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家之前,季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本以为自己会遭遇强烈的抵抗,甚至和父母爆发严重的争吵。
可当他见到父母才发现,他们妥协得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或许他们本就缺乏做这件事的正当性,如果没有季然资助,他们也没有卖掉房子供季丞轩上学的勇气。
父母其实比他想象的要自私得多,哪怕他们如此喜欢季丞轩,也依旧无法为他做出这样的牺牲。
“你不愿意就算了吧。”母亲再次用这样的话结束了话题,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无奈,她永远是那个占据道德高地的受害者。
季然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开口前又忍住了,他已经疲于审判自己的父母。
而且比起异想天开的爸妈,季丞轩的情况反而更让他感到头疼。
季丞轩太喜欢打游戏了,就算不让他打游戏,他也会看游戏短视频,在网上学一堆烂梗,完全不爱学习。问他将来怎么办,就说要当主播打游戏。
爸妈也不赞同他这种异想天开,嘴上骂骂咧咧,但行为却在助纣为虐。
季然也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管教弟弟,可当时他连自己都活不明白,心里对这个弟弟又有怨气,虽然物质上没有苛待对方,但并未认真替他谋划将来。
这次季然不打算坐视不管了,他问季丞轩:“你说你不想学习,只想玩游戏?”
季丞轩:“你阻止我也没用,我满了十八岁就要当游戏主播。”
“十八岁当游戏主播?”季然说,“那你今年都12岁,得赶紧练习技术了。”
这番回答大大出乎季丞轩意料,他扬起脑袋问:“你不反对我打游戏吗?”
“怎么会?”季然摇头,“我是来帮助你实现梦想的。”
季丞轩似乎不太相信,季然就拿出一张作息表,说:“这是职业选手的作息时间,从明天起,你就按照这个来训练吧。”
像是职业选手那样训练?!季丞轩兴奋起来,二话不说就点了头。
这件事没这么快出成果,季然打算先和寒深说明一下情况。
他本想打电话和寒深说,但一想到自己只完成了一半任务,就强迫自己忍住了。
季然啊季然,你可不能这么粘人。
他发消息和寒深说明情况:我已经说服了我爸妈,但我弟弟的情况还需要一点时间解决,我可以晚些向您汇报吗?
Samuel:可以。
季然本想还说点儿什么,可打完字又全都删除了,只是回复:好的,今天谢谢您,晚安。
消息发出去,他把手机放在了一旁,他觉得寒深不会回复他了。可是下一刻,对话框里多出一条消息。
Samuel:不客气,晚安。
季然突然感觉有些开心,他回了个乖巧的表情包,又看了一遍聊天记录,把顶端的昵称从[Samuel]改成了[寒深]。
从此刻起,他觉得自己和寒深有了一些工作以外的联系。
这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变得特别。
晚上季然做了个好梦,具体内容他已经记不得了,可梦醒后他依旧能感到梦里的开心。
至于7点半被他叫醒的季丞轩,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眼睛都睁不开就被季然带出门,围着小区跑圈圈。
40分钟跑步时间结束,季丞轩已经累得半死,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饭,就要倒下睡回笼觉。
却被季然一把掀开被子:“别睡了,职业选手现在已经开始训练了。”
季丞轩打了个哈欠,又爬起来开始打游戏。起初他还兴致勃勃,可排位比他想象中还要累,尤其是他还没队友,单排又净遇到傻逼。
6个小时的排位让季丞轩烦躁无比,没想到晚上又被季然压着训练补兵。
2个小时的补兵,季丞轩打了20分钟就开始放弃了。
季然:“起来,继续。”
季丞轩躺着装死。
季然低头在他耳边恶魔低语:“你不是要当游戏主播吗?这样下去可不行。”
季丞轩咬牙补完兵,又被季然压着复盘练习。
季丞轩:“……”
啊啊啊啊!!!他要爆炸了!!!
最后一项任务结束,季丞轩已经累得不行,洗完澡倒头就睡,连短视频都懒得刷了。
他们母亲很惊讶:“之前骂他好多遍都不知道休息,现在竟然主动睡觉了。”
看着累得直打鼾的季丞轩,季然心道: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他们再次重复以上作息。季丞轩到了下午就不乐意了,可他想到哥哥明天上班就没时间管他,又咬牙坚持了下来。
却没想到他大哥竟然说服了爸妈,自己去上班了就让他爸陪跑,他妈守着他玩游戏。
又这样玩了三天,季丞轩已经要玩吐了,终于在某个深夜破了防。
“我再也不玩游戏了!”季丞轩把手机一扔,大叫起来。
季然捡起手机重新塞回他手里:“休息十分钟,然后继续。”
季丞轩不接:“我不玩了!”
季然:“不玩游戏怎么当游戏主播?”
季丞轩:“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主播!”
季然:“遇到一点点挫折就放弃可不行。”
“我真的不想打游戏了,”季丞轩大叫起来,“我喜欢打游戏,只不过是为了和同学有共同话题。”
季然问他:“你打游戏,是为了交朋友吗?”
季丞轩似乎觉得有些丢脸,但他这几天打游戏都要打吐了,实在不想再继续下去,于是点头说是。
他只是个学习和家境都很普通的小胖子,性格也不好,在学校一直没什么朋友。直到有天他说自己的梦想是当游戏主播,这才吸引了一波爱玩游戏的玩伴。
于是他开始张口闭口都是游戏,说他要当游戏主播,要成为职业选手,说得多了,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季然叹了口气,也不太忍心骂他了。
他还以为季丞轩这么讨父母欢迎,在学校也会有很多朋友,没想到是个被人嫌弃的熊孩子。
季然拍了拍他肩膀,缓声道:“我理解你想交朋友的心情,但勉强交来的朋友并不长久。”
季丞轩低着头,一声不吭。
季然又问:“你觉得你们现在是朋友了,你不愿意放弃他们?”
季丞轩点点头。
季然:“那你们还聊游戏之外的话题吗?除了玩游戏,他们写作业会叫你吗?出去玩会叫你吗?”
季丞轩沉默了一会儿,很轻地摇了头。
季然不忍心把话说太重,只是道:“我理解你想要朋友的心情,但这只是一种短暂的陪伴,真正的友谊不是这样的。真正的友谊应该是平等、互相尊重、信任彼此,分享悲伤和快乐,而不是全程只有你一个人配合他们。”
“可是……”季丞轩吸了吸鼻子,开口时已经带上了小颤音,“可是我根本找不到这样的朋友。”
季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他一度也有几次机会获得真正的友谊,但都因为各种原因错过了。
他记忆最深的一次是高考后,他和几个室友维持了一段良好的关系。高考结束后,几个室友打算去各自家里玩儿,也询问季然是否要参与。
季然很心动,可他当时还住乡下,羞于让朋友们看到他贫穷的家庭,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家人同意。
于是季然笑着拒绝了,就此错过了和他们进一步发展友谊的契机。
后来高中同学聚会,季然看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比别人都要亲密。季然几次想搭话都找不到交流的机会,最终也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回归了普通同学。
如果当时答应就好了。
如果当时他勇敢走出那一步,或许就收获了一生的友谊。
季然曾不止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可是却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可现在季丞轩还小,季然心想,他还有改变的可能。
季然告诉季丞轩:“通常情况下,我们更容易和周围的人建立起友谊,比如说你的邻居,同学。因为距离近,更容易见面,可以创造出更多的共同回忆。”
季丞轩仰着头,听得很认真。
“其次是有共同爱好,”季然说,“你想通过打游戏的方式结交朋友,这件事本身没有错。可惜因为各种原因,你们没能发展出友谊。”
季丞轩吸了吸鼻子,有些可怜地问:“为什么?”
季然:“或许是他们已经有好朋友了,或许是和你没有别的话题,于是你们关系只停留在了游戏里。”
季丞轩表情变得更可怜了。
“但通过共同兴趣交朋友这件事本身没错,”季然说,“除了打游戏,你可以想想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认真的钻研,并且感到快乐。在这个过程中,你自然而然就能交到朋友。”
季丞轩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
“但还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勇敢的交朋友。”季然告诉他,“当你想和一个人做朋友,想和一个人一起玩儿时,就要勇敢表达出来,告诉对方。当然,我们在过程中要讲礼貌。”
季丞轩点点头,又问:“那第二点呢?”
“就算现在没有朋友也没关系,”季然说,“不用特意去巴结别人,只需要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等到了恰当的时间,你总会收获属于自己的友谊。”
听完这些话,季丞轩目光充满了敬佩:“哥你好厉害哦。”
“我毕竟比你大这么多,”季然揉了揉他脑袋,缓声道,“时间不早了,去睡吧。”
季丞轩撒娇:“今晚我想抱着你睡。”
季然:“不行。”
“那我抱着你一只手,”季承轩抓着他的手甩来甩去,“就一只手嘛好不好?”
“季丞轩。”季然突然喊了他全名。
季丞轩敏锐地察觉了什么,有些害怕地松了手。
季然看向他眼睛:“我问你一件事,你诚实告诉我,好不好?”
季丞轩谨慎地点了点头。
季然:“你为什么要把我送你的电纸书卖了?”
季丞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季然:“我想知道原因,是因为你缺钱吗?”
季丞轩摇头,闷了十几秒,终于哭了出来:“哥,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把电纸书送给同学了。”
“送给同学?”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季然意料之外。
季丞轩点头,说:“同学过生日,我把那个当礼物了。”
季然表情沉了沉:“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季丞轩哭得更凶了:“对不起,我不该把你送我的礼物送给别人,我下次不会了。”
季然没有放过他,语气严厉地批评:“记住这句话,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不珍惜我送的东西,以后我都不会再送礼物给你了。”
“知道了。”季丞轩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季然:“还有呢?”
季丞轩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季然:“朋友之间要量力而行,不要送超出自己承受范围的礼品。”
季丞轩打了个哭嗝,又问季然:“还有吗?”
季然说还有。
季丞轩又要哭了。
季然却递出右手,说:“不是要抱着我的手睡吗?”
季丞轩呆了一瞬,破涕为笑抓住了季然的手。
晚上,小胖子睡在季然身边,鼾声吵得他失了眠。
季然伸手一把捏住他鼻子,季丞轩安静了两秒,季然一松手,鼾声变得更大了。
季然彻底睡不着了,他捏了把弟弟软趴趴的脸颊,有些高兴、又有些落寞,如果当初也有人跟他说这些就好了。
季丞轩,你小子给我好好儿的,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季然穿上羽绒服,打算去阳台吹吹风。
家人都睡了,整个房子里静悄悄的。季然小心翼翼地打开阳台玻璃门,天气有些冷,城市浸泡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中,季然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就想起了寒深。
他想告诉他一切都处理好了,他顺利完成了他布置的任务。
季然跑回房间拿手机,可拨出电话前一刻又停了下来。都这个时间点了,寒深已经睡了吧。
他本想打消念头,可他又想起自己对季丞轩说的——
要勇敢的交朋友。
要勇敢的表达出来。
季然打开寒深对话框,发去一条消息:晚上好,您睡了吗?
那边没有回复。
这么晚了,果然还是休息了吧。
季然等了十分钟都没能收到回复,就在他不抱希望准备回去睡觉时,手机在他掌心震了一下。
寒深:刚洗完澡,怎么了?
寒风中,季然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抿了抿唇,谨慎地斟酌着措辞:家人的事我处理好了,现在可以给您打电话吗?
消息刚发出去,寒深电话就打了过来。
“季然,晚上好。”男人微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季然几乎快要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寒深叫他季然,寒深在表扬他。
“您好,”季然说,“希望这么晚没有打扰您。”
“不会,我还没有休息,”寒深问他,“困难你已经解决,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吗?”
这一晚,季然和寒深聊了很久,刚开始他还在说自己父母,弟弟,说他如何处理这些事情。可后来话题就跑远了,变成一些琐碎日常分享。
但不管聊什么,季然都感觉非常开心,有一种身体变得透明,几乎快要飘起来的错觉。
阳台太冷了,季然打了个喷嚏,寒深让他回到室内。可季然还不想挂电话,就这样握着手机躺在了沙发上。
害怕吵醒家人,他不得不放低音量,这让他的声音变得更软了,透过手机在耳边响起,就像是情人睡前说的悄悄话。
电话那头的寒深沉默了许久,但他没有叫停。
“您怎么还不睡,您一天真的只需要睡4个小时吗?”
“真羡慕您,我上班后每天都睡不醒。”
“真的非常感谢您,”他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要向寒深道谢,“我想请您吃饭,喝酒…………睡觉…………”
他太困了,但还记得自己在打电话,说完要睡觉就倒了下去。
寒深耐心地听着季然的胡言乱语,并依次回答了他所有问题。
“正常睡眠时间是6小时,工作太忙会压缩到3小时或者不睡。”
“不用羡慕我,每个人体质不同,天赋也不一样,你这个年纪,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吃饭可以,喝酒也行,至于和我睡觉……”
“抱歉,现在还不行。”
电话那头变得非常安静,只剩下一道均匀的呼吸声。
寒深便不再说话了,又过了十几分钟,他对电话那头说了晚安。
夜色中,寒深声音变得无比温柔,知道季然听不见,于是他又继续补充:“祝你好梦。”
第32章
次日,季然送走了父母和弟弟,季然发现爸妈看他的眼神变了。
他们变得紧绷,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股不自觉的讨好和畏惧,仿佛是害怕说错话又让他不开心。只有在和季丞轩相处时,才会流露出一些放松和亲昵。
季然闭上眼,心道这已经是他能拥有的最好结局,他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上车前,母亲小心翼翼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季然却说不回去了。
刚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季然实在不想短期内又回去,回家舟车劳顿,还要应付一大堆亲戚,再加上外公外婆身体健朗,他以后还有尽孝的时间。
送走父母后,季然给房子做了个大扫除,看着空荡下来的客厅,终于感到了一股久违的宁静。
说起来,这件事能这么顺利解决,还要多亏寒深的帮助。
但口头感谢有些没有诚意,季然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询问——
[Julian]:可以请您吃饭吗?我想当面向您表达谢意。
[寒深]:周日我有时间。
[Julian]:那周日晚上?
季然觉得请晚饭会更正式一些。
[寒深]:中午可以吗?
[Julian]:也可以,我整理了几家餐厅,您看您喜欢哪个。
[寒深]:客随主便,你决定就行。
[Julian]:嗯嗯,那我晚点儿发您。
季然选了一家环境味道都还不错的西餐厅,价格稍贵,但他现在可以负担。
预定好餐厅后,季然抓了抓自己有些长的刘海儿,决定去理发店剪个头。
“帅哥要染头吗?”理发师拨了拨他的头发,“你长得精致,完全可以驾驭更复杂的发型。”
季然此时已经洗过头了,半湿的头发贴着头皮,却也不见狼狈,反而显得五官越发精致。
他抬头看向理发师,问:“什么样的?”
