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该说说了,我让你查的事,没进展你不会到我眼前晃这一下。”淮枢宁转着酒杯抬眼。
“当然!”羽弗冬清了清嗓子,说道,“大进展没有,不过,本就在收集各路消息,按殿下的意思吩咐下去后,很快就收到了线报。百里外,有个跟魔打过交道的老妪还活着。”
羽弗冬压低声音道:“我亲自找去问了,那老妪说——般若公主还活着。”
二十年前,老妪家中突然出现两个魔。
他们路过此地,恰巧饿了,便烹了老妪的儿子儿媳以及刚出生的幼孙填肚子。
或许是嫌弃老妪上了年岁,肉柴不香,两只魔放过了她,只叮嘱她自己好好捂着嘴,莫要哭出声打扰他们进食。
两只魔大快朵颐时,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老妪,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原话她也记不清多少了,那种情形下,还能听几句对话,已经很了不起了。”羽弗冬伸出两根手指,“两句,只剩两句,她还能记起。”
吃她儿孙的那只魔说:“按人的排序算,般若公主到底算太子还是皇帝?还是摄政太后呢?魔王子又该如何算呢?”
只吃她儿媳的那只魔说:“我愿尊她为皇帝,至于魔王子……国师?哈哈哈人族是这么算的吗?”
淮枢宁若有所思。
羽弗冬知道这点消息不够,解释道:“还在调查中,和咱之前的调查都放一起看的话……我认为,般若公主还活着的可能性,不小。”
淮枢宁忽然笑了一声,点头道:“不错。这些年我总有种感觉,同我们交手的那些魔,背后的魔主,行事风格不像魔,隐约像个……位高权重的人族女主。”
这些年潜入华京的魔,总有种报私仇的感觉。不仅如此,与魔暗通款曲的华京人族也不在少数,密谋行刺国主的那些人,背后多少都有魔的影子。
之前,她怀疑那加之子是受了般若公主教导才会如此行事。现在看,如果那加死后,并不是魔王子当政而是般若公主……一切就通了。
羽弗冬感慨道:“人族公主能在魔域活这么久吗?如果她还活着,现在有六十了吧?”
“魔不会甘心居人之下。”淮枢宁道,“我猜,可能是以某种形式活着。”
“……只留了个脑袋发号施令?还是说,做了垂帘听政的那种?”羽弗冬猜测,“比如,借儿子的身份号令群魔?”
“……国师。”淮枢宁沉吟道,“他们把魔王子比作国师……羽弗,国师一般都做什么?”
“要是参考人族前朝的那个国师,”羽弗冬表情古怪道,“就……自杀喷血,开祖庙祭天,召唤咱们出来。”
“在此之前呢?”
羽弗冬想了想,一边摇头一边说:“我不清楚,这得问曲衔了。”
“国师……”淮枢宁拇指搓着下巴,喃喃道,“魔能接触到这个词,必然也是般若公主教的。般若公主眼中,国师会是什么呢?为什么魔王子不是储君,而是国师?”
“虽然你要我查的还没结论。但,有一点,应该可以确定了吧。”羽弗冬说,“咱们这些年怀疑的应该是真的。他们在参照人族的国家规格,组建魔军和朝廷。”
淮枢宁举起酒杯,扬了扬眉,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一饮而尽。
“我们,照计划行事。”她说。
“好怕被他们提前发觉,我们已经发觉他们在秘密养魔军这件事。”羽弗冬小声道。
淮枢宁展开洁白泛光的贝扇,前后翻面把玩了会儿,忽然道:“羽弗,妙殊和我断联了。”
她屈起手指敲了敲扇子上的龙纹。
“杳无音信。”
羽弗冬眼睛一亮,兴奋道:“他进去了?!”
淮枢宁嘴角扯出缕微笑。
“不管用了什么方法,此刻,他一定已身在魔域。”
羽弗冬又担忧起来:“要拿到魔域地形图,还要掌握他们的情况……妙殊一定很辛苦,好担心他出不来。”
“妙殊能进去,就一定能出来。”淮枢宁语气平静道,“此事,唯独妙殊能办到。”
只需静等即可。
尹楼兰睡不着,后半夜到医馆里,慢悠悠清理残存的药材,写了个长长的单子。
核对三遍后,看着那长到拖地的药材补货单,他眉头轻蹙,面露难色。
这些常备药材不能不补,聆夜城的街坊邻居都等着用,所以他必须尽快到繁都去,找姐姐置办了带回来。找姐姐不能只拿不给钱,这才是问题所在。
他反复盘了自己的积蓄后,翻起了衣箱。取舍到天亮,千舍万舍的,才忍痛挑出两套衣裳,仔细叠好,抱着去了当铺。
接着,他给坛中妖配了药水,摸去了西角巷子茶老板的住处,轻轻叩门。
坛中妖声音隔着门传出:“谁啊?老狐狸昨晚出去吃酒了,还没回。我叫甘清,我可以给你捎话!”
尹楼兰放下手,默默想了几圈,小声道:“是我。”
他声音不大,是一种很省力气的答话方式,不知坛中妖怎么听见的,或许只是因为声音小,坛中妖推出的。
“美人儿!”坛中妖高高兴兴道,“你来看我了?!”
院子里传来钝钝的蹦跳声,声音逐渐靠近门,“吱呀”一声,坛中妖拉开门,绿叶子在头顶昂扬着,仰起一张五官粗糙的傻脸冲尹楼兰笑。
尹楼兰将药汁递给他:“一日一次。”
“老狐狸说你医馆塌了?”
