹媚吞安眠药自杀，临死前在网上公布了自己被人迷晕拍裸.照威胁的全部经过。
而迷晕柳茹媚给她拍照的人，就是周氏影视公司的股东兼投资商。这条新闻直接引爆了周氏影视公司经常给旗下艺人“介绍资源”的重大丑闻。因为事情牵扯到周氏集团的高层领导和股东董事，连带着周氏集团的形象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叶明昭在周岳泽举办的庆功会上见到那个投资商和柳茹媚的时候，就想起了这段剧情。
虽然原著中并未交代柳茹媚被人算计的具体时间，但是叶明昭出于谨慎，还是做出了一些应对。
他故意在庆功会之后约柳茹媚喝咖啡，一方面是想借助柳茹媚转移周岳泽的视线，让周岳泽误以为他是想在柳茹媚的身上做文章，狙击《王子变形记》剧组，以此麻痹周岳泽的疑心；另一方面也是告诫周岳泽，他确实在柳茹媚的身上投注了眼神。如果周氏影视公司有什么见不得台面的事情，最好不要打柳茹媚的主意。
叶明昭与柳茹媚非亲非故，无冤无仇，能做到这个地步，除了是想利用柳茹媚放烟雾弹，掩护楚衡逸埋在《王子变形记》剧组的那一颗雷，也确实同情这个女人在原著中的遭遇。
但他没有想到，聪明人的默契放在蠢人身上未必有用。
那个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投资商最后还是没忍住，朝柳茹媚下了手。
收到柳茹媚消息的时候，叶明昭也很震惊。
——他确实很久没跟这么蠢的人打过交道了。
“对于你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叶明昭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柳茹媚脸上的淤青停留了一瞬：“但我希望你就当做自己被野狗咬了一下。”
“被狗咬了，只要及时去打狂犬疫苗就好了。千万不要因为一条野狗，放弃自己的人生。”
柳茹媚闻言一怔，她木木地看着叶明昭。良久，终于痛哭出声。
*
“周岳泽这个王八蛋！”
从酒店出来以后，玉明泽仍旧愤愤不平：“我早就听说过周氏影视公司给旗下艺人拉皮条的谣言，但我没想到，他们公司的人竟然这么胆大包天。柳茹媚好歹也是一线女星，又不是那些没有背景也没有声量的小新人，他们是怎么敢的？”
不是说你情我愿吗？不是说利益交换吗？既然有那么多人愿意陪他们玩这套潜规则的游戏，为什么还要逼迫不愿意的人？
玉明泽忽然觉得这个圈子脏透了。
想到那些个在庆功宴上口口声声“戏子就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的投资商和富二代，叶明昭漠然不语。
没有脑子的牲畜总是喜欢用金钱来物化别人。却不知道在他们物化别人的那一刻，他们自己也丧失了生而为人的权力。
它们会沦为肥料，猪羊，直到某一刻，被吞噬殆尽。
玉明泽越想越觉得气闷，一脚油门踩到限速要求的最高点。
黑色辉腾在夜色下化成一道闪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叶明昭打开车窗，任由凛冽的冬风呼啸而过。
手机提示音“嗡”的一声，是柳茹媚发来的信息。
【谢谢你之前提醒我。】
人去楼空的包间里，戴着墨镜的柳茹媚看着窗外的夜色默默流泪。手机屏幕明明暗暗，一条没有备注的短信躺在推广信息那一栏。
【听说周氏影视不太守规矩。如果你能拿到证据，可以跟我合作。】
彼时的柳茹媚还以为叶明昭是想要借她的手对付周氏影视。全然没想到，那是素不相识的叶明昭在隐晦地提醒自己。
终究还是她太托大。自以为在圈里混了几年，积攒了一些资历，就可以在某些事情上置身事外。
却不知道在很多人眼中，成名多年的戏子仍旧是戏子。
幽暗封闭的车厢内，叶明昭低头看着对话框里的消息。
手机微弱的光亮映照在叶明昭的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的愈发深邃。伴随着耳边猎猎风声，叶明昭回复了柳茹媚的消息。
【疯狗去掉獠牙，也不过是一摊烂肉。】
凛冬深夜，飞驰的汽车像一束离弦的箭矢，刺向更加黑暗的前方。
第36章
《乞丐王子》正式杀青的同一天, 《王子变形记》同样传出了审核通过，于12月15日定档新海卫视黄金档的好消息。
为了抢在《乞丐王子》前面播出，《王子变形记》放弃了最具优势的寒假档。
铺天盖地的定档热搜在各大社交平台同步登顶, 直接把《乞丐王子》官宣杀青的热度压到最低。
玉明泽仔细观看了《王子变形记》的官宣海报和定档片花，气得差点摔了手上的平板电脑：“你们看看这剧情, 看看这人设, 分明就是照着我们最初版本的剧本扒下来的！”
玉明泽愤愤不平，无能狂怒, 恨不得画个圈圈诅咒周岳泽。
然而《王子变形记》用上百条热搜堆起来的热度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被另外一条突如其来的爆料盖住了。
#网传《乞丐王子》男主角叶明昭生母因遗弃罪被起诉#
玉明泽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简直瞠目结舌。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扭头看向叶明昭：“你真起诉了？”
不仅起诉了，还特地选在《王子变形记》官宣定档这一天公布消息, 直接把《王子变形记》的热度和风头全部抢光。
周岳泽在全平台砸了数百万的营销费,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网传《乞丐王子》男主角叶明昭生母因遗弃罪被起诉#的话题热度迅速攀升, 气得指着周氏影视公司宣发部门的负责人破口大骂：“养你们这帮废物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不管你们想什么招, 《王子变形记》的热度绝对不能被任何事情压下去！”
周岳泽看着面前一帮噤若寒蝉的下属, 又一次感受到了被叶明昭碾压的挫败感。
“竟然利用起诉自己亲生母亲的噱头宣传一部电视剧……”
周岳泽无法理解, 叶明昭为什么敢这么做。他是疯了吗？他就不怕网友骂他利欲熏心, 六亲不认？
还是为了给他添堵，故意以身入局？
周岳泽想不明白。这些天他故意买通水军带节奏, 在网上谩骂叶明昭嫌贫爱富，不认亲妈, 还让水军伪装成玉明泽的粉丝, 跑到《乞丐王子》的官方账号下面抵制叶明昭饰演男主角和男二号。可是这些评论好像对叶明昭一点影响都没有。
《乞丐王子》的官方账号倒是不断删评禁言, 但也没有过正式回复。
周岳泽本来以为叶明昭是想装死，却没想到叶明昭故意选在《王子变形记》官宣定档这一天搞了一波大的。
周岳泽做梦都没有想到, 叶明昭会在这种时候，选择这种方式反击他。
看着瞬间登顶的话题热搜，周岳泽犹如当头一棒。
回过神来的周岳泽特地点进了#网传《乞丐王子》男主角叶明昭生母因遗弃罪被起诉#的话题。迫切想要看到叶明昭被网友戳着脊梁骨骂他不孝的言论。却没想到事与愿违。
确实有一部分网友觉得叶明昭起诉自己亲生母亲的做法不近人情，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没有哪个亲生父母愿意抛弃自己的骨肉。他们肯定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叶明昭应该体谅亲生父母的苦衷——这其中还有周岳泽自己的水军在带节奏。
但是更多的网友却站在叶明昭这一边，认为叶明昭的亲生母亲把孩子扔在垃圾场的行为不止是犯了遗弃罪，还是故意杀人。
