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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3 章


    ◎不能饿着她◎


    三更半夜,郁离拍响周氏的房门。


    周氏听说傅闻宵生病了,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随便套了件外衣便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手往傅闻宵的额头一摸,也被那温度烫到。


    她看起来有些慌张,不过还算镇定,吩咐道:“离娘,你去打盆清水过来。”


    郁离忙去打了盆清水,按周氏说的,绞了一条巾帕,放到傅闻宵额头上给他降温。


    “离娘,你在这里看着,我去煎药。”


    周氏匆匆忙忙地交待一声,又赶紧去将以往备着的药找出来,给傅闻宵煎药。


    这三更半夜的,没法子进城请大夫,有病也只能自己熬着,大多时候用土方子先降温。


    郁离坐在床边,换了几次帕子,就着油灯的光,看向床上脸蛋烧得通红的男人,苍白的面容难得添了些色泽,有一种妖异的美感。


    就算她不在意美丑,也能看出这人的容貌不俗,清隽俊雅,五官精致,身上有一种矜贵卓绝的气度,不似这乡野之地能养出来的。


    他闭着眼,眉头微微蹙着,似乎不怎么舒服。


    她以前没有生过病,受伤不算,不过这半个多月来的觉醒,让她知道身体难受的滋味,时时刻刻困扰着,没有药物能缓解,要不是她习惯忍耐,根本没办法撑下来。


    想来他现在很难受吧?


    在郁离再次换巾帕时,傅闻宵突然睁开眼睛。


    她愣了下,给他换了巾帕,说道:“你怎么样?”


    他没有作声,一双黝黑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无力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道:“难受……”


    这声音很低,要不是郁离耳力好,都听不到。


    她瞅着他,难得安慰道:“娘已经去煎药了,你很快就会好的。”


    傅闻宵的唇角微微动了下,像是要扯出一个笑,笑容说不出的嘲讽,低声道:“不会好的……”


    “什么?”郁离没懂他的意思,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他应该是烧糊涂了。


    “你别乱想。”她安慰道,“你会好的。”


    傅闻宵意识朦胧,其实不太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很快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只隐约感觉到床边一直守着个人。


    等周氏煎好药端进来,傅闻宵身上的温度不仅没降下去,反而越来越高。


    郁离将他扶起来喂药时,他似乎有些意识,睁开眼睛,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前方,明明脸蛋呈现一种病态的晕红,眼神却是清明的。


    似乎不管什么时候,他的神智都是清醒的。


    “宵哥儿!”周氏见他醒来,赶紧道,“醒来就好,赶紧吃药。”


    傅闻宵微微眯着眼,反应有几分迟钝,好半晌终于理解她的话,张嘴将药喝下。


    喝完药,他看了床前的两人一眼,再次闭上眼,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半个时辰后,傅闻宵出了一身汗,温度总算降下去。


    周氏松了口气。


    她坐在床边,见郁离将傅闻宵换下来的湿衣服丢到水盆里,忍不住说:“离娘,辛苦你了,多亏你发现宵哥儿生病,不然拖到明天……”


    周氏以前听人说过,如果不及时降温,人会生生烧傻,或者直接没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就难以接受,庆幸给傅闻宵娶了个媳妇回来,这媳妇是个警醒又细心的。


    郁离有些心虚,含糊地应一声。


    虽然同床共枕半个多月,但她好像还没习惯身边多一个人,每天晚上在睡梦中,都会忍不住想掐他脖子,将那侵占她领地的呼吸扼杀。


    幸好她谨记他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个病人,对自己没威胁,每每都会及时收手,没真掐下去。


    周氏不知缘由,十分欣慰。


    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她对郁离道:“离娘,你去我房里歇一歇,我来守着。”她怕这儿媳妇休息不好,也跟着病倒。


    虽然最近郁离看着长了一些肉,但与正常人相比,还是瘦得厉害,轻飘飘的,一阵风就能吹跑,怎么看都不像个健康的人。


    还是得多养养。


    郁离摇头,周氏带着两个孩子睡,平时她和傅闻宵一张床时,一个呼吸声都让她难以忍耐,再多两个呼吸声,她觉得自己会睡不着。


    反正都是睡不着的,不如她来守着。


    郁离道:“娘你去歇息罢,我来守着,我睡不着。”


    周氏以为她是为傅闻宵担心,宽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宵哥儿身子不好,一直在吃药,经常生病,家里也常备着药,我都习惯了……”


    说到最后,她不禁叹气。


    俗话说久病成医,周氏也是如此,家里有个病人,硬生生地让她懂了不少医理,甚至她自个都能认不少药材,还能配一些简单的治风寒之类的药。


    是以傅闻宵今晚突然发热,她马上就能给他配副退热的药,家里也备着些药材。


    见郁离坚持,最后周氏只好回房休息。


    离开前她和郁离说,有什么事叫她。


    郁离自是应下。


    周氏离开后,郁离坐在床边,伸手去摸了摸床上男人的额头,发现温度还是比平时略高一些,应该是低烧。


    她又瞅了瞅他的脸色,脸上的晕红退下去,脸色越发惨白。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声若有似无,她又开始担心他撑不过明天,十分苦恼。


    她在傅家住得挺舒心的,目前没有想要换地方的打算,如果他没了,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到时候她就会成为寡妇,这冲喜也就失败了,傅家不会将她赶出去吧?


    虽然周氏看着也不像会赶人的样子……


    想来想去,郁离觉得,他活下来比较好,毕竟这人还是挺好的,还会关心她有没有吃饱,不介意她吃得多……


    郁离双手抱臂,很严肃地想着,就这么守到天亮。


    天刚擦亮,周氏就过来,先是探了下傅闻宵额头的温度,发现只是低烧,总算松口气。


    她对郁离道:“离娘,你先歇会儿,我待会去找大壮,让他去县城请大夫过来给宵哥儿看看,顺便给他抓几副药。”


    每次有什么事,周氏都是去找隔壁的大壮帮忙跑腿,再给他一些报酬。


    虽说她和大壮的父亲是本家,可到底是隔了几房,总不能有什么都找他们帮忙,就算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郁离应下。


    她的身体处于觉醒的状态,一直不舒服,需要大量的食物和睡眠来补足,守了傅闻宵大半夜,确实累得厉害。


    只是刚躺下不久,便感觉到有人在碰她,她猛地睁开眼。


    拿着被子的傅闻宵有些愣,对上她幽冷纯粹的双眸,问道:“你冷不冷?”


    “我不冷。”郁离说,然后坐起身,“你醒啦?饿不饿?要吃东西吗?”反正她是饿了。


    等郁离出门,傅闻宵躺在床上,无奈地笑了下。


    真是病糊涂了,他自己因为生病之故,觉得浑身发冷,醒来看她躺在旁边,什么都没盖,觉得她会冷,想给她盖被子。


    她比他想像中要警觉,可见她以前的生活环境并不安逸,甚至很危险。


    很快郁离又进来,端来一碗熬出米油的白粥。


    这是周氏特地熬的,这边有一种说法,说白粥养人,要是家里的人生病,就用精细的白米熬粥给病人吃,如此病人身体也能好得快。


    平时庄户人家都舍不得吃细粮,也唯有这时候,会熬些白粥。


    傅闻宵没什么胃口,见她忙上忙下,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勉强地吃了几口。


    见她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的粥,便知她是想吃的,问道:“你吃了吗?”


    “没吃。”郁离说道,“不过娘给我留了一碗。”


    平时吃的都是用糙米煮的杂粮粥,像这样熬得稠稠的白米粥还没吃过呢,郁离觉得光是闻着就香,让她非常有食欲。


    虽然身体不舒服,并不妨碍她的好胃口。


    只有吃得多、吃得好,她才能顺利地熬过觉醒时的虚弱期。


    虽然她看起来很想去厨房吃那碗白米粥,但她并没有催他赶紧吃,好让她能离开。


    这点显示出她的好教养和克制力。


    傅闻宵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加快了速度。


    勉强地吃了小半碗,傅闻宵又沉沉睡过去。


    郁离去厨房将她的早饭吃了,喝到浓稠香滑的白粥,配咸鸭蛋,只觉得格外的美味。


    果然比想像中要好吃-


    午时,大壮终于将大夫带过来。


    大夫姓许,五旬左右的年纪,须发花白,是县城回春堂的大夫,也是傅家的常客了,每次傅闻宵生病,请的都是他,上次傅闻宵苏醒时,也是许大夫过来为他查看身体。


    许大夫给傅闻宵看过后,很快就开好药。


    他吩咐道:“这几天要多注意,我先给傅郎君开三天药,要是还继续发热,再让人叫我过来。”


    周氏赶紧应下,然后取了银钱交给大壮,麻烦大壮再走一趟,和许大夫去县城拿药。


    **


    另一边,一大早郁老太太和郁老三母子俩就挑着粮食出门。


    郁金站在灶房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心知阿奶和三叔应该是给住在县城的大伯一家送粮。


    只是平时都是月初送,这距离下月初还有好些天呢,怎么提前送了?


    郁金拧眉细思,很快就明白,他们这次去县城,肯定是为了大姐的事。


    这是去找大伯他们讨主意呢。


    明白这点,郁金不禁冷笑。


    现在的大姐比以前更好懂,她的行事讲究一个“公平”,既然是一家人,那么就应该公平,你有的,我也要有。


    其他房有的,二房也要有,郁家人重男轻女那一套,在她这里行不通。


    当然,在郁离的行事准则里,要和人讲公平,便要有足够的实力。


    强者制定规则,她比郁家所有人都强,所以她觉得自己的要求不过分。


    如果他们觉得不行,只要他们能打得过她,那她也会听取他们的意见,按他们的规矩行事。


    既然他们打不过她,那他们就得听她的。


    就这么简单。


    郁金脑子灵活,想事情也快,自从摸清楚郁离的行事准则后,坚定地跟在她身后,执行她定下的规矩。


    就算大伯回来,她也不担心什么。


    大伯是读书人,这些读书人最讲究的是脸面,最多背地里用些手段,但那些手段只怕在现在的大姐身上行不通-


    从青石村到县城,可以坐船,也可以坐牛车、骡车或走路。


    坐船的速度是最快的,青石村前的那条河连着县城,撑船的人不少,只是坐一次船的花费不小,平时如果没什么急事,村民一般不会坐船去县城,宁愿坐牛车或者走路。


    郁老太太自然是舍不得这钱,甚至连坐牛车的两文钱都舍不得。


    两个人,那就四文钱,更不用说他们还带粮食,粮食也是占了半个人的价格,加起来就要五文。


    是以两人是走路去的,由郁老三挑着粮食走。


    两人抵达县城时,都快要到午时。


    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两人口干舌燥,又渴又累,只想马上找个地方歇一歇。


    他们来到郁老大在县城租的房子,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


    这一带的房子并不大,格局差不多,进门便是一个小院子,进去是上下两层的木制楼房,隔了好几个房间,空间狭窄逼仄。


    纵使是这样的房子,一个月的租金也不便宜。


    郁老太太过去敲门,将门敲得梆梆响,哪知并没人应门。


    郁老三将挑着的粮食放下,擦了把脸上的汗,说道:“咋啦?大嫂不在?”


    每隔段时间,大嫂陈氏都会带着小儿子、小女儿来县城,待个十天或者半个月的。


    理由也很正当,担心县城里的丈夫、儿子没个女人操持连口热饭都没得吃。


    是以郁家人对此也没说什么,读书是头等大事,一切都以郁敬德两人的读书为首要。要不是城里的花销太大,加上租的房子太小,住不下这么多人,说不定陈氏都想跟着住在城里。


    这次不知怎么的,陈氏他们住得也久了一些,大半个月过去也不见回来。


    郁老太太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只是碍于陈氏有一个秀才爹,不好说什么。


    隔壁邻居听到声音,探头出来查看,得知他们是来找人的,告诉他们:“陈嫂子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带孩子回娘家。”


    闻言,郁老太太越发不高兴。


    陈氏的父亲陈秀才是青石村隔壁的。


    自从考上秀才后,便在县城租赁房子居住,方便读书。


    可惜这么多年一直考不中,止步于秀才,直到年纪大了终于死心,便在县城买房,开了家私塾。郁老大当年就是跟着陈秀才读书,因而与陈氏相识,方才能娶到陈氏。


    郁老大和陈氏的两个儿子便是在陈秀才这里读书。


    正因为陈秀才是郁敬德、郁敬礼的外祖父,两人跟着陈秀才读书免了束脩,郁家才能供得起他们,不然郁家不过是庄户人家,哪里供得起两个读书人?


    得知陈氏带着小儿子、小女儿回娘家,郁老太太和郁老三只好转去米铺找郁老大。


    郁老大是一家米铺的账房,白天时都待在米铺,米铺会管一顿中饭。


    两人来到米铺,米铺的店伙计得知他们是郁老大的母亲和兄弟,进城给郁老大送粮,不禁多看他们几眼,心里忍不住嘀咕。


    这郁账房平时自诩读书人,妻子是秀才之女,颇有几分目下无尘。


    大伙都以为他是县城人,平时吃穿用度颇为讲究,没想到他的母亲和兄弟居然是乡下的泥腿子,还要乡下的兄弟给他送粮。


    怪不得郁账房从来没在米铺买过粮食,他们还以为他去其他米铺买粮呢。


    郁老太太和郁老三没察觉到店伙计微妙的目光,他们在米铺后院看到正在忙碌的郁老大。


    乍然见到他们,郁老大眉头就皱了起来,有些不悦。


    他压下这份不悦,问道:“娘,老三,你们怎来了?”


    郁老太太见着最有出息的大儿子,心里的牢骚就忍不住,拉着他开始大吐苦水。


    “老大,你不知道哇,家里出事了,离娘那死丫头,她居然……”


    带路的店伙计正要走,听到郁老太太的话,脚步就停下来,竖起耳朵。


    郁老大见状,制止郁老太太,将两人带到后院的一间房,给他们倒了杯茶水。


    他是米铺的账房,后院有给他歇息的房间,就是空间比较小。


    郁老太太渴得厉害,连灌了几杯水,拉着大儿子继续控诉郁离的恶行。


    郁老三则在旁边帮忙补充,母子俩同仇敌忾。


    如果说以前他对二房的几个侄女印象不好不坏,那么经过这段日子,他对她们简直是憎恶万分。


    特别是郁离这罪魁祸首,真是恨不得老爷子哪天将她打死了事。


    更可恨的是,郁老二夫妻这两个没用的窝囊废,管不住女儿,根本指望不上。


    随着他们的叙说,郁老大的眉头蹙起来,面露不愉之色。


    郁老太太便来了劲,问道:“老大,你也觉得她们十分可恶,是不是?”


    郁老大没附和也没说不是,问道:“老二呢?他作父亲的,怎不管管?如何能纵得女儿不敬长辈?”


    这是他最不悦的。


    他不与晚辈一般计较,觉得郁离能如此放肆,是老二夫妻教女不严。


    “别提了!”郁老太太满脸厌恶,“他就是个没用的,哪里管得住?”


    事实上,他们不是没想过让郁老二夫妻俩管管那几个死妮子,只是没用啊。


    郁老二夫妻不仅在父母面前懦弱没用,在儿女面前同样无能。


    不管老太太怎么说,他们面上诚惶诚恐地应着,保证回去后会好好教训她们,可回去后,面对几个女儿,他们屁都没放一个。


    也不对,他们是教训了,就是说了几句,可几个妮子嘴上应着好好的,转头该如何就如何。


    根本就不改,显然没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郁老太太那个气啊!


    她算是明白了,老二夫妻就是两个窝囊废,窝囊到连在儿女面前都逞不了为人父母的威风,毫无为人父母的威严。


    以前郁老太太心里还很高兴,二儿子和二儿媳妇都是好拿捏的,现在却恨他们太好拿捏,连他们的女儿都可以随意拿捏他们。


    郁老大的眉头又皱了下,他也知道老二夫妻是什么德行,倒也没太意外。


    比起心眼多的郁老三夫妻俩,其实他更喜欢老二夫妻,老实木讷,让他们做什么就是什么,在家里当牛作马,毫无怨言,不必费心思对付。


    以前大房作为既得利益者,郁老大不会说郁老二夫妻这样的性格有什么不好,也没想让他们改。


    郁老太太抱怨完,对长子道:“老大,我今儿过来,是想向你讨个主意,你爹也说了,不能再这么下去,得给那死妮子一个教训。”


    也尽快让郁家恢复以往的秩序。


    哪能让一个出嫁女回家作威作福,损害郁家的利益?现在的郁离已经是郁家除了二房外所有人的心头大患。


    郁老三也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在他心里,这个大哥读的书多,脑子比自己灵活,主意也多,对付个小丫头片子不算什么。


    他也是希望赶紧将郁离摁下去,否则让二房继续嚣张下去,受损的还不是他们三房?二房吃得好,干得少,亏的是他们三房,因为都要他们三房去干,三房少吃,老爷子和老太太是绝对不会亏大房的。


    最让郁老三难受的是,他的三个儿子最近被郁离逼着上山砍柴不说,回来还要帮着清理鸡舍和猪圈,还要喂鸡、喂猪,连衣服都要他们自己洗,说他们也是半大小子,哪能总让隔房的姐妹帮洗衣服?


    没办法,王氏只好给儿子们洗衣服,每天都是一脸怨气。


    养鸡喂猪、洗衣服不是女娃该干的事吗?


    郁老大想了想,说道:“娘,她既然是出嫁女,便不应该让她总是回娘家,管娘家的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回去和族老他们说一说……”


    “不行啊!”郁老太太大惊失色,“要是咱们去找族老,她就要砸了咱们家的房子,建房子也是要银子的。”


    郁老大:“……”


    郁老大很快就想到其中的关窍,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她回娘家做的事,村里人都不知晓?”


    要是知道的话,光是流言就能逼得她不敢放肆。


    就算她不惧流言,里正和乡老们也不允许她做出这种损害青石村声誉的事,毕竟乡下也是重视名声的,要是村里的名声坏了,以后外村的姑娘哪里敢嫁过来?本村的姑娘又如何嫁得出去?


    在他看来,郁离真的很好解决,甚至不需要他们动手,也不知道为何家人任由她这般嚣张。


    郁老太太抱怨道:“你爹不让咱们往外说,他说家丑什么的不外扬。”


    要郁老太太自己说,她肯定想将那不孝孙女在娘家做的恶事宣扬出去,让大伙儿一口一个唾沫星子唾死她。


    可老头子爱面子,不肯让他们这么干,再加上郁离的威胁,于是没哪个敢往外说,导致如今村里人都不知道郁离在郁家做的事。


    就算郁离每天回娘家吃早饭,都是在村人在地里忙碌时,没多少人瞧见。


    郁家隔壁邻居冯家人倒是看到了,但冯家人不是多事的,加上觉得郁离是个可怜的,他们更不会做什么。


    而且郁离是嫁在本村,离娘家近,就几步路,出嫁的姑娘偶尔回娘家看望爹娘妹妹们,也没人说什么。


    郁老大再次拧眉。


    他是读书人,多少还带点读书人的清高,行事也是以读书人的规矩来。


    这会儿,总算是觉得有些棘手。


    最后郁老大道:“娘,这事我知道了,过段日子等我休假,我回去一趟罢。”


    有了他这话,郁老太太和郁老三便安心了。


    在他们看来,郁老大是读书人,懂的道理多,对付一个小丫头片子十分容易。


    其实郁老大并未将郁离放在心上,也没有意识到她现在有多恐怖。


    他对郁离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往,是个沉默寡言的,和她娘柳氏一样,只会埋头干活,在家里当牛作马,就算出嫁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今不过是仗着有点力气,就在娘家耍横,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尚不足以让他放在眼里。


    得知两人刚进城,还没吃午饭,郁老大便请了假,带他们去街上的面馆吃了碗素面,然后带他们回家放粮食。


    郁老太太抱怨道:“老大,你媳妇咋不在?我们刚才过来都没人开门,连口水都没得喝。”


    “他们回岳父家了。”郁老大解释道,“下个月,岳父家的谦哥儿要娶媳妇,她带琴娘和敬宗回去看看。”


    闻言,郁老太太赶紧道:“这是应该的。”


    她的两个孙子跟着陈秀才读书,还指望他们将来能考上秀才,自然是希望两家能够更亲热,走动得更频繁,这也是他们默许陈氏每个月都带孩子来县城住的原因。


    陈氏作为出嫁女,娘家侄子要娶媳妇,她回去看看是应该的。


    郁老大又说:“等岳父家那边忙完,我再让陈氏带琴娘他们回去。”


    郁老太太自是点头,浑然忘记前些天,她还在抱怨陈氏带着小儿子、小女儿一直待在县城不回去。


    既然是陈秀才家有事,那不回也没什么。


    **


    傅闻宵这一病就是好些天。


    反反复复地发热,有时候温度极高,好不容易压下来,也是持续低烧。


    郁离和周氏自然都没休息好。


    两人轮流守着,当然大多时候还是郁离守着的多,为此她连着好几天没有出门,更没有进山里寻摸吃的,只好在家里吃多一些。


    周氏也觉得她辛苦了,做饭时都往多了做,让她多吃些,才有体力照顾病人。


    这日,大壮又送药过来。


    周氏接过药,感激地说:“大壮辛苦了,我们家刚煮好饭,要不要进来吃顿饭?”