理发师:“可以烫个微卷,再染个白金亚麻色,绝对跟洋娃娃一样,走出去像是小明星。”
季然想象了一下自己那样子,感觉还不错,有但是突然改头换面也太高调了,和寒深吃个饭而已,他不想显得这么隆重。他拒绝了理发师,说剪短就行。
理发师遗憾地给他剪了个微分碎盖,又让季然加他微信,说下次还可以找他。
回去路上,季然又去商场给自己挑了支香水。
之前那瓶大地和寒深撞了香,他只敢在家里用,这次季然想买一只可以在外面用的。
他试了许多香,最后选择了一款老香满堂红。
前调是很纯正的柑橘味,中调是平衡的花香,古典又贵气,季然几乎一下就喜欢上了。这让他想象出自己西装革履,成为职场精英的样子。
对现在的他来说有些太成熟了,但明天要和寒深吃饭,季然不想显得太幼稚。
柜姐把购物袋递给季然,又礼貌询问:“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季然真被她问到了,他确实还想选一件小礼物送给寒深。但他想象不出寒深还缺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有什么兴趣爱好。
柜姐向他推荐领带、领夹、围巾、手套这类物品,但季然又觉得太私密了,送这些贴身带的东西,就好像他在暗示什么一样。
最后季然选择了一款万宝龙的钢笔,有点儿超出他预算,但季然又想到寒深低价租给他的房子,给他置办的昂贵西服,咬牙付了这笔钱。
买完这些已经是晚上6点,季然步行回家,随便给自己弄了点儿吃的。
说实话,他有些过于兴奋了,有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的轻松,但更多是对明天的期待。这种心情就像是和朋友约好第二天出去玩,季然总会在这种时候失眠。
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在乎,季然又去楼下跑步,回来后洗了个澡。他没有穿衣服,裹着浴巾进了衣帽间。
衣帽间里有一大片落地镜,季然对着镜子解开了浴巾。
不知是不是最近开始跑步的原因,他身体变得更紧致了,腹部已经隐约可见马甲线。季然打开那扇上锁的衣柜,换上了久违的裙子。
依旧是jk制服,不过这套贵了许多,上身也更显精致了。季然又给自己系上蝴蝶领结,穿上蕾丝打底蓬蓬裙,堆堆袜,玛丽珍黑皮鞋。他搭配得很用心,哪怕和西装革履的寒深站在一起也不突兀。
当然他不会穿裙子去见寒深,只是他太兴奋了,不给自己找点儿什么做,就会一直想象明天的事情。季然支起手机,给自己拍了一个女装视频。
@上班哪有不疯的:
[视频]想穿裙子去见他。
#男生女装
网友迅速涌了进来:
[欢迎宝宝回来,啊啊啊啊等死我了!!]
[斯哈斯哈,这次好清纯哦,香香]
[等等,宝宝想穿裙子去见谁???啊啊啊我不允许]
虎鲸给视频点了个赞。
网友:???
[你们什么意思?]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他们肯定对彼此有点儿意思。]
季然不想他们误会,在评论区回复:别乱猜,没意思。
[可是,虎鲸大大没有回复你诶。]
[看来是某个人单方面的意思。]
[但我怎么觉得宝宝也会对虎鲸有意思呢?]
越传越离谱了,季然之前本来不在乎这些评论的,但这次却认真回复起来。
@上班哪有不疯的:不是,是想穿给现实中的人看。
网友有些失望,但注意力又很快转移到季然是不是喜欢上了谁。可惜季然没有再回复了。
季然又想起了明天的邀约,他忍不住开始想象,如果他穿着裙子去见寒深,对方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不行,寒深会把他当成变态吧。
季然有些失落地退出软件,脱裙子上了床。
一夜无梦,第二天季然早早就醒了,好消息是今天天气不错,坏消息是他头发睡得乱七八糟,旁边翘起两股呆毛,他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他昨天刚剪的头!
季然有些崩溃,出门前把两根呆毛打湿,这才勉强压了下去。
他今天穿了寒深买的那套西装,之前季然还有些介意,但现在似乎已经能坦然接受了,甚至还隐隐有些高兴。
他们约的是12点,季然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餐厅,本以为自己还会等一会儿,没想到寒深已经到了。
寒深一贯重视着装,可今天看起来竟比以往更加正式。西装、领带、发型无一不精致,往窗边一坐,就仿佛明星在拍时尚大片,大半个餐厅的人都在看他。
来得比他早就算了,连打扮都比他隆重。
季然呆呆站在门口,被这个意外打得措手不及,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就乱了。
他脱下大衣交给服务员,一时间有些拘谨。
还是寒深先开口:“你怎么过来的?”
季然有些尴尬,老实回答:“走过来的。”
他今天醒太早,在家里磨蹭许久都还不到时间,11点就出门了。又嫌打车太快,干脆直接步行过来。好在路上风景不错,冬天的太阳暖暖的,晒得他很舒服。
季然:“您怎么来这么早?”
寒深:“我今天休息,时间多。”
寒深今天休息,时间多……那也就意味着,他们除了吃饭还能做别的事情?
季然有些开心,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他压下嘴角的弧度,这才想起自己带了礼物,又把东西递给寒深。
“送给我的?”寒深表情有些意外。
季然点点头,又故作轻松地说:“昨天路过,感觉比较适合您,就随手买了。”
寒深:“我可以拆开吗?”
季然点头:“可以的。”
寒深打开礼盒,里面装着一只万宝龙钢笔,还是价格不菲的联名款。
他沉默了几秒,说:“太破费了。”
他知道这笔支出对季然来说意味着什么。
季然怕寒深让他拿去退了,连忙解释:“您帮了我一个大忙,而且也帮我省了房租,甚至送了我一套西装,这份礼物不算什么的。”
寒深这一生收到过无数礼物,再昂贵独特的都有,可是都不如这支钢笔令他触动。
季然连自己都还没摆脱经济困难,就愿意花这么大一笔钱报答他。
人太好,也太傻了。
受了一点儿好就要加倍返还给对方,生怕让别人吃了亏。
寒深被这样的品质所吸引,也有许多博得季然好感的方法。但季然越这样,寒深越不敢贸然行动,他怕只要自己稍微对季然好一点儿,这个傻孩子就掏心掏肺,什么都给出来了。
那不是他能承受的东西。
寒深合上礼盒,缓声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但以后不用这么破费。”
季然点头,乖乖说了声好。
寒深又说:“西装很适合你。”
他注意到自己穿了那套衣服!
高兴之余,季然有些不好意思:“是您眼光好。”
寒深目光再次落到了季然身上,男生干干净净地坐在他对面,能看得出来他相当重视这次会面,特意理了发,喷了香水,还穿上自己最体面的一套服装,像是去见喜欢的姑娘。
他似乎有些紧张,双手捧着玻璃杯,不停地喝里面的柠檬水缓解尴尬。
“先点菜吧。”寒深唤来服务员。
季然这才恍然大悟,连忙道:“您点,我吃什么都可以。”
他似乎没请过客,也不知道主人请客不让客人点餐的道理。
但这不是商务会谈,寒深也不在乎这些细节,见季然真的选择困难,就点了两份店里的招牌套餐。
等餐的过程有些漫长,季然不是个擅长交流的人,说自己的情况他怕寒深觉得无趣,问题太多又怕寒深觉得自己打探隐私。他只得握紧水杯,不停地给自己肚子里灌柠檬水。
“你过年回老家吗?”寒深很自然地发起话题。
季然本来是不回的,他自己觉得没什么,能独自享有7天假期反而觉得很开心。但打工人独自在外过年,在别人听起来难免有些可怜。季然含糊其辞:“应该要吧。”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还没等对方说话就反问寒深:“您过年回老家吗?”
季然说完才意识到,寒深老家就在沪市,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季然多少有些窘迫,寒深却很认真地回复:“要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年后再去国外看母亲和弟弟。”
季然有些意外:“他们不回来过年吗?”
寒深说:“今年不回。”
季然:“哦。”
寒深没再说话,季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隐约有些尴尬。季然忽地懊恼起来,之前寒深都说他弟弟在外治病了,他怎么还这么没眼力见,竟然问了这种问题。
他有些想道歉,但又觉得道歉反而会让气氛变得更尴尬。正不知该如何办时,突然又听寒深问:“你有什么喜欢的活动吗?”
季然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他喜欢的活动?原来寒深没有生气?他甚至主动转移话题,给了自己一个台阶!
季然心中感激,可这个答案却有些难以回答。
他工作这么忙,本来就没什么私人生活,仅剩的一点儿休息时间就是在家拍女装视频,可是这又难以启齿。
季然绞尽脑汁,告诉寒深:“我还挺喜欢散步的。”
“散步?”寒深似乎有些意外。
季然也知道这算不上什么上得台面的爱好,小声解释:“就上班路上还挺漂亮的,我喜欢这段路程。”
之前坐地铁上班时,季然觉得自己是只传送带上的沙丁鱼,每天宿舍公司两点一线,和这座城市没有任何联系。直到他现在改为步行上班,才觉得稍微融入了这个城市。
虽然上班依旧很累,可当他早上遇见上学的学生,晚上路过喧嚣的酒馆,心中就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和这个社会有所联系。
“这段路确实不错,是市政府重金保护的历史文化老街,”寒深说,“你大学在首都,应该也有不少可以逛的胡同?”
季然又和他聊起了学院路,长安街,东交民巷……大学时他做了不少兼职,几乎把整个城市都走了个遍。
服务员上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不然季然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再说下去。他很少有表达欲这么旺盛的时候,连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不过这是季然第一次吃这么正式的西餐,他专注使用刀叉器具,没了刚才闲聊的心思。让他意外的是这家店味道比想象中要好,又或者只是心情加成,总之,季然把整个套餐都吃完了。
结账时,服务员很自觉地站在靠寒深的位置,她以为是年长者付款。却不料对面的季然掏出手机,说他来结账。
服务员愣了下,歉意地递过账单:“抱歉,这是二位这餐的消费,请过目。”
季然滑到下面看总价,这是他第一次付款这么贵的一顿饭,但因为提前有了心理预期,季然表情还算镇定,掏出手机付了款。
结完账,服务员撤了餐盘,给他们上了一壶新鲜的柠檬水。
时间太早了,他们不到12点就过来,吃完饭也还不到一点。季然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已经撑得要命,可总得要做点儿什么,不然这次见面就要结束了。
季然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还不想离开。
寒深说他今天休息,那自己可以邀请他去别的地方吗?
可会不会太冒昧了?
寒深的时间这么值钱,投资人、创业者想见他一面都难,他愿意陪自己浪费时间吗?
季然焦虑得又喝完了一杯水,还想再倒水时,对面的寒深开了口:“吃完了,要走吗?”
结束了。
他们就要离开了。
季然呆呆地“哦”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他慢吞吞地走到门口,慢吞吞拿过服务员手中的衣服,又慢吞吞地穿在身上。季然走到门口,正午的阳光照亮他乌黑的头发,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依恋和不舍。
但季然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冲寒深笑了下,挥了挥手:“那我回去啦,再见。”
季然转身离开,尽量忽略自己心中的失落。
没事儿的,就像是烟花散落,电影报幕,他们之间也总要结束。
季然慢吞吞地往回走,然而下一刻,他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太用力了,哪怕隔着衣服都让他感到了疼。
季然却无暇顾及,他呆呆站在原地,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寒深抓住了他的手。
寒深也和他同样不舍。
第33章
冬日阳光洒在寒深身上,给他身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连那漆黑的眼眸都被染上了暖色。
季然沉浸在这一片碎金中,感觉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叮叮~”
餐厅大门被人推开,用餐结束的客人走了出来,打破了季然和寒深之间的微妙平衡。
寒深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松开手抓住季然的手,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介意再陪我逛逛吗?这附近有几家我想去的店。”
“好啊。”季然点点头,连尾音都轻快起来。
他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心道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
寒深没说要去哪里,季然也没有问,他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路过一株株古老的梧桐,充满历史古韵的街道。
沪市不像京市,哪怕是冬天树叶也不会全掉光,黄的绿的梧桐树叶挂在枝头,被阳光一照,仿佛翡翠般透亮。
前方有外卖员骑电瓶车逆行,寒深伸手把季然护到身旁,说:“小心。”
季然的额头就撞到了寒深肩膀,还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水味道。
季然扬起被太阳照得发烫的脸颊,红着耳朵说了声谢谢。
糟糕,他好像有点儿太高兴了。
季然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直到发现寒深停在了一家店门口。
“想进去看看吗?”寒深问。
竟然是一家猫咖,季然眼睛都亮了:“我想去!”
他们点了一份豪华版双人撸猫套餐,赠送饮料蛋糕猫咪零食和十张照片。
饮料蛋糕都很普通,但猫真的太可爱了,季然刚坐下就有只布偶来蹭他小腿。首先是脑袋,然后是肉嘟嘟的身体,最后是毛茸茸的尾巴滑过小腿
季然伸手摸了摸布偶脑袋,猫就直接跳到了他膝盖上,季然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它很喜欢你。”寒深递了只小鱼干给季然,说,“你可以喂它。”
季然刚一接过鱼干,布偶猫立刻就吃了起来,别的猫闻到味道也过来了,季然手忙脚乱,有些应付不来。
“寒深,”他求饶地抬起头,语气中带上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撒娇,“快帮帮我。”
寒深欣赏着季然的窘迫,挑眉道:“想我帮你?”
季然:“嗯嗯嗯。”
寒深:“求我。”
季然:?
他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寒深会说出来的话。
这人怎么这样啊,这种时候还要欺负他!
可猫真的太多了,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上爬,季然虽然喜欢猫,但也无法同时招架一大群。
而且这是寒深给他的西装,他不想被猫猫抓坏。
季然抬眸看了眼寒深,又飞快低下了头,红着脸小声说:“求、求您了。”
寒深这才打开一袋猫零食,一半猫咪被寒深吸引走,季然把手里的小鱼干喂完,最后只剩下那只布偶猫在他腿上舔毛。
猫多时季然无法招架,然而当猫真正离开后,季然又有些失落,嘴里不停嘀咕着:“果然是金钱买来的爱,来得快也去得快。”
寒深递给他一张湿巾擦手,说:“猫就是这样一种动物,想粘你就粘你,想走开就走开,一点不受人类控制。”
听起来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季然有些意外:“您养过猫吗?”
“我奶奶在养,”寒深打开相册给季然看照片,“它叫朱膘,今年12岁了。”
照片里出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长毛大橘,金色瞳孔,非常有气质。
“好霸气的猫,但为什么叫朱膘?”季然歪了歪头,有些不解,“是颜料?还是说它的体型?”