【谁家好人会在大冬天的晚上把刚刚出生的孩子扔到垃圾场啊？你哪怕是送到孤儿院，我都承认你确实还有那么一点良心。】
【这种人怎么好意思在二十年后跑出来认亲的啊？是觉得叶明昭被叶家抚养成人，她可以出来摘桃子了？】
【我看了一下叶明昭亲妈的资料。她另一个儿子是《乞丐王子》服装设计大赛的参赛选手，他的家庭资料上面写了他家里是开服装厂的。然后我去搜了一下他们家那个服装厂，成立时间是在二十三年前……那个年代就能开服装厂的人家，不至于困难到抛弃亲生骨肉吧？】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父母的。有些不负责任的畜牲能不能别生孩子？】
【就连畜牲都知道抚养幼崽，这些人连畜生都不如。】
阮翠梅看着网上层出不穷的谩骂，气得直哆嗦。
她将手机狠狠摔在沙发上，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也是受害者啊！他们为什么只骂我？不骂真正的罪魁祸首？”
她打电话给周岳泽：“你不是说只要我出面认儿子，就算叶明昭不认我，叶家人也会承认我是他的亲妈吗？”
周岳泽烦不胜烦：“他们不是承认了吗？”
阮翠梅尖叫出声：“他们要告我遗弃罪！要让我去坐牢啊！”
阮翠梅要的是这种承认吗？当初要不是周岳泽私底下找到她，蛊惑她，说什么认下叶明昭这个儿子对她只有好处，她怎么会好端端地跑去认亲？
“我不管！是你让我去的！你要是不帮我想办法，我就把你供出来！”阮翠梅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喊：“我不能坐牢！我绝对不能去坐牢！”
阮翠梅也不傻，她当然知道周岳泽暗暗唆使她跟叶明昭相认，绝对没安好心。现在出了事，周岳泽却想置身事外，这怎么可能？
周岳泽本来就被热搜的事情烦得焦头烂额，听到阮翠梅的威胁，更不耐烦了：“还不是你自己不中用！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还想把我供出来？”周岳泽简直被阮翠梅的愚蠢气笑了：“你是不是忘了你们家服装厂还欠银行两千多万？信不信我一个电话，直接让你们家——”
话没说完，就被阮翠梅打断了：“周总您行行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是我不该那么说。您帮帮我，我真的不想去坐牢啊！”
阮翠梅后悔不迭。早知今日，她绝对不会听信周岳泽的教唆，跑去跟叶明昭相认。
这个小畜生，真是太歹毒了。竟然把自己的亲妈告上法庭。他当初怎么就没冻死在垃圾场？
阮翠梅暗暗发狠，却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说错话：“我知道当年我不该抛弃他，可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一个单人女人，怎么可能抚养一个孩子？再说要不是我抛弃他，他也没机会被叶家收养……”
周岳泽暗暗鄙夷阮翠梅的所作所为，但他被热搜的事情烦得焦头烂额，到底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枝节，以免影响到《王子变形记》的正常宣发。
所以他一边将阮翠梅的话录下来，一边安抚阮翠梅：“你还是安心等着上庭吧。到时候我们找个好一点的律师，你认错态度再好一点……国内也没几个因为遗弃罪判刑的例子。”
话虽如此，阮翠梅还是坐立不安。国内因遗弃罪判刑的例子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就算她不用去坐牢，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她还有脸出去见人吗？
阮翠梅现在连家门都不敢出，一出门就觉得街坊邻居都在冲着她指指点点。
可是呆在家里，她的老公和儿子也不理她。
姜尚昀从她出现在片场的那天晚上就离家出走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连决赛都没去参加。姜赋虽然还在家里，但也不跟阮翠梅说话，每天捧着手机长吁短叹。
那些好事的吃瓜网友扒出了姜家服装厂的平台账号。大量网友跑到姜家服装厂的官方账号下面留言谩骂，问他们知不知道他们的老板娘是一个抛弃亲生骨肉的蛇蝎女人。
还有人顺着时间线考据出阮翠梅生下叶明昭的时间应该是在嫁给姜赋之前。也就是说，阮翠梅是跟另外一个男人未婚生子后，又选择抛弃亲生儿子，离开新海到了深市，没过多久便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姜赋。
——因为姜尚昀在参加服装设计大赛的时候曾经公布过自己的基本信息，他今年19岁，生日是六月份的。而叶明昭21岁，生日是在冬天。
也就是说，阮翠梅抛弃亲生儿子都不到一年，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根据姜家服装厂的老员工回忆，阮翠梅嫁给姜赋后，拿出好几十万的嫁妆钱，给厂里置办了最先进的生产线。姜家的服装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来的，又在人口红利期接了很多外国品牌的服装订单。做外贸发了家。
老员工不知道阮翠梅的底细，还以为阮翠梅是哪家的千金。
可是擅长在网上当列文虎克的网友们却通过种种信息，查到了以阮翠梅当年的家庭状况，根本拿不出几十万的嫁妆。她老家在南方某个小县城，考上大学的路费都是他们家跟村里人借的。阮翠梅在大学期间一直表现得十分节俭，连新衣服都没穿过。甚至在大学毕业分配工作的时候，为了多赚一点钱，推掉了学校给分配的工作，跑去民营企业当秘书。
这个决定在当年铁饭碗盛行的时代，还是很稀少的。
然后就有当时跟阮翠梅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同事回想起阮翠梅在工作期间，跟港城来的公司经理同居的往事。这些人还在评论里提到公司经理是有老婆的。阮翠梅怀孕以后，那个老婆还从港城跑过来，上门捉奸大肚婆。
因为这种事情在当年十分少见，经历过的人还记忆犹新。
这下子就水落石出了。
经过吃瓜网友们的抽丝剥茧，不仅理顺了阮翠梅抛弃儿子的全部过往，甚至还揪出了叶明昭的亲生父亲就是当年在某珠宝公司任总经理的林枫——也就是顾氏珠宝的现任总经理。
【当年在某某珠宝公司担任总经理的林枫，不就是顾氏珠宝入赘的姑爷吗？】
【所以叶明昭的亲生父母是婚内出轨，知三当三，然后在奸情败露以后抛弃亲生骨肉？】
【我听说当初林枫的老婆上门捉奸，还给了小三一百万呢！我只能说顾家那个当大婆的还挺大方。二十多年前的一百万啊！那个时候新海市的人均工资才四百多块。郊区一套房子还不到一千块！】
【阮翠梅给她老公的服装厂购置生产线的钱，不会就是顾家给她的一百万吧？】
【我就纳闷了！就这种婚内出轨，知三当三的货色，是怎么有脸在抛弃了亲生骨肉二十年以后跑出来认亲的？】
【姜家服装厂的老板知道他老婆的经历这么丰富吗？】
阮翠梅不敢看网上的信息，但又管不住自己的手。看到不知情的网友污蔑她知三当三，阮翠梅再也忍不住了。
“我从来没有知三当三！我也不是小三！是林枫当年骗了我，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阮翠梅一时冲动，直接登上了微博账号，为自己申辩。