    大壮赶紧道:“不用不用,我回家吃就好,家里也做好饭。”


    周氏每次托他办事,都会给报酬,并不是让他白干,哪里好去人家家里蹭饭。


    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傅家就算小有积蓄,可养着这么一个吞金兽,药不停地吃,只怕钱也不剩多少了。


    其他人不知,大壮家里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也有些为傅家担心。


    送走大壮,周氏拿着药去灶房。


    很快,灶房就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儿。


    郁离端着药进房,就着从窗口倾泄而入的夕阳余辉,看到床上苍白脆弱的男人,白衣墨发,眉目清隽雅致,气质琉璃清越,像一件易碎品。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神色有片刻的惺忪,很快就清醒过来。


    “宵哥儿,喝药了。”郁离说道。


    看到那碗黑漆漆的药,她脸上露出几分同情之色。


    在郁离看来,这世界的药汁,就和末世里那些变异的食物一样,味道非常古怪,反正她是不爱吃的。


    傅闻宵居然将药当饭一样吃,每天还要喝三碗,怪可怜的。


    傅闻宵面不改色地接过药碗,一口饮尽,然后接过她递来的清水漱口,抬眸就见她一脸敬佩。


    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很好懂。


    郁离忍不住问:“那个,不难喝吗?”


    光是闻那味道就受不了,她曾经好奇地尝过药渣的味道,也证实那味道有多难吃,和末世的营养剂、压缩粮有得一比。


    也不知道里面添了啥东西。


    “还好。”傅闻宵道。


    他的云淡风清让郁离越发敬佩,暗忖他虽然是个病秧子,但这心性确实不俗,纵使在病中,仍是能泰然处之,没有那些久病之人古怪的脾气。


    郁金曾经向她问过他的病情,担心大姐夫哪天没了,她姐要当寡妇。


    郁金还和她说,以前村里有一个老头长年卧病在床,脾气变得十分古怪,还爱打人骂人,他的子女们都不爱去伺候,却因为孝道不能搁开,只能忍着,直到老头去世,子女们不仅没有伤心,反而松口气。


    相比之下,傅闻宵的脾气真的很好,人也挺好的。


    他也是久病在床,却从来没有迁怒于人,喝药也爽快,还会体谅他人-


    这两天,傅闻宵的身体终于好了许多,白天时甚至还能坐在窗前看会儿书。


    屋子的箱笼里有不少书,都是傅闻宵的书,基于礼貌,郁离一直没去翻过。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翻书,还有些稀奇,尔后想起,听说他是个读书人,只是身体不好,没有去参加科举。


    大庆朝的科举制度非常完善,允许商户之子参加科举。


    这年头的读书人也多,就像郁家,明明是庄户人家,就有三个读书人,只是这三个读书人目前都没有功名在身。


    郁离好奇这个世界的字是什么样的,探头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字居然是繁体字,她还是能看懂一些的。


    因她认真地辩认上面的字,停顿得久了一些,引来傅闻宵的侧目。


    他问道:“你识字?”


    郁离:“……不识。”


    原主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虽然家里有三个读书人,但郁家没想过让女娃认字,郁老大也不会去教女娃们认字。


    毕竟连三房的几个男丁他都没想过去教,只有大房的所有男孩都识字,由此可见郁老大的私心。


    傅闻宵又问:“你想识字吗?”


    “可以吗?”


    郁离当然想识字,就算是在末世后出生的人,也都是识字的,不识字连任务消息都看不懂,这怎么行?在她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武力值重要,识字也是必要的。


    “自是可以,你若是想识字,我可以教你。”


    傅闻宵对此很淡定,似乎她想识字是很正常的事,不会像郁家人那样,觉得女娃识字没用,连教都不想教她们。


    就算是大房的郁琴,有个秀才之女的娘,三个读书人的父兄,也只是略识几个字,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多的就没了。


    郁离对识字很积极,也不必去找书,指着他手里的那本书上的几个她不太确认的字,问这是什么字。


    傅闻宵看她一眼,将它们一一读出来。


    一个读,一个认,很快郁离就将那些自己不确定的字都认了一遍,记在心里。


    正常人认字,都是从最简单的开始,不会像她这样,专挑一些难的,让人一边读她一边认。


    哪有人这样跳着字问的。


    连假装都不会。


    傅闻宵神色淡然,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要她问,他就读给她听。


    在确认她记下不懂的字后,他慢悠悠地翻页,继续让她认,他来读。


    他的声音清雅,有着成年男子特有的低沉醇厚,不疾不徐地读来,让人渐渐地沉迷,耳膜都酥了几分。


    郁离觉得这声音真好听,佐着这样的声音,她认起字来更快了-


    周氏经过时,听到房里传出来的声音,不禁抿嘴笑起来。


    郁离嫁过来快一个月,只是因为宵哥儿的身体不好,两人虽躺在一张床上,却无夫妻之实。


    周氏知道这是正常的,多少还是有些遗憾,觉得两人根本不像是夫妻,也担心郁离的福气没办法让傅闻宵逢凶化吉。


    如今听到里面的动静,知道傅闻宵在教郁离识字,她心里是高兴的。


    她很清楚傅闻宵的性子,看着斯文雅正,实则防备心极重,让他接受一个人很难,更不用说这个半途被塞过来的冲喜的妻子。他的责任心让他不至于否定这桩婚事,但要让他打从心里将人当妻子看待,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会儿他愿意教郁离认字,证明他正在尝试着接受这个妻子。


    假以时日,待他们的感情好一些,届时圆了房,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有离娘在,他不会太过孤单,生病时有个人陪着,让他不至于活得太苦,或许以后都会好的。


    周氏心里高兴,同时拘着两个孩子,让他们不要去打扰叔叔和婶婶。


    “是小叔叔身体又不好了吗?”傅燕回拧着小眉头问。


    傅燕笙扁着嘴,担心得不行。


    小叔叔若是生病,阿奶就会拘着他们,不让他们去看小叔叔,除了担心打扰到小叔叔歇息外,也因为他们年纪小,怕将病气过给他们。


    周氏笑道:“不是,是你叔叔正在教小婶婶识字。”


    “我也想识字。”傅燕回说,“小叔叔上次教我的字我都会了,我还没写给小叔叔看呢。”


    傅燕笙抿着小嘴笑,声音乖巧软糯,“我也想写给小叔叔看。”


    周氏将两个孩子拢到怀里,一手一个摸了摸,笑道:“嗯,等晚些你们再过去。”然后牵着他们去做饭,“等会儿给你们烤地瓜吃。”


    傅燕笙笑着露出一口小米牙,“也给小婶婶烤三个,她爱吃。”


    “好好好,给离娘烤三个。”


    地瓜烤好后,兄妹俩手牵着手过来,在门口探头,问道:“小婶婶,吃烤地瓜吗?”


    郁离双眼一亮,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和傅闻宵识字。


    “吃!”


    在食物面前,所有的事都要退一射之地。


    郁离没忘记教自己认字的好心人,扭头问道:“宵哥儿,你要吃吗?”


    傅闻宵摇头,“你们吃罢。”


    见他不吃,她也没勉强,只是心里颇为同情,觉得他是因为生病没胃口,错失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怪可怜的。


    傅闻宵看她和两个孩子快乐地坐在门前的小凳子吃烤地瓜,三个人吃得津津有味,表情都差不多,低头看到手边的书,哂然一笑。


    大胆、单纯又容易满足,偶尔像个小孩子,夜里的杀机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环境,能养成这般奇怪的性格-


    过了几天,周氏看着罐子里剩下的铜板,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吃饭时,看到她脸上的愁容,郁离有些奇怪。


    她虽不通人情世故,看人脸色还是会的,以为她遇到什么麻烦,问道:“娘,怎么了?”


    周氏欲言又止,想到郁离嫁过来,是傅家的媳妇,有些事情也不必瞒着她。


    “最近家里的开销大,银钱都花得差不多,还有粮食也快没了……”


    原本家里的粮食是可以吃到秋粮收割的,届时租他们家田地的人家会送一批粮食过来抵租子,他们家便不用买粮吃。


    然而郁离嫁过来后,傅家的粮食消耗的速度太快了,支撑不到秋粮。


    周氏当然不会因为郁离吃得多而责怪她,在她心里,郁离已经是傅家妇,让她吃饱是应该的,总不能因为她吃得多,就嫌弃她吧?


    郁离呆呆地看她,好半晌终于消化完她的话。


    她尝试着理解,“娘,咱们家的粮食没了?”


    这是个大问题!


    她很严肃地想着,其他的可以不计较,但饿肚子这事是绝对不行的。


    “对。”周氏点头,“原本家里还有些积蓄,只是你和宵哥儿成亲花了一些,再加上宵哥儿要吃药,他的药不能断……”


    傅闻宵一直在吃药,一副药的银钱不少。


    傅家有多少钱外人并不知晓,只有周氏清楚,他们家的钱其实也没多少,傅闻宵要吃药,这钱根本不经花。


    见郁离呆呆的,周氏不欲她太过操心,安慰道:“离娘放心,我最近绣了一些帕子和荷包,等将它们卖出去,就能买粮了。”


    她是不担心他们家没粮食吃的,就是怕没钱给傅闻宵买药。


    傅闻宵的药不能断,要是这药一断,他的身体又要出事。


    郁离却记挂着这事,回房时也是一脸严肃的模样。


    傅闻宵的身体不好,平时并不和他们一起吃饭,都是在屋子里吃。


    难得见郁离这副神色,他有些奇怪,问道:“离娘,怎么了?”平时看她挺乐观的,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有时候还有些呆,很少会有这么严肃的样子。


    郁离看他一眼,说道:“娘说家里的银钱没了,粮食也快没了。”


    傅闻宵:“……”就这?


    “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了?”她很严肃地问。


    傅闻宵:“……”


    郁离知道自己确实吃得多,对于这个粮食产量并不高的落后的封建世界而言,吃得多是一种负担。


    她会去郁家蹭饭,就是不想傅家负担太大。


    哪知道傅家的粮食居然还是被她吃得差不多,支撑不到秋粮下来。


    傅闻宵有些想笑,难得见她这样子,觉得……挺可爱的,说道:“你别担心,不会饿着你的。”


    他知道她吃得多,她身上的古怪之处太多了,但他并不在意。


    她再古怪,也没有做出什么害他之事,甚至在他生病时,整晚整晚地守着他,吃得多点也没什么。


    郁离转头看他。


    傅闻宵道:“过些日子,等我身子好一些,我去书斋接点活儿干。”


    他的身体不好,其他的干不了,抄书这活儿还是能做的。


    和周氏的想法一样,总归她嫁过来了,是他的妻子,知道她对吃的尤其在意,自是不能饿到她。


    ?


    作者有话说:


    入V大长章来啦,感谢大家支持,爱你们乀(ˉεˉ乀)


    第 24 章


    ◎找活干◎


    听到傅闻宵这话,郁离的反应并不是高兴,或者安心,反而神色有些微妙。


    她偏首看他,慢吞吞地说:“这不好吧?”


    傅闻宵问:“哪里不好?”


    仿佛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一派悠然,浑然没将家里没钱没粮这事放在眼里,淡然得似乎这世间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


    “你的身体不好,怎么能让你去干活呢?”郁离很严肃地说,“就算要干活,也是我去。”


    她没办法让一个生病的人去干活。


    傅闻宵神色一顿,突然道:“离娘,你过来。”


    郁离不明所以,仍是老老实实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坐在床上,她站在床前,她比他高出了一大截。


    纵使如此,他的姿势并不显弱势,闲适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病弱,正视他这个人。


    傅闻宵也不在意,他望着她的眼睛,仿佛深深地看入她心里,凝视着这具皮囊下的灵魂,温和地道:“离娘,你也很难受吧?”


    闻言,郁离面上露出迷茫之色,歪了歪脑袋,并没有作声。


    好半晌,她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难受?”


    当她这么问时,也代表她变相地承认自己的身体确实有问题。


    傅闻宵笑了笑,说道:“大概我病得太久了,所以感同身受吧。”


    其实一个人的身体是好是坏,总会在一些肢体言语中表现出来,不管那人意志力如何坚强,如何强撑不在意,人的身体某些反应是无法骗人的。


    傅闻宵观察入微,加上他久病在床,知道身体难受时,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确实表现得像个正常人,正常得没有人发现她的难受,然而两人同床共枕,朝夕相对,仍是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


    例如她如果睡着,会睡得很沉,像是用睡眠来调整身体,修复身体的不适。


    然而只要他稍有些许动静,她会立刻清醒,虽然她清醒后表现得很平静,动作也迅速,似是没有进入深眠之中。


    只是仍是能从她些微迟钝的神态中能看出来,身体的不适还是影响到她。


    郁离只是惊讶了下,说道:“其实还好,并不影响什么。”


    除了身体极度不舒服外,并不影响什么,就算让她去打架,她觉得自己不会输。


    除非面对的是那些嗜血的异种,她才会有可能输,输的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


    傅闻宵又笑了下,他的笑容文雅柔和,如雪落清辉,明净美好。


    “我不知道你的身体如何,显然你的身体也不舒服,别勉强自己。”他含笑道,“离娘,不必担心,不会饿着你的。”


    发现她的身体可能并不舒服,他想过要不要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后来这个念头很快被压下。


    他不是多事之人,既然她未提,应该是不需要罢,或者有所顾忌。


    将心比心,他也不喜旁人过多地探究自己,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郁离摇头,坚持道:“没事,我能干的。”


    傅闻宵有些诧异,问道:“你为何一定要坚持?”


    若是寻常姑娘,得知夫家愿意赚钱养她,并不需要她出去抛头露面,辛苦做活,应该是高兴的罢?


    当然,她也不是寻常的姑娘……


    郁离决定实话实说:“你们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这个家除了靠我,也没法子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决定担负起养家的重任。


    前世她忙碌于各种危险的任务,与人打交道极少,甚至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


    然而这些日子,她的身体不舒服,傅家不仅给她提供一个容身之地,还给她充足的吃食让她度过最初的虚弱期,周氏性子柔善,两个孩子天真可爱,傅闻宵病恹恹的,性子也极好,没嫌弃她吃得多……


    初来乍到,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能遇到好人,还是挺好的。


    如今她暂时借住在傅家,傅家的粮食被自己提前吃了,这是她的责任,她自然要做点什么还回去,以此报答他们的善意。


    傅闻宵不禁沉默。


    她还真是老实得过分,让人无话可说。


    作为一个她眼里的将死之人,估计他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


    虽说要找活儿干,赚钱养家,然而一时间,郁离却不知道找什么活。


    原主的记忆里,庄户人家赚钱的活儿来来去去就那几样。


    针线好的女子可以做些绣活,成品送去县城的绣庄,像周氏和郁银便是如此。


    或者给人浆洗衣物,这活没什么技术含量,银钱并不多。


    还可以去县城的码头当力夫扛货,赚的是辛苦钱,一般都是男人居多,女人很少会干这个;还有给某些大户当长工或短工,不过一天到晚都要待在地里,与田地为伍……


    除了针线活外,郁离觉得其他的活儿她还是可以干一干的。


    她有力气,不管是浆洗衣物、去码头扛货,给人打长工、短工都能做。


    应该吧?


    眼看傅闻宵好了一些,不用再守着他,郁离又去郁家蹭饭。


    最近因傅闻宵生病,郁离已有好些天没来郁家吃早饭,不过郁金还是给她留了早饭,如果她没来,姐妹几个便分着吃了,再给爹娘留一部分。


    这段日子,二房的人每天都能吃得很饱。


    “大姐,你来啦!”


    看到郁离,郁金姐妹几个都很高兴,赶紧将灶上的早饭给她端过来。


    倒是郁家人因怕与郁离遇上,白天时很少在家,并不知道郁离这些天都没过来吃早饭,不然准得高兴。


    郁金关心地问:“大姐,姐夫的身体怎么样?”


    郁银和郁珠也紧张地看着郁离。


    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夫,她们自是关心的。虽然郁离嫁到傅家快一个月,因傅闻宵身体不好,她们也不好去打扰,是以直到现在,居然没见过这位姐夫。


    其实不止是她们,村里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傅闻宵,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三年前傅闻宵来到青石村,因身体不好,一直闭门不出,这边有习俗,哪家若是有病人,是不能轻易上门打扰的,怕沾上晦气。


    当然,郁金姐妹几个觉得她们是不怕的,其他郁家人肯定会介意,不会让她们过来,她们也不好贸然上门。


    她们听说傅闻宵的身体不好,怎么个不好法,也不清楚,大姐已经嫁过去,傅家对大姐好像也不错,自是希望他好好地活着,千万别死了,让她们大姐当寡妇。


    这年头虽不禁寡妇再嫁,寡妇这名头到底不好听,还会传出克夫、命硬之类的闲话,她们不愿意大姐受这个委屈。


    郁离道:“暂时还能呼吸。”


    姐妹三个:“……”


    大姐,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暂时还能呼吸?是不是哪天就不能呼吸了?


    郁离说的是实话,在她眼里,活人和死人之间的区别就是能不能呼吸。


    傅闻宵是个病弱之人,他的呼吸比寻常人更微弱,每天晚上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睡,让她总觉得他随时要断气。


    见郁离神色平静,郁金估摸着,姐夫暂时应该是没事的。


    她心里略松了几分,说道:“大姐,前些天,阿奶和三叔给县城的大伯他们送粮,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想去找大伯讨个主意对付你……”


    郁离正在吃饭,闻言抬头看她。


    郁银脸色微变,紧张地拽住袖子,只有年纪小的郁珠不明所以。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几个姐姐,嘟嚷道:“大伯他们真好啊,可以住在县城,吃的还是精细粮,我还没去过县城呢……”


    不说她,就连郁金、郁银也没去过,每次见大伯娘带郁琴、郁敬宗去县城时,她们都只能羡慕地看着。


    郁离听后,只是淡淡地应一声,继续吃饭。


    似乎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郁金原本对她就极有信心,见状一颗心更是安定,同样也没放在心上,连带着还有些担心的郁银也跟着放心。


    只要郁离不在意,她们其实也是不担心的,她们现在非常相信郁离,对她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就连对她们的爹娘,也没有这样的信任。


    郁金抿嘴笑了笑,继续道:“大伯每个月的休假有限,想要回来,还得等下个月的假期。对了,这次大伯娘和琴姐、宗哥儿在县城待的时间挺久的,也没见回来,估摸是陈秀才家那边有事……”


    除了陈秀才家有事外,她想不出大伯娘他们能在县城待这么久不回来,阿奶却不生气的原因,只要和陈秀才家有关的事,他们阿奶很少会生气。


    大房一家子不回来,郁家的其他人面对郁离没底气,只能继续保持原样,不敢轻易打破现在的格局。


    郁金对这点非常清楚,是以现在也不担心什么。


    一切还要等大伯一家回来再说。


    郁离默默地听着,将早饭吃得干干净净。


    吃过早饭后,她没有急着走,见郁银坐在旁边绣帕子,说道:“明儿我准备去城里找个活儿干,三妹做的荷包、帕子这些,我顺便帮你拿去绣庄卖吧。”


    郁银做的绣活都是交给老太太,等郁家月初进城送粮食时,顺便拿去城里的绣庄卖掉,卖掉的银钱,自然是由老太太收着,进了公中,一分都没到郁银手里。


    郁离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这事,觉得还不如自己拿去卖掉,钱直接交给郁银。


    这是郁银自个做的,凭什么卖掉的钱她一个铜板都得不到?