寒深笑了笑:“都有。”
从猫咖离开后,他们路过了一家中古店,橱窗里展示着几条漂亮的中古裙,季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和他在网上买的廉价小裙子不同,这些裙子设计经典、裁剪优秀、做工精良,光是穿在模特身上就非常优雅,不敢想象人穿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太好看,但也太贵了。
季然只是隔着玻璃单纯欣赏了一会儿,就和寒深一起离开了。
寒深看了眼门牌号,他记忆力很好,一下就记住了这家店的地址。
他们在街上逛了很久,后来寒深又带季然去了那家老式裁缝店。
上次季然回去后搜过这家店,没想到店面看起来貌不惊人,但只接待会员,价格更是贵得咋舌,不比那些奢侈品成衣差。
寒深似乎是这家店的老顾客,和店长打过招呼后,又说:“请给他量尺寸,做一套西服。”
老裁缝在鼻梁上架起眼镜,又问:“想要什么款式?”
“冬夏各一套,”寒深说,“面料用……”
他们谈了挺久的,直到裁缝进去拿工具,季然这才找到机会开口:“是给您弟弟做衣服吗?”
“不是,”寒深说,“这是做给你的。”
给他做的?季然呆了一瞬,又连忙摇头:“不用了,我不能收。”
寒深没吭声,但季然觉得对方没把他的拒绝放在心里。
季然解释:“我送您钢笔是为了谢谢您之前帮我,又不是想要您给我做西服。”
寒深却问:“你想感谢我有许多种方式,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季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他送出物品除了感谢对方,其实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只要一想到寒深身上有物品和自己相关,季然就会觉得开心。
但他不可能告诉寒深这点,只是反复强调:“就是为了感谢您,而且送礼不是很常见的吗?”
寒深:“你是我助理,以后会和我一起出席很多正式场合,我给你置办工作服也很正常。”
季然不信,固执地追问:“真的只是这样吗?”
寒深安静地看了季然一会儿,突然伸手把季然脑袋转到一边,说:“小孩儿别问这么多。”
不回答就算了,怎么还弄他头发呢?知不知道他为了把呆毛压下去有多辛苦!
季然有些不开心,反驳道:“我才不是小孩子!”
寒深:“才二十岁,不是小孩儿是什么?”
季然不服气反问:“那您多大?”
寒深挑了挑眉:“你猜。”
“四十岁。”季然赌气,故意说了个很夸张的数字。
寒深被他气笑,伸手捏了下季然脸颊:“没良心的小家伙,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吗?”
柔软的手感让寒深有些意外,季然看起来身上没什么肉,没想到脸捏起来还挺软的。于是他又捏了捏。
果然把他当小孩儿,都开始捏他脸了。
季然一把拍掉寒深的手,有些闷闷不乐:“谁让你叫我小孩儿。”
“看看。”寒深碰了下他胳膊,递了张卡片过来。
季然低头一看,竟然是寒深的身份证。
之前他们一起出差,他也帮寒深办过入住,可是一直不敢看对方的私人信息。
季然首先看到了照片,这人真是要命,连身份证证件照都这么好看。
然后他看到了寒深年龄。
光看外表,寒深无疑是很年轻的,要不是气场太盛,说他二十七八也有人信。
但寒深30岁当上投行PM的事迹流传太广了,季然只知道他年纪超过三十,再多就不知道了。
没想到他才32岁,还很年轻嘛。
毕竟沪市初婚年龄都到31岁了。
寒深:“身份证都给你看了,这下相信我不是四十了?”
季然把证件还回去,莫名有些脸热:“反正也快了。”
寒深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年纪很大了吗?”
季然被他受伤的表情吓到,忙摇头:“没有的。”
他有些紧张地解释:“我没有说您年纪大的意思,32岁还很年轻,而且您身体精力都比我好。”
“也不年轻了,”寒深说,“我毕竟比你大了12岁。”
没想到寒深会介意自己的年龄,季然更着急了,又说:“我刚过完生日,已经21岁了,您只大了我11岁。”
寒深沉默了一会儿,问:“所以你不觉得我年纪大?”
季然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完全不觉得,您别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寒深帮他压了下头上的呆毛,说:“这才乖。”
季然呆呆地看着寒深,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脸颊越来越红,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后面的画面都变得轻飘飘起来,季然只记得店里的暖气好热,下午的太阳好大,季然沉浸在蜂蜜一般的闪耀甜蜜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化了。
他们又去吃了晚餐,可结束后时间还很早,于是他们又去看了话剧。
直到晚上12点,寒深把季然送到楼下。
季然在副驾驶坐了一会儿,清晰地意识到这天就要结束了,于是他解开安全带说:“那我先走了,谢谢您送我回来。”
“好。”寒深说,可紧接着又叫了他名字。
寒深又开始叫他季然。
季然心跳得有些快,回头问:“您还有事吗?”
黑夜中,寒深目光变得幽深起来。他沉默了十几秒,或者是更长的时间,然后他问季然:“你一个人可以吗?”
他一个人可以吗?
季然歪了歪头,以为寒深是指他自己上楼,季然笑着回答:“当然可以,您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
寒深便不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对季然说了晚安。
当晚,季然再次梦见了寒深,梦境比以往都要激烈。
早上醒来,季然对着被打湿的内裤呆了几秒,抬手捂住了烧红的脸颊。
季然开始对上班充满激情,开始渴望见到哪怕是工作状态的寒深。
之前他住得远,路上又要挤地铁,基本每天睡不醒,更别提花时间注意形象了。
但自从搬到公司附近后,季然早上时间明显富裕起来。他可以睡到8点才起床,还能在楼下跑步半小时,然后再洗个澡步行去公司。
不过今天他没能跑步,季然起床后洗了个澡,洗掉湿哒哒的内裤,又喷上香水,全副武装来到公司。
他期待能把周末的快乐延续,却直到中午都没能看见寒深。
公司依旧繁忙,依旧有数不清的工作等他完成,季然却有些提不起精神了。
“Samuel怎么没来公司?”Asher也在找寒深,抓住Luke问,“人不在,电话也不接,他不会忘了今天还有个午餐会吧。”
季然偷偷竖起耳朵。
“抱歉,我忘了告诉你。”Luke说,“Samuel中午去见杜小姐,说午餐会安排Amanda替他去。”
“杜小姐?”Asher反应过来,“他又去相亲了?”
Luke露出苦笑:“老寒总的性格,你是知道的。”
Asher咋舌:“能让工作狂取消开会,看来老爷子是真急了。”
“老寒总似乎身体不太好,”Luke说,“这个月Samuel已经去了好几次医院。”
Asher叹了口气:“这人挑个下属都这么费劲,更别提挑老婆了,希望他能挑个喜欢的吧。”
季然呆呆愣在原地,大脑出现了漫长的空白。
寒深去相亲了。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寒深是要结婚的。
和真正的女孩子结婚,而不是像他这种穿裙子的男人。
季然突然明白昨晚寒深那句话的意思了:季然,接下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季然也像昨晚那样做出了回答。
季然没让自己想太久,所以他也没有很伤心。
只是收到猫咖发来的照片时,季然变得很沉默。他本想收到照片后转交一份给寒深,但现在看来,应该没有这个必要了。
晚饭时间,季然去了裁缝店,想请店长退了昨天寒深帮他做的衣服。
他被拒绝了。
店家说衣服虽然是给他的,但订单主人不是他,他无权更改。
没能说服对方,季然只得离开了那里。回公司路上,他路过了之前经过的中古店,本打算停下来欣赏一下裙子,却发现橱窗展示换成了别的衣裳。
季然询问店主裙子去向,对方告诉他,这三条中古裙都出售了。
季然“哦”了一声,点点头离开了。
没想到裙子竟然卖得这么快,他还以为标价这么高,得花好几个月才能卖出去呢。
季然稍微有些遗憾,不过因为他并不打算买这些裙子,所以也仅仅只是遗憾而已。
第34章
季然最近养成了跑步的习惯,最初只是为了锻炼身体,可后来他发现跑步有助于排解压力,心情低落时去跑步,就什么也不会想了。
在运动过程中,季然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感逐渐增强,这给他带来了一种确定性和力量感,让他有信心去处理更多的问题。
结束晨跑,季然回到家先洗澡,再步行去公司上班。
因为昨晚有些失眠,所以早上也起晚了,季然几乎是踩点到的公司。
眼看电梯就要关闭,季然提着电脑包一路小跑过去,可依旧没赶上。他以为自己要迟到了,可电梯关闭前一秒,里面的人却帮他按下了开门键。
“谢谢啊。”季然心中感激,抬脚走了进去。
“不客气。”一道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寒深一袭深色大衣站在门口,是他帮忙按了电梯。
他身后是Asher,笑着和季然打了声招呼。
季然迅速反应过来,笑着说道:“早上好,Asher,Samuel。”
寒深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季然感觉他表情有些紧绷。
电梯里人不少,季然察觉自己快要碰到寒深了,于是往Asher旁边躲了躲。
Asher问他:“吃早饭了吗?”
季然说没有,打工人自然是来公司吃免费早餐。
Asher又说:“那我们一起吧。”
季然同意了,他以为只是和Asher一起,却不料其中竟然包括了寒深。
当他端着餐盘坐在寒深对面时,季然已经无数次懊恼:让你踩点,让你赶时间,让你出门前不吃早饭!
季然埋头默默吃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昨天又去相亲了?”一旁Asher在问寒深,“结果怎么样?”
季然竭力不想让自己关注这个话题,可他依旧听见了寒深的回答。
“没成功。”
Asher叹了口气:“又没成功,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季然已经有些不想听下去了,决定寒深再说他就离开,好在寒深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Asher也只是随口感叹,话题又转到了寒老爷子的病情:“之前看他不是还很硬朗吗?怎么突然就生病了?”
“一些基础病,不算大问题。”寒深解释道,“他一直有高血压和高血脂,这次见老战友喝多了发病,已经被我奶奶督促戒烟酒了。”
“那还好,”Asher松了口气,“看那些媒体写的,我还以为老爷子得了什么重病。”
“没有,”寒深说,“竞争对手发黑稿,打压寒山股价而已。”
寒震杰不仅是他爷爷,还是一所超大型集团的董事长,一旦公布重病讯息,要引起股市和集团高层的大震荡,这是寒家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Asher又说:“不过老爷子年纪毕竟是上去了,而且他那么重视家庭,你又是他最看好的继承人,怪不得一直催你结婚。”
寒深看了眼季然,见季然似乎没有听,也就没有开口。
季然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我吃饱了,我先回去工作了。”
寒深似乎想解释什么,可又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于是就这样看着季然走了。
等到季然离开,寒深突然问:“苏词,你说我如果不结婚会怎么样?”
“你疯啦?”Asher睁大眼睛,“你不想继承家业了吗?”
寒深垂下眼眸,说了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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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然比谁都要清楚他和寒深的差距,也没打算要和对方发生些什么,寒深的行为让他感激,但也仅此而已了。
季然尽量不让自己回想寒深私下的模样,试图把这段关系退回到安全距离。
操作起来并不太难实现,毕竟工作就已经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再加上运动,季然几乎没有什么空余时间,也就不怎么想起寒深了。
而且他最近有也有了一些社交,除夕前一周,季然收到了同事Leo的生日邀请。这次季然终于没有被工作耽搁,和同事一起顺利出席了Leo的生日宴会。
Leo家境似乎不错,直接包场了一个酒吧,还请了小乐队驻唱。
季然下班过来时人已经挺多,丰盛的同事坐在一桌,其他还有很多季然不认识的人,应该是Leo其他圈子的朋友。
季然站在门口,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一旁何书含冲他招了招手:“季然,这边。”
季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脱下大衣坐在了何书含身旁。
没过多久,Leo端着酒杯过来和季然打招呼:“大忙人,终于把你请出来了,感谢Samuel今晚愿意放了你。”
季然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下,求饶道:“你就别取笑我了,打工人的命也是命。”
又有人问:“Leo你不是请了Samuel,他今晚来吗?”
Leo还请了寒深?季然心脏紧了紧。
Leo摇头:“现在都没收到消息,估计不来了。”
季然这才松了口气,也是,寒深工作这么忙,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参加实习生生日party的人。
“还是你牛逼,过生日竟然敢请寒总。”
Leo笑了起来:“试试呗,他不来我也不吃亏。”
社牛的松弛感简直无人能及,季然心想,他或许这辈子都没有Leo这种社交能力。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有人提议玩桌游,季然也被拉去凑数。他长得乖巧无害,脑袋又聪明,别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演戏,一下就赢了三局。
“怎么这样啊!”
“好啊,原来最乖的才是最野的。”
“连赢三局,奖励你喝一杯不过分吧?”
“笑死,你们别这样欺负人。”
“没事儿。”季然摇头,选了一杯度数低的鸡尾酒喝下。他今天也玩得挺开心的,不介意稍微喝一点。
新一轮游戏继续,却没想到有个女孩儿要来加他微信。
季然其实经常被搭讪,但基本都是在学校被陌生人拦下,不太有在朋友的局上被人要联系方式的情况。
之前陌生人加他,季然都是直接拒绝,但考虑到现在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季然就把微信给她了,心道如果对方进一步表示,他再找机会拒绝。
没想到对方行动比他迅速多了,季然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就在门口遇见了这个女孩儿。
她半靠在墙壁上,手里夹着一支烟,小臂上露出半截文身,瓜子脸,黑长直,气质疏离冷淡,给人一种玩摇滚弹贝斯的感觉。
季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特意等他,也就没开口,礼貌地点点头离开了。
对方却跟了上来,说:“可以聊聊吗?”
季然说可以,女孩儿把他带到了酒吧后台一个没人的角落。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季然这才发现这人个子好高,几乎比他还要高一些。
季然不找女朋友,但比女孩子还要矮,还是多少有些打击他的自尊心。
女孩儿自我介绍叫金霄,季然也自报姓名,又听对方问:“你是那个吗?”
“啊?”季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哪个?”
金霄眯着眼睛打量他:“你不是?”
季然根本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于是说自己不是。
金霄:“可惜了。”
季然以为她就此放弃,却没想到这人又问:“那你想要试试吗?”
“啊?”季然愣住了,“试什么?”
金霄却不说话了,只是垂眸看着季然。
季然下班后直接去了party,西装在玩桌游时脱掉了,现在身上只剩下一件衬衫。他最近在运动,肌肉紧实了一些,但腰也变得更细了,衬衫下摆收进西裤里,有一种男生特有的柔韧。
金霄收回目光,在季然耳边说:“4i。”
季然脸一下就红了,他以为这人只是普通对他有意思,没想到竟然这么离经叛道。
“原来你知道啊?”金霄挑了挑眉。
季然有些尴尬,实话实说:“网上看到过。”
害怕对方误会,他又忙表示:“但我不是这个圈子的人。”
金霄就问:“那你是喜欢男人?”