她把所有的过错推到林枫的头上。字里行间都在埋怨林枫骗婚骗色，她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我恨他！我恨他们所有人！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他们骗我生孩子，是因为林枫的老婆，顾氏珠宝的独生女顾婷君不能生。所以他们故意骗我怀孕，在我怀孕六个月，根本不能打胎的情况下找上门来。说是捉奸，其实就是想让我把孩子生下来。”
“那一百万是我应得的。那是我的青春损失费和精神赔偿费。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大学生，高级知识分子，本该有光明的未来和清白的人生，就这么被他们无耻的欺骗了。”
阮翠梅在微博上慷慨陈词，把自己被骗生子后，顾婷君意外怀孕，又把她的孩子当成垃圾一样退回来的全部经过都说了出来。
阮翠梅到底是上过大学的人。她的文字很有感染力，在长篇大论的小作文最后，阮翠梅痛苦地忏悔自己确实不应该抛弃亲生骨肉。但她控制不住。
“一见到他，我就想起自己被他亲生父亲欺骗的全部经过。我没有办法面对这个孩子，没有办法面对那段往事。”
“我恨他的父亲，也同样恨他。他们是我人生的污点。而且当年的我还只是一个未婚的年轻女子。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应该知道，当时的社会风气有多保守。一个未婚生子的女人在那样的时代根本活不下去。连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所以当时还不成熟的我做出了此生最错误的决定，我抛弃了那个孩子。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没有他，我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我错了，过去二十一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承受内心的煎熬和良心的审判……”
“我知道我对不起那个孩子。但我也没办法。如果不是那个处心积虑骗婚的男人，和那个出尔反尔的女人，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阮翠梅在小作文里剑锋直指顾氏珠宝。很显然，她是想要祸水东引，把网友的目光引向叶明昭的生父一家。
事实上，阮翠梅也的确做到了。
吃瓜看戏的网友们顺着阮翠梅的艾特，直接冲进顾氏珠宝的官方账号和林枫本人的账号，后两者的评论区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多出上万条评论。
至此，一直试图在这场风暴中隐身的顾氏珠宝和林枫终于被推到了台前。
“还是你有办法，只是扔了一根肉骨头，他们自己就咬起来了……”
《乞丐王子》的杀青宴上，玉明泽连酒都顾不上喝，埋头一直刷手机。
看着被#网传《乞丐王子》男主角叶明昭生母因遗弃罪被起诉#，#叶明昭生母否认自己知三当三#，#叶明昭生母怒斥顾氏珠宝负责人骗婚生子#，#阮翠梅：一百万是我应得的#，#豪门大戏照进现实，《乞丐王子》男主角扮演者的身世竟然比剧中反派更狗血#等等话题压得抬不起头的#《王子变形记》官宣定档#热搜，玉明泽拍腿大笑。
“活该！活该啊！”
“还想狙击我们！”玉明泽冷笑连连：“也不看看我们的男主角是谁。随便一出手，就让他们几百万的营销费直接打水漂！”
玉明泽特别狗腿的给叶明昭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道：“敬功臣。”
叶明昭闻言一笑，矜持说道：“也要感谢周氏影视公司一直在背后推动这件事。如果不是他们把新闻炒热，我们也不能这么轻松就坐收渔翁之利。”
玉明泽闻言大笑：“当然要感谢他们啦！要不是他们买通媒体天天炒作这件事，还雇佣狗仔一天24小时跟着我们，那些网友也未必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兴许过了两三天就没热度了。”
说到底，周岳泽还是挖坑给他自己跳。要不是他这么卖命地宣传造势，他们也做不到一个热搜就能调动全网吃瓜网友的热情。
玉明泽只要一想到周岳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痛快得恨不得多喝两杯。他只有一点想不通：“既然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是周岳泽在背后搞鬼，为什么今天不买相关热搜，直接把周岳泽做的烂事昭告天下？”
“急什么。”叶明昭笑吟吟道：“事缓则圆。只要把柄在我们手上，还愁没有用武之地？”
阮翠梅只是接到法院传票，距离正式开庭还有好多天呢！
从《王子变形记》官宣定档，再到正式播出也有好多天！
某人精心策划了那么精彩的一出戏，都沉得下心等待最佳档期。他当然也要稍微留出一点悬念，等到好戏开罗，再敲边鼓也不迟。
玉明泽显然误会了叶明昭的意思，闻言恍然大悟：“是哦！我们《乞丐王子》只是杀青了。还没送审定档呢！等到咱们也顺利定档了，再把这件事翻出来也不迟。”
到时候，不仅能够让世人看清周岳泽的真面目，还能踩着《王子变形记》给《乞丐王子》做宣传。这种一石二鸟的计策，大概也就只有叶明昭这么聪明的脑袋瓜才想得出来。
玉明泽美滋滋地想着，又给叶明昭倒了一杯酒。
叶明昭端起酒杯，举杯喝酒的一瞬间，眼神不经意间扫过杀青宴上神色各异的人。
大多数人虽然没有说话，但从大家都觉得扬眉吐气的眉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至少跟剧组是一条心，所以在玉明泽大大咧咧讲阴谋的时候，一个个都情不自禁地点头，感同身受，同仇敌忾。
少部分人虽然也下意识点头，但眼神闪烁，明显另有心思。
或许在杀青宴结束以后——甚至等不到杀青宴结束，待会儿就会有人借着尿遁悄悄离开，给周岳泽通风报信。
叶明昭被酒杯遮挡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
也不知道周岳泽得知他们剧组的“阴谋”之后，会作何应对。
是竭力保住阮翠梅这枚棋子，避免阮翠梅狗急跳墙反咬他一口，还是直接下狠手，废了阮翠梅这张牌，叶明昭拭目以待。
但愿周岳泽能想出聪明一点的甩锅方法，这样游戏还能玩得久一点——
他已经受够了跟蠢人下棋了。
第37章
“呜呜呜呜, 叶先生你终于杀青了！我等这一天等的好苦……”
《乞丐王子》剧组杀青当晚，袁静就杀上门来了。
《江山策》剧组因为小诸葛这个角色几番轮换，被坑到根本没有办法按照原定计划完成拍摄。最后还是制片人袁静力排众议, 直接找到叶明昭来饰演小诸葛。不仅提前签了演员合同，还承诺愿意等待叶明昭杀青以后再进组。
这一等就是三个月。《江山策》剧组其他部分的剧情都拍完了, 就剩下小诸葛的部分。
袁静心心念念望眼欲穿, 好不容易盼到了《乞丐王子》杀青的消息，都来不及等到第二天, 直接杀上门来, 连夜把人带回衡州影视城。
叶明昭也清楚《江山策》剧组已经等了他太久，每天要耗费的拍摄成本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难怪袁静这么着急。
“其实也还好。”袁静一边流面条泪, 一边说场面话：“之前为了赶进度，想在寒假档播出, 剧组的拍摄计划难免紧凑一些。”