    就算要上交公中,也没道理全部上交,要知道郁老三农闲时去城里打零工赚的钱,都是只交一部分,暗中留下不少的,更不用说大房了。也只有二房好欺负,加上郁老二夫妻老实,农闲时打零工赚的钱,被老太太全部搜刮走,一个铜板儿都不剩。


    郁金、郁银都愣住。


    姐妹俩疑惑地看她,“大姐,你要进城找活干?”


    郁离点头,如实说:“傅家的银钱没了,粮食也快吃完了,得赚钱买粮食。”


    郁金姐妹这下子真的傻住,村人眼里最富裕的傅家居然没钱了?也快没粮了?怎么可能?


    大姐被阿奶卖去傅家冲喜时,她们还安慰自己,至少傅家不愁吃穿,大姐能嫁过去也是好的。


    哪想到,傅家居然穷成这样?


    郁离有些赧然,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其实是我吃太多,将傅家的粮食吃没了。要等秋粮收割才有粮食……”


    姐妹们顿时想到她的食量,相顾无言。


    如果是这样,还真能理解了,就算是郁家,最近消耗的粮食也比以往要多,她们每天都能听到老太太拿粮食出来时,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


    她不敢明着骂郁离,怕郁金姐妹几个告状,只能如此发泄心中的怨气。


    郁金很快就接受这事,并不觉得大姐吃光傅家的粮食有什么不对,关心地问:“大姐,你准备找什么活儿?”


    “还不清楚。”郁离说,“我力气大,浆洗衣物、扛货什么的都可以,明儿进城看过再决定。”


    郁金道:“大姐,浆洗衣物这活儿不好干,城里干这活的妇人不少,她们有自己的门路,知道在哪里接活,你若是贸然加入,先不说拿不拿得到要浆洗的衣物,也是抢了别人的活计,只怕你会被排挤,接不到活儿……而且他们见你是乡下来的,会故意压价,你得到的银钱会比别人少。”


    闻言,姐妹几个纷纷看向她。


    郁银惊讶道:“二姐,你知道得好多啊。”


    要不是她很清楚二姐没去过县城,还真以为她在县城待过呢。


    姐妹几个,听说只有她们大姐小时候去过县城。


    那时候郁老二夫妻俩只有郁离、郁金两个女儿,多少还是稀罕的,带过年纪大一些的郁离进城买东西。


    后来二房的女娃接连出生,其他人都看轻二房,郁老二夫妻也没心思再带女儿进城。


    对上两个妹妹崇拜的目光,郁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是听人说的。”


    郁家二房的四个姑娘,性格各异。


    长女郁离沉默寡言,与其母一样,只会默默地埋头干活。


    次女郁金性烈冲动,同时也是个机灵的,懂得审时度势。


    三女郁银内向安静,胆子非常小,很容易被吓到。


    四女郁珠倒是活泼,但只是在姐妹面前活泼一些,在外人面前,也是有些怯懦。


    郁金算是二房脑子最清醒的,她知道父母靠不住,他们二房都是女娃,也不受重视,将来等她们姐妹几个大了,阿奶会随便找个愿意出高额聘金的人家将她们嫁出去,根本不管她们嫁的是好是坏。


    是以郁金很有危机感,总想着怎么挣个出路,很注意收集外面的信息,时常听一些去城里回来的村民们唠嗑。


    可惜她的年纪还小,再加上家里的活儿实在多,阿奶盯得紧,就算她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实施。


    “很好。”郁离摸摸郁金的脑袋,赞许道,“二妹继续保持。”


    郁金脸蛋微红,抿嘴笑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呢,再能干的姑娘,其实也是想得到别人夸奖的,只是这乡下的女娃不受重视,从来没人夸她,倒是郁银的绣活曾被人夸过。


    郁金来了劲儿,为大姐分析城里的活儿,怕和爹娘一样老实的大姐被人骗。


    “……码头扛货的活儿,听说那边有专门负责的管事,码头上那些干苦力活的力夫,大多都是县城人,如果要去码头找活干,先要找到负责的管事,管事会抽取一些费用。”


    就算是苦力活,城里干这个的也不少,城里人没有田地,大多数人只能干苦力,除非是读书人。


    那些负责这事的管事手底下大多都有固定的力夫,乡下人想要去码头找活干,得先去找那些管事介绍,因是临时来的,得到的银钱不会太多,还会被管事抽去不少。


    接着郁金又说了不少,就连村里的大户要招长工、短工都知道一些,长工一个月有多少钱,短工日结,一天又多少钱。


    “咱们村里的大户目前不缺长工,短工的话,一般都是农忙时才会请。”


    所以别想在村里找什么活干,村里是没赚钱的活儿的。


    难得能从郁金这里了解这个世界的工作有什么,郁离便在郁家待了大半天,专门和几个妹妹聊了聊,了解信息。


    原主以前只会闷头干活,知道的还真没郁金多-


    午时,郁家人从地里回来,看到郁离也在,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特别是三房的郁敬忠兄弟三个,像老鼠遇到猫,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生怕被她逮到,又要被逼着去砍柴、洗猪圈。


    砍柴就算了,洗猪圈这活儿他们以前哪里干过,被薰得都能吐出来。


    郁老太太的嘴唇哆嗦了下,问道:“你咋在这?”


    “我回来看看你们。”郁离淡定地说,尔后想到什么,说道,“阿奶,我的嫁妆你准备得怎么样?几时给我?”


    嫁妆这东西,既然别人有的,她自然也要有。


    郁老太太的脸皮一僵。


    不仅是她,郁老爷子等人的脸色也不好。


    傅家给的那二十两聘金,在他们看来,早已是郁家的东西,没有让她带走的道理,更不可能给她置办什么嫁妆。


    郁离一看这些人的脸色,哪里不知他们压根儿没想过给她嫁妆。


    她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堂屋,朝郁家人说道:“行了,先吃完饭再说。”


    郁家人:“……”


    所以,这算是你们不给我嫁妆,我就赖在娘家蹭饭,吃穷娘家?


    这好像也没毛病。


    郁老太太差点气了个仰倒,转头狠狠地瞪向郁老二夫妻。


    他们拿郁离没辙,只能迁怒教女无方的郁老二夫妻俩。


    郁老二和柳氏努力地挤出笑容赔笑,像木头似的站在那里,连一句宽慰都没有,更不要说教训不孝女给老娘出气什么的,看得郁老太太心口一堵,梗得更厉害。


    这一顿饭,除了二房的人,其他人吃得如鲠在喉,纵是饿得厉害,也觉得没啥胃口,就连平时吃个饭都不安生的郁敬义,也乖乖巧巧地坐在父母身边扒着豆粥,不敢生事。


    今天郁家的饭菜和以往没什么区别,要说不同的是,多了几个咸鸭蛋。


    咸鸭蛋是自家腌的,切成两半,蛋黄流油,看着就诱人。


    郁离往三个妹妹和郁老二夫妻一人手里塞了半个咸鸭蛋,最后只剩下两块咸鸭蛋。


    其他人敢怒不敢言。


    想要生气嘛,眼角余光瞥见堂屋少了一根的房柱,又萎了。


    少一根房柱堂屋倒是不会塌,可这少掉的房柱时时刻刻提醒他们,它是怎么断的,当时那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他们心里。


    吃过午饭,大伙儿都去歇息,干了大半天的活儿,都累得够呛,中午得歇一歇,不然下午去干活没劲儿。


    郁离则跟着郁老太太、郁老爷子一起去了正房。


    看到这一幕,郁老三夫妻俩对视一眼,虽然很想知道郁离怎么讨要嫁妆,老太太他们会不会给,但他们不敢,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见她进门,郁老太太头皮都要炸了。


    郁老爷子也警惕地看着她,他知道这孙女现在行事张狂,没脸没皮的,又有一把子的力气,啥事都可能干得出,哪里敢和她硬碰硬。


    “你、你要做什么?”郁老太太色厉内荏地问。


    郁离神色平静,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阿奶,我的嫁妆你准备好了吗?”


    郁老太太嘴唇嚅动,很想说哪有出嫁女回娘家讨要嫁妆的?真是不知羞耻。


    但她也知道这话是不能说的,说了这孙女可能又要发疯,不知道干出啥事。


    郁离看着沉默的老两口,她也不急,在屋里的一张老旧掉漆的太师椅坐下,靠着椅背,心平气和地看着他们。


    大有他们今儿不给她妆嫁,她就赖在这里不走了的架势。


    虽然她没有动手,但她赖着不走,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们,让老两口精神高度紧张。


    如果是其他人,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轰出去,哪需要担心什么。


    可这个轰不出去啊。


    “郁离。”郁老爷子开口道,“你虽是出嫁女,但仍是咱们郁家的姑娘,我们是你的爷奶,你如此逼我们……若是这事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郁老太太附和,“是啊,离娘,你难道不怕自己的名声坏掉吗?”


    人活在世,哪能不在意名声?像郁老太太自己,年轻时对名声也是在意的,就算再泼辣,也干不出忤逆长辈的事。


    郁离似是有些不解,“我只是要自己的嫁妆,就是逼你们了?这事传出去,大家也是能谅解的吧?”


    她又不傻,自然知道这个世界的一些行事规则。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不管她在郁家如何闹腾,都只是郁家的家务事,外人又不是吃饱了来管闲事。


    更不用说,郁家卖她在前,她回来要份嫁妆,就算这事传出去,最多只会让人当谈资议论上几句,不会觉得她罪大恶极。


    只要她不做触犯这个世界法律的事,一切都不算什么。


    郁老爷子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看来她并不蠢,也不准备要名声了,名声在实际的利益面前,有时候真的不算什么。他刚才说的话也只能唬住一些无知村妇小儿,其实是不痛不痒,稍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被吓到。


    好半晌,郁老爷子似乎已经妥协,沉声问:“你要多少?”


    这话倒是难住郁离。


    两辈子,她第一次婚嫁,哪知道嫁妆有什么?


    虽是如此,她却没有表现出来,一副镇定的模样,说道:“那要看你们的诚意了,我好歹是郁家第一个出嫁的孙女,怎么着嫁妆也不能太寒酸吧?”


    郁老太太一口气憋不住,骂道:“你休想……”


    话还没说完,就见郁离若无其事地掰掉太师椅的一条扶手,并将它捏成一断一断的。


    看她轻松的样子,仿佛那是豆腐做的。


    郁老太太受到极大的惊吓。


    这太师椅是老物件了,放在他们正屋里,也是象征着正房的身份地位,当年用的是好木材打造的,纵使已经老旧,木头的质量仍是很好,哪能这么轻易就掰断。


    她这是威胁。


    郁老爷子瞳孔也微微一颤,握着烟杆的手收紧。


    他开口道:“傅家的那二十两聘金,我们可以给你,当作你的嫁妆,你觉得如何?”


    “什么?”郁老太太当即跳起来,“老头子,这可是要给敬德、敬礼读书的,明年他们要参加县试,还要用来打点……”


    郁老爷子脸色难看,暴喝一声:“闭嘴!”


    郁老太太噤声,见到他的脸色,心知这事没有转寰余地,直接就捂着脸哭出来,也不知道是哭那二十两银子,还是其他。


    郁老爷子没管她,阴鸷地盯着郁离,说道:“你满意了吗?”


    郁离很平静,脸上没有什么得意之色,点头道:“可以。”


    没想到她居然大言不惭地应下,郁老爷子脸皮抽了抽,说道:“老婆子,拿银子给她。”


    郁老太太一边哭一边去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匣子,手指哆嗦得厉害,好半天都没能将匣子的锁打开。


    打开锁后,她背对着郁离,仿佛生怕她看到匣子里有什么东西。


    郁离也不在意,仍是坐在那里,姿态说不出的随意,视线在屋子里打转。


    这是郁家的正房,是郁老爷子夫妻的卧室,是郁家最宽敞的屋子,屋里的物什摆设虽然老旧,却也代表他们的身份。


    屋里的光线昏暗,老人家觉少,睡觉时不喜光线太亮,不管白天黑夜,都会将门窗关着,屋里透着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并不怎么好闻。


    郁离平静地打量一圈,目光转到两个老人身上。


    郁老爷子沉闷地坐在那里,眉头拧起了个疙瘩,郁老太太哆嗦着从匣子里取出二十两银子,有银锭,有碎银子,凑够了二十两。


    将这二十两给郁离时,她的心都在滴血,甚至拽着包着银子的布不肯松手。


    郁离淡定地扯过来,将银子随便塞到袖子的袖袋里,将那布还给她。


    袖子有些重,不过没什么。


    她很有礼貌地朝他们道:“那就不打扰阿爷阿奶休息了,有空我会再回来看你们。”


    两人都没说话,在她转身时,郁老爷子的眼神阴沉冷酷之极,甚至带了些恨毒之色。


    郁离看到了,没放在心上。


    不过是个老人家,就算他恨自己,他能做什么?无能狂怒罢了。


    郁离走后,郁老太太哽咽一声,开始哭天抢地。


    她呜呜地哭着,一边哭一边恨道:“老头子,你咋答应给她?明年敬德、敬礼的县试咋办啊?”


    正是因为明年两个孙子要参加县试,需要银钱打点,她才会想要傅家的那二十两聘金,一下子没了这二十两,她心疼得厉害。


    当然,没了这二十两,郁家远不到捉襟见肘的地步,只是读书人花钱多,特别是以后还有院试、乡试,说不定将来还要进京赶考之类的,这些都要钱的。


    郁老太太就想多攒点钱给两个孙子读书,不愿意委屈了他们。


    郁老爷子沉默地吸了口旱烟,说道:“这钱如何给她,以后就让她如何还回来。”


    “什么?”郁老太太抬头看他。


    郁老爷子冷戾地道:“先由着她猖狂,等老大回来再收拾她。”


    郁老太太的哭声一顿,想到能干的大儿子,终于没那么难受。


    那二十两在她眼里,已经是他们家的,郁离拿走一分一厘都能让她难受到滴血。得了老头子这话,她开始盼着大儿子赶紧回来。


    可惜这次大儿子说要等到陈家办完喜事再回村,估模要等一段时间,只能忍着。


    郁老太太虽然暂时被安抚住,然而心头还是难受得厉害。


    她当即跑出去,来到西屋梆梆地敲门,将屋里头的郁老二夫妻叫出来,然后朝他们破口大骂。


    “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东西,连女儿都管不住,哪个当父母的有你们这么窝囊?瞧瞧你们俩,只配吃屎的废物,粪里的蛆都比你们有用,你们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将来死了也没个儿子送终,只能当个孤魂野鬼,饿不死你们……”


    老太太的声音中气十足,整个郁家的人都能听到。


    屋里的郁金姐妹几个没出去,由着老太太骂。


    三房那边,郁老三和王氏听到这动静后,便知郁离一定拿走了嫁妆。


    要不然老太太怎么可能气成这样,将气都撒在郁老二夫妻身上?


    王氏很想知道郁离拿走了多少东西,又不敢去问,只能恨恨地道:“这天底下,没见过这般没用的,不管是做儿子儿媳妇还是做父母,窝囊成这样,也没别的了。”


    她打从心里瞧不起郁老二夫妻。


    郁老三也很郁闷,虽然老太太他们偏心大房,可家里的东西,等将来分家后,他们也是有份的,被郁离拿走了,仿佛也拿走了自己的东西一样。


    ?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下一章更新时间是29日凌晨0:05。


    最近的更新时间先定在凌晨,等下个月开始就恢复早上9:00更新。


    第 25 章


    ◎进城◎


    郁离袖子里兜着二十两银子,走在田野边。


    晴空万里,金灿灿的阳光晃得眼睛疼,人走在太阳下,不过一会儿,就被热辣辣的阳光晒得头昏脑胀。


    郁离慢慢地走着,只觉得胸口胀胀的,又酸涩又悲凉。


    这并不是她的情绪,是原主的情绪。


    事实上,在接过郁老太太手里的银子后,心口的情绪突然如同沸水般,激荡不休。


    郁家正是为了这二十两,将她嫁去傅家冲喜。


    纵使她努力地干活,默默地付出,然而不管她如何听话,家人仍是没将她放在眼里,不会在意她的想法,不会在意她过得如何,更不会在意她本人——只因为她是一个女娃。


    女娃命贱,不值钱,是赔钱货。


    这是她自懂事以来听得最多的话,所有人都这么告诉她的,渐渐地连自己都觉得迷茫,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女娃,所以她命贱,她不值钱。


    可她真那么命贱吗?


    既然女人如此命贱,为何要将她生下来?这世间为什么要有女人呢?


    不对,没有女人,哪里来的男人?


    那女人真的是命贱吗?


    可惜她无法理清楚这其中的逻辑,也没人告诉她要怎么理清。


    千百年来,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


    所以家人为了二十两聘金将她嫁去傅家冲喜,也是应该的吧?


    这就是她的命吗?


    不止是她,以后她的妹妹们,也会像她这样吗?随随便便就被嫁出去,只为了那高昂的聘金,这和货物有什么区别?


    可她是人啊!


    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怎么能是货物呢?


    其实她不敢说,她真的从来不得女人是货物,将女人比作货物,甚至连女人都觉得自己是货物——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


    对此,她心里是有些难过的。


    “郁离”是沉默的,却不代表她真的是个木头人,没有自己的思想。


    她偶尔也会迷茫,觉得这个世界像蒙着一层浓重的阴翳,她看不到前方的路,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


    她对这样的生活厌倦了,也麻木了。


    可是到头来,她原来还是怨的,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怨什么。


    不是这二十两,可好像也是为了这二十两。


    郁离沉默地走着,品味着胸口的情绪,悲凉的、茫然的、酸涩的、绝望的……


    随着距离傅家越来越近,胸口激荡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


    当她踏入傅家,心中各种的情绪终于消弥,再无痕迹。


    她低头,伸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知道原主的意识终于彻底地消失,她不会再回来了。


    当郁家将那二十两给她时,“她”似乎终于释然了。


    或许不是释然,而是选择放过自己。


    郁离的神色有些复杂。


    她们有相似的容貌,有着相同的名字,如果人有前世今生,她觉得这里的“郁离”应该是自己的前世,她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才会这般巧合地让她死后来到这个世界,在“郁离”的身体复活,甚至再次觉醒-


    “离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周氏从屋里出来,见她站在那里,捂着心口,不禁有些担忧。


    郁离回过神,将手放下,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说道:“娘,我没事。”


    她跟着周氏一起进入堂屋。


    见她满头大汗,周氏给她倒了碗凉茶。


    这凉茶是用野外拔回来的草药煮的,像这样的草药外面到处都是,田边、山脚下、树林里都有,宛若杂草般生长。每到炎炎夏日,家家户户都会煮一大锅的凉茶,干活累了就喝上一大口,解渴的同时也能解暑。


    凉茶的味道淡淡的,有着草药特有的味道,并不难喝,喝久了,给人一种踏实感。


    郁离给自己灌了两大碗凉茶,然后将袖子里的二十两取出来,递给周氏。


    周氏吓了一跳,“离娘,这是哪来的?”