季然不吭声了。
金霄就骂了声靠:“之前我就在想你是不是gay,没想到果然是。”
季然有些尴尬,他不想出柜,但承认喜欢女孩子似乎也不太安全,干脆保持沉默。
“算啦,就不为难你了。”女孩儿摆了摆手,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是这件事说出去的。”
季然松了口气,又说:“我也会替你保密。”
他们离开了后台,金霄回到了人群中,季然听见有人问她怎么样。
金霄摇头,仰头灌了杯酒。
那人又看了眼季然,但没说什么,只是和善的点了点头。
那些都是Leo留学圈子的同学,大部分是沪市本地人,家世不俗。季然没有想和他们结交的意愿,就重新回到了同事队伍里。
没想到桌游却已经收了,这群喝high的人开始玩儿真心话大冒险。
季然也被迫参与游戏,恋爱经历全被套了出来。
“你竟然没谈过恋爱?”同事们都非常震惊,“你长得这么好看,学校又好,女孩儿们都排着队追你吧。”
季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很普通的。”
“太谦虚了,肯定是你不想谈吧。”一个男生笑了起来,“我要是你,我特么同时谈八个。”
女同事大翻白眼:“你不如去死。”
季然受不了这么刺激的玩法,找了个没人认识的角落躲清净。
他座位挨着Leo的同辈亲属,基本都是体制内或者富二代。
他们正在聊相亲,季然听见一个女生问:“你们这种条件严苛的相亲,真的能找到喜欢的人吗?”
“为什么找不到?”一个男生说。
女生:“家世、学历、工作统统筛选一圈,你这哪是找对象?你这分明就是做完形填空题。”
“那就是观念不同了,”男生说,“就算我筛选了家世、学历、工作、外貌这些条件,那我也可以在剩下的人中找一个喜欢的人。”
女生皱眉:“就算你有的挑,那也好无聊。”
“这叫高效率,知道小耀的大老板寒深吧?寒山集团的大少爷。”男生举例说,“人家也是用这样的方法找结婚对象,也能挑到自己喜欢的。”
听到这里,季然有点儿后悔过来了。
女生:“可万一你们遇到各方面都很喜欢的,但只有家世不满足条件的对象呢?”
男人斩钉截铁:“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女生:“为什么?”
男人:“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会接触这类人,更不会考虑和她们发展出感情。”
女生沉默良久,倒吸一口冷气:“嘶,有点儿可怕了。”
男人:“你们圈外人或许难以想象,但现在稍有家底的人基本都是用这种方法,你别觉得这样就没有真爱,但其实我们也能找到喜欢的。”
季然彻底听不下去了,起身离开了那里。
他有点儿想离开了,可是却找不到Leo道别,就坐在吧台旁边等Leo回来。
“要喝点儿什么吗?”调酒师递来了一张酒单。
季然没什么心情品酒,随便指了一杯。
调酒师上酒时,Leo恰好回来了,季然急着去找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入口又甜又腻,季然以为度数不高,就全都喝完了。可没想到紧接着他脸颊就烧了起来,喉咙火辣辣的烫。
这竟然是一杯高度数烈酒。
季然撑着吧台站起来,根本站不稳,要不是有人扶了他一把,他得直接滑下椅子。
“你喝醉啦?”Leo抓着季然胳膊,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季然嘴里冒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话。
Leo把他带到沙发,说:“你先休息,我晚点儿我送你回去。”
“不麻烦你了,”季然摆手,“我可以自己走……”
“别,你这样回家容易出事,”Leo单手把他推回沙发,又对旁边的同事说,“Julian喝醉了,你们替我看着点儿啊,别让他自己回家了。”
同事们看起来都很可靠,再加上季然确实有些醉了,就合眼再沙发上躺了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酒吧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似乎是有重要人物来了。
季然本来也想起来看看,但他头太晕了,脑袋也晕晕沉沉,他抽了张纸巾搭在脸上遮光,倒头睡了过去。
“还以为您不来呢,”Leo和众人把寒深围在中间,开心道,“刚才有人跟我说,我还以为他在骗我。”
“抱歉,来得有些晚,”寒深递过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因为明天还是工作日,Leo也不敢玩得太晚,在寒深提出要离场时,也就招呼大家都结束了。
在酒吧玩儿难免要喝醉几个,好在还有人保持清醒,可以结伴回家,连寒深的车都顺路载了两个实习生。
Leo把人一一安排妥当,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一拍脑门儿才想起来,好家伙,季然还躺在沙发里!
他又回去把季然扶出来,准备自己送人回家。
可季然已经彻底睡着了,他不知道季然住哪儿。
“Julian,季然同学,小鸡鸡,快醒醒,告诉我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Leo一边说一边拍打季然脸颊,却怎么也叫不醒人。
“那没办法了,”Leo嘟哝一声,“今晚你只能跟我回家了。”
“给我吧,”驾驶座的寒深说,“我送他回去。”
寒深之前就载了两个实习生,Leo没有多想,感激道:“那麻烦您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
轿车载着季然离开。
身体好晃,季然感觉自己在坐船,又仿佛被被人塞进了汗蒸房,整个人又晕又闷,非常难受。
似乎有人扶着他回家,又哄着他输入防盗门密码。
虽然已经醉得不轻了,但基本的安全意识季然还是有的。他摇头,一个字也不说。
他身体太软了,现在根本就站不住,寒深只得把季然抵在门上,说:“输密码,开门。”
季然摇头,很凶地告诉他:“寒深说过,不能把密码告诉别人。”
寒深愣了一下,声音不自觉温柔了许多:“那可以告诉寒深吗?”
季然想了想,点头说可以。
寒深:“我就是寒深,我送你回家,你先开门。”
季然却伸手推了他一把,固执起来:“你才不是寒深,寒深他不可能在这里。”
季然本来是很凶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了,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可怜。
寒深有些心软,就问他:“为什么?”
季然瞪了他一眼,一副你怎么这也不懂的表情,但他还是仔仔细细地解释给对面的人听:“因为寒深要相亲,寒深要从符合条件的人中挑一个喜欢的人结婚,寒深他根本就不会接触我这种人。”
季然说完等着对方回答,可这人仿佛傻掉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季然有些不悦:“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他这才听见男人的声影,“你喝醉了,我送你进去。”
“我才不要你送。”季然转身把人推开,捂着密码锁偷偷开了门。
【滴滴——】
门终于开了,季然也啪嗒一下扑到了地板上,连门都没来得及关。
寒深本想直接离开,可季然趴在地垫上的样子看起来可怜极了,他又把季然扶进卧室,听见季然喊口渴,又去外面给他倒杯水。
好热。
好闷。
好渴。
季然怀疑自己又在做梦了,不然他怎么看见了寒深呢?
其实他已经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寒深了,他给自己排满了工作,又安排运动,甚至还积极参加社交活动。
可哪怕他把自己时间排得再满,睡前总有一小段时间是属于寒深。
丢掉手机躺在床上后,季然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他。
除了睡前,其实还有梦里。
最近季然总是梦见他。
大部分梦都是模糊不清没有逻辑的,像是胡乱拼凑出的怪物尸体。
可今天的梦境却格外清晰,真实。
季然能看见寒深走进来,又扶起他身体给他喂水。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气味,体温,以及落在他身上炽热的眼神。
这次捏的人好真啊,季然有些开心。
唯一让他不满的是这人给的是温水,温水不仅不解渴,反而让他越喝越热。
当对方还要喂他水时,季然推开水杯,小声嘟哝:“我要喝冰的。”
然后面前的人走了。
梦都是毫无逻辑的,于是季然也没有在乎这些细节。他太热了,而且又梦到了寒深,于是季然裹紧被子开始奖励自己。
只是不知是不是喝醉了,不管他怎么弄都是软绵绵的,季然试了好几次都不得其法。反而把自己弄得越来越糟,越来越烦躁。
“发烧了?你脸好红。”一只冰凉的大手落在他额头上。
季然呆呆仰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自己刚出去了这么一会儿,季然就满头大汗躲进了被窝里,寒深越发确信他是发了烧。
他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伸手试季然额头的温度:“你还好吗?还要喝水吗?”
“我难受,”季然歪头蹭他掌心,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你帮帮我。”
“我先给你测个体温。”寒深起身要去拿温度计,季然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扯着他跌坐在床里。
寒深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说:“你这样我没办法帮你。”
“可以的。”季然点头,还带上了一股小颤音。
寒深:“怎么帮?”
季然抓着他右手,把他拖进了湿热温暖的被窝。
软软热热的东西在他掌心轻轻搏动,仿佛握住了一只刚破壳的小鸟。
寒深霎时浑身一震,目光沉得发黑:“Julian,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寒深要抽身离开,季然却抓着他的手又压了压,几乎是哭着哀求:“帮帮我……别走,你帮帮我……”
季然醉酒后的声音变得黏黏糊糊,身体又软又烫,眼睛水汪汪的,就像是一块儿被烤得快要化掉的棉花糖,浑身都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寒深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冰冷的手被被窝焐热,久到手心的柔软恢复生机,久到他看见季然眯着眼睛,露出了那种等人疼爱的表情。
寒深心脏一跳,猛地收回了手。
季然生气地睁大双眼,这是他的梦,他不允许有人忤逆。
他重新去抓寒深的手,寒深却说什么也不让他碰了。
季然赌气起来,一把推开面前的男人,掀开被子下床:“不给就算了,我去找别人。”
他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衬衫,两条白而细的大腿在衣摆下方晃荡,动作激烈时还会泄露衣摆下方的风光。
寒深端起床头柜上的冰水一饮而尽,可哪怕他吃掉所有冰块,也无法降低身体的体温。
更让寒深无法忍受的是,他不过移开视线几秒钟,季然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寒深走出卧室,在玄关附近看见了赤脚的男孩儿。
他是真的要去找别人,竟然从卧室一直走到了玄关。
因为是在做梦,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季然伸手想开门,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了回去。
“季然,你疯了?”他看见寒深眼中压抑的怒火。
季然抽了抽鼻子,有些委屈:“你好凶。”
寒深没有说话,季然又说:“你把我弄得好疼。”
寒深于是松开了抓住季然的手。
却不料季然刚才的可怜是装的,他就像是一只不听话的猫咪,主人一不注意就迅速蹿了出去。
他重新跑到玄关,还没来得及碰到门把手,就被人抓住后颈按到了墙上。
粗而热的大掌落下,季然瞬间弓起了身体。
就像是一场突降的暴雨,迅速,猛烈,且水量充沛。
太快了。
也太过强烈。
哪怕是在梦中,这种感觉也无比清晰。
季然抓住男人强壮的小臂,发出了小声的呜咽。
这场意外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迅速。
巨大的眩晕和空白同时袭来,还未等季然回味,他的大脑已经恢复了清明。
穿衣镜里倒映出两道清晰的人影——衣衫不整的季然,还有沾满他黏腻的……寒深。
第35章
季然呆呆望着这一幕,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他喝醉了,还强迫寒深帮他……甚至在他手里……
发生这种事,季然应该是很绝望的,可他现在大脑却出奇地冷静,季然从寒深怀里挣脱出来,语气镇定地说:“抱歉,我喝醉了,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请您离开吧。”
寒深嘴唇动了动:“抱……”
“别道歉!”季然突兀打断了他的话。他已足够无地自容了,别让它更厌恶自己。
寒深就不再说话了,幽深的目光注视着他,里面有许多他读不懂的情绪。
季然不想看,也不想去了解,他打开防盗门,尽量让自己语气冷静:“请您现在立刻离开。”
寒深沉默了几秒,转身离开了那里。
季然去浴室给自己洗了个澡,他全程都表现得很镇定,命令自己什么都不想,只是机械性地命执行动作。
直到他换上睡衣躺在床上,感情重新回笼,季然蜷缩起身体,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
他知道自己对寒深的依恋。
这个人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刚好在他丧失父爱母爱的时候,又以一种长辈的姿态引领他,鼓励他,无限度地包容他。
他们本该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季然憧憬他,模仿他,甚至也一度渴望成为他。
可现在,全都被这一场醉酒彻底毁了。
那些他偷偷藏起来的心思,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弄明白的感情,就被这样残酷地剖露出来。
可他明明自己都没有想清楚,可现在,他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假装懵懂,继续享受寒深的偏爱了。
季然又开始埋怨寒深,虽然他是始作俑者,可这件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寒深他也脱不了干系。
而且寒深怎么连这也帮?明明拒绝他就好了,可他却偏偏进一步纵容了自己的恶行……
季然至今还记得寒深当时看他的眼神,绝对的冷静自持,和一塌糊涂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季然又开始痛恨起寒深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他不想再看见寒深包容他,就仿佛主人看待宠物,能无限度满足他任何出格的要求。
他希望寒深把他当成人,希望寒深也能被他影响,被他牵动情绪。
可他没有,寒深就是寒深,他永远能掌控自己的情绪。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季然讨厌他的冷静自持。
他不想再和寒深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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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季然头晕脑胀地来到公司,他害怕在公司遇见寒深,一整天都小心翼翼,却没想到寒深先一步去海外出差了。
季然这才发现,原来寒深也在躲他。
也是,发生了这种事,最明智的就是保持距离。
季然下定决心要划清界限,可他低估了寒深对自己的影响力。
这是他生命中第一个遇见能完全接纳他,引领他的人,他无法克制对寒深的依恋。哪怕寒深本人不在公司,但当季然看见他办公室,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讯息,还是会被牵动情绪。
但好在他助理岗实习期就要结束,按照管培生的轮换规定,接下来他将会去别的部门。
季然之前还有些舍不得项目,可现在却感谢公司的决定,只要能在物理意义上远离寒深,他自然会逐渐摆脱对他的依赖。
除夕前三天,寒深结束出差回国。
季然和他在楼道里偶遇,他们礼貌地打招呼,谁都看不出他们曾有一段那样的曾经。
与此同时,人事部下了通知,决定了管培生的轮换岗位。
季然满怀欣喜地打开文件,却没有看见自己的调令信息。
他下一个职位,依旧是PM助理。
怎么会这样?HR弄错了文件内容?
季然询问人事主管,对方告诉他,因为他当下参与了重要项目,暂时不方便调去别的部门。
可就算他参与了重要项目,也不过是个打杂小兵,完全可以把工作交接出去。
为什么不让他走?因为自己强迫过寒深,所以寒深在报复他?
不,寒深不是这种人。
季然又询问Asher自己是否可以调任。
“很抱歉,我无法决定你的去留,”Asher告诉他,“这件事是由Samuel决定的,但你找他也没用,Samuel好不容易才招到你这么个符合心意的下属,他肯定不会放你走。”
季然不觉得,他们刚发生这种事,寒深巴不得不见他。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说不定只是人事主管做的决定,寒深如果开口放人,他一定就能被调去别的部门。
季然来到寒深办公室,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寒深从工作中抬头:“为什么要调走?”