当时是分了AB两组拍摄, A组负责拍摄几个主角团要走的主线剧情, B组负责拍摄跟主角团无关的重要配角的支线剧情。
结果却因为扮演小诸葛的演员接连出事, 剧组不得不重新拍摄。再加上叶明昭的档期已经确定, 剧组为了迁就叶明昭的拍摄档期, 索性也放慢了拍摄进度。
一些重头戏份精雕细琢, 关键的打斗场面也给足了期限，直接导致拍摄效果比预计中更好。
袁静说到这里, 忍不住感慨道：“好在这部戏的主要演员都是我们星悦影视的签约艺人，拍自家公司的内戏, 档期也比较好协调。”
因为时间太晚, 袁静把叶明昭送到酒店, 就告辞离开了。
叶明昭在杀青宴上喝了不少酒，又折腾了一路, 也觉得有些疲惫。简单洗漱后直接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四点钟，叶明昭就被敲门声吵醒了。
袁静留意到还没签约经纪公司的叶明昭独来独往，身边甚至连个助理都没有。索性从星悦影视调了一名助理跟在叶明昭身边，专门负责照顾叶明昭在《江山策》剧组拍摄期间的生活和工作。
“叶老师，我给您带了豆浆油条和咖啡三明治，不知道您喜欢哪个？”小助理叫陆可瑜，今年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来之前受到了袁静的耳提面命，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拘谨。
叶明昭选了咖啡三明治，笑吟吟地向她道谢。
陆可瑜慌忙摆手：“不客气！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等叶明昭简单吃完早饭，陆可瑜又开车送叶明昭到剧组化妆。
凌晨四点多的衡州影视城，天都还没亮，大街上更是没有几个行人。街道两旁的路灯泛着昏黄的光芒，跟着两边的街景一排排倒退。陆可瑜一边开车，一边战战兢兢地解释：“因为古装剧演员在拍戏之前都要换戏服戴头套，所以化妆的时间要比较久。我们剧组早上八点钟拍摄，五点钟就得到片场化妆。”
生怕叶明昭不满似的。
叶明昭坐在后排，一边翻看剧本，一边笑着跟陆可瑜搭话：“你在这一行干多久了？之前也跟过别的剧组吗？”
陆可瑜点点头，旋即意识到叶明昭未必能看到她的动作，立刻说道：“我在星悦影视干了半年多了。之前也跟过别的剧组。也是一部古装剧，叫《倾城》。”
叶明昭眉目含笑：“那你经验比我丰富。接下来这段时日还请多多指教。”
陆可瑜顿时就有点受宠若惊。心想叶明昭好像也不像袁姐和网上说的那么不好相处。
她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没有接叶明昭的话，顿时慌慌张张开口：“不、不、不……袁姐都说了，我的工作就是服务好您。解决您在拍摄过程中遇到的一切琐碎事情。”
察觉到了陆可瑜的紧张，叶明昭轻笑一声：“那真的要辛苦你了。”
叶明昭十分真诚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拍摄古装戏，我什么都不懂。”
陆可瑜是个十分有时间观念的助理。两人抵达片场的时候，正正好好是早上五点钟。
整个剧组已经各就各位了。
陆可瑜直接把人领到了门上贴着叶明昭名牌的独立化妆室前。期间叶明昭能感受到，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在看他。
尤其是当他走过之后，身后立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陆可瑜极为尴尬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叶明昭只当做没听见。
直到他进入化妆室以后，外面“轰”的一下炸开锅了。
“他就是叶明昭？”
“能把自己亲妈告上法庭，够狠的啊！一点也看不出来。”
“嘘！你可别乱说话，小心人家也给你发传票！”
“要我说他那个亲妈也是活该，大冬天的把孩子扔垃圾场，那不就是故意杀人吗？竟然还有脸在二十年后跑来认亲，简直就是利欲熏心！”
“话也不能这么说……”
“怎么不能？敢不敢打赌？她要不是为了钱，我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细细嘈嘈的议论声透过并不怎么隔音的门板传进化妆间，化妆老师的表情都变得尴尬了。
叶明昭却不为所动，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过一下。
直到外面突然传来几声惊慌失措的“袁姐”“齐总”，化妆间的门被人礼貌敲响，袁静和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个中年男人一见到叶明昭，立刻迎了上来，主动向叶明昭伸出双手：“叶少这么早就过来化妆，真是辛苦了。”
叶明昭睁开眼，冲着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微微一笑，寒暄道：“齐总好。”
他还想站起身，被齐总按住了肩膀：“别，千万别起来，别耽误你化妆。”
他站在叶明昭的身后，笑眯眯地打量着化妆镜里的叶明昭：“我跟叶少之间，虽然未曾见面，但是神交已久啊！”
袁静听到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心说可不是神交已久嘛！还没见面就已经默契地坑了周氏影视公司一回又一回——这次#《乞丐王子》男主角叶明昭生母因遗弃罪被起诉#的话题之所以能牢牢压住《王子变形记》官宣定档的热度，除了叶明昭自己买的热搜，以及周氏影视公司旗下水军持之以恒的爆料和炒作，军功章上至少也得有星悦影视三分之一。
要不是怕明目张胆地得罪周家，齐总甚至还想买一条#叶明昭加盟《江山策》剧组#的热搜来着。
只可惜星悦影视家底单薄，齐总思虑再三，最后还是没敢在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贴脸开大。但这并不妨碍齐总想要把叶明昭拉到同一条船上的野心。
——没错，眼前这个男人正是星悦影视的创始人兼董事长齐悦。
看着端然坐在化妆镜前乖乖化妆的叶明昭，齐总给袁静使了个眼色。
正在暗暗偷笑的袁静忽然正色说道：“对了，叶先生——”
“叫我明昭吧。”
“好。”袁静从善如流，带着一点开玩笑的口吻认真询问：“我们是想问问明昭你对自己演艺事业的规划。接下来是准备回家继承家业，还是继续留在娱乐圈打拼？”
也难怪袁静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叶氏集团董事长将名下1%的集团股份转给叶明昭，这件事情已经随着最近几天的新闻热点火爆全网。袁静也是好奇叶明昭接下来的选择。
叶明昭闻言一笑：“我觉得拍戏很有趣。”
袁静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那你有没有想过签约影视公司？”
听到这话，叶明昭愣了一下。
齐总察言观色，觉得叶明昭好像并不排斥她的提议，立刻接道：“我们星悦影视在体量上，肯定是没有办法跟周氏影视公司这样背靠大树的过江猛龙媲美。但是我们星悦影视也有自己的优势。”
“我们公司深耕影视业十余年，有最完善的创作团队，有资历深厚的电影电视剧导演，也有斩获最佳编剧奖的金牌编剧，我们公司还掌握着数十个网络爆文大IP和爆款游戏的影视剧改编权。最重要的是，我们公司签约艺人的签约条款其实非常宽松。如果您愿意将影视合约签到星悦，我们可以给您提供最优厚的签约条款。”