    郁离道:“郁家给我的嫁妆。”


    “嫁妆?”周氏一脸糊涂,暗忖郁家会给出嫁的姑娘准备嫁妆吗?要是真这么大方,怎会为了二十两将孙女嫁过来冲喜?


    周氏性子虽软,却不是什么糊涂蛋。


    虽然当时为了傅闻宵的昏迷不醒急昏了头,可她也知道郁家是了为那二十两的聘金将孙女嫁过来,为此她对郁离是愧疚的,所以在郁离嫁过来后,她努力地对这儿媳妇好。


    成亲那日,郁离只带了个破旧的包裹过来,郁家什么嫁妆都没给她,总不能突然良心发现,给她补嫁妆吧?


    郁离将银子推过去给她,说道:“娘,用来买粮食。”


    她没解释这嫁妆是怎么来的,反正就是郁家给的,来路正常,不用担心什么。


    周氏虽然纳闷,见她不欲多说,便也不再问。


    不过她没有收这银子。


    她将银子推回去,温声道:“离娘,这是郁家给你的嫁妆,应该由你收着,该怎么花由你自己决定,不用给我。”


    郁离看她半晌,将银子收回,微微颔首道:“行,那我明天去城里买些粮食,顺便去找个活儿干。”


    “找活干?”周氏愕然,“你要干什么活?”


    “不知道,明天去县城看过再说。”


    周氏:“……”


    **


    郁离将二十两银子抱回房。


    傅闻宵坐在窗边看书,虽然是炎炎夏日,然而他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面容苍白,一身青衣,衣襟、衣摆处可见秀致的青竹,清雅闲适。


    郁离满头大汗进来,看到他时,有种连闷热的空气都多了些凉意的错觉。


    当她将银子放到桌上,傅闻宵抬头看过来,面露惊讶之色。


    昨儿才听说家里没银钱了,怎地今儿她就抱回一笔银子,目测应该有二十两左右。


    如果不是知晓她的性子单纯,不像奸恶之人,他都以为她去劫了谁家的银子。


    “这是郁家给我的嫁妆。”郁离解释道,“明天拿去买粮。”


    傅闻宵目光微闪,没问郁家怎么会突然给她嫁妆,他从周氏那里所知道的关于郁家的信息,推测出郁家对银钱看得很重,她能拿到这笔嫁妆,想必过程应该比较曲折罢。


    郁离想找个地方放银子,然而看来看去,这个房间好像没有自己能放银子的地方。


    在她心里,傅家是暂时借住之地,并未将之当成自己的家。


    更不是她的地盘。


    这个房间,是傅闻宵的房间,她的东西只有一个放衣服的包裹,包裹是一块灰扑扑的布,里面也只有一套换洗的衣服,格外的寒酸。


    傅闻宵心思细腻,瞬间就明白她的意思。


    目光在那只破旧的包裹上转了转,他的神色微顿,指着旁边靠墙的柜子上的一个匣子,说道:“你可以将银子放在那里,以后有什么东西,你都可以放柜子里。”


    郁离听话地走过去,打开柜子,发现柜子里没多少东西,确实是个放东西的地方。


    她将银子放到匣子里。


    这时,她听到傅闻宵说:“明儿你要进城?”


    “是啊。”郁离点头,“我要去买粮,不用叫隔壁的大壮哥去了,总是麻烦人不好。”


    傅家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在她没嫁过来之前,挑水、砍柴、跑腿等事儿都是找隔壁周家的大壮帮忙,每次都是给报酬的。


    虽然报酬不算多,但郁离觉得这些事自己能做,这报酬还是免了吧。


    傅闻宵嗯一声,说道:“你身上的衣服旧了,明儿扯点布回来,让娘给你做几身衣服罢。”


    闻言,郁离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这不仅是旧,都缝了好几个补丁,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破了又补、补了又破。反正郁家是没银钱给二房的女娃添置什么衣物的,都是捡大人旧的穿,将之修修改改一下就好。


    按他们的想法,有得穿都不错了,还挑?


    与之相反,郁家男丁每年都要添置新衣物,特别是大房的读书人,穿衣服还挺讲究的……


    这么一想,郁离突然觉得自己对郁家还是太仁慈,郁家的行事还没达到她想要的公平。


    郁离应一声,“嗯,我知道了。”


    虽然她只对吃的在意,不过若是能穿好点、住好点,她也是愿意的。


    人不是生来受苦的,若是有条件的话,谁不愿意对自己好点呢。


    放好银子,郁离和傅闻宵说,明天她顺便去城里找个活儿来干。


    “……我问过二妹,城里有很不少活计可以干的,等我找到活儿,赚到钱,就给你们买好吃的,听说城里有很多好吃的呢,有饴糖、糕点、卤肉、烧鸡……”


    傅闻宵看她向往的样子,知道最后才是重点。


    不由失笑,看来还是个小孩子呢,也只有小孩子说到好吃的,眼里都是光。


    她说,傅闻宵默默地听,手里的书许久都没翻页。


    等她说完,他问道:“你去过县城?”


    “小时候去过。”郁离说。


    傅闻宵看了看她,难得有些担心,“你若是不懂路,可以坐船过去,在村头那边的一个河埠头可以等到船,船的速度快,半个多时辰就能到县城。”


    郁离偏首看他,说道:“我知道呀。”


    她有原主的记忆,知道在哪里坐船,觉得他十分奇怪,干嘛和她说这个。


    傅闻宵和她对视一眼,然后镇定地移开目光。


    他随意地将书翻到下一页,暗忖她除了不懂人情世故,对某些常识、村里的情况还是清楚的-


    晚上吃饭时,郁离告诉傅燕回、傅燕笙他们,她明儿要去县城。


    她说:“明儿回来,给你们买糖吃。”


    小孩子都喜欢吃糖,看到傅家的这两个孩子,想到难得进城,给他们买点零嘴什么的,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刚得了二十两银子,自觉不差钱的郁离现在很大方。


    当然,因为她自己也想吃糖。


    傅燕回、傅燕笙双眼亮晶晶的,脆生生地道:“谢谢小婶婶。”


    两个孩子的性子比较腼腆,许是因为家里有病人,周氏时常拘着他们,不怎么让他们出去玩,和村里那些到处跑、晒得黑黢黢又活泼好动的小孩截然不同。


    不过他们确实乖巧听话,就算对小孩子没什么特殊感觉的郁离,觉得养这两个孩子挺好的,去山里寻摸吃的,想到他们时,也会记得给他们带一些。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个孩子已经完全接受郁离这个小婶婶。


    在孩子心里,小婶婶非常厉害,经常给他们带吃的,还会和他们一起玩,有她在,连小叔叔的身体都好了许多。


    再加上周氏时不时和他们絮叨,郁离是傅闻宵的福星之类的,在小孩子心里可不就成为厉害的人。


    郁离伸手一个摸了下脑袋,对明天进城非常期待-


    翌日,天微微亮郁离就醒了。


    屋里的光线比较暗,她摸索着下了床,摸黑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开门出去。


    周氏已经起了,正在灶房那边做早饭,顺便给傅闻宵煎药。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儿,从灶房飘出去。


    平时傅闻宵就算没有生病,也是要喝药的,一天喝一碗,周氏说是补药。郁离也不清楚这世界的药,对傅闻宵格外同情,不生病也要喝药,这和在末世里只能吃那些难吃的食物有什么区别。


    周氏今天特地做了杂粮馒头,馒头比粥顶饱,让她吃多点,免得在路上饿着。


    对于郁离的食量,最初吃惊过后,很快就淡然了。


    离娘的力气大,吃得多点,不是正常的嘛?


    周氏将刚蒸好的杂粮馒头放到盘子里,一边叮嘱道:“离娘,今儿你坐船去县城,不用省那钱,中午若是赶不回来,就在县城里吃,不必省着,可以去吃碗面,县城的肉丝面也不贵,听说五文一碗……”


    郁离默默地听着,嘴里吃着东西,含糊地应下。


    周氏将一碗比较稀的杂粮粥递过去,让她配着馒头吃,免得噎嗓子,见她的身板仍是瘦得过分,心里不免生出些许怜惜。


    养了快一个月,看着也没长多少肉,还是那么瘦。


    神奇的是,就算傅闻宵久病在床,看着居然没她瘦,由此可见郁离瘦得有多过分。


    知道郁离这是第一次去县城——小时候去过不算,没个人陪着,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怕她一个人迷路,或者在县城出什么事。


    只能说,郁离现在的外表太有欺骗性,让人忍不住为她操心。


    周氏再三询问:“离娘,真不用叫个人陪你去吗?”


    “不用,大家都忙,不用浪费他们的时间。”郁离说道,“对了,我要帮三妹送绣品去绣庄,娘你最近做的那些绣品给我,我顺便拿去县城帮你卖掉。”


    周氏应一声,擦干净手上的水渍,便回了房。


    很快她就拿着一个包裹出来,打开包裹,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些绣帕、荷包之类的绣品,上面都有精美的刺绣,栩栩如生,可见周氏的绣活之好。


    郁离好奇地拿起一个荷包瞧了瞧,上面绣的图案是青竹,竹子仿佛活过来一般,闲逸而清雅。


    和傅闻宵衣服上的青竹图纹一模一样。


    “娘,好看。”她如实说,“你的绣活和村里的人不一样。”


    村里的女人都懂得拿针线缝缝补补,但若说绣东西,还真没几个会。


    周氏抿嘴笑起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这绣活也是在这乡野之地能看,到了府城那边,比不上那些布庄绣坊和大家族特地培养出来的绣娘,她们呀,是靠着这手艺活吃饭,我以前也跟着一个绣娘学过几年,可惜没学到她的精髓……”


    不知道想起什么,周氏脸上难得露出怀念的神色,还有些复杂。


    吃过早饭,郁离准备出门。


    周氏将一个空间比较大的背篓递给她,进城买粮食,可以用它将粮食背回来,这背篓能装五十斤左右的粮食。


    郁离将郁银和周氏做的绣品一起放到背篓里。


    周氏道:“离娘,你这次进城,顺便去回春堂给宵哥儿带几副药回来,你去找回春堂的许大夫,他知道的。”想到什么,她又说,“对了,你去卖绣品时,顺便扯点布,回来我给你做两身衣裳。”


    她看着郁离身上的衣服,不免有些愧疚。


    离娘的衣服又旧又破,只是这些日子手头不宽裕,加上傅闻宵的身体不好,她也没心思折腾什么。


    这次郁离进城,便让她扯些布回来,给她做两身衣裳。


    绣坊布庄都有成衣卖,不过那些成衣比较贵,不如自己扯布做的实惠。


    郁离一一应下。


    昨儿傅闻宵就和她提过扯布做衣裳的事,她决定还是用自己的银子去扯块布回来,就不用周氏卖绣品的银钱了。


    出门时,天色已经大亮。


    村民们都趁着日头不晒,在地里忙活,看到郁离经过,他们疑惑地看了一眼,并未打招呼。


    主要是郁家二房的几个姑娘都是埋头干活的,大伙儿对她们并不熟悉。


    来到村头的河埠头,郁离等了会儿,便见一条船过来。


    这船是从隔壁村那边过来的,沿途若是有人坐船,便会停下来。


    此时船上已经有两个人,还堆着一些东西,应该是去城里走亲戚的人,一般人可不舍得坐船去县城,坐一次船要四文钱,四文钱都可以在城县吃一碗素面,还能剩一文呢。


    郁离不认识进城的路,决定坐船进城。


    撑船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皮肤晒得黝黑,是隔壁村的人,姓王,大家叫他王艄公,据说还是郁老三的妻子王氏的本家。


    王艄公摇着船,将船停在河埠头旁,见到郁离时,迟疑地问:“你是郁家二房的离娘?”


    郁离嗯一声,上了船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船上的两个客人好奇地看她,第一印象是这姑娘实在瘦得厉害。


    王艄公一边摇船,一边笑道:“我经常送你的两个兄长去县城读书,听说他们明年要参加县试,县试若是过了,就是童生……”


    说话间,脸上止不住的羡慕。


    别看郁家二房、三房做牛做马地供着大房读书,像冤大头似的,其实在外人眼里,他们对郁家是非常羡慕的,羡慕郁家出了三个读书人,而且据说郁敬德、郁敬礼的学识比当年的郁老大要好,有望能考上秀才。


    一旦兄弟俩考上秀才,那可不得了,郁家可是有两个秀才公,不仅能免赋税,也跟着改换门庭,一家子都光荣,届时二房和三房也跟着沾光。


    王艄公作为王氏的本家,对郁家自然也是有几分了解的,是以才会见到郁离时,便认了出来,只是一时间不太确定。


    他心里很清楚,郁家并不怎么重视二房的女娃们,很少见她们在外面走动。


    这会儿乍然看到她,自是不太确定。


    郁离不擅言辞,也不知道怎么与陌生人相处,安静地听着,并不搭话。


    王艄公也不在意,说完郁敬德兄弟俩,又问道:“离娘今儿进城有啥事啊?”


    难得见她居然会坐船进城,不禁好奇地问一句。


    郁离道:“去买粮食。”


    “啥子?”王艄公有些懵,乡下人还要进城里买粮食吃?


    难道郁家没粮吃了?


    不对,好像听说前阵子,郁家二房的长女嫁人了,嫁给同村的一个傅姓书生,这还是王氏回娘家时随口提了一句,王家人才知道的。


    对于郁家将姑娘嫁给同村的书生冲喜的事,外村人并不怎么清楚,主要是傅家搬到青石村后,行事低调,加上在这边也没什么亲戚走动,更没啥可说的。


    是以对这桩亲事,也只有青石村的人闲暇时聊上几句,倒是没往外说。


    主要的原因,也是不想得罪郁家。


    谁不知道郁离是被卖去傅家冲喜的?


    郁家这事做得不地道,可是郁家有两个读书郎啊,听说县城的陈秀才都十分看好他们,万一哪天他们就读出头,成为秀才公,那更不能得罪了。


    王艄公是个能说会道的,干他们这行,嘴巴也要能说,方才能揽客。


    他一脸理解,“听说傅家以前是行脚商,虽买了田地,不过这地租给别人种了,买粮吃也是正常的,离娘你嫁去傅家也算是享福了……”


    郁离奇怪地看他一眼,仍是没作声。


    船上的两个乘客也看着她,知道她是郁家的姑娘,多少有些客气。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只要家里出了个读书人,并且有可能考上秀才,旁人便客气几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读书人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极高,近乎神圣,仿佛只要是读书人,便是不可亵渎。


    郁离若有所思,好像有些明白为何郁家人对她那位大伯如此有信心。


    郁老大是读书人,在他们心里就是顶厉害的,他们拿她没辙,便觉得郁老大能收拾她。


    ?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啦=-=


    第 26 章


    ◎买肉◎


    半个多时辰后,船抵达县城。


    远远的,便看到县城的城墙,城墙并不高,以郁离的推测,觉得自己应该能翻墙过去。


    当然,现在不需要她翻墙,还是老老实实地从城门进去。


    县城叫山平县,位于大庆朝的东南,在世人眼里,这里已经是靠近南蛮之地的边境地带。


    山平县所处的位置特殊,与南诏那边就隔着一座大山。


    因朝廷对南蛮一带极为重视,有军队在附近驻守,比较安定,是以来这边做生意的人很多,平山县比一般的边境之城要繁华热闹。


    抵达县城后,郁离付了四文的船费。


    王艄公想要免了她的船费,不过郁离没接受他的好意。他和三婶王氏是亲戚,和她又不是亲戚,她不占别人的便宜。


    而且王艄公如此,不过是为了讨好郁家-


    入城后,郁离忍不住四处张望。


    她见过末世后的城市,那是由钢铁铸成的,充满冰冷的高科技感,高耸入云的钢铁城墙将人类圈养在安全的城市基地内,保护人类不受外界的污染物和异种的侵害,同时也困住了人类。


    这个世界的城市,城墙很矮,城里的房子也很矮,木制的房子为主,街道并不宽敞,铺着的是石板,两边是热闹的商铺。


    县城临河而建,城里有好几条河道,河道中有不少小船来来往往,做生意的、载客的、运输货物的,各种声音汇集在一起,格外热闹。


    热闹、喧嚣、安定、平和、忙碌……


    这是一座城市的基调,从早到晚,从白天到黑夜,人们在这里汇集,在这里聚居,在这里生活,在这里过完一生。


    郁离面上不觉露出微笑。


    这个世界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好,衣食住行都很落后,人们大多数都无法达到衣食无忧,或许有饥饿、有天灾、有人祸……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有诸多不好。


    但人们不必面对面目全非的世界,不必面对全盘崩溃的自然环境,不用担心城外吃人的恐怖怪物,不用害怕哪天怪物破城而入,不必被困在冰冷的城市里,时刻被恐惧和绝望包围……


    郁离一边走一边看,浑然忘记其他。


    直到她看到河边石阶上浆洗衣物的一群妇人,终于想起自己今天进城是要来找活儿干的。


    她走到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妇人身边。


    那妇人身边还有好几盆衣物,堆得满满的,这衣物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一个家庭要洗的衣物量。


    “大娘,打扰一下。”她礼貌地开口。


    正在洗衣服的大娘抬头,她的面容苍老,头发夹杂着银丝,脸上有穷苦人家特有的愁苦气息。


    大娘疑惑地问:“妹子,有啥事。”


    这边的长辈遇到不认识的年轻姑娘,一般都会叫一声妹子或者阿妹、妹儿等。


    郁离垂眸,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大娘,我想来县城找活干,不知这浆洗衣物……”


    闻言,那大娘明白了,面露了然之色。


    其实根本不用问,有眼睛的都能看出郁离身上贫穷的气息,长得瘦巴巴的,衣服更是破旧得不行,胜在浆洗得干净,一看就知道是日子过得不好的穷苦百姓。


    许是郁离的贫穷让大娘感同身受,她好心地道:“你若是想浆洗衣物,可以去城东那边接活,那里有个姓崔的婆子,和她说一声她会安排活儿给你。不过……妹子你是住县城的吗,如果不是的话,那崔婆子不会乐意介绍给你的,而且浆洗衣物按盆算,洗上一天也没几个钱……”


    她倒不是因为郁离要抢自己的活而故意这么说。


    这洗衣服的活也不是什么好活,一天到晚蹲在河边,双手泡着水,泡得皮肤皱巴巴的。夏天还好,到了冬天,那可是受罪,要不是真的穷,谁愿意接这种活。


    干这活的都是一些穷人家的妇人,这姑娘还年轻,要是干得太多,只怕将腰都累坏,实在不值当。


    从好心的大娘这里了解到浆洗衣物的钱确实少得可怜后,郁离就断了接这活的念头。


    这一天得到的工钱,只怕都不够她吃一顿米粮的钱,更不用说养家什么的。


    告别好心的大娘,郁离继续朝前走。


    第一次来县城,对她来说哪都是陌生的,也是新奇的,选择边走边看,顺便熟悉一下路。


    拐过一条街,正好看到路边有一家绣庄。


    郁离看了看,确认牌匾的字是“锦华绣庄”后,便走进去。


    锦华绣庄并不是县城最大的绣庄,来头却不小,据说东家是府城那边的人,而且这里收绣品给的价格比较公道,很多人都喜欢将自己做的绣品送到这边。


    绣庄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两个客人正在看衣裳,店伙计正在招待她们。


    郁离进来时,一名店伙计迎过来,笑脸很热情,并未因郁离的衣着寒酸而有所怠慢。


    得知郁离是来卖绣品的,店伙计将她带到柜台那边。


    掌柜正在清点一些绣品,让她将要卖的绣品拿出来。


    郁离从背篓里拿出两个包裹,将它们打开。


    掌柜只是看一眼,便知道这两个包裹里的绣品都是他们店里经常收的,一般都是一个月收一次,是乡下那边的人进城时顺便送过来的。


    像他们这样的绣庄,也不是什么绣品都收,有严格的要求。


    周氏的绣品就不必说了,功底非常好,做出来的绣品很受欢迎,不管什么绣庄都会收;郁银的绣品没什么图案,胜在色泽搭配得好,心思灵巧,达到绣庄收绣品的标准,只是价格没有周氏的绣品给的高。


    掌柜心里有数,一边清点绣品,一边问:“我记得送这些绣品过来的是其他人,这次怎么是姑娘送过来?”