季然:“规则就是这样的,我实习满2个月了。”
寒深:“你先完成手里的项目,结束后再去别的部门。”
季然不接受,又问:“是不是人事主管决定的?我去和他解释。”
“不是,”寒深告诉他,“是我让你留下的。”
寒深让他留下?
季然呆了一瞬,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
寒深却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走?”
季然还是那套说辞,说管培生就是要轮换,他应该去别的部门。
寒深:“我也说过你情况特殊,项目完成后再调任。”
可他手里的项目都无比漫长,少则几个月,长则半年,他根本做不到和寒深继续相处下去。
“不能交接工作吗?”季然有些委屈地问,“我看别的管培生都可以。”
“不可以,”寒深说,“他们工作没你重要,而且跟完一个完整项目,对你简历也是重大的提升。”
“可我……”
“Julian,我希望你能公私分明。”寒深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和初见时一般冷,“你应该明白,当下对你来说重要的是什么。”
季然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了。
一想到接下来这几个月都要和寒深共事,还要不断听到他的相亲讯息,季然就感觉有些支撑不下去。
寒深太狡猾了,他把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却还要让他保持冷静。
他知道寒深没有错,可他却忍不住想要怪罪对方的念头。
给了他爱意又全部收走,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里。
说到底,寒深和自己的父亲母亲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不是这样的。
寒深本就没有义务帮助他,他更没有立场责怪对方冷酷无情。
而且他明明给过自己暗示,也一次又一次明确地拒绝过自己。是他贪恋那一点儿温暖,才会贪得无厌屡次向对方索取。
可是Julian,你要有结束一段关系的勇气。
季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仿佛当头棒喝,令他猛然惊醒。
他之前依赖父母,现在又无法戒掉寒深,那他这样和过去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是的。
你可以的。
季然,你要有结束一段关系的勇气。
你一个人也可以。
如果不改变这种依恋别人的心态,就算没了寒深,也会陷入新的困境。
而且戒断寒深,总比戒断父母要来得容易,毕竟你们才不过认识两个月而已。
道理季然都懂,可人不是机器,哪怕已经下定决心,可在过程中也会经历反复、痛苦、犹豫。
如果寒深长得再普通一些,性格再恶劣一点,季然都不会有这么强的戒断反应。
可他太优秀了,就像是季然憧憬已久的旅行目的地,路程遥远、花费巨大,可同时也风光雄伟壮丽,足以治愈一颗摇摇欲坠的心。他长途跋涉来到此处,很难轻易离去。
但旅程总有结束的一天,他总要回到属于自己的现实。
季然试图让他们的关系回到正常距离,心理上的依恋可以克制,可他无法摆脱对寒深身体的遐想。
骨节分明的手,他早就体会过被这双手握住的滋味儿;强壮有力的臂膀,他知道寒深的拥抱比想象中更加有力;还有厚实的胸膛,紧实的大腿……
季然怀疑自己有轻微的皮肤饥渴症,不然怎么他总是能被寒深吸引?
当又一次在梦中遇见寒深,季然下定决心要摆脱困境。
他开始在网上发布一日情侣征集,想要寻找有共同意向的博主合作视频,同时缓解自己的皮肤饥渴症。
应征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多,男的女的都有。
季然选了一个粉丝量和他差不多的,一米八黑皮体育生合拍视频。公司提前两天给实习生放了假,季然赶在年前和对方拍了视频。
冬天室外太冷了,季然不想挨冻,和对方商量后决定穿男装拍摄。
体育生比视频里看到的还要帅,性格又很好,全程给足了季然情绪价值。
他们起初只是并肩行走,直到商场人多,男孩儿才来牵起他的手。他的手很宽,也很热,力气很大,把季然捏得有些痛。但季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察觉对方似乎有些紧张。
他们约会了一整天,最亲密的动作也就只是牵手,直到拍摄快要结束时才终于有了一个拥抱。
除了寒深和虎鲸外,这是季然抱过的第三个人。
体育生的肩膀很宽阔,身体也很温暖,但季然被他抱着,心中却一片平静。
很温暖,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时候,季然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皮肤饥渴症了。
天黑后,他们在地铁站口互相道别,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然而在季然上车前,男生却追了过来,抓着他胳膊问:“真的只能做一日男友?”
季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意外地说:“可是你连我的脸都没看过。”
“我不颜控,”男生说,“我就喜欢你的性格。”
一天能看出什么性格,季然摇头,告诉对方他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男生又说:“那等你想谈了,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季然笑着说好,上了下一趟地铁,可他知道,他不会再和对方联系了。
这是季然第一次穿男装拍生活类Vlog,他本以为热度会没有女装那么高,没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
[这就是宝宝现实中的样子吗?好可爱哦,看起来更软了。]
[前面真的好害羞啊,不过后面放开就好了,而且笑起来真的好甜。]
[互动也很甜啊!这个体型差,性张力直接拉满]
[退一万步说,你们就不能真的在一起吗?]
[虽然一米八黑皮体育生也很好,但我还是觉得宝宝和虎鲸适配度更好。]
[等等,我的虎鲸Daddy呢?这种视频难道不是和Daddy搭配?]
[我以为你们两都在一起了,结果只是营业?]
这条评论点赞很高,下面也有许多询问他们关系的,季然在评论区回复:嗯嗯,只是合作关系。
满屏失望刷过评论区。
因为确认自己没有肌肤饥渴症,也不是那么渴望和别人接触,季然就停止了继续找一日男友的想法,打算春节期间自己拍点儿女装视频。因为发了年终奖,他去逛街买了不少裙子,还顺道去了家附近的那家中古店。
起初季然并没有打算买,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新品,却没想到有一条裙子价格正适合,款式也是他喜欢的,季然借口帮女朋友买,找店员拿下了那条裙子。
却不料在前台等候结账时,遇见了进来的寒深。
店铺面积本来就不大,寒深进来后更显狭窄了,几乎快要让季然喘不过气。
他迅速在脑海中回忆刚才对店员的那番说辞,又在想要编什么理由解释自己买裙子。
可寒深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买裙子,反而问道:“你春节不回家?”
今天已经腊月29,明天就是除夕了。
季然撒了谎,说自己明天就回。
寒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季然就提着裙子离开了那里。
回家后,季然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裙子。刚欣赏两分钟,突然收到了虎鲸的私信。
[虎鲸]:你在找人做一日情侣?
视频都发了,季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大方告诉他是。
[虎鲸]:为什么?
[上班哪有不疯的]:拍视频而已,哪有为什么。
[虎鲸]:我只是想提醒你,频繁进入一段浅层亲密关系,并不会改善你的处境。
季然突然有些生气:你凭什么这么评价我?
[虎鲸]:抱歉,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季然表情很冷,噼里啪啦打字:不劳您操心。
[虎鲸]:你一定要找一日情侣吗?
季然本来没不打算找了,可听别人这么说就很烦,冷着脸打字:和你没关系,再BB我就拉黑你。
[虎鲸]:如果你实在忍不了,找我也行。
[上班哪有不疯的]:?
[虎鲸]:他们能做的,我也可以。
季然:……?
所有这才是虎鲸的真实目的?
口口声声说什么频繁进入一段浅层亲密关系,不会改善季然的处境,结果只是想让自己和他拍视频??
季然确实没考虑过虎鲸,哪怕虎鲸确实很适合拍摄这种视频,而且他们知根知底,还省去了接触陌生人的风险。
但虎鲸和寒深的重叠度太高了,选择虎鲸合作,无异于是以毒攻毒。
可季然一方面感谢寒深,另一方面也怀揣着对他的怨气,偏偏虎鲸自己撞上了门,恰好他也不是道德感那么高的一个人。
[上班哪有不疯的]:你确定要和我合拍视频?
[虎鲸]:是,请考虑一下。
[上班哪有不疯的]:也不是不可以,但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不会太温柔的对待你。
第36章
季然和虎鲸约在了春节最后一天拍视频,拍摄当天季然早早就醒了,他本考虑穿裙子出门,可又担心会被邻居碰见,最终还是穿了裤装。
按照约定时间下楼,季然在小区门口上了对应车牌号的车。
一看车标季然就暗道不妙,太贵了,他们拍摄费用要A的。但虎鲸应该不会租车充面子吧?那应该是他自己的车?
车内铺着柔软的地毯,羊皮座椅,星空顶,冰箱内还摆放着各种饮料和甜点。
车里只有司机,季然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
如果是别人这么安排季然肯定不敢去,可他相信虎鲸的人品,能因为粉丝错误就把自己视频收益全部捐赠,他不觉得这样的人会坏到哪里去。
车内布置非常舒适,季然以为自己会被带到很远的地方。
可不到二十分钟车就停在了路边,与此同时,虎鲸发来消息。
[虎鲸]:进酒店,向前台报你的手机号,可以用证件登记入住。请放心,我不会看到你的个人信息。
季然抬头看了眼酒店名称,头皮发麻:你或许还记得,我们要A拍摄费用?
[虎鲸]:我用会员积分兑换的,不会收你房费。
这种人也会用会员积分?季然犹豫了一会儿,向前台出示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前台查询信息后,直接挂了业务暂停,单独处理他一个人的入住信息。
办好手续后,前台带着季然走向电梯,一路上都在和他介绍酒店的服务和设施,又列举了套房私人管家和服务。
季然听得云里雾里,回过神来已经来到了房间门口。
门内是一间过分奢华的套房,俯瞰外滩最繁华街景,季然把每个房间都看了一圈,虎鲸不在这里。
桌上放着一张卡片:
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房间,请放心入住,我全程都不会拜访和使用。衣柜里有我替你选购的衣服,你可以选一套喜欢的换上,当然,你也完全可以不穿,决定权在你。
虎鲸替他选的衣服?
季然打开衣柜一看,里面竟然挂着满满一排的裙子。
有超级华丽的洛可可长裙,也有相对日常俏皮的短裙,甚至还有刚出现在国外秀场的最新款裙子。除了裙子以外,里面还有许多配饰,因为是冬季,虎鲸甚至连大衣和围巾都给他备好了。
季然看着这一柜漂亮裙子,被震惊得几乎失语。
太多了,也太用心了。
连季然自己都舍不得买这么贵的裙子,虎鲸为了拍个一日情侣视频,就全都备齐了。
不过他倒不觉得这是买的,如果只为拍视频就买这些,也太铺张浪费了。他感觉虎鲸应该是从事服装或时尚行业,这些裙子是他借来的东西。
季然还是决定选一套换上,虎鲸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些,他不想扫人兴。
而且裙子真的很好看,裙子又没有错。
大裙子穿出去太夸张了,季然挑了一款相对低调的短裙。
上身是灰色一字领长袖衫,领口不大,又在手臂做了花苞袖,看起来非常显年轻。下身配上浅驼色A字裙,恰好露出了双腿。
季然骨架本就纤细,再加上这套裙子弱化了胸部曲线,强调腿型,口罩帽子一戴,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高挑的女生。
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外出穿裙子,哪怕戴着口罩也有些不自在,季然又戴了个装饰用的眼镜,这下感觉完全对了,这一套整体风格学院又知性,一看就很会读书。
季然有些开心,他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裙子。
他对着镜子拍了一段小视频,怕虎鲸久等,就穿上大衣下楼赴约。
还是刚才的司机,熟悉的街景,但心情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本来只是完成任务,但此刻却感到了一些约会的惊喜。
不过只是合作而已,季然还是很有自知之明。他和虎鲸都不敢露脸,就证明他们展现的都不是真实的自己。和这样的人相处,逢场作戏就行,想太多只会害了自己。
轿车停在餐厅门口,有人带领季然入内,但季然依旧没有看见虎鲸。
季然发消息询问:你人呢?
“我在这儿。”
屏风那边传来一道声音,介于陌生和熟悉之间,竟让季然一时间恍了神。
他差点儿把这当成寒深了,但又很快意识到这就是虎鲸。
他们隔着屏风用餐,虽然这里的环境很好,服务贴心,食物也很美味。
但真的太奇怪了,季然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完全不像一日情侣,倒像是和已婚人士的偷情。
季然勉强熬到了午饭结束,以为吃完饭就能一起活动了,没想到虎鲸依旧不露面,又让一个长相干练的女士陪他逛街。
到现在,季然已经有些不开心了,但他不想冲女士发火,还是配合了接下来的行程。
女人自称叫Jessica,首先带季然去了一家主打年轻化的奢侈品品牌,这个牌子营销比较猛,被网友戏称为富家千金专属,季然逛了一圈,没有看中的裙子。
Jessica又带季然去了另一家大牌服装店,这家风格成熟许多,有许多漂亮的丝绸长裙。
季然依旧没有看中的,当对方准备带他去第三家时,季然停了下来。
“虎鲸人呢?”他问Jessica,已经有些失去耐心。
“您要联系他吗?”Jessica低头看了眼时间,说,“等您购完物,我会送您过去。”
“去哪儿?”季然反问,“他又像这样把我丢给别人?”
“抱歉,”Jessica解释,“但据我所知,先生今晚安排了一场话剧。”
季然不想为难Jessica,说:“你不用陪我了,我可以自己逛。”
Jessica拿出一张信用卡:“那您用这个结账。”
季然看了眼,没接:“我不要。”
“那还是由我继续陪您吧,”Jessica收回卡说,“如果您不想看衣服,需要去挑选珠宝吗?或者电子产品?”
季然:“让虎鲸过来。”
Jessica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挂断电话回来说:“那如果您不想购物,我送您回酒店休息?等到晚上再去用晚餐,看话剧。”
有没有搞错,他出来拍双人视频,结果虎鲸竟打算全程隐身?
季然给虎鲸打电话,对方没接。
季然低头噼里啪啦打字:你人呢?再不出来我就回去了。
虎鲸:你不满意我的安排吗?
季然表情很臭:先回我电话。
虎鲸电话打了过来,隔着手机声音有些失真:“你好,我是虎鲸。”
季然:“你人呢?过来见我。”
虎鲸沉默了一会儿,问:“一定要吗?”
季然难以置信:“难道你全程都不打算露面?”
虎鲸:“如果你愿意,我想是的。”
很突然的,季然突然又想起了寒深。
寒深和虎鲸都是一类人,他们都习惯性掌握全局,也很擅长用最礼貌的话说出最冷酷的言语。
因为做得太滴水不漏,甚至让人无法反击。
“虎鲸你究竟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不会花你的钱,还安排这些购物环节打发我。”季然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对着电话那头冷冷道,“你们这些资本家,可恶的有钱人,我是来拍一日情侣,不是男大学生来找Sugar Daddy。”
那边沉默了数秒,回答道:“抱歉,我之前没有约会的经验,除了这些活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什么没有约会的经验,虎鲸这种一看就是海王的人,怎么可能感情经历一片空白?