齐总说着说着，干脆坐到了叶明昭旁边。他大手一伸，站在旁边的袁静立刻将事先就准备好的合同范本递到齐总的手上。
齐总双手转交给叶明昭：“您要是想在影视行当闯一闯，不是单纯玩票兴致的话，我觉得您可以考虑一下我们星悦影视。”
叶明昭接过合同翻看一遍。以他的专业素养，自然可以看出星悦影视并没有在合同条款上玩什么花样。甚至可以说，星悦影视开出的签约条件比叶明昭想的更为宽松优厚。甚至在合同的最后一条，明确提出了星悦影视旗下的影视资源任由乙方挑选。
也就是说，叶明昭拥有最先选择权。只有叶明昭不要的，才会流入到公司其他艺人的手中。
仅此一条，足以证明星悦影视想要签下叶明昭的决心。
叶明昭自然知道齐总为什么会开出这么优厚的筹码——
星悦影视跟他合伙狙击周氏影视公司的动作并不是什么机密。齐总大概也是担心星悦影视会遭到周氏影视公司和周氏集团的报复，又不甘愿咽下被周岳泽挖墙脚的那口恶气。甚至可能还存着拉拢叶明昭，趁机靠上叶氏集团这棵大树的念头。
叶明昭并不反感这些小算盘。只是这点小恩小惠想要打动他，只怕是有点难。
叶明昭微微一笑，将合同范本还给齐总。
“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你？”
齐总一见叶明昭的动作，就知道他不为所动。不过这也在齐总的意料之中。
谈判嘛！当然是有来有往，才有得谈。
想到这里，齐总暗自咬牙，开口说道：“只要叶少肯加入星悦影视，我可以将星悦影视5%的股份，以原始股的价格卖给您。”
第38章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需要拼尽全力，奋斗一生的终点，也许只是另一些人在反复权衡下, 忐忑送上的见面礼。
总会有一些人躺在父母辈的荣耀和功劳簿上，一生下来就抵达终点。
叶明昭看着重新签订好的经纪合同和股份转让协议, 内心清楚这就是叶家养子的身份给他带来的好处。
而在他的对面, 齐总同样是眉飞色舞，喜形于色, 全然没有低价转让股份的不甘和愤懑。显然他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一个礼拜后, 沉寂许久的《江山策》剧组在官宣开机四个半月之后，再次上线发布了一条角色官宣微博：运筹帷幄, 决胜千里，@叶明昭饰演天机阁阁主诸葛锦。
下面是一张小诸葛的定妆照。白衣谋士, 羽扇纶巾, 长身玉立, 萧萧肃肃, 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苦等数月的原著书粉和游戏玩家闻讯而来, 在看到定妆照的一瞬间立刻高.潮——
【啊啊啊啊啊……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小诸葛, 谁懂啊！】
【呜呜呜, 纸片人从二次元走出来了！】
【但愿不是照骗！】
【我去！扮演小诸葛的演员竟然是叶明昭啊！叶氏集团的养子，《乞丐王子》的男主角。】
【那个把亲妈告上法庭的狠人？】
【话说回来, 游戏里面的小诸葛也是从小被人抛弃，然后被天机阁阁主诸葛郢收为徒弟。长大以后查明身世才黑化的……叶明昭算不算是本色出演 ？】
【啊啊啊啊啊……上面的网友不要剧透啊！】
【虽然命运多舛, 但是小诸葛最后选定的演员让我觉得非常满意。该说不说, 叶明昭的长相气质比前面两名演员强得不是一星半点。这就是真大佬和流量明星的区别吗？】
【好羡慕《江山策》的玩家和书粉, 竟然能找到这么绝的演员来扮演小诸葛。不像《帝王心》，一帮加戏咖把好好的野心家大反派演成了癫公弱智。】
【有些人真是够了啊！能不能不要跪舔资本家的坏儿子！能把自己亲妈告上法庭的会是什么好人吗？这种三观不正的坏人凭什么出来演戏？就不怕他教坏小孩子嘛？】
【楼上是阮翠梅本人？请上大号说话。】
【+1】
【+10086】
吃瓜网友吵吵嚷嚷, 聚集在《江山策》的官方微博下面。因为叶明昭身上自带的话题讨论度，一群网友吵着吵着就把话题扯偏了。都开始关心阮翠梅因遗弃罪被起诉一案的开庭时间，还好奇开庭那天会不会有直播。如果有的话，他们是不是可以在线观看庭审内容。
【不知道叶明昭本人会不会参加庭审？】
对于大多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子人来说，亲生母子对峙公堂的桥段显然很值得期待。
还有人直接在评论区科普起自己看到过的奇葩庭审段子，也有不少法律博主顺势做普法宣传……
伴随着全网网友们全部点歪的讨论热情，#叶明昭饰演《江山策》小诸葛#的话题悄然爬上热搜。
一直在监控网络舆情的星悦影视公关部和《江山策》剧组看着飞速上涨的热度笑得合不拢嘴。蓄势待发的星悦影视官方微博趁机发布了欢迎@叶明昭入股星悦影视的原创微博。
在热搜上看到这一条微博的网友和媒体记者一脸问号。
十分钟后，#星悦影视股东股权变更#、#叶明昭加盟星悦影视#的话题热搜迅速登顶各大平台。
【我没看错吧？叶明昭居然加入星悦影视了？】
【我没看懂，叶明昭到底是星悦影视的签约演员，还是股东啊？】
【有没有可能，既是演员又是股东呢？】
【等一下，叶明昭在这个时候签约入股星悦影视，是不是说明星悦影视抱上叶氏集团的大腿了？我记得之前周氏影视公司为了筹拍《王子变形记》，还从《江山策》剧组撬走了扮演小诸葛的诸君杰……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复仇者联盟？】
怎么不算呢？！
齐总看着满屏的讨论心满意足。虽然晚了一个礼拜，这一波热度总算还是让他蹭上了！
他忍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我不是要证明星悦影视有多了不起，我是要告诉周岳泽，老实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齐悦信誓旦旦，悍然发出了抱上大腿的豪言。
同一时间，周岳泽自然也注意到了叶明昭入股星悦影视的热搜。
他迅速意识到，一旦后者联手，会给周氏影视公司带来多大的威胁。楚青逸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绝对不能放任——”
周岳泽话没说完，就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给打断了。
周岳泽盯着震动不停的手机，不知为何眼皮直跳，心率也在一瞬间加快。
他狠狠皱了下眉，接通电话。
“周总，不好了！”电话另一端，公关部经理的声音发颤，话都说不清楚了：“诸君杰聚众嗑药被人举报，现在人在警察局。跟他一起被抓的还有我们公司的艺人。他的经纪人给我打电话，希望公司能帮忙压一下黑热搜……”
周岳泽脸色一变，脱口说道：“网上怎么说？”
公关部经理立刻说道：“我们反应及时，现在网上还没有人爆料。”
周岳泽脸色铁青：“不管想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事情压下来。等剧播完——。”
他目光阴沉地扫了一眼电脑屏幕，眼睛瞬间直了。
只见刚刚还是#叶明昭加盟星悦影视#的热搜榜一在眨眼之间换了话题。
#诸君杰被拘留#六个大字明晃晃地登顶热搜，后面还跟着大大的一个【爆】字。
周岳泽只觉得眼前一黑。
*
时间是周末中午，在网上吃瓜闲逛的乐子人本来就多。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网上也热闹，无所事事的猹猹们正乐颠颠的徜徉在瓜田里上蹿下跳，没想到天降大瓜，直接砸到了他们的脑袋上。