    郁银的绣品是郁家人送过来的,周氏的绣品则是由大壮送过来。


    掌柜对送绣品的人也算是认识的了。


    郁离道:“这是我婆婆和妹妹做的,以后都由我送过来。”


    闻言掌柜便没说什么,只是多看她几眼,算是认了认人,免得以后她再送绣品过来不认识。


    掌柜很快就算好绣品的件数,然后开始算钱。


    他将算盘打得噼叭响,一边说道:“你婆婆的绣品素来好,很受县令夫人的喜欢,可惜数量不多。如果她有空的话,可以让她绣点其他的,像是桌屏这种,绣得好的话,一件能给三到五两。”


    郁离眨了下眼睛,算是开眼界,原来刺绣好的这么赚钱的吗?婆婆的绣品居然走的还是贵夫人的高端路线。


    她又瞅了一眼周氏的绣品,确认是自己绝对不会的,只能遗憾放弃。


    绣花针那么细的一根,捏着杀怪物可以,用来绣花什么的,那就不会了。


    郁银的绣品因为只是胜在样式新奇、色泽搭配好,上面没有绣什么图案,所以价格不算高,走的是平民路线。


    不是郁银不想在上面绣些图案,而是她不会,没有人教她。


    郁离心里琢磨着,郁银的针线活好,性子温柔安静,极为细心,看样子她也很喜欢针线活,要不要找周氏教一教她呢?


    当然不是无偿的,可以给点报酬。


    掌柜算好钱后,很快就将钱给郁离。


    周氏的绣品卖了一两三百文,这是她攒了两个月的绣品,上个月傅闻宵昏迷不醒,她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做这些。


    至于郁银的绣品,加起来则是五百五十文。


    卖完绣品后,郁离又按周氏和郁银的吩咐,买了些布料和绣线。


    郁离在心里算了算,给郁银买布料和绣线等花去一百五十文,所以郁银一个月辛苦干活,能赚四百文左右。


    这四百文对很多乡下人来说,已经不算少,非常能干了。


    接着郁离又扯一些布做衣裳。


    掌柜看在她是熟客的份上,给她便宜了十文钱。


    十文钱能吃两碗肉丝面、三碗素面了。


    郁离严肃地想,然后心情愉悦,双眼弯了起来,看着很高兴的样子。


    见掌柜的态度好,郁离趁机向他询问:“掌柜,你知道县城哪里招人吗?我想在县城找个活儿干。”


    闻言,掌柜忍不住看她,表情略有些那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卖绣品时,找他询问县城有什么活计的,差点就以为她想在绣庄里找活干,趁机向他打探呢。


    不过他们绣庄干活的人是够的,不会再招人。


    就算要招人,也只招熟人,这是很多店铺的规矩,不会随便招陌生人,熟人用着才放心。


    掌柜倒没有因为她的贸然询问而生气,和气地问:“不知姑娘想找个什么活?”


    他很淡定,乡下姑娘进城找活干也没什么,看她的穿着打扮,便知道是穷苦人家,想要在县城里找个活计养家很正常。


    山平县是东南的边境之城,这边的风气开放,为生活奔波的女子不少,女人出门找活干的事十分常见。


    “都可以。”郁离说道,顺便提出自己的诉求,“我有力气,想干点力气活,不过钱不能太少。”


    像刺绣这种技术活,她是绝对干不了的。


    所以她的目标很明确,往力气活上找,只要是力气活,她都能干。


    掌柜:“……”


    一时间,掌柜也不知道说啥好。


    倒是一旁的店伙计噗的一声笑出来,很快又扭过头去,假装正在忙碌,心里却觉得这姑娘实在好笑。


    姑娘家找活干,一般都是找不用使太多力气的,反倒是她居然想找力气活。


    掌柜不太相信她说的力气大,盖因郁离这外表太有欺骗性,很难让人相信她的力气大,甚至以为她只是迫切地想找个活儿赚钱养家,有些逞强的意味。


    掌柜倒也体谅,只是一时间还真没什么主意。


    还是那句话,县城的很多活计都喜欢找熟人,掌柜是个体面人,所能想到的一些适合的工作,都是比较体面的,并不收外人,掌柜和郁离只是初识,没有好心到会帮她找一份适合的体面工作。


    郁离也不失望,见有客人进来了,不再打扰,将买好的东西放到背篓,离开了绣庄,在城里继续逛。


    县城卖的东西很多,大多都是郁离不认识的——应该是原主不认识,她没有记忆,自然也不认识,看得眼花缭乱。


    经过一家糕点店,闻到里面香甜的味道,她的脚步顿了顿,暗暗吞咽了口唾沫,然后继续走。


    虽然很想吃,但现在没工作,钱要先省着用。


    走了一个时辰,郁离对县城的印象是——好多好吃的,住在这里的人真是幸福啊。


    当然,前提是要有钱买到吃的才幸福。


    沿途走来,她发现县城里的穷人也不少,不是人人都能随心所欲地买吃的。


    郁离今儿带了银子出来,不过这银子是要用来买粮食的,不能随心所欲地花。


    这一刻,她心里徒然生起一股强烈想要赚钱的念头,赚很多很多的钱,希望能过上随心所欲买买买的日子。


    快到午时,郁离来县城的码头。


    县城的码头并不小,码头上停了很多货船,一群力夫正在忙碌地搬运货物,码头边上传来小摊贩的吆喝声,一片热闹喧嚣。


    太阳火辣辣的,码头上的人忙忙碌碌,汗流浃背,干的是辛苦的体力活。


    郁离往码头看了看,见码头附近有不少卖吃的,正好她也饿了,去了路边一家卖面食的小摊。


    店面不大,现在吃面的人还不算多。


    郁离坐到店里,要了两碗素面。


    一碗素面三文,肉丝面五文,贵了两文钱。


    倒不是她不想吃肉,还是那句话,没工作没收入,钱得省着点花。


    店里忙碌的是一对中年夫妻,见她点两碗素面,那身形有些胖的大娘笑着问:“妹子还有同伴要过来?”


    “不是。”郁离镇定地说,“是我自己要吃的。”


    大娘:“……”


    等素面端上来后,郁离吹了吹汤面,然后飞快地吃面。


    这面并不是精细白面,而是掺杂了豆面,呈黑褐色,吃进嘴里比较粗硬,还有些颗粒感。不过汤倒是不错,是骨头汤,应该还加了其他的东西一起熬煮,有一股格外鲜香的味道。


    好吃!


    郁离眉眼弯起,又吃到好吃的东西,让她的心情非常愉快。


    要说这个世界有什么让她喜欢的,就是有很多好吃的,都是纯天然的,没有怪味,怎么吃都不腻味。


    看她真的将两碗面给吃了,大娘还真是挺吃惊的,明明看着这么瘦,居然能吃这么多。


    他们家一碗面的份量不算少,一般人绝对能吃个饱腹,很少会要第二碗。


    郁离吃完面后,觉得两碗面只是垫个底,不过她没有再点。


    结账时,她趁机向大娘询问码头扛货的工作。


    大娘是个爽快的,以为她家里有男人想要来码头扛货赚钱,当即将自己知道的一些和她说了说,反正这些消息大伙儿都清楚。


    大娘说的和郁金说的没什么差别,想要在码头扛货,就去找管事。


    “你看坐在那边树荫下喝茶的,就是管事,他负责管理码头力夫的扛货生意,可以去找他,不过他抽取的佣金很高,听说有时候他若是心情不好,还会拿走大半的工钱,只给一小半……”


    郁离皱眉,“没人管吗?”


    这盘剥得也太厉害了吧?


    大娘撇了撇嘴,小声地说:“能来这里当管事的,一般都是有后台的,就算他们拿走大部分的钱,也没人敢去闹……”


    除非不想在县城干了。


    来这里干苦力活的,都是没背景的普通百姓,赚些辛苦钱,有多少就拿多少,当然除非管事真的做得太过分。


    这些管事也精明,都是踩着人的底线行事,不会真的让人过不下去,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正说着,见有客人进店,大娘赶紧去招呼。


    郁离拿起背篓起身离开。


    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她去码头那边逛了逛,看着那些扛货的力夫,忙中有序,再看坐在树荫下乘凉喝茶的管事们,心里有些不得劲。


    郁离没有急着在码头找工作,决定再看看。


    接着她继续在城里逛,看到有卖饴糖的店,进去买了五块饴糖,共十文钱。


    这饴糖块不算大,居然按块来卖,由此可见这年头的糖有多昂贵,怪不得百姓都吃不起糖。原主的记忆里,也只有小时候吃过一次糖,那种甜让她记了很久很久。


    郁离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都是基于原主的记忆,是以也不清楚这时代的制糖工艺很落后,糖是奢侈品,百姓大多吃不起。


    买完糖,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拐过一条街,突然见路边有一家肉铺。


    肉!


    肉肉!


    郁离双眼发亮,想也不想地走过去。


    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最初吃的腊肉饭和那两只鸡,她没怎么吃肉。


    傅家平时吃的也节俭,和很多乡下人一样,不怎么买肉,馋了就蒸鸡蛋或炒鸡蛋,最丰盛的是用猪油渣焖豆腐,加上自家做的大酱一起焖,喷香入味,郁离连饭都能多吃大半锅。


    猪油渣都这么好吃,肉肯定也好吃!


    郁离手头有二十两银子,就算买了粮,还是有钱的,买点肉吃不过分吧?


    过了中午,肉铺里已经没有多少肉,加上天气闷热,肉放久了容易坏,都是早早就卖出去,只有几根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随意丢在那里。


    郁离很失望,早知道来早点的。


    就在她盯着几根骨头发呆时,一道声音响起。


    “离娘?”


    郁离抬头,看到从肉铺里走出来的屠老大,朝他颔首,继续盯着桌上的骨头。


    好想吃肉,要不骨头也买了吧?


    买回去可以熬汤什么的,放点海带、花生一起炖,也能沾点肉味儿……


    ?


    作者有话说:


    星期五上夹子,下章更新时间是星期五的晚上22:00以后。


    所以这章还是送红包吧,送100个红包。


    第 27 章


    ◎杀猪这活◎


    守着肉铺的店伙计原本看郁离站在肉铺前盯着那些骨头,一副落魄的模样,懒洋洋的不怎么搭理,哪知道屠老大居然认识她。


    他马上坐正,热情地问:“屠老大,你认识这位姑娘?”


    屠老大嗯一声,朝郁离笑问道:“离娘是来买肉的吗?”


    他长着一脸的大胡子,模样看着很凶,有点像山里的土匪,要不是村里人知道他的为人,乍然在路上遇到,只怕都要被他吓得够呛。


    郁离还在琢磨着买骨头炖汤的事,闻言随意地点头。


    她终于做好决定,正要开口将这几根骨头买了,就听到屠老大热情地说:“正好,里面还有肉,你跟我来。”


    郁离双眼一亮,毫不犹豫地跟着屠老大进了肉铺。


    肉铺前头是一个临街的铺子,进去后便是一个宽敞的院子。


    院子里堆着不少东西,北面搭了个草棚,棚子里有两个灶头,上面架着大铁锅,旁边还有案板、杀猪凳,几个木桶、盆子和绳索等东西,地面还有几张大芭蕉叶,旁边随意地摆着几把通体漆黑的杀猪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臊味儿,还有些许尚未完全消散的血腥味。


    看到院里的东西,郁离便知这里应该是杀猪的地方。


    这肉铺前头的店铺卖肉,后院杀猪,倒也不奇怪。


    院里只有一个正在清洗器具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古铜色的肌肤,一身横肉,一看就是很适合干杀猪这活儿的屠夫。


    院子里有一口井,他从井里打水上来,往几个盆倒过去,水声哗啦啦地响着。


    见屠老大带着一个瘦巴巴的少女进来,他愣了下,狐疑地看着他们。


    屠老大朝他招呼一声,“老张,屋里头的那块肉今儿就给我吧。”


    “做啥子?”老张问道。


    “给我这妹子。”屠老大说道,让郁离在这里等着,他穿过院子,到里头的屋子里提了一大块肉出来。


    这肉看着约莫有十斤,肥瘦相间,肉质猩红,看着很是新鲜。


    这是他们特地留着自己吃的,天气热,放到屋里头的阴凉处,倒也能放一放。


    像他们这些杀猪卖肉的,最是不缺肉吃,有时候还会留一些自个吃。


    这肉老张是准备晚上带回去吃的,将它切大块,用大酱和香料一起炖一大锅,叫上一些兄弟过来喝酒吃肉。


    不过既然屠老大说要,便点头让他拿去了,只是不免有些好奇地打量郁离,这还是屠老大回乡后,第一次给人送肉吃呢,挺稀奇的。


    郁离看到这块肉,眼睛就黏在上面,已经想到肉的各种吃法。


    不过想到自己现在是个没工作的,只能忍痛移开视线,问道:“这肉多少钱一斤?我要一斤。”


    就割一斤肉吧,一斤应该不花多少钱。


    屠老大顿时失笑,从旁边扯了几片晒得蔫巴的大芭蕉叶将这块肉包起来,将之放到她的背篓里。


    他说:“不用钱,这是送你的。”


    郁离有些疑惑,“送我?”


    “是啊。”屠老大解释道,“宣……怀哥儿那事,我还没谢你呢,你救了怀哥儿,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些日子他实在忙,前天刚从府城回来,还没回村里找郁离,给她送点谢礼。


    虽然宣怀卿说他要亲自去谢,不过屠老大也不能啥都不做,不然他这算是什么人了?


    只是没想到今儿居然在城里遇到她来买肉,倒也是缘份。


    郁离恍然,“这是谢礼?”


    救宣怀卿不过是举手之劳,将人交给屠老大后,她就抛在脑后,压根儿没想过对方会不会感激她。


    作为以剿杀异种和污染物为生的基因战士,只要不是那些吃人的怪物,他们都会救,路边遇到一只落难的狗都会救,何况是人。


    救人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对于生活在末世后的人来说,人类的天敌是那些破坏力巨大的污染物和异种,它们威胁所有生物的生存,肆意地毁灭世界,污染环境,曾经称霸星球的人类在怪物的威胁中几欲亡族灭种,直到人类建立了安全基地,培养出能与异种怪物对抗的基因战士,方才扭转局面。


    经历过这样的末世,人命变得非常珍贵,有人才能将文明的火种延续下去。


    是以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之人,郁离都会救。


    屠老大忙道:“这不是谢礼,怀哥儿的腿摔断了,行动不利索,等他的腿养好后,他会亲自过来谢你。”


    将军府的独子的一条命可不是一块猪肉能抵的,不然这也太廉价了吧?


    也太没诚意。


    郁离哦一声,“那这肉我还给你吧。”


    既然不是谢礼,那就不能收了。


    无功不受碌,非亲非故的,她哪好意思要人家这么多的肉?郁离虽然馋肉,但她是个有原则的人,不义之财绝对不会要。


    眼看她将背篓放下,将肉提出来,屠老大有些无奈。


    他真没想到这姑娘如此有原则。


    “离娘,你就收下吧。”屠老大解释道,“你救了怀哥儿,我怎么感谢你都不过分。”见她疑惑地看过来,他选择透露一些,“怀哥儿是我的……朋友,你救了我的朋友,我谢你是应该的。”


    郁离的动作一顿。


    她从来没有朋友,也不知道朋友是怎么的,不过她知道人是要有朋友的,甚至好的友谊是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像他们这样的新人类,在进入训练营后,训练营也不是只有训练课,还有文化课。


    总不能真的将这些基因战士教导成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还要让他们明事理,虽说文化课灌输只有一些理论,也足以让他们懂得很多道理。


    郁离不通人情世故,不代表她啥都不懂。


    她没有再拒绝,说道:“那我就收下了。”


    她救了屠老大的朋友,屠老大感激她,要给她的谢礼,收下也是应有之义,合情合理。


    屠老大脸上露出笑容,见她满头大汗,说道:“你先坐会儿,我给你倒碗水喝。”


    难得遇到人,总不能连碗茶水都不请她喝就让她走,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屠老大只是人看着粗莽,实则十分细心。


    郁离没有拒绝,在屠老大搬来的凳子坐下。


    这天气热,在外跑了大半天,虽说吃了两碗面,但面里的汤也没多少,正好渴得厉害。


    屠老大端来了碗茶水。


    碗是粗陶碗,一般平民百姓喝茶喝水大多都是直接用碗来喝,并不讲究。


    郁离也没在意,端起就喝。


    屠老大见她喝完一碗,又给她倒一碗,一边与她闲聊:“离娘,你今儿怎么来县城了?可是要买什么东西?”


    “买粮食。”郁离如实说,“顺便看看城里有什么赚钱的活计,我想找个活儿干。”


    屠老大愣了下,先是问:“买粮食?郁家没粮了吗?”


    他记得郁家的田地不少,还有郁老大在县城给人当账房,一个月的月钱不少,应该不至于折腾到家里没存粮吧?


    也不对,哪有让一个小姑娘出来买粮的?要买粮也是郁老二、郁老三他们来买。


    屠老大平时待在村里的时间不多,就算回村,也是住在山里头,与村里的人没什么往来,是以并不知道郁离上个月被嫁去傅家冲喜的事。


    他还以为郁离并未出嫁。


    去年回村时,还听村长提了一嘴,说郁家要的聘金太高,让人不敢来说亲之类的。


    郁离并未多言,又喝了两碗茶。


    屠老大顺势再给她倒,尔后才察觉她是不是喝太多了,担心喝太多茶水撑着,便没再给她倒。


    他没再问粮食的事,转而问:“离娘,你想找什么活干?”


    对郁离说要来县城找活干的事,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问得很自然,想着可能是她想攒点钱。


    郁离见他不给自己倒茶,正想着要不要自己再倒两碗,听到他问,便道:“我想找个力气活干,我的力气比较大,干这个应该能行。”


    只要不让她去绣花什么的,肯定能行。


    屠老大好像被噎住了,尔后想起,她救宣怀卿那天,可是将人直接背出来的。


    宣怀卿人高马大,那份量可不是寻常姑娘能背得动的,然而她直接背了一路,这力气看着确实大,和她瘦巴巴的外形完全不搭。


    郁离端着碗,想着屠老大在这肉铺里,自在得像是自己的地盘,这肉铺应该和他有关,或者他和肉铺的人交情匪浅,不如找他问问县城的工作情况,看他能不能帮忙介绍一个。


    找人介绍工作不羞耻,这是正常的步骤。


    郁离问道:“屠叔,你有什么活计能介绍给我吗?什么力气活都行,不过钱不能太少。”


    要是干一天活赚到的钱都不够她吃饭,那干着也没劲。


    她还是想找个钱多点的活。


    屠老大被她问懵,觉得她这话听着挺怪的。


    哪个姑娘找人介绍活儿时,会这么问的?只想干力气活,还要钱不能太少……


    这样的活计一听就不是姑娘家能干的,当然也不对,她力气挺大的,不像个姑娘家该有的力气……


    这时,那边正在磨杀猪刀的老张噗哧一声笑出来。


    见郁离看过来,老张咧嘴笑道:“这位阿妹,你想干来钱多的力气活,也是有的,杀猪啊!杀一头猪有五十文呢,要是逢年过节杀猪,那钱就更多了,多的话还能有七八十文……”


    郁离双眼一亮,问道:“哪里可以杀猪?”


    “我这儿就行。”老张笑呵呵地说,手里拿着把寒光湛湛的杀猪刀,满脸横肉,看着就不像好人,很容易吓到胆小的人,很多年轻的小娘子也不怎么敢直视他,遇到赶紧躲开。


    老张也习惯了,他自个长这样是天生的,是爹娘给的,姑娘家看了害怕,他只能躲着点,就是年纪一大把了,一直没姑娘看上。


    这会儿,见她居然不闪不避地看过来,觉得这姑娘是个胆子大的。


    郁离的心思却活络起来,将手里的碗放下,走过去问:“工作时间怎么安排?一天要杀多少头猪?钱是现结的吗?有什么福利?”