就算自己真没有经验,但季然都已经和他说过费用要A,也只是想做一些普通情侣做的事情,吃饭逛街,如果顺利再看个电影。
好吧,这确实是吃饭逛街,但他们分开吃饭,分开逛街,连个面都见不到,又有什么意思?
上个黑皮体育生都让牵手和拥抱,还嘴甜能提供情绪价值呢。
虎鲸倒好,直接把一日情侣搞成了有钱人包养小蜜,视频发出去都要被说价值观引导不良。
“你如果还想继续,那么立刻过来见我,”季然冷冷道,“不然合作取消,以后也别见面了。”
大约过了四五秒钟,虎鲸这才回答道:“抱歉,我这边需要准备一下,半个小时后见面可以吗?”
季然看了眼时间,说可以。
虎鲸又说:“你上车,司机会载你过来。”
看,他又不动声色地拿回了主动权。
但季然不想惯着虎鲸,直接拒绝了他:“我不过去,我晚上也不去看话剧,我要去迪士尼看烟花。”
春节期间,迪士尼准备了特别烟花秀表演,今天是最后一场了。季然看过迪士尼烟花秀,但上次是和家人一起,体验不太好,趁着春节特别版,季然打算自己重刷一次。反正他已经决定了行程,虎鲸不看他就自己去。
虎鲸同意了,说半个小时后过来。
季然找了个咖啡馆打发时间,刚喝完咖啡,门口就出现一个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镜的男人。四目相对……其实季然都不知道有没有和他对上视线,这人就朝他走了过来。
季然愣了愣,试着问:“虎鲸?”
“是我。”男人回答,因为隔着口罩,声音有些发闷发沉。
季然发现他低估了虎鲸的保密程度,面前的男人整个脑袋遮得严严实实,但身材和品位都非常好,因此不至于显得猥琐,往季然跟前一坐,像是什么大明星出街。
虎鲸该不会真是明星吧?
不对,粉丝眼睛这么尖,虎鲸要是明星早被扒出来了。
可虎鲸偷感真的太重了,季然又想起虎鲸派车接他出门,分开吃饭,偷偷逛街……
“你不会结婚了吧?”季然有些心慌,“我可不和已婚男人拍视频。”
此话一出,那边足足沉默了十几秒,然后虎鲸才说:“没有。”
季然看着他那颗圆脑袋,不太相信。
虎鲸又说:“我没结婚,也没谈恋爱。”
季然和他墨镜对视两秒,说:“行,我信你,我们走吧。”
季然安排了接下来的行程,他想着反正都要去迪士尼看烟花,干脆再顺道过去玩一玩。
今天天气不错,节日最后一天人也不算多,他们来得挺晚了,但运气很好,玩到了好几个项目。
就是有点儿冷,季然穿的还是裙子,虽然外面有大衣,但几个小时的室外活动也把他冻得够呛。
不过想着很快就能看烟花秀,季然又有了坚持的动力。他们占了一个还不错的位置,但人也特别多,季然和虎鲸挤在人群里,看着一蓬蓬烟花在夜空中绽开,仿佛连时间都变慢了。
季然很喜欢烟花绽开时那种缓慢的砰~砰~声,这预兆着美好即将发生。不过他最喜欢的要数烟花落下的感觉,就像是燃烧的火,又仿佛是一场坠落的流星。
美好的发生固然令人兴奋,可结束时的不舍也却也很动人。
季然喜欢这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经历,失去,习惯了妥善地处理遗憾的情绪。
[砰~~!]
烟花在夜空中绽开。
[沙沙沙……]
小小的火星在寒风中坠落。
季然抬头看向夜空,虎鲸却低头看向了季然,看烟花填满了他的眼瞳。
看完烟花,虎鲸和季然一起回了市区。
季然本想直接坐地铁回家,可又想起他衣服还在酒店,只得又坐虎鲸的车回去。
回程道路不算短,但车内非常安静,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交谈的话语。
季然不知道虎鲸为什么沉默,但他是真有些累了,出来一天电量早已耗尽,干脆闭着眼睛养精蓄锐。
“要牵手吗?”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季然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虎鲸:“你不是要发视频?”
季然:“……”
倒也是,一日情侣全程一点儿互动都没有,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季然说:“那牵吧。”
于是虎鲸就抓住了他的手。
虎鲸的手很大,骨头也很粗,一落下来,就像是一张网,把季然的手全都包进了掌心。比起牵手,更像是大人抓着小朋友防止走丢。
“有点儿奇怪,”季然说,“情侣好像不这么牵手,咱们换个姿势吧。”
“好。”虎鲸说着,手指就分开插进季然掌心,和他变成了十指相扣。
虎鲸骨节很大,所以异物感就非常明显。
季然指缝被填得满满当当,突然感觉有些面红耳赤,他本来只想和虎鲸握手……
还在犹豫要不要拒绝,季然又听虎鲸问:“要拥抱吗?”
季然没回答。
虎鲸又说:“你和上个黑皮体育生抱了。”
之所以和体育生拥抱,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有皮肤饥渴症,可后来发现并没有,于是这次就没提牵手拥抱这件事。
季然反问虎鲸:“你想抱我吗?”
虎鲸看了他一会儿,说:“想。”
季然就点头:“那抱一会儿吧。”
交握的那只手稍微一用力,虎鲸便把季然拉进了怀里。
和季然想象中那种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拥抱不同,这是一个很绅士、很克制的拥抱,他们只有肩膀和手臂有接触,但尽管如此,传递出的感觉也足以让季然感到安心。
陌生的气味,依旧温暖的胸膛,一盏盏路灯从车窗游过。
季然在虎鲸怀里闭上眼,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寒深。
第37章
年后丰盛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空降了一位和寒深同职级别的高管,主管资管和自营业务,起初季然只知道她英文名,后来从Asher那里得知对方叫寒潭秋,才知道她是寒深的亲姑姑。
二是寒深身边多了个私人实习助理,英文名叫Oliver,是一个留着一头卷毛的大男孩儿,嘴甜又讨喜,连对季然都客客气气。
Oliver和Luke一起负责寒深私人事务,几乎从此断绝了季然偶尔被借用帮寒深处理私事的情况。
季然和寒深见面的机会变得更少了,就连工作都基本是和Asher对接。
Asher是个很温和的人,当起领导来也非常令人安心,不会有寒深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但问题也在这里,他太温柔,人也太好了,他对季然的要求只有80分。
季然每次递交工作,Asher的回复都是“好的”“可以”“不错”“完成得很棒”。
Asher就像是一片温柔的湖水,不会给人压力,但也无法给到季然渴望的反馈。
季然知道的,Asher对他评级这么高,是因为对方把他当实习生,实习生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优秀了。
可季然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好,他渴望做到99分,甚至是100分。
之前在寒深手下季然虽然很崩溃,但也能切实地感到自己能力的提升。寒深逼着他做演讲,写报告,强迫他提高效率,虽然过程很痛苦,可现在季然已经不怕公开演讲了,工作效率也比别刚入职时高了许多。
季然逐渐感觉自己有了野心,其中也包含一种配得感。
这对之前的他来说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以前他习惯性不争不抢,完成任务,受人安排。
可现在季然见过了优秀的同事,知道真正厉害的人是如何工作,也品尝过成功的滋味儿。他开始变得饥饿,变得野心勃勃,他想更好地完成工作,想拿下更多的项目,想赚取更多的报酬。
尤其是当他在行研小组报告会议中拿下第一时,他原创的作品被登上公司官网公开发表,媒体转载他的行研报告,同学们向他发来祝贺,季然也因此获得了一小笔鼓励资金。
成功的喜悦席卷了他,季然再次体会到了学生时代当第一的心情。
他开始渴望更多的胜利。
留给他发挥的空间很大,合成智能的项目进入关键期,兰亭酒业项目也在同步进行,季然每天一睁眼就是没完没了的会议,开完会写材料,还要督促别的同事赶进度。如果一道手续不全,那他比谁都要着急。
工作依旧很忙,但季然找到了一些工作的动力。
同样努力的还有Leo,之前Leo给季然的印象只是擅长社交,还在调研时弄丢过录音笔,他觉得这人有些粗心大意。
但年后季然回来才发现,这人干起活儿来特别猛。Leo也健身,也几乎进化掉了睡眠,季然每天靠咖啡续命,这人却仿佛打了肾上腺素,精神得要命。
又是一个天选卷王。
晚上9点,季然喝下了今天的第四杯咖啡,他询问Leo要不要,后者摇头,一副还能再战个通宵的气势。
季然难以置信:“李初曜,你就一点儿都不困?”
“不喝咖啡,我有精神动力。”Leo面不改色,又对季然说,“我劝你也少喝点儿,一天喝这么多当心咖啡中毒。”
“早戒不掉了,不喝咖啡就困。”季然看了眼李初曜,有些好奇,“倒是你,有什么精神动力?”
“想知道?”Leo贱兮兮地把椅子滑了过来。
季然:“一般般。”
Leo告诉季然,他家亲戚有个公司想上市,他想成为项目负责人。
投行里挣大钱的都是能拿项目的,季然他们这种项目执行人员,只能赚一些辛苦钱。Leo竟然有这种人脉,简直就是出生在了罗马。
季然说:“那很好啊,比我们打工强多了。”
Leo摇了摇头:“可惜我目前能力还不够,无法自己负责一个项目。”
怪不得Leo最近这么努力,季然受到鼓舞,也卖力工作起来。
大约一周后,合成智能来沪和丰盛高管开会,会议把项目预计IPO时间缩短了整整3个月。
据说他们从某内部渠道得知消息,当前资本市场不景气,IPO监管将逐渐趋严,未来上市情况还会进一步收紧。
合成智能想赶在政策收紧前送审,会计师事务所、律所都说没问题,他们投行也只能配合。
季然之前做的计划全被打乱了,作为项目统筹,季然不仅要写新的项目规划,还要向各方人员说明计划变更的原因,哄着他们配合工作。
遇到脾气不好的员工,还要遭受不少冷眼。
季然其实也能理解他们,时间突然缩短3个月,这对谁来说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放在之前季然也会感到崩溃,但他又想起寒深说的规则、奖励与惩罚。目前是项目规则变了,大家怨气大也正常,奖励才能改变现状。
季然试图向Asher申请项目福利,除了公司下午茶外,还每天向项目成员额外提供高档饮料和甜点,以此激励成员。
这一改动的效果立竿见影,勉强安抚了大家烦躁的情绪。
毕竟这件事也不是季然的问题,大家抱怨了一下也就继续工作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配合。
项目里有一个轮岗过来的管培生叫James,从进来时就完不成工作。起初季然和Leo都谅解他是新手,还会耐心指导,帮他分担工作。可半个月过去了,这人还是依旧如此,天天都要慢人一截,问就说熬不了夜,第二天早上过来做。
季然也不是什么冤大头,帮他擦几次屁股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James的直系领导。对方嘴上说会提醒对方,可几天过去,依旧没能改善现状。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教他那套准则,可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惩罚对方。
季然能做的,就是找James认真谈一次话。他约了James吃午饭。
公司食堂,季然告诉James:“我知道你刚来不习惯,我已经尽量给你少安排工作,你每天只需要把手里的做完就好。”
James说:“我有在做啊。”
季然:“可你每天都完不成工作,都是我和Leo帮你善后。”
尤其是季然,项目统筹要负责整个项目的进度,如果别人完不成,那就只能他加班加点做。
“我觉得还好吧,”James没怎么放在心里,“你们也可以不帮我啊,我说了我可以做完。”
季然:“我也说过,当天的工作要当天交给我。”
“反正都是第二天才要用到的内容,凌晨3点和早上8点完成,又有什么区别吗?”James摆了摆手,还给季然夹了块排骨,“我这人就是这样,可以早起但不能熬夜,你理解我一下啦。”
季然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也知道自己的缺陷,做事一板一眼,过分认真但缺少变通,这是他第一次代行管理工作,没想到连这种程度困难都处理不来。
James一看就是老油条,就算被季然说也脸不红心不跳,季然不想把冲突升级,可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季然又想起了寒深跟他说的规则、奖励与惩罚,可这一套方法现在已经不适用了啊。
季然再度渴望寒深给他引领,指明方向,亦或是赋予权力。
春节过后,季然第一次来到了寒深办公室。
Asher说寒深在里面,可季然进去后却只看见实习助理Oliver,对方坐在寒深的座位上看平板,吃薯片。
见季然进来,抬头对他说:“Samuel在房间里换衣服,你等他一下哦。”
季然呆呆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你很急吗?”Oliver看了季然一眼,擦了擦手走到隔间门口说,“Samuel,有人找你。你衣服换好了吗?再不出声我要进来啦。”
季然突然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情。
“算了,我没事。”他冲Oliver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寒深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问:“谁找我?”
Oliver嚼着薯片,说:“Julian。”
寒深面色沉了沉:“什么事?”
Oliver摇头:“不知道。”
寒深:“他人呢?”
Oliver:“走了。”
寒深戴上腕表离开,经过男孩儿时冷冷吩咐:“寒文喜,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在我办公室吃零食。”
·
季然也知道自己和寒深没关系了,不能再什么事情都依赖他。
可当他看到Oliver出现在寒深办公室,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难受。
寒深身边有了别的男孩儿,有了新的值得培养的对象。
寒深也会像当初安慰他那样,安慰Oliver吗?
会陪他度过艰难时刻,教给他成长中的道理,安慰他、鼓励他、夸奖他。
他也会像当初拥抱自己那样,去拥抱Oliver吗?
想到这里,季然有些不开心了,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
抬起头时,却在镜子里看到了寒深。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寒深休息室有独立卫生间,平时几乎不来这里。季然呆了一瞬,正想打招呼,眼皮上的水就落了下来,显得他仿佛在哭。
但他确实没有哭,也没有想哭的念头。季然抽纸擦干脸颊,和寒深打了声招呼。
“你有事找我?”寒深按下洗手液洗手,摩擦双手给自己打泡沫。
他手长得好看,连洗手都变得赏心悦目,像是电影慢镜头。
季然摇头,说没有。
寒深:“什么事?”