【卧槽？诸君杰聚众嗑药被抓了？真的假的？】
【真的，我都看到视频了。】
【他不是《王子变形记》的男二号吗？出了这么大的事，《王子变形记》还能播出来吗？】
【还播个屁！赶紧撤档吧！】
【这个时候撤档，还是因为这种原因，剧方要赔钱吧？】
【哈哈哈哈……抄袭剧活该，希望《王子变形记》制作方赔到血本无归。】
【惊出一身冷汗，忽然想到诸君杰是不是在《江山策》里面演小诸葛来着？幸好被周氏影视半路撬跑了。不然现在被禁播的就是我们《江山策》剧组了。】
【接好运！】
【接好运+1】
【否极泰来】
【先别忙着接好运了。你们没注意到诸君杰嗑药视频里面的其他人吗？我好像看到XX，XX和XXX了！】
【这不都是周氏影视的签约艺人吗？什么情况？周氏影视被一锅端了？】
一时间，整个瓜田都沸腾起来了。
吃瓜网友们一窝蜂地跑到营销号的视频里看图认人，被认出来的明星粉丝也纷纷艾特自家哥哥姐姐们的官方微博和工作室账号，希望他们能出来辟谣。
甚至还有人跑到《王子变形记》剧组的官方微博下面，询问这个视频是不是剧方故意发出来吸引流量反炒的，因为视频中露脸的很多艺人都是《王子变形记》剧组的演员。
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剧组的宣发人员只要没得脑梗，就不可能用这种方式给剧做宣传，但是很多艺人的粉丝还是抱有一丝奢望——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偶像竟然会在私底下聚众嗑药。
因为事情涉及到周氏影视公司旗下多名签约艺人，被打得措手不及的周氏影视公司只能在事发后的第一时间，赶回公司加班。
但是他们紧赶慢赶，还是赶不上网络的传播速度。
相关视频已经传遍全网，就算周氏影视已经联系各大平台撤热搜撤视频，还是无法阻止网友们在私底下疯狂传播讨论。
涉事艺人的粉丝更是聚集在周氏影视公司和《王子变形记》剧组的官方账号下面，不断催促公司和经纪团队出面解释。
接下来数日，新海卫视还有各大赞助商，以及《王子变形记》的出品方也纷纷打电话过来，要解释要赔偿。
直属部门的领导更是直接打电话过来通知《王子变形记》必须撤档，决不允许劣迹艺人的作品公之于众。
挂断电话以后的周岳泽直接瘫在老板椅上，没了气力。
拍摄《王子变形记》的成本共计是三个亿。自从剧组开机以来，周氏影视公司花在这部剧上的宣发费用也已经超过两千万。再加上剧组在拍摄期间招到的赞助商，以及卖给卫视和平台的版权收入……
如今剧不能播，周氏影视公司作为制作方，不仅要把拿到手的赞助费和版权费退还回去，还要赔偿不能如期播出的违约金，之前花在剧上面的投资成本和宣发费用也打了水漂。
里外里的损失竟然高达十几个亿，周岳泽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看着电脑屏幕上一泻千里的公司股价，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半天喘不上来。
衡州影视城 《江山策》剧组——
正在等戏的叶明昭拿着平板电脑，躺在他那张花里胡哨的休息椅上，也在欣赏着周氏影视公司堪比过山车一样的股票走势图。
他没想到楚衡逸竟然这么沉得住气。账户差点被爆仓，还有耐心等到《王子变形记》杀青送审，官宣定档以后再出手。
不得不说，楚衡逸狙击周氏影视的时机选得特别好。不仅最大限度地扩大了周氏影视的经济损失，也给叶明昭创造了机会。
一个真正能够击溃周氏影视公司，甚至将周氏集团拖下水的机会！
第39章
两个月前, 《王子变形记》被爆出男主角是人贩子家属的丑闻，身为制作方的周氏影视公司受到丑闻影响股价暴跌。
为了给周氏影视公司接盘，周鹤亭直接以周氏集团的名义砸下十个亿。再配合周氏影视公司斥巨资投拍西游大电影的消息, 不仅将周氏影视公司的股价拉升至历史新高点，还将企图做空周氏影视公司的楚衡逸逼到绝境。
周岳泽在危机解除后, 曾借助楚青逸的口, 在楚衡逸面前耀武扬威。明面上关心楚衡逸非法沽空，没钱补货, 还好心提议将手中的股份以当时市价的50%借给楚衡逸补货, 以免楚衡逸真的因为补不到货去坐牢，实际上却是在奚落楚衡逸一个初中毕业的废物也学人家操盘做空, 结果却被庄家套牢。
“废物就是废物，不是贴上了叶家的姓, 你就变精英了。还学人家炒股做空？你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庄家有多厉害！”
“年轻人不要太气盛。赔钱都是小事, 我真担心你买不够货被抓去坐牢, 到时候连叶家都跟着丢脸。”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整个新海市上流社会都在看笑话。连叶家众人都觉得楚衡逸中了算计, 已经做好筹集资金替楚衡逸高价扫货的准备。
却没想到楚衡逸隐忍两个月, 在周岳泽最风光得意的时候狠狠插了一刀。
直到此刻, 众人才蓦然反应过来，原来楚衡逸是故意做空周氏影视公司, 又被周家父子发现，恐怕连他被套牢这件事都是一场戏。
楚衡逸以身入局, 大概是想通过自己的操盘失败麻痹周家父子的警觉心, 让周家父子轻敌大意, 再等关键时刻给出致命一击。
不是没有人想过这种可能性。只是这招风险太大，稍有不慎, 不仅满盘皆输，恐怕连他自己都要赔进去。
谁能想到楚衡逸一个初中刚毕业，连大学都没读过的人，在此之前也没有过操盘的经历，甚至连证券交易所的大门冲哪边开都未必知道，竟然能不声不响地布下这样一个局。
精准，狠辣，歹毒，不惜身，不惜财，不惜命……
就像一个沉默老辣的猎手，耐心挖好陷阱后，他自己趴在了铺满树枝草叶的陷阱上面，以身做饵，耐心等待着猎物上门。
这人确实是有点疯啊！
看着左突右冲，狼狈挣扎的周氏影视公司，默默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个徘徊在门口的野蛮人的形象。
不得不说，这种步步为营的手笔，确实有点像叶明昭的作风。但楚衡逸出手却更狠辣，更加不留余地。
短短数日时间，周氏影视公司的股价就因为《王子变形记》撤档，公司面临天价违约，旗下多名艺人嗑药被抓，旗下多名艺人被封杀，各大品牌方纷纷解除与艺人的代言合同，旗下多个在拍项目被叫停等等丑闻，从之前的最高点27.6元跌一路跌到5元以下。
整个周氏影视公司风雨飘摇，一片动荡，正在筹拍的西游大电影也因为导演嗑药被抓，资金链断裂等原因直接流产。一时间，周氏影视公司即将面临破产清算的消息传遍娱乐圈。
公司股价跌成这样，周氏集团之前护盘砸下的十个亿也打了水漂。
楚衡逸赶在周氏影视公司的股价跌破3元的时候，不紧不慢地扫到了充足的货补仓。顺便开始做空周氏集团。
*
周氏集团总部大楼——
顶层会议室里一片肃穆。集团第二大股东冲着周鹤亭直接发难：“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我有话就直说。”
“之前你一意孤行，非要以周氏集团的名义砸下十个亿，为周氏影视护盘，我们当时就觉得不妥。”
“现在周氏影视公司频频爆出丑闻，公司股价大跌，集团砸下去的十个亿全打了水漂。这个损失谁来负责？”
听到这位股东的质问，周鹤亭还没说话，坐在他旁边的周岳泽率先沉不住气：“周氏集团是周氏影视公司的最大股东。这么多年来，周氏影视为了集团发展做出多少贡献，我相信在座的叔伯们都心中有数。我爸爸也是担心外界对周氏影视公司的攻讦会影响到集团的名誉和业务发展，所以才会力排众议为周氏影视护盘——”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名股东打断了：“周氏影视公司面临的问题只是外界的攻讦吗？现在所有的平台热搜都是你们公司艺人嗑药被抓的新闻，很多艺人还是集团下属品牌的代言人，你知不知道这会给集团带来多大的损失？”