    老张却愣了下,“你真想杀猪?”


    “想啊。”郁离一脸认真,不觉得杀猪有什么,反正她有力气,能干。


    老张确认她真想杀猪后,不禁瞠目结舌,然后问道:“你会杀猪吗?”


    “应该会。”


    “什么叫应该会?”


    郁离道:“过年时,我看过村里的人杀年猪,挺简单的。”


    老张差点笑喷,看过,觉得简单,所以觉得自己会?


    他调侃道:“阿妹,看过不一定会,你要知道,杀猪时可是要见血的……”


    杀猪的过程,是一条生命在自己手中终结,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有些人甚至只是看到,晚上回去还会做噩梦。


    郁离没和他辩解什么,只是问:“我可以来吗?”


    杀一头猪可是有五十文呢,她很在意这个,要是一天多杀几头,那得多少钱啊?


    “这……”老张骑虎难下,想到什么又道,“杀猪是力气活,要很大的力气,一头猪可是要好几个男人摁着……”


    郁离挑了下眉,觉得他可能是在质疑自己的力气。


    她往周围看了看,看到院子里有一个半人高的石墩,于是走过去,一把将之拎起来,还在手中掂了掂,并往上抛起,然后轻松地接住。


    这下子,老张真的目瞪口呆了。


    连屠老大都瞪大眼睛,虽然知道她的力气可能不小,这会儿亲眼所见,发现自己还是低估她的力气。


    这力气,比一个强壮的男人都要大,至少那些大男人没办法将石墩往上抛还能轻松接住。


    郁离认真地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力气后,将石墩放回去,再次看向他们。


    老张轻咳一声,转头看屠老大:“屠哥,你看……”


    郁离也转头看向屠老大,难不成自己能不能在这里杀猪,还得看屠老大?


    看来这里确实是屠老大的地盘。


    屠老大见她巴巴地看着自己,似乎真的很想来杀猪,不禁轻咳一声,问道:“离娘,你真的想来杀猪?”


    “想啊!”郁离点头,这是她今天在县城寻摸到的最适合她的工作了。


    正好她有力气,杀一头猪能拿到五十文以上,不会被盘剥,到时候钱都是自己的。


    屠老大欲言又止,“要不,你再看看别的活计……”


    不管如何,杀猪还是太过血腥,有些不忍心一个小姑娘干这活儿。


    “不用看了。”郁离心意已决,如实说,“我觉得杀猪挺好的,比在码头扛货要好,码头扛货会被盘剥得厉害……”


    闻言,老张和屠老大都皱起眉头。


    两人都是在市井混的,哪里不知道码头那边的情况,那些管事都是有后台的,和县衙那边的衙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据说县令一个小妾的兄弟也被安排了个码头的管事身份,平时没少剥削那些百姓。


    屠老大张了张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来吧。”


    她是宣怀卿的救命恩人,怎么谢她都不过分,不就给她安排个杀猪的活计嘛……


    现在宣怀卿在府城养伤,一边还要负责盯梢南诏那边的探子,忙得不可开交,若是知道他的救命恩人沦落到去码头扛货,还要被盘剥,只怕要生气。


    宣怀卿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对救命之恩极为重视,肯定不会不管。


    郁离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可惜她现在还是瘦巴巴的,就算笑起来也没多好看,只有那双弯起的眼睛很漂亮,还算能看。


    屠老大见她笑了,心里叹气。


    算了算了,先让她干着,如果她干不了,再给她安排其他的活儿罢。


    郁离心里高兴,问道:“那我几时来干活?”


    “你想什么时候来?”


    “明天可以吗?”郁离试探性地问,闲了将近一个月,她其实也挺想干点活,最重要的是有钱拿,有钱了才能买吃的。


    老张点头,和她说每天杀猪的时间,什么时辰到这里,要准备什么。


    说着他突然想到什么,询问道:“阿妹,你住哪?是县城人吗?”


    “我姓郁,郁离。”郁离自我介绍,然后说,“我不住县城,我住青石村那边。”


    老张也自我介绍,说他姓张,单名一个复字,大伙儿都叫他老张。


    说是老张,其实他并不老,还没到三十岁,只是人长得高大魁梧,不说南方这边很少有这样的身板,北方那边也少见。


    确实是当屠夫的料子。


    张复说道:“青石村离县城有点远,坐船也要半个时辰,而且要是时间太早,也没船吧?”因屠老大是青石村人,是以他也知道这些。


    他瞅了瞅郁离,杀猪要趁早,将猪杀好、处理好后才好送出去,肯定不能太晚的。


    屠老大转头问郁离:“离娘,你要不要搬到县城来住?”


    住在县城确实比较方便,屠老大知道她没钱,不然也不会来找活干了。


    他的心思活络起来,他在县城有个房子,房子虽然不大,好歹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以借给她住,他去老张家住就行,反正他和老张都是孤家寡人,凑和着也没事。


    郁离摇头,“不用,我住村里。”


    她觉得住在村里挺好的,县城的开销太大,她暂时住不起。


    大概是因为山平县附近有军队驻守,这边一向安宁,山平县难得没有宵禁,晚上时城门也不会关,不管什么时候进城都可以,不必等。


    见他们纠结,还以为他们担心自己赶不来,郁离保证道:“你们放心,我会准时过来的。”


    闻言,张复和屠老大也不好再说什么。


    人家小姑娘看着对这杀猪的活计挺在意的,都愿意大半夜赶过来杀猪,他们就别再劝了,万一让她以为他们不愿意让她干,她又要去码头扛货,该有多难受啊。


    郁离又喝了两碗凉茶,终于起身离开。


    屠老大送她出门。


    走到门口,郁离对他道:“屠叔,我明天会准时到的。”


    屠老大应一声,然后有些纠结地说:“你能不能别叫我屠叔?叫我屠哥就好。”他还没到三十呢,感觉都被她叫老了。


    郁离疑惑地看他,“宣怀卿不是这么叫你吗?”


    屠老大顿时有种想要去找宣怀卿让他改口的冲动。


    其实宣怀卿叫他“屠叔”也是有原因的,他曾经是宣老将军身边的亲卫,宣怀卿敬重老将军,对他身边的亲卫都叫一声叔,再加上屠老大当时不修边幅,留着一张大胡子脸,看着年纪老大,这声叔也当得。


    屠老大想到郁离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己都快三十的人,叫叔好像也可以。


    “行吧行吧,就这么叫。”他摆了摆手,也不去计较了。


    目送郁离离开后,屠老大重新回到院子。


    张复凑过来问:“屠哥,刚才你说的怀哥儿,不会是小将军吧?”


    屠老大点头,然后道:“别叫小将军,被人听到不好。”


    张复不禁哎了一声,确认“怀哥儿”确实是宣怀卿后,他有些吃惊。


    “她救了宣少爷?”


    屠老大便将宣怀卿在山里遇难的事说了说。


    张复叹道:“早知道她救了宣少爷,我就应该给她介绍个好活计了……”


    他又哎了一声,有些后悔刚才太过随意。


    和屠老大一样,他以前也是跟在宣老将军身边的人,得到过宣老将军的诸多照顾,对宣怀卿这个宣家的独子十分看重,当小主人一样敬重。


    他是个感恩的,知道郁离救了宣怀卿,真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地感谢她。


    **


    郁离和屠老大道别后,便去附近的米铺买米。


    县城的米铺不少,她也没特地挑哪个米铺,看到米铺就进去。


    因工作终于有着落,她心里高兴,买米时没有太计较,买了十斤粗粮、十斤细粮,还有十斤豆子等杂粮。


    背篓能装五十斤粮食,因为屠老大送她的那坨十斤的肉,加上一些布匹针线等杂物,怕放不下,所以这次粮食没买太多,吃完再买。


    眼看时间差不多,郁离去药馆给傅闻宵买药。


    回春堂很好找,它是县城最有名气的一家药馆,每天来买药看病的人不少。


    郁离进入药馆时见到许大夫,不用她开口,许大夫便知道她的来意。


    自郁离嫁入傅家后,许大夫去了傅家两次,一次是傅闻宵昏迷醒来,一次是前些天傅闻宵高热不退,两次都在傅家见到郁离,知道她是傅家刚进门的新妇。


    听说是为了冲喜娶进来的。


    他心里不禁摇头,觉得这冲喜什么的不靠谱。


    生老病死是常态,能治就治,不能治也没办法,不是娶个媳妇冲喜就能好的。更何况,那傅郎君的病并不是简单的生病,冲喜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许大夫将三包药递给她。


    一包药要三百文,三包药就九百文,一千文为一两……


    郁离很吃惊,没想到这个世界的药居然这么贵,怪不得郁家要是有人生病,老太太舍不得给他们请大夫治病,都在家里用土方子治,除非生病的是大房的读书人。


    末世的科技高速发达,医疗技术更是达到一个巅峰,人类很多疾病都已经被攻克,像郁离这种基因战士,连生病都没体会过,除了身体强健到百病不侵外,也因为各种速效药的效果太好。


    古代的医术不发达,技术落后,就连药材都是山里土生土长的,需要人进山去采摘,还要炮制……


    效率太低了,怪不得一副药的价格那么贵。


    郁离摸了摸钱袋子,刚找到工作的兴奋感瞬间去了大半。


    杀一头猪五十文钱,原本她还觉得很多——和浆洗衣物、码头扛货相比确实多,但若是用来买药,就不算什么。


    要不,每天多杀几头猪?


    郁离严肃地想,发现自己居然忘记问了,张复那边一天要杀多少头猪?


    当时只顾着杀一头猪能赚五十文钱,要是每天只杀一两头猪……那她还能赚多少?


    郁离一边想一边朝城门那边走去。


    时间不早,她决定先回去,反正已经在县城找到工作,以后天天都要过来,想逛有的是机会。


    快到城门时,郁离看到路边有卖包子的店,想了想,买了几个素馅包子和十来个大馒头。


    包子不是用精细白面做的,色泽发黄,里面有香菇、木耳和笋子等和在一起的素馅,并不算贵。杂粮馒头就更便宜了,量大管饱的那种。


    中午吃两碗素面只是垫了个肚子,这会儿肚子早就饿了。


    郁离先啃了两个包子,再啃五个馒头。


    包子虽不是精细粮,但它很喧软,里面的素馅很鲜美,是郁离第一次吃到的美味,双眼不禁弯起。


    杂粮馒头和今早吃的差不多,没什么出奇的,胜在量大。


    光吃包子和馒头喉咙干,她又买了一文钱的豆浆配着喝。


    店里有豆浆卖,一文钱一大碗,里头什么都没添,只有浓浓的豆浆味儿,还是挺好喝的。


    包子店的大娘愣愣地看着她,再看她瘦巴巴的模样,眼里露出同情之色。


    这妹子估计是饿狠了,才会一口气吃这么多,希望别撑坏才好。


    剩下的包子馒头,郁离让大娘帮她用油纸包起来,准备在路上吃。


    这次回去,她不打算坐船,选择走回去,顺便认认路。


    早上出门太早,没有船的话,只能自己走路来县城,正好趁回去时认认路怎么走,明天就可以自己来县城。


    郁离重新背起背篓,终于出了城。


    出城后,她看了看周围的路,怕自己走错路,正准备找个人问问路,突然听到身后响起屠老大的声音。


    “离娘,你这是要回去了?”


    郁离循声转头,看到赶着几头猪过来的屠老大。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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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8 章


    ◎你找了什么活?◎


    屠老大拿着一根竹鞭,正赶着几头猪过来。


    这些猪的个头应该有百来斤左右,已经算肥的了。


    郁离站在那里,盯着那几头猪,突然想到什么,疑惑地问:“屠叔,你不是猎户吗?”


    怎么改行当屠户了?


    这是赶猪要去哪里杀吗?


    屠老大赶着猪过来,闻言笑道:“山里打猎危险,而且收入也不稳定,我也不是时时进山打猎的,为了能赚点钱糊口,偶尔也干点别的活计。”


    然后又告诉她,张复是他的朋友,当年和他一起被征兵入伍,比他提前半年退役回来。


    张家世代都是屠户,张复回来后继续干起杀猪的活,在城里支起一个肉铺,请人帮忙看铺子卖肉。


    张复见他打猎危险,便叫他一起干。


    别看老张这里只有一个院子,每天杀的猪还真不少。


    这话真真假假,郁离并不清楚,他怎么说,她就怎么信了。


    眼看着那几头猪就要近前时,突然它们嗯嗯地叫了一声,距离郁离一丈之地时,怎么也不肯过来。


    屠老大挥着鞭子,催促着它们继续走。


    郁离就站在大路边,像个路霸似的,她在那里,猪就不肯过,一头头猪迟疑地在原地踏步,屁股扭着往后退。


    在屠老大催促时,它们的腿突然一软,直接趴在地上。


    屠老大:“……”


    屠老大狐疑地看着几头趴在地上死活不肯再走的猪,这是老张昨儿亲自去乡下收的猪,都是非常健康的猪,不可能有什么病的。


    这时,就见郁离往旁站了站,像是给它们让路。


    几头猪嗯嗯哼哼地叫着,慢吞吞地站起身,然后扭着大屁股,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拐着她走过。


    屠老大:“……”


    猪虽然不会说话,但它们表现得太明显,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它们怕郁离,畏惧郁离。


    屠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郁离,问道:“离娘,它们这是怕你?”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离谱的场景,猪居然会怕人的?它们吃了睡、睡了吃,只要不是被屠宰那一刻,还真没见过它们怕什么。


    郁离不太确定地说:“应该?”


    前世她没见过猪,末世后除了人类,所有的物种都变异了,猪这种生物也跟着灭绝。


    她对猪的认知还是来到这个世界才知道的。


    回门那日,她在郁家后院的猪圈里见过猪,不过当时两头猪趴在地上睡觉,她没靠近,是以也不知道猪原来会怕自己。


    屠老大很疑惑,忍不住往郁离身上看了看,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可怕的,这么瘦伶伶的一个小姑娘,看着十分无害。


    难道它们知道她明天就要开始杀猪,所以怕了?


    这听着就挺荒唐的。


    郁离看着几头扭着大屁股,走得小心翼翼的猪,若有所思。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进山时,什么动物都没遇到,原来不是她的运气不好,而是它们早在她进山时就跑光了。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前世杀太多异种怪物,身上的杀戮之气太重,吓到它们?


    动物对危险的感知素来比人类敏锐,如果它们发现好像也正常。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正处于觉醒状态,身上的气息不稳定,让动物感知到危险……


    就在郁离思索时,屠老大调侃的声音响起。


    “离娘,看来你很适合干这行啊,它们看到你,一个个吓得腿软,都不敢挣扎,想必也不用费什么力气摁了。”


    杀猪时,猪会挣扎得厉害,那叫声听到的人都知道是咋回事,由此可见那时的猪有多难摁。


    郁离也这么认为的,越发觉得杀猪这活儿很适合自己。


    都不用费心捻住猎物,它们就乖乖地躺着给她抹脖子。


    这么一想,郁离不觉心情大好,想到自己这活计还是托了屠老大的福,难得主动找他搭话,“屠叔,你要将这几头猪赶去哪?”


    “赶回村里养个几天。”屠老大说,“老张这段时间收的猪多,城里那地方小放不下,让我拉几头回去放着,等城里的杀完再赶过去。”


    郁离哦一声,又问道:“你是要回村?”


    “是的。”


    得知屠老大要回村,两人便一起结伴走。


    屠老大认识回村的路,郁离不用再找人问路,跟着屠老大走就行。


    屠老大原本看她是个小姑娘,还背着一个背篓的东西,肯定走不快,想要配合她的脚步,走慢一些,哪知道她居然走得飞快。


    反倒是几头猪边走边吃,拖拖拉拉的,拖慢了速度。


    这时,郁离朝那几只猪看过去。


    也不知怎么的,原本还慢吞吞地走的猪顿时撒开四蹄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嗯嗯哼哼地叫着,格外利索,哪里还有那懒洋洋的劲儿。


    屠老大赶紧跟过去,一边挥着竹鞭一边叫道:“别到处乱跑!”


    屠老大赶猪很在行,没让猪乱跑到山沟里,很快就追上去。


    郁离也背着东西,跟在后头走。


    下午的阳光依然很烈,郁离戴着一顶遮阳的草帽,这是周氏特地让她带上的,担心太阳太大将她晒晕。


    眼看这些猪自觉往前走,都没有脱队,不必担心,屠老大边走边和郁离聊起来。


    他先是问郁离的力气,满脸赞叹:“离娘,你的力气一直都这么大吗?”


    “是的!”郁离一脸坦然。


    原主的力气确实大,不过也只是比普通人要大一些,加上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农忙时还要下地割稻谷、背谷子回去晒、帮着舂米去壳等,力气渐渐地变大,只是没有大到能扛起石墩的地步。


    反正以前也没人去验证原主的力气有多大,现在大到能扛石墩,也没什么吧?


    屠老大确实没多想,虽说姑娘家很少有力气大的,但也不是没有。


    他笑着说:“姑娘家力气大好啊,不容易被人欺负。”


    郁离很赞成这话,力气大确实好,看不顺眼的就打回去。


    可惜原主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的环境,还一直被洗脑被PUA,和郁老二夫妻一样已经习惯逆来顺受,默默地承受所有不好的事,要不然以她的力气,想要回击欺负她的人轻而易举,不至于最后殒了性命。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都是屠老大在说,郁离默默地听着,很少开口。


    屠老大做事细致,粗中有细,很快就摸清楚她的性子,知道她虽然寡言少语,心地却不坏。


    要是心地不好,也不会在山里救宣怀卿了。


    大概是两人的速度都快,一个时辰后,他们就快要抵达青石村。


    郁离一直在心里算着时间,觉得一个时辰的路程并不算远,每天来回不费什么时间,住在村里也是可以的。


    等她渡过觉醒期,她还能走得更快。


    屠老大并不和郁离一起进村,他的住处在山里,走的是另一条路,不必从村口进去,便和郁离在村口前分别。


    “离娘,我明天也要进城,不如一起走吧。”


    他觉得天色未亮,郁离一个小姑娘进城,担心她会害怕,或者遇到什么危险,不如和她一起走。这姑娘和宣怀卿一样都叫他一声叔,又是同村的,照顾点也没什么。


    郁离对此没意见。


    她不知道屠老大心中所想,以为两人都要进城,只是顺路。


    和屠老大分别后,郁离便进了村。


    正是傍晚夕阳西下之时,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升起了炊烟,不少人扛着锄头、背着竹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或者在河边清洗身上的泥渍汗水,还有一些皮肤晒得黝黑的小孩脱光光在河里扑腾着,一派乡野平和的画面。


    见郁离背着背篓经过,一些坐在树下阴凉处一边干活一边纳凉闲聊的大娘们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离娘,你这是去哪呀?”


    郁离回道:“我去县城买东西。”


    背篓上盖着不少树叶防晒降温,众人也看不清楚她买了什么,识趣地没有多问。


    郁离走得快,很快就穿过人群聚集之地,朝傅家而去。


    众人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衬得那背篓看着更大了,像负着什么重物而行,却又走得极为利索。


    他们突然有些嘘唏。


    “离娘看着好像胖了点,看来嫁去傅家也是好的。”


    “可不是,虽然当初是为了冲喜,不过傅书生不是醒过来了吗?这冲喜也是成功了,离娘算是傅家的大功臣,周大娘又是个心善的,肯定不会亏待她。”


    “确实,这么一看,离娘也算是苦尽甘来。”


    “傅家不愁吃穿,田地都租出去收租子,家里没有那么多的活儿要干,离娘不用像在娘家一样干个不停,嫁到傅家确实很不错。”


    说这话的妇人还真是有些羡慕。


    其实嫁入傅家挺好的,人口简单,婆婆性子软,好拿捏,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又不愁吃喝,等以后生个娃,将傅家捏在手里,这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潇洒。


    她家里有一个正在说亲的姑娘,最近没少往村里村外寻摸适合的人家,此时看到郁离,不免感慨起来。


    “可惜傅书生的身体不好。”另一个年纪大的老太太接道,“听说他每天都要吃药,家里有再多的积蓄也会有花光的一天。”


    傅家人闭门过日子,连地都租给别人种,没有什么进项,花的都是以前的积蓄,只出不进,不知什么时候估计就要穷了。


    这样的人家,哪里有人敢将自家姑娘嫁过去?