季然:“没事。”
季然认真想过,这件事确实犯不着麻烦寒深。反正James只是临时加入,待满两个月就会离开了,他那点儿工作季然半天就能完成,这件事他自己也能处理。
没人再说话,洗手池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季然转身准备离开,又听寒深喊他英文名。寒深声音不高不低,仿佛又恢复到了初见时冷漠的样子。
寒深走到他跟前,说:“不管我们之前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希望这影响到我们的工作。”
季然表情有些紧绷:“知道了,不会影响的。”
寒深注视着季然,才过去短短三个月,他脸上已经看不见初来时的青涩,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笃定和沉稳。只是因为工作太忙,冷白的眼下多了一抹乌青,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与可怜。
寒深说:“项目提前了许多,辛苦你了。”
季然回答:“应该的。”
寒深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
“我先走了。”季然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那里。
他发现,他低估了寒深对自己的影响力。
寒深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哪怕他已经许久没再给季然具体指导,但依旧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季然会无意识模仿他的行事风格,设想如果是寒深遇到这种事,他会如何处理。
可季然也渐渐意识到,他没有寒深的身份,自然也不能照搬他的方式。
他需要摸索出一套适合自己的准则。
最终季然和James达成了一致,James可以第二天早起处理工作,但需要在八点半交给季然,季然会预留半小时检查时间。
虽然称不上完美,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他们就这样配合了一周,效果勉强还算可以。
虽然第二天要早起半小时,但至少他不用前一晚上熬夜特意等。
不过这种方法只能平时用,在和客户公开汇报前一天,季然不敢这么处理,他强行把James留在了办公室,因为早上最后那段检查时间是寒深的。如果要和客户召开沟通会,寒深一般提前一个小时到公司检查工作。
明天有和客户、会计师事务所、律所的多方大型会议,今晚项目组再次加班,筹备明天的会议材料。
深夜,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键盘声和翻看材料的哗哗声。
突然间,James伸手伸了个懒腰,抱怨道:“啊啊啊,都已经晚上12点,早该睡觉了。”
大家都累得半死,没人搭理他的抱怨。
James看了一圈,见季然都不理他,就拿起背包说:“那我走啦!”
季然这才抬头,说:“再坚持一下,做完就回家。”
James抱怨:“还要多久啊?6点吃的晚饭早消化了,我人都饿了。”
季然:“冰箱里有剩的点心。”
James捧着点心吭哧吭哧,又过了两个小时,他又叫了起来:“我受不了了,都晚上2点了,我要走了!这个点儿,我奶奶家的狗都该睡觉了!”
季然问他:“你还剩多少?”
James:“没多少了,我明天来做。”
“明天不行,明早老板过来就要看。”季然说,“我这边做完了,我帮你做一部分。”
James眼睛亮了亮:“真的?”
“我弄完了,James你的给我吧。”Leo对季然说,“季然你还要汇总检查,就别做这部分了。”
季然心中感激,开始检查打印材料。
等全部资料交齐,已经是晚上三点半。季然是最后一道流程,还要再花一些时间。他干活儿细致,框架也搭得漂亮,最后检查汇总的工作基本都是他做。
“终于结束了!”James伸了个懒腰,“再下去我真的要猝死了。”
Leo看着埋头工作的季然:“你还剩多少?”
季然:“也快了,你们先走吧。”
Leo点点头:“行,那我们先走了,明天见。”
等季然把材料放到寒深办公室,已经是第二天早上6点。季然困得脚步悬浮,头晕眼花,正准备补眠,突然又接到客户夺命电话,说之前的数据是旧版,他们连夜赶出来一组最新数据,让他们也更新一下。
季然:“……”
你们连夜赶数据,有没有考虑过乙方的心情!!
季然只得强撑着继续更新数据,他太困了,给自己冲了双倍浓缩咖啡续命,勉强赶在寒深来公司前修改完了。
休息时间是彻底没有了,季然去食堂吃了个早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味觉都淡了许多。
吃完早饭后季然回到工位,突然听到心脏在胸腔跳动的声音。
按理来说人一般是听不到心跳声的,可季然现在却听得特别清楚。
【咚咚咚——】
心跳变得越来越快,然后就是一阵胸闷气短,季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突然一凉,短短几秒钟内他就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双手开始发麻。
可能是熬夜的后遗症,季然双手撑着桌子,打算去工位上休息一会儿。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他大脑是清醒的,甚至还能给出准确的指令,可身体完全却不受控制。
季然眼前突然前一黑,人咚的一声栽下去,霎时失去了所有意识。
·
再次睁眼,季然看到了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他躺在单人床上,右手插着吊针,季然反应了几秒,这才意识到他人在医院。
他晕倒了?谁送他来的公司?
不对,现在可不是在医院休息的时候,他还要回去开会!
季然掀开被子下床,找了一圈都没看见手机。他急得举起吊瓶就要走,刚走到门口,就和推门进来的寒深撞了个正着。
寒深手里拿着检查单和药品,扫了他一眼,吩咐道:“躺回去。”
季然着急:“可我还要去开会……”
“躺回去。”寒深随手把东西丢在桌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传递出的压迫感却让季然几乎喘不过气。
寒深生气了,而且似乎还很生气。
季然不敢造次,夹着尾巴乖乖躺上了床。
左手不太方便挂吊瓶,季然试了几次都没挂上去,正准备站起来挂,身后突然落下一只大手,寒深接过吊瓶帮他挂好了。
右手血液有些倒流,寒深盯着看了会儿,确定恢复正常,这才放心地移开了视线。
季然低着头,意识到自己闯了个大祸,有些心虚地问:“您不去开会吗?”
寒深说:“会议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季然愣了愣,又立刻自责起来,“对不起,都怪我晕倒影响了会议。”
“没有影响。”寒深说。
季然愣了愣:“可您都没来得及过目材料,也没有去参会……”
寒深告诉季然:“你虽然自己晕倒了,但材料完成得很好,没有出现任何问题。Amanda替我完成了会议。”
竟然是这样,季然松了口气:“没有耽误工作就好。”
直到现在,他也终于有时间关注自己的身体。
季然低头看了寒深放在桌上的检查单,小心翼翼:“那我这是怎么了?”
寒深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凉凉道:“终于想起来关心自己的身体了?”
季然缩了缩脖子,莫名有些心虚。
“咖啡因中毒、咖啡成瘾、贫血、低血糖、营养不良,睡眠不足,”寒深把检查单据扔在他怀里,冷冷道,“还说你一个人也可以,结果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咖啡因中毒?
虽然他最近确实喝了很多咖啡,但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寒深表情有些可怕,季然低下头,尽量压缩自己的存在感:“对不起,我以后少喝一点儿……”
“少喝?”寒深冷冷道,“从现在起你给我戒咖啡,直到体检指标恢复正常。”
“啊?”季然哀嚎起来,“不行的,我现在就靠着咖啡续命,没有咖啡我一上午都撑不过去。”
“那好,”寒深说,“我们现在来谈另一个问题。”
寒深表情太可怕了,季然声音有些发抖:“什、什么问题?”
寒深垂下眼眸,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工作有困难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38章
季然低着头,露出病号服下纤瘦的后颈,还有后颈骨上那一粒鲜红的小痣。
他不是没想过说出来,甚至都去了寒深办公室。
可他又意识到自己这么依赖寒深是不对的,寒深身边有了新的人。他也总要成长,独自面对问题。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季然觉得自己处理得还算不错。
虽然在寒深的质问下,稍显底气不足。
但季然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因为我觉得我自己能处理好。”
让大家都头疼的James,也被他督促着好好儿完成了工作。
寒深看向季然,冷冷道:“代价就是把自己弄进医院?”
季然又低下了头,手指绕来绕去,小声辩解:“这只是意外……”
“Julian,”寒深突然蹲了下来,直直看向季然的眼睛,“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做人做事要公私分明,你全都忘记了吗?”
季然有些委屈:“我还不够分明吗?”
他都恨不得绕着寒深走了。
“你是公私太分明了,”寒深说,“我的意思是,工作上的事情你可以找我商量。”
找寒深商量?
季然又想起坐在寒深椅子上吃薯片的Oliver,还用那么亲昵的语气和寒深说话。
季然知道自己没立场不高兴,所以只是说:“好呢,下次一定。”
寒深看向他眼睛:“你在生气?”
“没有。”季然别过脸,不太想和寒深对视。
“为什么?”寒深却按着他后颈,强行抬起季然脑袋,“告诉我原因。”
季然被迫落入寒深的眼中,所有表情和情绪,全都无所遁形,他甚至能在寒深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季然无端生出一股尴尬,还有他不愿意承认的委屈。
他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这也不能让寒深心软,终于喊了出来:“你还管我做什么,你不是都有了新的助理。”
“Oliver?”寒深有些意外,又说,“你和他不一样。”
还你们不一样。
季然听完更委屈了,他伸手推开寒深,恨不得拿起扫帚立刻把这人赶出去。
“你误会了,”寒深心软下来,向他解释,“Oliver是我表弟,只是过来混个实习证明,不从事相关行业。”
表弟?
季然呆了一瞬,有些尴尬地“哦”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寒深又问他:“你工作压力很大吗?”
季然没吭声。
如果放在2个月前,他都会哭着向寒深诉苦,他不想做这么多工作,可现在……
季然不回答,寒深又说:“我再派个人给你。”
季然却说:“我不想要。”
“为什么?”寒深有些意外,毕竟季然之前哭着和他吵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季然:“这是我的项目,我不想被人抢走。”
寒深:“但对你来说有些太难了。”
“不难,”季然说,“就是时间太长而已,我可以自己处理。”
寒深:“新人和你平级,由你安排工作,这样可以吗?”
“真的?”季然眼睛亮了亮,寒深这样就相当于给他找了个助理啊!可一想到自己还是实习生,季然就很快就沮丧起来,“可应该没人愿意听我的吧。”
“不会,”寒深摇头,对季然说,“早有人向我申请来你这个的项目,如果组里真有人不听你安排,你直接告诉我。”
季然不一定会告状,但能得到上司这样的保证,还是觉得安心了许多。
他在医院休息了半天,因为惦记着公司的事,下午就回去了。
桌上摆了一大堆同事慰问的小礼品,有人送他一瓶咖啡豆,被寒深拿走:“不许喝咖啡。”
季然瘪了瘪嘴,但最终忍住了,不喝就不喝,不喝咖啡他还能喝茶。
可季然低估了自己对咖啡的依赖程度,就好像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他心里也明白不要喝咖啡,可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茶水间里开始磨粉了。
季然:“……”
身体重要,要不还是不喝了吧?
可咖啡粉都磨好了,不喝多浪费。
季然拿出摩卡壶煮咖啡,不一会儿壶就叫了起来,开始析出油脂充沛的咖啡液。
熟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季然给自己做了杯冰美式。
咖啡液和油脂分层,在阳光下呈现出明显的琥珀色。
季然端起杯子,短暂的挣扎了一下,就妥协的低下了头。
“Julian。”一道沉而冷的声音响起,寒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季然:“……”
他眼疾手快递过咖啡,讨好道:“我给您做的咖啡。”
寒深挑眉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咖啡喝了一口,评价道:“还不错。”
季然:“……”
他重金买的摩卡壶,当然还不错了!
寒深端着咖啡离开,季然准备给自己泡杯茶提神,然而当他掏出茶叶时却突然反应过来,寒深把他杯子拿走了!
他胆大包天地让寒深用他杯子,偏偏寒深还接受了。
“……”
季然有点儿崩溃,连喝茶的心情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喝,后果就是很困,9点上班,季然10:30就开始打瞌睡,明明中午午休了20分钟,下午4点又想睡觉了。好不容易终于下班,晚上9点刚到家又开始犯困了。一天24小时,季然大大小小要睡5场觉。
睡美人都没他这么能睡,也就只有高三生可以一战了。
季然在网上查资料,说这么困可能是缺部分维生素,他给自己买了一大堆,每天上班前都要吃一大捧东西。
可还是没能彻底解决问题,不仅仅是避免睡觉,他还在依赖咖啡因带来的兴奋感觉。
季然在手腕上绑了根皮筋,模拟厌恶疗法,想喝咖啡时就扯皮筋弹一下手腕。
今天开会时有人端着咖啡进来,季然闻到香味,下意识扯了下手腕上的皮筋。
“啪——”的一声响,皮筋打在手腕内侧带来一阵火辣的刺痛。声音不算大,没人注意到他这边发生了什么。
却没想到会议结束,季然被寒深叫进了办公室。
季然还以为寒深要吩咐工作,不料后者却看向他手腕,问:“你手上戴了什么?”
季然愣了下,迅速把双手藏到身后,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啊。”
寒深垂下眼眸,幽深的目光凝视着他:“Julian,请拿出你的双手。”
他语气很平静,说话也非常礼貌,但令季然感到了一股无法拒绝的压力。
在寒深注视的目光中,季然乖乖伸出了双手,露出了被打得鲜红的手腕。
季然皮肤本来就白,最近天天挨皮筋的打,手腕内侧红了一大片,看起来可怜极了。
寒深眸色沉了沉,过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问:“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季然抿了抿唇,小声解释说这是厌恶疗法,他想喝咖啡时就扯皮筋打一下自己。
寒深问他:“有效果吗?”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老实交代:“不太有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别人都有用,可他弹了很多次皮筋,挨了一次次的打,依旧没能消除自己想喝咖啡的念头。
“过来。”一片沉寂中,寒深突然开口。
寒深叫他?
季然有些无措地走到办公桌前,停在了距离寒深大约一米开外。
似乎依旧嫌距离不够近,寒深竟从椅子上起身,主动走到了季然面前。男人高大的身影彻底笼罩了季然,气息完全包裹住了他。
他们已经很久没靠得这么近了,季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有些无措地抬起头:“Samuel?”
寒深说:“手给我。”
季然乖乖伸出右手。
寒深又说:“绑皮筋那只手。”
季然呆了下,慢吞吞伸出痕迹斑斑的左手。
也不知道他在开会时自己偷偷弄了多久,现在手腕上的红痕都还没有消失。
寒深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缓缓拂过皮筋。可皮筋太薄了,又很窄,寒深指腹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季然的手腕内侧。
那个地方现在都是粉的,轻轻一碰就敏感得要命。
季然身体一阵发抖,大脑开始发晕,连简单的抬手动作都无法维持。
寒深伸出左手,托起了季然摇摇欲坠的左手。然后他用右手挑起皮筋,问:“可以让我弹一下吗?”
啊?季然大脑再次宕机。
寒深要弹?为什么?
季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只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通红的脸颊。
季然霎时低下了头,底气不足地说:“可……可以的。”
寒深捏住了皮筋,再轻轻往上扯起……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季然心跳加速,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啪——”
寒深松开右手,皮筋弹回季然手腕,尖锐的疼痛在皮肤上绽开,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这次的感觉比以往都要强烈,季然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他身体被这股感觉浸透,几乎失了神。
季然产生了短暂的耳鸣,不知过了多久,他空白的思绪才重新回笼,重新听见了窗外传来的车流声。
手腕上的疼痛感觉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红,还有残余的热。
寒深还托着他手背,季然无措地动了动手指,莫名感到一阵面红耳赤。
他轻轻动了下手腕,寒深就松开了手,打量着他的表情说:“你看起来似乎很享受。”
他享受?他怎么会享受被皮筋打的疼痛?!