“我当初就不赞同你投资拍摄什么《王子变形记》。要不是这部剧，周氏影视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周岳泽脸色铁青，强忍着怒气听一众股东们当场翻旧账。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知道那个楚青逸是人贩子的家属，你竟然还捧他当男主角？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要怎么跟叶家交代？”
“要不是你强捧楚青逸，楚衡逸也不会报复周氏影视。要不是周董事长心疼你这个儿子，力排众议砸下十个亿护盘。要不是这十个亿套牢了楚衡逸，他兴许也不会弄出这么大手笔。”
“现在不只是周氏影视公司股价暴跌，就连周氏集团都受到了影响。如果叶氏集团在这个时候狙击周氏集团，我们该怎么办？”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周鹤亭终于发话了：“现在周氏影视公司和周氏集团腹背受敌，我作为集团主席，确实难辞其咎。大家尽管放心，只要我在一天，就会保障所有人的利益——”
话没说完，周鹤亭的助理急匆匆走入会议室，走到周鹤亭身边低声耳语。片刻过后，周鹤亭的脸色明显变了。
一众股东和公司高层好奇地看向周鹤亭。
周鹤亭没有说话，只是面色阴沉地看了周岳泽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周岳泽心下一突。他下意识看向急匆匆闯进会议室的董事长助理。
董事长助理已经走到投影仪前面，在电脑上搜索出微博页面，只见#柳茹媚自爆被强迫，周氏影视陷入淫.媒门#的话题已经登顶热搜榜一。
看到热搜话题的一瞬间，周岳泽只觉得眼前一黑。脑海中凭空浮现出一个念头——
完了！
同一时间，叶明昭看着突然出现在各大平台上的爆料视频，笑眯眯地将一枚黑子落下：“四子相连，我赢了。”
楚衡逸兴趣缺缺地扔掉手里的白子：“你有超忆症，数学又那么好，是不是怎么玩都会赢？”
叶明昭一边捡棋子，一边笑道：“如果知道是必输的棋局，你还会下吗？”
“所以我在下棋的时候，总会让必输的人先赢几把。”楚衡逸将手里的白子扔进旗盒里：“像你这种只赢不输的人，没人愿意跟你玩。”
“总会有人觉得自己是最后的赢家。”叶明昭笑容可掬地看向楚衡逸：“有些人是下棋，有些是赌博。博弈的魅力就在于此，不到最后一刻，谁敢说自己一定会赢？”
“那你是喜欢赌博，还是喜欢博弈？”楚衡逸针锋相对：“你有想过自己会输吗？”
叶明昭微微靠后，目光直视楚衡逸的眼睛：“总有人想看我输。你也是其中一个吗？”
楚衡逸同样直视着叶明昭的眼睛。
那是一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看人时永远都是眼波带水，深情款款，但是楚衡逸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绝对没有半点情意。他所有的温柔和顺从都是麻痹人的假象，极度的恶意被他小心翼翼地包裹在绵善的糖衣中。就像是一条冬眠的毒蛇，即便被人用体温暖热，也会在苏醒的那一刻，狠狠咬住农夫的脖颈。
他会用天生自带的毒液杀死他视线范围内的任何人——只要他感受到威胁。
“我们可以在下一局开始之前，先选定一个输家。”尽管楚衡逸已经隐晦察觉到叶明昭察觉到了他对他的敌意，但在这一刻，楚衡逸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他并不想直面叶明昭的问题。
叶明昭的脊背缓缓靠在沙发背上——那是一个绝对刻意的，能让人感受到放松的姿态。
“其实在今天热搜之前，我也有问过柳茹媚，要不要换一个方式掀开这件事。但是柳茹媚态度很坚决。”
叶明昭一边回忆着原著中的寥寥数语，一边缓缓说道：“比起她的名声，星途，似乎她更在意公平这件事。”
柳茹媚从始至终只是想要讨一个公道。却在上辈子求救无门，告状无果，最后吞食安眠药自杀，用最决绝的方式向世人宣告自己的愤怒和无辜。
在她死后，她的经纪人不顾一切，将柳茹媚自杀的原因公布到了网上。因为群情激奋，证据确凿，迷晕柳茹媚并拍下裸.照的投资商最终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但是更加黑暗，更应该受到惩罚的周氏影视公司，以及隐藏在更深处的周氏集团却安然无恙。甚至还在故事最后，成功搞垮叶家，踩着叶家人的尸骸，成为新海市新一任商界魁首。
而这荒谬的一切之所以发生，只是因为他们站在了主角这一边。
“如果换做是你，会用什么样的理由，跟周家父子继续合作？”
楚衡逸定定地看着叶明昭，半晌，将一枚白子放在天元：“如果一枚棋子注定是颗死棋，我不会在乎它什么时候去死，也不会在意它以何样的方式去死。”
“它只需要在死前，完成我的棋局就好。”
第40章
叶明昭在《江山策》剧组的拍摄时间只有半个月, 但是对于叶明昭来说，这半个月的工作难度比在《乞丐王子》剧组一人分饰两角更大。
这是叶明昭第一次演古装剧。穿上剧组特地为角色量身定做的羽扇纶巾后，叶明昭蓦然惊觉, 古人的走路姿势和坐卧习惯跟现代人是不一样的。
于是叶明昭在拍完定妆照的当天下午，在新海市戏剧学院聘请了一位专门教导学生身段礼仪的老师, 辅导他古人行走坐卧时的礼仪。
叶明昭的努力, 全剧组的人都看在眼中，但没人觉得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培训有用。
——如果随便培训一下就能演出古人的神姿风韵, 他们这一行也未免太好混了。
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直到第二天早上, 彻夜未眠的小诸葛迈着四方步走进片场，衣带当风, 羽扇纶巾，俨然一派名士风流气度, 现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叶明昭只花了一个晚上, 竟然真的达到了他们很多人苦练多年才达到的效果。
直到正式开拍之后, 所有人才恍然明悟。原来叶明昭也不是众人想象中那么妖孽。
身为叶家养子, 叶明昭从小受到的就是最严格、最高端的精英式教育。他会骑马, 会射箭, 能拉开90磅的弓（奥运会射箭比赛的要求也只有65磅）, 还可以骑在马上射中几十米开外的靶子；会下围棋、会弹琴、会吹箫、会写毛笔字，甚至还能在彩排走戏的时候随口指出剧本里的用典错误……
更让众人觉得可怕的是在没人要求的情况下, 叶明昭居然能将《孙子兵法》和诸葛亮的《便宜十六策》倒背如流！
用叶明昭的话说，他饰演的小诸葛, 虽然只从姓氏上浅浅蹭了一下诸葛亮的热度。但从剧本设定, 以及人物定妆照的效果来说, 作者和主创团队应该是想塑造出一个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士形象。
所以他在通读剧本之外, 将与之类似的历史人物资料背诵下来，也是对角色的尊重。
“或许会对我的表演有一些帮助。”
叶明昭太清楚自己的短板了。他演戏的经验不多，也没有过系统的培训，声台行表全靠主观发挥，再加上前段时间一直跟组的表演老师帮忙做突击训练。
但这些也不过是临阵磨枪的投机取巧，终究比不上其他人日积月累的雄厚底蕴。所以他也只能另辟蹊径，借古人的风雅韬略，描一描戏中人的风骨。