“……又好了。”尹楼兰垂眼,看向坛中妖的脚。
这小妖虽然分开了两条腿,但脚趾还连着,没长出根根分明的脚趾形状来。
“这药缺了几样药草,效果不如从前那般好……”尹楼兰说,“我要去繁都……尹府,置办些药材回来。”
“那你医馆怎么办?”坛中妖关心道。
“缺药,也开不了,就关了吧。”尹楼兰说。
“得多久啊?”坛中妖问。
尹楼兰想起,下个月是尹琏的生辰,既然回繁都,那就应该给尹琏过了生辰再走。
“要十来天。”
“我给你看医馆!”坛中妖自告奋勇道,“你那吃了能让他们变大变长的药还在吗?在我就只卖这个!这个我会卖!”
尹楼兰别开眼,被谁逼迫似的,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好半晌,皱眉道:“只是时间长,不是别的长……”
“管它呢,反正有这玩意儿在就行,也是个重要营生呢,我替你卖!”坛中妖挥手,就这么敲定了。
医馆暂时托付给坛中妖后,尹楼兰稍稍轻松了些,盘算着自己要穿什么样的衣裳去繁都见尹宗夏。
想来想去,他翻出了箱底的织锦披风,淡紫色连枝牡丹纹,搭件浅杏色的挂里,不寒酸也不会太惹眼,不会让姐姐担忧他马虎度日。
只是袖摆那里破了个小洞,得仔细织补。
尹楼兰怕自己针线拙劣,被尹宗夏瞧出织补痕迹,思来想去,艰难翻出蛇妖需要的一小壶药酒,带着这件织锦披风去了城南的曹家,那个聘了蛇妖做女婿的城南大户。
曹家有个绣娘出身的奶娘,针线活做得很是细致。
尹楼兰找上门,曹家的蛇妖女婿前来接待。
“尹先生。”蛇妖细长的脸,眉眼都是细长上挑的,嘴唇薄薄两片,乍看不舒服,但越看越耐看,算是眉目清秀,妖形不重的相貌了。
尹楼兰同他说了要去繁都购药,想请曹府帮忙织补这披风的事,蛇妖豪爽应下,叫人来将披风拿去给绣娘。
“找我们就对了,先生这件织锦是好东西,旁人粗手粗脚的,确实不好补。”蛇妖说罢,又道:“先生来的也巧,我前几日正好蛇蜕,这次蜕了一整张,完整得很,就给先生入药用吧。”
他塞来了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里面就是他蜕掉的皮。看蛇妖的笑容,这皮蜕得完整,他很是自豪。
尹楼兰轻轻摆手:“医馆遭难,一时紧张,就先不换了。”
“我听说了,不是让你收,这是我送你的。”蛇妖道。
曹府的下人又送来了几匹色泽鲜艳的布缎。
尹楼兰瞪大了眼,不解,但眼巴巴盯着看。
蛇妖言语真诚道:“我自小受爹娘照拂,化形了报恩,却因妖身薄弱,让夫人频频受失胎之苦,今年这胎总算是稳固了些……前不久,我夫人有早产之兆,是尹宗夏圣手救护及时,才保住了此胎。我感激不尽,先生这次去繁都,替我将这份谢礼送去,聊表心意。”
尹楼兰想起了他也有东西要给蛇妖,垂着头摸索了许久,从袖中掏出了那壶药酒。
这药酒,与他常卖的那些“变长”的药,效果相反。这是专门给蛇妖抑制淫念用的。
蛇妖瘾大且生机重,遇房中事,常常难自抑。一不小心时久且频繁,与人结合,并不是幸事。故而,需要一些药来抑制欲念,平衡与人的关系。
“……医馆塌时虽然砸中了它,但还是剩了一些。”尹楼兰道,“你且喝着先,我从繁都回来,会抓紧再熬制。”
蛇妖唉声叹气道:“蛇性本淫,唉唉。要不是先生……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在曹府补好织锦披风后,尹楼兰到金银楼去,给尹琏瞧个小金锁作生辰礼。
聆夜城的金银楼虽然以楼自称,实则就是个小铺子。储金不多,看来看去,也就三个指甲盖大小的金锁。
金银楼的老板是个胖乎乎的商人,家底大约和曹家差不多。尹楼兰犹豫着买长命百岁还是纳福时,这老板笑呵呵从府中赶来,停在他身边,呼哧喘气地说:“小先生,药馆重建,珠钱还够吗?”
“开销大啊……”老板又不加掩饰地朝尹楼兰身旁贴了贴,小眼睛黏在他拿着金锁的手上,似乎想要一把抱住这只手往自己的大脸上揉。
“我母亲年纪大,需要个人照顾,小先生没处去,可以来我府上……”
一声悠扬清亮的声音响起。
“在这儿做什么呢?”
淮枢宁一身雪白,周身带着阳光,哗啦一展扇,挡开那老板的小眼神,气定神闲摇了摇,合拢了扇子,挑过尹楼兰下巴。
“不是说好了,睡醒要等我,咱们一起去繁都吗?”
尹楼兰犹犹豫豫扔来一记气鼓鼓的眼神,手推开了她的扇子。
“买什么呢?”淮枢宁凑过来,扇子从他手中托起金锁,眯眼看了片刻,撇了下嘴角,歪头笑道,“我带你去买大的。”
金银楼的老板吧唧了吧唧嘴,在淮枢宁警告的斜睥下,识趣地让开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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