    当初傅家举家搬到青石村,先是买田地,然后又建了几间砖瓦房,摆明着有钱,不知多少人看着眼馋。


    只是等他们得知傅家的成年男丁是个从小就吃药的病秧子,顿时打消了念头。


    人是生不起病的,一旦生病,能生生拖垮一个家庭。


    傅家以前虽是行商,能养着一个病秧子,可现在不是落魄了吗?可没有那么多金山银山去养个病人。


    以后啊,还有得是拖累呢。


    现在看着好,不代表以后就好,人还是要有长远目光的,不能只拘于眼前的好。


    老太太这话得到在场所有人的同意,家里有要说亲的姑娘的人也从来就没想过考虑傅家。


    就算傅家再有钱,嫁个随时可能会死的病秧子,迟早变成寡妇,女人也没什么幸福可言。


    众人感慨几句,很快就丢开不提。


    **


    郁离回到傅家,在院子里玩耍的两个孩子兴奋地扑过来。


    “小婶婶,你回来啦!”


    孩子们笑脸灿烂,一边一个牵着她的手,将她牵到堂屋,主动给她倒茶水。


    他们的年纪虽然小,端茶倒水这活儿却是能干的,每次周氏干完活儿,看她满头大汗,他们都会体贴地给她倒茶水。


    格外的乖巧贴心。


    郁离将背篓放下,接过他们倒来的茶水,连续灌了好几碗,总算解了些渴意。


    接着她又去洗了把脸和手,总算将一身的燥热去掉几分。


    这一路走回来,实在热得厉害,汗水都将衣服打湿,头发也湿了大半,郁离将黏在颊边的头发往后捋去,露出一张仍然看着腊黄的脸。


    周氏从灶房过来,给她端了一碗绿豆汤,让她解解暑。


    “离娘,今儿还顺利罢?”


    她去了几乎一天,周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怕她一个人去县城出什么事。她的性子就是这样,总爱担心这个、操心那个。


    郁离看到绿豆汤,双眼一亮,她对这个世界的吃食非常感兴趣,不管什么都想吃,加上她现在是觉醒期,需要大量的食物补充营养,那更要吃了。


    这绿豆汤是放水里冰镇着的,口感微凉,喝上一口,只觉得通体都舒泰。


    郁离一边喝绿豆汤,一边说:“挺顺利的。”


    说着她腾出一只手,将地上的背篓提起来,拿开上面的树叶,先将布匹、绣线、糖和包子馒头等取出来,接着是三十斤的粮食,最后是芭蕉叶包着的一坨肉,放在最下面。


    怕天气热肉会变质,背篓里还铺了不少叶子。


    周氏没想到她居然买了这么多东西,等看到那坨肉时,她吃惊地说:“离娘,你怎会买这么多的肉?”


    这不年不节的,一口气买这么多肉,先不说天气热不好放,这可是要花一大笔银子的。


    郁离道:“这是别人送的,不花钱。”


    “啊?”周氏有些愣,谁这么好心,居然送她这么一大块的肉,看着都有十斤了。


    两个孩子却十分高兴,双眼盯着那块肉,明显就是想吃肉。


    郁离拿出一块糖,将它们掰成两半,递给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果然很高兴,不过他们没有马上就将它们塞进嘴里吃掉,而是放到随身的荷包里,然后两个小脑袋凑到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郁离解释道:“这是屠叔送的,他是山里的猎户,兼职杀猪,在城里有一个肉铺……对了,他还给我介绍了个活计,明天我就要去干活了。”


    周氏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郁离又和她说:“娘,我想吃肉,今晚咱们家吃肉吧。”


    两个孩子也双眼亮晶晶地看过来。


    周氏是个疼孩子的,加上这肉是郁离带回来的,天气热不耐放,确实应该早点吃。


    她问道:“你想怎么吃?”


    “都行,娘你看着办。”郁离说道,“我相信娘的厨艺。”


    灶房那里的粥还在煮着,周氏也没多少时间问,赶紧提着肉过去,省得锅里的粥烧糊了。


    接着郁离回房,想去拿衣服洗个澡,洗去一身的汗水和灰尘。


    进门时,见傅闻宵坐在窗边的位置,似乎正在发呆,听到声音抬眸看过来。


    夕阳的辉光从窗口路过,他坐在那里,青衣墨发,气质卓然,独成一个世界,似是游离于世界之外。


    郁离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两人四目相对。


    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宵哥儿,你醒着的啊,累了就去床上躺着,别累着自己。”


    傅闻宵唇角微弯,应了一声好,见她衣服被汗水浸透,没急着问什么,让她去洗漱。


    等郁离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物,擦着头发回房,就看到两个孩子也在房里,挨在傅闻宵身边,和他分享他们的糖。


    旁边的桌上还有一碗刚熬好的黑漆漆的药,散发浓郁的怪味。


    “小叔叔,给你吃糖。”傅燕笙捧着自己的糖,奶声奶气地说,“吃糖就不苦了。”


    傅燕回也很大方地要将自己的糖给小叔叔吃。


    他们每次生病都要喝苦苦的药,让他们记忆深刻,每次只要吃药,小脸就能皱成苦瓜。


    见小叔叔每天都要喝这么一碗黑漆漆的药,他们心里十分同情。


    是以这次郁离带糖回来,他们虽然很馋,但都强行忍着,决定给小叔叔甜甜嘴。


    傅闻宵朝他们笑了笑,温声道:“不用了,你们吃罢。”


    两个孩子瞅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似乎不明白糖这么好吃的东西,小叔叔为什么不要?


    傅燕笙的嘴巴撅了起来,有些委屈。


    他们真的很想将自己的糖给小叔叔的,但小叔叔不要,怎么办?


    傅闻宵看着两个孩子,伸手拿走傅燕笙手里的糖,含笑道:“那我要一块就好,剩下的你们吃吧。”


    两个孩子瞅了瞅他,觉得也行。


    傅燕回将自己手里的糖掰成两半,兄妹俩分着吃。


    甜滋滋的糖让他们高兴地笑起来,一边含着糖,一边朝进门的郁离说:“小婶婶,糖好甜呢。”


    “真的吗?”郁离说道,“我也想吃糖。”


    听到这话,兄妹俩眨巴了下眼睛,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他们将糖都吃了,怎么办?


    想着,他们转头看向傅闻宵手里的那块糖,他还没有吃,傅燕回便道:“小叔叔,你的糖分小婶婶一半吧。”


    傅闻宵:“……”你们可真大方。


    傅闻宵将糖递给郁离。


    郁离拿起那块糖,将它掰成两块,一块放到自己嘴里,一块给他,说道:“明天我去城里,多买点糖回来给你服药后吃。”


    看他每天都喝那么可怕的药,她觉得家里有必要多备些糖之类的东西。


    傅闻宵修长的手指虚拢着,捏着那块糖,闻言问道:“你明天还要进城?”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又问她,“你找到活了?”


    郁离脸上不由露出笑容,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她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是啊,找到了。”


    傅闻宵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真的能在城里找到活计,不免有些好奇她找到什么样的活儿,问道:“你找了什么活儿?”


    “杀猪。”


    傅闻宵:“……”


    傅闻宵忍不住看她,她看起来非常淡定,仿佛找个杀猪的活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他再次问:“……你以前杀过?”


    郁离一脸自信,“没有,不过我看过。”


    傅闻宵:“……”


    郁离确实很自信,她连怪物都杀过,还杀不了一头猪吗?


    虽然她确实没杀过猪,不过原主以前见过杀年猪,在郁离眼里,确实很简单,并不是什么难事。


    傅闻宵消化了会儿,终于接受她找了个杀猪的活儿的事。


    他笑了下,说道:“挺好的,好好干。”然后又问她工作地点和时间,以及报酬之类的。


    问得这般细,也是担心她被骗。


    傅闻宵暗忖,如果有人敢骗她,被她发现的话,只怕骗她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罢?


    从她能顺利地从郁家拿走二十两嫁妆来看,她虽然单纯,却也不是什么愚蠢之辈,有一套行事准则。


    这样也挺好的,不容易被人欺负。


    郁离便将肉铺的地址和他说了说,还有工作的时间。


    “这么早出门?”傅闻宵微微蹙眉。


    杀猪的时间太早,她住在村里,几乎是天还没亮就要赶去县城,届时天还是黑的,她在天黑时不能视物,走夜路会很麻烦吧?


    郁离不在意,“我今天回来时,特地走路回来认了遍路。”只要有路她就能走,看不看得见不是问题。


    想到什么,她又说:“屠叔说明天他也要去县城,正好和他结伴一起走。”


    “屠叔?”傅闻宵的记忆很好,很快就记起这人是山里的猎户屠老大,上次她在山里救了宣怀卿时,将人交给屠老大,这屠老大和宣怀卿是认识的。


    能和宣怀卿认识,并得他信任,曾经应该是宣老将军麾下的将士。


    或者说,屠老大现在还是宣老将军的人,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回到村子里。


    不过瞬息间,傅闻宵约莫已经明白郁离这杀猪的活儿是怎么来的了。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今天在城里遇到屠猎户?”


    “是啊。”


    郁离便将自己在城里买肉时遇到屠老大,屠老大不仅给她一块肉,还给她介绍工作的事和他说了说。


    “……屠叔真是好人,给我介绍赚钱的活计呢。”郁离对给她工作的屠老大、张复很有好感,特别想到很快就会赚钱买自己想吃的东西,心里就止不住高兴。


    傅闻宵说道:“你救了他的朋友,他谢你是应该的。”


    郁离哦了一声,嘴里含着糖,压根儿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这时,灶房那边飘来浓郁的肉香味。


    郁离终于坐不住,飞快地说道:“我去看看娘的饭做得怎么样了,我去帮她打下手。”


    两个孩子也被肉香味勾得不行,跟着她一起跑了。


    傅闻宵坐在窗边,看着他们一起出门。


    夕阳已经落到山的那边,天边是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仿佛要将山野烧起来。


    绚丽的色泽渲染着这个宁静的村落,也在他眼底燃烧。


    好半晌,傅闻宵端起凉了的药一口饮尽,将那块糖放进嘴里。


    这是很粗糙的饴糖,若是以往的他,绝对不会多看一眼,也没有人敢将这样不够精致美味的糖送到他面前。


    然而现在,坐在这个偏远落魄的乡下宅子里,糖的甜味在嘴里泛开,心里一片宁静平和。


    ?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合一,晚上要去喝喜酒,就不更新了哈。


    明天早上准时9:00更新。


    第 29 章


    ◎吃肉啦◎


    灶房里,周氏正在炖红烧肉。


    郁离和两个孩子寻着肉香味过来,然后就驻扎在灶房不肯走了,就算热得满头大汗,还是坚持待着。


    三双眼睛都盯着正在炖肉的锅。


    “阿奶,我们帮你烧火。”


    傅燕回、傅燕笙乖巧地说。


    连两个孩子都懂得要劳动才有饭吃,郁离觉得自己也不能干看着,主动问道:“娘,我帮你打下手,要做什么?”


    周氏哪里看不出他们这是馋肉了,有些好笑,也没赶他们走。


    她笑道:“我做了红烧肉,你们再等等,还要再炖会儿才能入味。”


    她用竹漏勺将锅里煮得半生不熟的米捞起,放到另一个锅上蒸。


    今天除了煮了豆粥外,还做了一锅捞饭,主要是给郁离吃的,以她的饭量,自然不能只吃稀的,还得吃些干的才能顶饱。


    因郁离今儿买了粮食回来,周氏做起饭来,也越发的大手脚。


    郁离虽然馋得慌,但肉还没做好,只能等着。


    见砧板上还放着一小块的肉,郁离问这是要做什么。


    “给宵哥儿蒸点鸡蛋肉饼补身体。”周氏叹气,“宵哥儿的胃口不好,吃得清淡,今儿难得有新鲜的肉,给他蒸一些。”


    郁离听后,点了点头,心里对傅闻宵更同情了。


    这个世界的食物那么好吃,他居然因为生病没胃口,实在是可怜。


    听说要将肉剁成肉糜,郁离觉得这活自己能干,便拿起刀将这小块的肉剁了。


    剁好肉后,她将肉放到一个碗里递给周氏。


    周氏往碗里打了个鸡蛋,然后简单地洒了点盐搅匀,便端到灶上去蒸。


    接着周氏又煮了一盆青菜汤,等青菜汤煮好后,锅里的肉也已经炖好。


    周氏将蒸好的鸡蛋肉饼取出来,往肉饼淋了一点酱油添加风味,再洒上葱丝,然后盛了一小盘青菜和一碗粥,端到屋子里给傅闻宵。


    郁离则将锅里炖着的红烧肉倒出来。


    周氏炖的肉很多,满满的一大盆,香气四溢,诱得人口水都流出来。


    郁离暗暗吞咽唾沫,急忙将肉端到桌上。


    天气热肉放不住,周氏只能尽量将这块肉给做了,只留下两斤左右的肉用盐抹了腌着,做成咸肉,放到阴凉处阴着,这样能吃一段时间。


    咸肉用来炒鸡蛋、炒蒜苗等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等周氏送完饭过来,他们也开始吃晚饭。


    晚饭的主食有捞饭和稀粥,天气闷热,人都没什么胃口,加上干活回来渴得厉害,更想吃点汤汤水水的东西,就着粥水一起喝十分解渴。


    当然这样吃会不饱,如果是在农忙时,还会做一锅捞饭一起吃。


    郁离没有胃口不好的时候,捞饭配着红烧肉,吃麻麻香。


    不仅是她,傅燕回、傅燕笙吃得头也不抬,小脸都沾上红烧肉的酱汁。


    兄妹俩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了,加上周氏的手艺确实好,这红烧肉做得十分地道美味,酱汁用来拌饭更香,连饭都能多吃半碗。


    周氏见他们吃得狼吞虎咽的,担心呛着,叮嘱道:“你们别吃太快,喝点青菜汤。”


    两个孩子胡乱地点头。


    郁离听话地喝了口青菜汤,真心实意地夸道:“娘,你的厨艺真好。”


    周氏的厨艺确实很好,甚至可以说是讲究。


    她总能将简单的食材做得很美味,肯定是特地学过的。


    郁离从原主的记忆里见过郁家人做肉,都是随便丢到锅里煮熟就行,或者切成片炒,再放点盐什么的,很少会弄什么花样。


    纵使如此,郁家人都觉得这样的水煮肉很美味了,只有郁老大一家会露出几分嫌弃之色。


    郁老大一家住在县城,估计没少在县城下馆子,自然是瞧不上这种农家的水煮肉。


    周氏抿嘴笑道:“喜欢就多吃一些。”


    郁离点头,理所当然地说:“我会多吃的。”


    郁离多吃的结果,就是将晚上煮的饭和粥都吃光光,还有一大盆的水煮青菜,以及大半的肉。


    其实她能吃光所有的肉,不过想到肉这么难得,还是忍住了,留明天吃。


    这一顿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肚子里有了油水,难得有种饱腹感,不再心慌得厉害。


    果然吃肉才是人类进化的最终目标。


    郁离暗暗点头,希望以后每顿都能有肉吃。


    吃过晚饭,周氏收拾好碗筷,终于有时间去翻郁离带回来的东西。


    她先是看郁离带回来的布,已经琢磨着怎么给她做衣服,她买的布不少,可以给她四五套的衣服。


    乡下人一年到头都没件新衣裳,主要是布不便宜,就算做衣裳,也是扯点布做个一套就行。


    周氏自然不会觉得郁离买的布太多,郁离身上没一件能看的衣服,肯定要给她做几套换着穿的。


    这时,郁离将钱袋子拿过来,取出郁银绣品的钱,剩下的都给周氏。


    “娘,这钱给你。”


    周氏看着这银子,共有一两。


    她知道自己的绣品能卖多少钱,除了用来买针钱和布料,再给傅闻宵买药,已经去得差不多,能剩下两百文左右吧,不可能还剩一两的。


    这银子不用问也知道,是郁离自己的。


    周氏赶紧摆手,“离娘,不用……”


    郁离道:“你收着,这是给你们的生活费,平时想买点什么也方便。”接着她又笑起来,“我现在有工作了,可以养家。”


    她现在待在傅家,住傅家的、吃傅家的,给他们生活费是应该的。


    那些村民们说的话,其实她也听进耳里,知道傅家只出不进,傅闻宵的药钱还那么贵,要是她不帮衬着点,光靠周氏做绣活的钱,只怕支撑不了这个家的开销。


    想到这里,郁离又说:“锦华绣庄的掌柜说,娘你的绣品很好,连县令夫人都喜欢,让你可以做点其他的,例如桌屏这些,一个能卖到三到五两呢。”


    周氏闻言双眼一亮,尔后又道:“桌屏比绣帕、荷包要讲究,要花的心思也比较多,我怕时间不够……”


    家里虽然没什么活,只是傅闻宵一旦生病,她就没时间做这个。


    还有一个原因,她其实也不是不想接,而是不想太引人注目,毕竟他们孤儿寡母回到青石村里,还是别太引人注目比较好。


    郁离没多想,说道:“时间怎么会不够?娘你要是想绣,明天我就去绣庄和掌柜说,拿些绣桌屏的料子和彩线回来给你。”


    周氏张了张嘴,最后想到家里已经没有多少积蓄,犹豫着应下。


    宵哥儿的药不能断,总不能指望离娘一个人赚钱,她还是努力多绣点东西赚钱。


    而且,这都过了三年,应该没有人再盯着他们了吧?


    说完这个,郁离又道:“娘,这次我买的布不多,除了给我做两套衣裳外,剩下的也给大家做一套吧。”


    她做事向来讲究公平,同住一个屋檐下,自己有的,别人也要有。


    她的情况特殊,没有件像样的衣裳,可以先做两套,剩下的布正好一人做一套衣服。


    周氏赶紧道:“不用,我们都有衣服穿,这布先给你做四套衣裳方便换洗,剩下的收起来。”


    郁离瞅了瞅她,想到周氏还要做绣活赚钱,于是也没说什么。


    接着郁离拿起给郁银买的绣钱和布料,将剩下的糖都包起来,说道:“娘,我将这些送去给二妹她们。”


    周氏应了一声,叮嘱道:“天快要黑了,路上小心,别摔着了。”


    “我知道。”-


    郁离拿着东西出了门,直奔郁家而去。


    暮色渐沉,村里的人大多都已经回家吃饭,准备洗漱休息,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些晚归的村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


    来到郁家附近,郁离遇到冯婶子。


    冯婶子也是刚回来,手里拿着把野菜,脚上还沾着泥巴,见到郁离打了一声招呼,笑问道:“离娘怎么过来了?”


    “我今天去县城,帮三妹买了些绣钱,给她送过来。”


    郁离说着,想到什么,从包里拿出两块饴糖,用油纸包着递给冯婶子。


    “婶子,我今天去县城买了糖,给你家元娘、大妞和二牛、小牛他们也尝尝味道。”


    冯婶子帮了原主很多,还在原主饿得快晕倒时给原主吃过饭,这恩情原主一直记着,郁离自然也是记着的。


    冯婶子赶紧推回去,“这可是金贵玩意,你自个留着吃就好,不用给他们。”


    郁离将它塞到她手里,“我这边还有。”


    接着也不和冯婶子再推来推去的,和她道别,直接进了郁家的院子。


    冯婶子看着她进入郁家的院门,然后笑了笑,带着两块糖回家。


    回到家里,十三岁的女儿元娘和两个儿媳妇已经将晚餐做好,大伙儿都在等着她回来吃饭,男人们没闲着,坐在院子里搓麻绳,一边说着明天要干的活,三个孙子孙女乖巧地帮大人们端着碗过来。


    冯婶子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招呼三个孙子孙女过来,拿了一块糖掰开分给他们。


    孙女大妞嘴里含着甜滋滋的糖,高兴地问:“阿奶,糖好吃,哪里来的?”