所谓勤能补拙，但愿有用。
所有人：“……”
只能说高分强者恐怖如斯！不愧是能考上新海大学金融系的高材生，说话口气都跟他们这些学渣不一样。
只是为了饰演一个档期只有半个月的配角，竟然能把全部剧本背下来，还把跟角色相关的历史人物生平事迹，以及所著作品全都背下来。这种做在戏外的工夫已经不能用“准备充分”来形容了。
简直就是任性！
一时间，跟叶明昭对戏的演员都在无形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毕竟叶明昭的身份不只是被制片拉来临时救场的新人演员，他还是星悦影视新鲜出炉的股东兼力捧对象。据说他加入公司以后，星悦影视所有资源都会优先在他手里过一遍，只有他不想演或者看不上的，才能轮到其他人挑选。
换句话说，叶明昭不仅能够自由挑选他想演的戏，在挑选剧组配置和制作班底方面，也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度。
众所周知《江山策》是星悦影视出资拍摄的内戏，《江山策》的演员大都是星悦影视旗下的签约艺人。也就是说，他们接下来的表现很有可能影响到未来几年，他们在公司内部是否还能接到最顶级的资源！
任何事情只要跟前途和命运挂钩，都会变得无比沉重。
于是在叶明昭补拍期间，所有对戏演员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和潜力，兢兢业业全神贯注，就连坐在监视器后面的导演都拿出了精益求精的态度，稍有不足立刻NG重拍。剧组的压力空前之大。
然而这种高压状态下的拍摄氛围仅仅持续了一个礼拜。随着周氏影视公司因丑闻频发股价暴跌，连带着周氏集团的股价也受到影响时，《江山策》剧组的演员们面对气场全开的叶明昭，陡然意识到，原来之前的叶明昭真的只是在演戏。
当他化身为操盘数百亿资金，狙击周氏影视公司和周氏集团的金融大鳄时，他带给世人的压迫感才是绝对的窒息。
*
“当初你故意放出《王子变形记》男主角是人贩家属的消息，引诱我做空周氏影视公司。你明知道以周家父子的嚣张气焰，一定不会放任我这么做，所以就趁着周氏集团下场拉盘的时机，跟在主力后面吸纳周氏影视公司的股票，等到周氏影视公司的股价被拉到新高点，再全部抛掉大赚一笔……”
楚衡逸将第二枚白色棋子下在对边处：“可笑周家父子只顾盯着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你的操作。”
叶明昭看着棋盘对面，不顾规矩执白子抢先下模仿棋的楚衡逸，随手将黑子下在了楚衡逸第二枚白色棋子的对称位置：“即便是下模仿棋，也不会出现完全相同的两个棋局。招式一样，并不意味着结果一样。你想复制我的棋路战胜我，是觉得我没有办法赢过我自己？”
楚衡逸挑了下眉。他知道叶明昭擅长下棋，精于谋算，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想要复制叶明昭的操盘手段。却没想到在他模仿叶明昭的操盘手法做空周氏影视公司的同一时刻，叶明昭竟然也把他当成了引诱周家父子入局的鱼饵。
“怪不得你会将我做空周氏影视公司的消息告诉周岳泽。只怕连他都以为你这么做，只是想要报复他在庆功宴上说的那些话吧？”
楚衡逸虽然是在说周岳泽，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
得知叶明昭向周岳泽通风报信的一瞬间，楚衡逸甚至想过，叶明昭这么做，会不会是在报复他当初为了取得周岳泽的信任，将叶明昭在周岳泽身边安插记者的事情说出去？
只可惜事实证明，叶明昭就是一个纯粹的利益动物。绝不会因为一时之气，做任何无聊的事情。不管是挑拨离间，还是架桥拨火，他所做一切只是想要引发楚衡逸和周家父子的冲突。
等到鹬蚌相争，他就能渔翁得利。
“你利用我做空周氏影视公司的消息，引诱周氏集团出面接盘。利用周鹤亭轻敌冒进，急于让叶家人丢脸的心态，诱使周鹤亭以周氏集团的名义砸下十个亿狙击我，直接拖住周氏集团的大半现金流。等到时机成熟，再抛出诸君杰和柳茹媚这两枚棋子，让周氏影视公司和周氏集团再度爆发信任危机的同时，拿不出更多现金接盘。”
“你就可以说服叶氏集团趁低吸纳周氏集团的股票，一鼓作气收购周氏集团。”
“等到叶氏集团成功收购周氏集团以后，你再利用叶家养子的身份接手周氏影视公司。”
“我猜，你接下来应该会向星悦影视发出并购邀请。你现在已经是星悦影视的股东，甚至可以越过齐悦直接召开股东大会。想必星悦影视的其他几位股东，也不会错过可以独吞周氏影视公司这块肥肉的机会。等到并购项目开始，你一定会毛遂自荐成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因为整个星悦影视都没有人比你更有经验，你又是叶家养子，在叶氏集团也说得上话。”
“等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利用整合资源的契机，彻底将星悦影视把控在手里。然后再利用星悦影视的人脉和资源，彻底吞掉周氏影视公司。而在整个并购项目进行期间，你一定会利用资本运作成为星悦影视的最大股东。”
“齐悦之前还欢喜鼓舞，以为自己抱上了一条大腿。他应该没有想到，你早就盯上星悦影视了吧？”
“看来你的模仿棋还是很有效果的。”叶明昭微微一笑，并不意外楚衡逸看穿了自己的谋算。
因为事已至此，就算楚衡逸想要插手捣乱，也无济于事。
他全部资金已经被套牢在周氏影视公司和周氏集团这两个项目上。
“感谢你以身入局，拖住周鹤亭那只老狐狸。”叶明昭将两颗黑子随手扔在棋盘上：“他确实很麻烦。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教唆周岳泽处处跟我过不去，但我猜想，他之所以这么努力地分散我的精力，肯定是想对叶氏集团下手。”
而叶明昭的性格，向来喜欢后发制人。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一边示弱卖惨，激怒叶家人，将你的亲生母亲告上法庭，迷惑周家父子，一边又在暗地里搜集周氏影视公司和周氏集团的把柄。”
楚衡逸突然一笑：“亏我还想办法收买了跟踪你和柳茹媚见面的狗仔。生怕这件事提前曝光会引起周家父子的警觉。”
“现在想想，你既然知道那些狗仔一直在跟踪你，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狗仔是谁派来的？所以你故意让他们拍到你和柳茹媚见面，是不是还有后招？”
楚衡逸越想越觉得可笑。他本以为他们两个是心照不宣的棋手，却没想到从头至尾，他都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上辈子他被叶明昭耍的团团乱转，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被耍。这辈子他艰难坐在了棋手的位置上，却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叶明昭的可怕之处。
你知道他在操纵棋局，却不知道他的棋子究竟布在何处。只有在事后复盘的时候，才能从诡谲莫测的棋盘上艰难看出一丝痕迹。
他这辈子，真能赢过叶明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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