    这糖可是金贵玩意儿,乡下人很少会吃的,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买一些甜甜嘴。


    冯婶子道:“是离娘给的。”


    听到这话,大伙儿都看过来。


    冯婶子去洗干净手,然后坐下来吃饭,将刚才遇到郁离的事和他们说了说。


    冯家的大儿媳妇看了眼舍不得一下子吃完糖的女儿,说道:“听说离娘今儿进城了。”


    村里人凑到一起就喜欢说闲话,说八卦,最近村里没什么新鲜事,一点小事大伙也能说好久。


    像郁离今天去县城的事,不过一会儿,就传得到处都是。


    二儿媳妇也道:“看来离娘嫁去傅家后过得还算不错。”


    要不然也不会舍得买糖。


    这买糖的钱,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傅家给的。当初他们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郁离嫁去傅家时,只拎了个破旧的包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可见郁家做得有多过分,郁离身上更不可能有什么银钱。


    冯家自是不知郁离从郁家那里要了二十两嫁妆的事,郁老爷子要面子,不准旁人说出去,加上他还打着将那二十两银子要回来的主意,自然也不会大肆宣扬,不然以后真做出从出嫁女手中要回嫁妆这事,郁家这名声也不必要了。


    郁家有两个读书郎,郁老爷子很在乎名声,不想让大房的两个孙子的名声受损。


    冯婶子点头,赞成二儿媳妇的话。


    虽说傅书生身体不好,不是什么良缘,当初郁离是以冲喜的名头嫁过去的,可这人都嫁过去了,除了好好过日子外,还能如何?


    幸好傅家没郁家过分,郁离在傅家过得还算挺好的,也算是有个好归宿。


    **


    郁离进门时,郁家人刚吃完晚饭。


    见到她,郁老太太又想到昨天她拿走的那二十两,顿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刚要冷哼一声,就见她平静地看过来,那双眼睛幽冷幽冷的,沐浴着深沉的暮色,瘦削的身体仿佛在无限拉长,如若一只蛰伏在密林里的野兽。


    郁老太太暗暗吞咽口唾沫,耷拉着脖子,赶紧躲回正房。


    三房的人同样迅速地回了房。


    连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拿她没辙,现在他们也不敢和她对上,能躲着就躲着,等郁老大回来收拾她。


    回到房后,郁老太太对盘腿坐在窗边抽烟的郁老爷子说:“老头子,离娘这死丫头怎么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嫁去傅家,傅家给她这么大的胆子?”


    难道是觉得自己出嫁了,他们管不住她,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这么一想,郁老太太突然很后悔为了二十两将她嫁去傅家,甚至这二十两最后居然没了,感觉就像赔了夫人又折兵。


    郁老爷子沉默地抽着旱烟,冷声道:“不过是个愚蠢的。”


    傅家早已经落魄,家里唯一成年的男丁是个病秧子,扛不起事,经年生病花钱吃药看病,傅家迟早会被拖垮。


    届时,她便知道傅家真不算什么。


    在郁老爷子心里,郁离就是个愚蠢的妇人,她根本不知道家里供出两个秀才公是多大的荣耀,届时二房和三房也能跟着沾光,连她们这些出嫁女也会被人高看几眼。


    大房能读书,能考秀才,能为郁家改换门庭,他偏心大房有什么不对?


    等以后两个孙子考上秀才,她就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事有多愚蠢,有得她后悔的时候。


    **


    郁金姐妹三个对郁离的到来自然十分高兴。


    “大姐,吃过饭了吗?要不要我给你煮些?”郁金关心地问,很担心她饿肚子。


    她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加上已经知道郁离的饭量,觉得她以前都在饿肚子,心里难受得厉害,就怕她没吃饱。


    郁离说已经吃饱了,让她们不必忙活,她过来是给她们送东西的。


    姐妹几个去了西屋的房间,屋里太暗,郁金将油灯点起。


    这油灯当然不是她们屋子的,是堂屋里的,郁金理直气壮地拿过来用,郁老太太等人知道后,也不好说什么,就是少不了指桑骂槐一通。


    郁离将帮郁金买的布料和绣线取出来给她,然后将卖绣品的钱从钱袋子里倒出来。


    “这是三妹做的绣品卖的钱。”


    看到倒在床上的铜板,郁金惊呼一声,“这么多?”


    郁珠数了数,不过数到一百后,她就不知道怎么数了,于是将一百个铜板放到一旁,继续数下个一百。


    当她数完后,高兴地说:“有四个一百。”


    “那就是四百文。”郁金沉着脸说,“以往都是三叔进城给大伯送粮时,顺便拿三妹的绣品去卖,每次都说只卖三百文……”


    郁银每个月做的绣品的数量都是一样的,因为这是郁老太太要求的,必须要做够这个量,不然就骂她是懒货,在家里白吃白喝。


    郁老三负责帮忙拿绣品去城里卖,每次都只拿回三百文。


    那这其中的一百文去哪里了?


    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郁金脸色阴沉得厉害。


    郁银也紧皱着眉,心情有些不好。


    任谁得知自己辛苦做的绣品拿去卖,却被人昧掉一百文,心里都不会高兴的。


    郁离当即就站起身,说道:“走,我们去找三叔要回来。”


    姐妹三个呆了呆,然后郁金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坚定地跟在大姐身后。


    现在这个家,她只听大姐的,只要大姐说的事,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做,不必去想什么后果。


    这是郁离给她的一种绝对安全感。


    郁银和郁珠见两个姐姐要去找三叔讨公道,下意识也跟着去了。


    郁离也没拒绝。


    倒是郁金犹豫了下,觉得这事有她和大姐就行,不怎么愿意让两个妹妹牵扯进去。尔后又想到郁家这样的环境,她们总要成长的,不能一直缩在后面,对她们并不好。


    她们得经历事,才能成长起来,以后才不会被人欺负。


    ?


    作者有话说:


    开始双更啦,更新时间是——早上9:00一更,晚上19:00前一更。


    第 30 章


    ◎三房被打◎


    郁离她们刚出门,就见到隔壁房的门打开,郁老二夫妻俩走出来。


    柳氏小声地问:“离娘,你们要去做什么?”


    夫妻俩每次得知长女回娘家时,一颗心就提起来,担心郁离又做出什么惹怒老太太的事。


    他们是管不住这女儿的,也不知道怎么管,但心里还是希望她别惹事。


    要不然,等郁老大回来,只怕吃亏的还是她。


    郁老大素来被郁老爷子夫妻看重,从小被送去书塾读书,后来又娶了秀才之女,生了两个有出息的儿子,还在县城找到一个体面的活计,吃住都在县城,俨然成为乡下人眼里体面的县城人。


    在郁老二、郁老三心里,这个大哥高高在上,在郁家威望十足,是无法撼动的存在。


    只要是他说的话,连里长、乡老、族长等都愿意听一听,给他面子,村里的人也对他极为敬重。


    不是郁老二夫妻悲观,而是他们太明白郁老大在郁家、在村里所代表的威望,很少有人敢反抗他。


    如果郁老大要收拾自己女儿,他们觉得,郁离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们也不希望她被惩治,落得不好。


    其实他们是希望她在傅家好好过日子,别回娘家掺和。


    傅家没有那么多的活,周氏又是个心善的婆婆,当傅家的媳妇比在郁家好多了,她怎么就不懂呢?


    郁离看他们一眼,说道:“去找三叔。”


    闻言,夫妻俩先是松口气,只要不是去找老爷子和老太太就好。


    尔后又有些惊讶,郁老二问:“你们找老三做什么?”


    郁离没有说话,平静的面容在暮色中透露出一股冷漠。


    不像是面对父母,像是两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郁金道:“爹、娘,你们别管,这次的事是三叔做得不对,你们在屋里待着就好。”


    她知道爹娘没用,靠不住,没指望他们帮忙出头,只要他们乖乖地缩在屋子里,不管旁人怎么说,他们维持原样就好。


    不指望他们能保护女儿,也不希望他们帮着外人指责她们。


    郁金现在对父母的要求很低,低到只要他们维持原样,继续这副没用的样子,不给她们添乱就好。


    郁老二夫妻俩看着女儿们平静的神色,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朝三房那边去了-


    许是因为郁离回来,郁家非常安静,大伙儿都窝在房间里,就算渴了,也不敢出门喝口水。


    天边只剩下些许暮色,天色越发的暗了。


    郁离带着妹妹们来到三房,敲响三房的门。


    “谁啊?”屋里响起三婶王氏的声音。


    郁离道:“是我。”


    这声音响起时,里面有片刻的沉默,接着一阵椅子倒地的声音传来,可以预见里面的情景有多兵荒马乱。


    郁金等人听得一清二楚,姐妹三个的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像猫一样,几欲发光。


    她们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带着激动,又有紧张,还有一股不知名的气从心口窜出,让她们觉得什么都不用怕。


    这世间没什么能让她们怕的,遇到不公平的事时,她们就应该这么勇敢地直面,而不是忍气吞声,觉得是自己的错。


    好半晌,三房的门终于打开。


    开门的是郁老三,他站在门口,看着四个侄女,明显很不自在,声音也有些发紧,“离、离娘,你们有什么事吗?”


    屋里的王氏紧张地竖起耳朵,担心郁离这煞星来找他们三房的麻烦。


    就连正屋那边,听到动静的郁老太太和郁老爷子也不由竖耳倾听。


    可以说,不知不觉中,郁离的一举一动已经完全牵扯着郁家所有人的心,只要她动一下,他们就紧张得不行。


    郁离没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地说:“三叔,你以往帮阿银拿绣品去县城的绣庄卖时,除去买布料和绣线的钱外,每个月应该能得四百文左右,你只将三百文给阿奶,剩下的一百文哪里去了?”


    瞬间,所有人都是一愣。


    郁老三和屋里的王氏脸色大变。


    这时,正房那边梆的一声响起,就见郁老太太猛地将门打开,像炮仗一样冲出来。


    “好你个老三,你居然昧下一百文钱!”


    那可是一百文啊,每个月一百文,这几年下来,都不知道有多少钱!


    在郁老太太心里,郁家所有人的钱都是她的,是她要攒着留给两个孙子读书的,以往虽然知道郁老三不老实,出去干活打零工时,肯定有昧下银子,但想着也不会太多,便睁只眼、闭只眼。


    哪知道他的胆子这么大,光是郁银的绣品,他居然敢昧下一百文。


    要是只有几文、十几文就算了,一百文实在太多了。


    郁老太太的战斗力非凡,盛怒之下,抄起院子里的藤条就朝郁老三抽过去。


    郁老三不敢还手,被她抽得上窜下跳。


    “娘,别打别打……”


    “我打死你这个贪财鬼、你这衰鬼!居然骗到你老娘头上来了!”郁老太太大怒,抽得更疯狂,“赶紧将钱给我吐出来,这是我的钱……”


    郁离带着妹妹们往后退了退,以免郁老太太的藤条不长眼抽过来。


    听到郁老太太的话,她提醒道:“阿奶,这是阿银的钱,不是你的。”


    在她心里,郁银赚的钱就是她自己的,就算因为没有分家,要上交公中,那也可以,大房那边上交收入的几成,她也上交几成,总要留点给赚钱的人,不然这得多寒心啊。


    吃得少,干得多,赚了钱还一文都没到自己手里。


    就算是老黄牛,也没这么被压榨的道理。


    没哪家是这样的,一文钱都不留给赚钱的人,他们这边一般掌管银钱的老人都会只收下收入的一半入公中,剩下的由小辈拿着。


    郁老太太噎了下,想要反驳又怕她动手,最后只能将一股子的气出在郁老三身上,抽得更狠了。


    郁老三不是郁离,他可不敢反抗母亲,更不敢夺去郁老太太手里的藤条,只能在院子里四下乱窜,让老太太别生气。


    屋里的王氏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被打,冲出去要阻止老太太。


    郁老太太正气得厉害,当即连她一起打,打得王氏哎哟哎哟地惨叫,连冯家那边都听到动静,站在门口朝郁家这边张望。


    最后还是郁敬忠兄弟三个不忍心看着父母被打,跑出来阻止老太太。


    “阿奶,你不要打我爹娘……”


    最小的郁敬义抱着郁老太太的腿大哭出声。


    郁老太太舍不得打孙子,终于作罢,拿着藤条指着郁老三,厉声问:“钱呢?”


    郁老三被打得头脸脖子等地方都是藤条印痕,有些地方都肿起来,老太太打人可不兴什么不打脸,专门往衣服遮不住的地方打。


    不仅是他,王氏也顶着满脸的鞭痕,又疼又委屈。


    听到郁老太太质问,郁老三嗫嚅道:“娘,都、都被我花光了……”


    “花光了?”郁老太太拉高声音,“每个月一百文,两年下来,都有二两多的银子……”


    郁银的年纪小,两年前做的绣活不怎么样,也卖不出几个钱。


    后来她下了苦功夫,绣品渐渐地出众,绣庄方才收下,就是这两年卖的绣品的数量和价格才固定下来的。


    郁老太太气得够呛,只要想到郁老三昧了二两多的银子,就心疼得厉害,又想动鞭子抽他们。


    这时,郁离开口了,“三叔,这二两银子你得还给阿银。”


    “什么?这怎么行……”王氏刚开口,就意识到说这话的是郁离,赶紧闭上嘴。


    但她心里是不愿意的,那可是二两银子啊,都被他们花光了,怎么还?


    郁离却不管,她平静地说:“三叔你既然昧了阿银做绣活的银子,你必须要还,你若是不还……”


    瞬间,所有人屏息地看着她。


    要是不还,她要做什么?


    “那我只好砸了三叔你们的房子抵债了。”郁离看向三房的住处,“给你们三天时间,还不上的话,我就回来砸掉你们的房子。”


    郁老三夫妻脸色大变。


    这威胁实在太凶残、太可恶了。


    要是她说打他们一顿,他们还没那么急,如果她真的打了,这侄女打叔叔婶婶,怎么说都是她没理,届时他们还能拿这事去找族长、乡老说一说,他们可不是老爷子要面子。


    可要是她只是砸房子……


    他们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守在家里吧?就算他们守着,他们也没办法阻止她不砸房子。


    郁离没管他们怎么想,告知他们还钱的时间后,便带着妹妹们回西屋。


    郁老太太嘴巴动了动,想说这应该是要上交公中的钱,但想到她的威胁,又默默地闭上嘴巴。


    只是她心里十分不快活,指着郁老三夫妻俩的鼻子破口大骂。


    郁金姐妹几个忍不住回头看。


    以往老太太骂的人都是她们父母,三房一家在旁看热闹,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轮到三叔一家被骂了。


    回到西屋,便见守在门口的郁老二夫妻俩。


    夫妻俩也听到郁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大骂三房的声音,他们心里的感觉和三个女儿差不多,挺微妙的。


    郁金好心地提醒一句,“爹娘,你们没事就回房休息罢,省得阿奶看到你们又要骂。”


    老太太正在气头上,说不定骂完三房后又来骂他们。


    毕竟家里最好捏的软柿子就是郁老二夫妻了。


    听到这话,郁老二夫妻赶紧回房歇息。


    他们可不想挨老太太的骂。


    郁金见状,自嘲地笑了下,也不知道笑什么。


    她跟着郁离回房,情绪莫名有些低落,直到郁离拿出一块糖,掰成几块,往三个妹妹嘴里一人塞了一块糖。


    甜滋滋的味道让三个姑娘瞬间就忘记其他。


    “大姐,这就是糖吗?好好吃啊!”郁珠双手捧着脸,小心地含着糖,都舍不得吞咽,怕嘴里的糖一下子没了。


    她以前见过大房的郁琴和郁敬宗他们吃糖。


    当时她眼巴巴地看着,然后被那两人凶,郁敬宗将吃剩下的糖纸丢在地上,上面还黏着些糖渍,让她想吃就趴过去舔。


    要不是郁金路过看到将她拉走,或许她真的趴着舔了。


    郁银和郁金也是生平第一次吃糖,原来糖的味道是这样的,比山里最甜的果子还要甜。


    姐妹三个瞬间被糖征服。


    郁金问道:“大姐,这糖哪里来的?”


    “我在县城买的。”郁离说道,“对了,我在县城找到活了,以后我会给你们买好吃的。”


    三个妹妹双眼发亮地看着她,满脸惊喜之色。


    在县城找到活了?那就代表她以后能赚到钱,而且这钱不必上交郁家的公中,都是捏在她手里的。


    这比什么都强。


    郁金迫不及待地问:“大姐,是什么活?我、我能做吗?”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然后很快就变得坚定。


    凭什么姑娘家不能去县城找活干?


    她现在已经十四岁,明年就十五岁,十五岁及笄,也算是大人了,凭什么不能去工作赚钱,而是要被拘在家里,干着永远干不完的活儿,却讨不了一点的好,还说她是在家里白吃白喝?


    既然如此,她就去找活干,赚钱回来就不是白吃白喝了。


    如果是以前,郁金断然不敢这么问,也觉得不现实。


    老太太是不会允许她们出去找活干,家里的活都干不完,哪会让女娃出去干活赚钱?万一翅膀硬了怎么办?


    虽说农闲时,也有乡下的妇人出去找些活儿干,可大多数都是已婚的妇人,未出嫁的年轻姑娘还是被拘在家里干活的。


    她们若是不干,那不得老太太来干?怎么行?


    在郁老太太心里,并不觉得女娃有多能干,赚钱也不是女娃的事,从来没想过要让孙女去县城找什么活干。


    郁离见妹妹们欢喜地看着自己,很喜欢她们此时的眼神,说道:“杀猪。”


    三个妹妹:“……”


    三个妹妹眼里的惊喜和希望僵住,然后面面相觑。


    “杀、杀猪?”郁金小心翼翼地问,“大姐,你会杀吗?”


    她有些纠结,虽然觉得现在的大姐很厉害,但她实在没想过她要去杀猪,怎么说呢,这个活计并不在她的预期之内。


    郁离道:“会的,我看过人家杀年猪,知道怎么杀。”


    三个妹妹看她自信的模样,最终选择相信她。


    等她们知道杀一头猪有多少文钱时,都惊呼起来,瞬间觉得杀猪真是个好活计,要是一天多杀几头,那岂不是有个几百文?都抵得过郁银一个月辛苦做的绣活的钱了。


    郁金满脸兴奋,“大姐,我能去杀猪吗?我、我觉得我也能行!”


    她也看过人家杀年猪,知道怎么杀,而且她觉得自己并不怕杀猪。


    郁离捏了捏她瘦巴巴的手臂,然后摇头,“杀猪需要力气,你不行。”


    郁金顿时失落起来。


    这时郁离又道:“我会多留意的,看看有什么适合你的活,到时候你也去干吧。”


    她并不觉得女孩子不应该出门工作,就算这年头很少有年轻姑娘家在外奔波做生意,但她觉得没问题的。


    反正她会看着,会保护好几个妹妹的。


    郁金非常惊喜,扑过去抱住她,“大姐,谢谢你,我好开心。”


    郁离有瞬间的僵硬,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不过想到这是妹妹,渐渐放松下来。


    郁珠见状,也笑着扑到两个姐姐身上。


    郁银原本恬静地笑着,看到搂在一起大笑的姐妹们,终于忍不住,凑过去靠在大姐身边,被她伸手环住时,抿着嘴轻轻地笑了。


    真好啊!


    她在心里想着,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


    作者有话说:


    今天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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