季然呆呆张开嘴唇,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他感觉自己被寒深羞辱了。
季然把双手背到身后,严肃斥责:“您怎么可以这么污蔑我?”
“抱歉,我无意冒犯你,”寒深后退了一步,说,“但这只是一个帮助你的小实验。”
季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实验?”
“我理解你想通过厌恶疗法戒断咖啡的心情,”寒深告诉他,“但你忽视了一点,厌恶疗法需要强烈的刺激,你选用皮筋弹手腕来惩罚自己,那么也就意味着,皮筋带来的疼痛需要盖过咖啡因的满足才可以。”
疼痛要盖过满足……
季然呆了呆,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但目前看来,这显然没有满足要求,你反而开始享受这样的疼痛,”寒深注视着季然逐渐泛红的脸,说,“当惩罚变成奖励,开始带来某种满足和快意,不仅不会戒掉不良习惯,反而会进一步强化刺激。”
他喜欢被皮筋弹手腕?连季然自己都不知道。
季然咬住下唇,窘迫几乎快要无地自容。
他只是以为自己想喝咖啡的念头太深,所以皮筋治疗才不管用,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拉扯皮筋,用疼痛处罚自己。
可寒深说这是奖励……
季然快要疯了。
他抬头对寒深说:“既然现在还不够,那我换成更大的皮筋,更痛一点就可以了吧。”
“只是戒咖啡而已,用不着这么伤害自己。”寒深摇头,告诉他,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些委屈:“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他来说,戒咖啡不仅只是单纯的不喝咖啡,这更代表了他对自己生活的控制。就像是通过运动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权,他也在通过咖啡控制自己的意志力。
与其说沉迷咖啡的味道,倒不如说这更像是一种心理暗示,喝了咖啡效率更高,可以更好地工作。他把咖啡和工作效率联系了起来,所以才难以戒断。
季然骨子里有一种很深的不安全感,所以他非常自律,也渴望变得更加优秀。
他曾一度觉得自己可以赶上寒深的步伐,可现在却遭到了无情的反噬。
季然低下头,突然涌现出一股深深的无能为力。
就像是大学时期被优秀的同学超越,18岁的他好不容易才进入京大,以为抵达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结局,结果却只是来到了起跑线。他曾经以为进入丰盛就是终点,可这也只是他职场生涯的起点,他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可依旧距离优秀很遥远……
季然没能低落太久,因为寒深取下了他手腕上的皮筋。
季然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又听寒深说:“皮筋我先没收了,你可以使用我的冥想室,如果感到疲倦或者想睡觉,可以来我这里做冥想。”
冥想室?
寒深带着季然来到了一个小房间,房间只有十平米左右,但在顶部挖了天窗,所以不会显得逼仄,里面布置很简单,种了一颗绿色的树,阳光透过天窗照亮树木,光影和塑造给空间带来一种神性感。
房间应该单独做了隔音,季然进去后感到非常宁静,仿佛能听见来自旷野的风。
寒深问他:“之前有接触过冥想吗?”
季然说没有。
寒深:“那你先跟音频练一遍。”
说完,寒深在房间里放了个小音箱,便关门离开了。
季然根据音频指示躺下,有些惊讶地发现,音频竟然是寒深自己录的。
原本冷漠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很轻,寒深温柔地发布一条条指令,季然跟着声音放松身体,清空思绪……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耳边传来[铛——]的一声响,季然从睡梦中睁眼,冥想已经接近尾声。
他睡了差不多20分钟,精神明显好了非常多。
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体验,自从工作以来,季然就一直处于深度疲劳中,哪怕周末睡到自然醒,也很难彻底放松下来。
工作日就别提了,他几乎每天都睡不醒。季然不是没尝试过间歇性小睡,可他不是能够轻易入睡的人,哪怕强迫自己闭上眼,大脑还是非常活跃,不仅没能休息,反而更累了。
可这次他只做了20分钟的冥想,却感觉精神了许多。
寒深正在外面办公,见季然出来,抬头问他:“感觉怎么样?”
季然隐隐有些兴奋:“挺好的。”
他生性保守,挺好的已经是非常好的评价了。
寒深点点头,又说:“改掉坏习惯不一定要惩罚,也可以正向引导,用一个好习惯去覆盖坏习惯。当然,我们这只是阶段性行为,等你体检指标正常,就可以继续喝咖啡了,但最多只能喝两杯。”
季然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寒深没再开口,暗示谈话已经告一段落了,季然可以离开了。
但季然却依旧留在原地,他有些拘谨地站在寒深面前,沉默了数十秒,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那个音频您可以发我一份吗?”
寒深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问:“为什么?”
“我想带回去睡前听,”季然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晚上我容易失眠,但听这个就能睡着。”
寒深看了季然一会儿,说:“可以。”
季然拿到音频就走了,走到门口又听寒深说:“厌恶疗法的刺激比想象中更强烈,不是所有心理医生都支持这种方法。”
季然缓缓停下了脚步。
寒深:“这次是我发现及时,但如果你真用这种激烈的方法戒断,你以后可能再也享受不到咖啡的美味了。”
季然低下头,有些沮丧:“对不起……”
“不是责怪你,”寒深说,“我只想提醒你其中的风险,下次如果再想对自己身体做什么,不要一个人擅自行动,记得提前咨询我。”
他想对自己身体做什么,还要提前咨询寒深……获得他的允许……
明明是很正经的一句话,寒深也只是为他身体着想,季然却莫名有些脸红。
他垂下目光,有些尴尬地说:“哦,我知道了。”
第39章
半个月后,季然体检指标终于恢复正常,离开医院后,他冲去最贵的咖啡店点了一杯最贵的咖啡。然而当他真正喝到咖啡时,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渴望了。
季然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皮筋早被寒深收走了,手腕也已经恢复了正常。稍微有些遗憾,但季然尽量不让去想那个事情。
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喜欢疼痛的感觉,季然小时候经常挨爸爸打,对体罚本能地感到恐惧。
相反,他其实相当怕疼,从小就怕打针,就算现在长大了,不小心撞到小脚趾也会疼得哭出来。
可有些时候,他也会无意识地弄疼自己。
比如焦虑时会掐手指,害怕时会使劲儿捏胳膊,运动后会用小号瑜伽球按摩紧绷的肌肉。
可控范围内的疼痛像是一次冒险,会给平淡的生活带来刺激;也像是一个小小的提醒,能让他迅速专注当下的环境;或者像是按摩,痛过之后会精神放松,身体舒适。
但也仅此而已了,季然没有很迷恋这种感觉,也不会过多地伤害自己的身体。
寒深应该是看出了这一点,怕他继续发酵,才会有些强势地制止这一切吧……
如果不是寒深指出这点,可能连季然自己都不会察觉。可寒深注意到了,并且及时提醒了他,不让他有任何可能向下沉溺。
寒深总在帮他,把他往好的方向引导……
季然非常感激,又有些莫名的伤感。
寒深太好了,根本令人讨厌不起来。
可季然又清晰地意识到,寒深所具有的包容、指引都不是他独有的。就算Oliver只是他表弟,可寒深身边总会有别的人,也总会有人像他这样感受到寒深的一切。
有时候季然都宁愿寒深性格更差一些,对自己再坏一点,就像是刚开始见面那样冰冷又严肃,不然他也不会觉得这么难受了。
可寒深没有,他就像是他自称的那样,公私分明,不会让任何私人情绪影响工作。
之所以帮季然调整情绪,也是因为他在公司晕倒而已。
这天晚上下班回家,季然独自去了一个酒吧。
沪市有不少这样的小酒馆,环境音乐都不错,就只是单纯喝酒的地方,偶尔还会举办学术讲座。季然每天上下班都要从这里路过,还是第一次走了进来。
他点了杯低度数鸡尾酒,酒调得非常漂亮,在灯光下朦胧又梦幻,季然拍了张照片,本想发朋友圈又觉得有些装逼,最后私聊给了虎鲸。
[上班哪有不疯的]:[图片]这家酒吧不错。
虎鲸的消息来得很快:你在酒吧?一个人?
[上班哪有不疯的]:昂
[虎鲸]:你在哪儿?
[上班哪有不疯的]:[地址]
20分钟后,虎鲸出现在了酒吧门口。
季然没戴口罩,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了虎鲸面前。虎鲸依旧口罩墨镜遮得严严实实,非常保护隐私。
季然抬了抬下巴:“坐。”
虎鲸在他对面坐下。
季然又问:“你喝什么?”
虎鲸:“我不喝。”
季然就不管他了,又给自己点了杯酒。
怕喝醉他没敢点度数高的,低度数的后果就是会喝得更多。
这里的酒是真的贵,一杯就要一百多,季然喝了两杯已经有些心疼了。
第二杯他剩了一半在杯底,抬头看向对面的虎鲸:“你怎么认出我的?”
虎鲸沉默了下来。
季然又说:“你进来时都没问我在哪儿,直接就走过来了。”
虎鲸这才回答:“看身形,店里就你这个体型。”
季然啧了一声,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打算喝了这杯就回去。
虎鲸却问:“你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吗?”
昏暗的灯光下,季然掀起眼皮看向虎鲸:“为什么这么问?”
虎鲸:“你心情不好。”
季然冷笑一声。
虎鲸又说:“你看起来像要哭了。”
季然就给了他一拳,却被虎鲸握着手腕,一下扯进了怀里。
熟悉的体温和触感,瞬间恍惚了季然的神志,季然挣扎起来:“松手,少给我在这儿装心理医生。”
虎鲸立刻就松开了他,似乎也有些意外自己刚才的举动。
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传来音乐声,却赶不走弥漫在他们之间的尴尬。
“我陪你。”虎鲸突然说。
季然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虎鲸叫了一杯酒,掀起口罩喝了一口。
季然看了眼,有些想笑:“不想喝就算了,你这样像个变态。”
虎鲸放下酒杯,有些无措地停了下来。
倒还挺听话的。
季然看了虎鲸一会儿,突然问:“你家很有钱吗?”
虎鲸说还行。
季然指尖划过酒杯边缘,又问:“你是不是有一个大家族,家人都特别优秀?”
虎鲸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算是。”
季然又问:“你们这样的人是不是都会相亲,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
这次虎鲸沉默更久了,他诚实回答:“大部分人是这样。”
“那你呢?”季然问完又觉得没意思,他又不是来打探虎鲸隐私,就摆摆手说,“算了,我不想知道。”
“我不知道。”虎鲸却说。
季然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虎鲸是在回答他上一个问题。
——会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
虎鲸竟然这么想,季然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季然其实能理解的,换成他自己出生在这种家庭,或许也会和这些人一样。
那可是几亿、甚至几十亿的财产,如果有这笔钱,就可以一辈子不工作,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买任何自己喜欢的东西。
只有傻瓜才会放弃家业选择爱情。
可惜他没有家业,也没有爱情。
季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出生,只有这一点,不管他多努力也无能为力。
喝完第二杯酒,季然离开了酒吧。
虎鲸和他一起出来,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季然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你跟着我干什么?”
虎鲸:“送你回家。”
季然:“干嘛,打探我住址?”
虎鲸:“你喝了酒。”
季然想说自己没醉,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在外面喝醉。
但有人陪着的感觉也还不错,季然就没有拒绝。
回家的路程很短,他们只来得及过一个红绿灯,季然就停在小区门口,说自己到了。
虎鲸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路灯把他影子拉得很长,背影看上去更像了。
季然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他转身进入小区,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他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不想再改变什么。
寒深有寒深的路,他也有自己的人生。
·
“你有没有觉得Julian最近很努力?”午饭时,Asher对对面的寒深说,“简直和刚进来时的状态天差地别。”
寒深:“他一直很努力。”
Asher摇头:“我当然知道他一直很努力,可之前更多是被人推着走,但现在他身上多了一些主动性。你知道吗?他昨天还对我说,‘Asher,我工作做完了,你还有别的任务吗?’哇,他简直就像是电视剧里开了窍的女主角,放弃爱情回来搞事业。”
寒深凉凉的目光扫了过来。
“干嘛?”Asher一脸不解,“我觉得我的比喻很精妙啊。”
寒深收回目光,说:“不要觉得什么都和爱情相关,他一直都是如此,Julian和我们是一类人。”
Asher不解地眨了眨眼。
寒深说:“他心中有不平,有锐气。”
季然一直在往前,之前寒深还不知道是什么在追赶他,他又急于想摆脱什么。
但寒深欣赏这种复杂的生命,也愿意成为一个恰当的推手。
直到后来他知晓季然过往,才稍微了解了他一些。
季然看似孱弱的身体里藏着一股劲儿,就像是野兽的本能,鞭策着他不停地往上爬。
虽然一度状态糟糕,但季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也不会一直让自己陷于困境。他身上有很强的韧性和成长性,虽然曾经身处低谷,但一旦他挣脱束缚,就会像鸟一样朝着天空飞去。
压抑到极致后的破茧,寒深欣赏这样的生命力。
就像是亲手种出一朵花,解救被困蛛网的蝴蝶,放飞一只断翼的飞鸟……一旦想到季然身上一部分是由他塑造,寒深就激动得灵魂颤栗。
季然就像是一款针对寒深研制的诱捕器,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寒深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及时抽离,让他们仅保持在工作关系。
但就算只在工作层面来看,季然也是一个值得培养的员工,是进步迅速的优秀下属。
季然抽象思维发达,对未来的变化敏感,喜欢关注趋势,善于总结共性,而且他共情能力很高,这让他很适合从事行业研究、企业咨询类工作。
他让季然一直做具体的、基础的事务,反而有些浪费他的能力了。
寒深告诉Asher:“月底纽约的项目让Julian和你一起去。”
Asher有些惊讶:“你真把他当小徒弟啦?”
寒深垂下眼眸,不置可否。
Asher:“行,那我回头告诉他。”
季然在当天下午得到了消息,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在得到消息那刻就开始兴奋起来。
护照早在入职时就办好了,当时HR提醒他们可能有海外出差,过了这么久,季然还以为这种好事不会落到他身上。
对于经常出国的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但在季然这里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季然很激动,但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一方面有点儿丢人,而且他更害怕自己半场开香槟,万一出差突然取消、或者换成别的人去呢?
直到签证下来,机票定好,季然才终于踏实下来,开始认真准备在纽约要做的工作。
季然没有海外生活背景,出发前几天一直在练习口语,不过落地后才发现,其实交流比他想象中还要容易。本来他还在担心自己口语有口音,但团队里有个印度老哥,一张嘴就是浓重的咖喱味儿,瞬间让季然觉得自己发音好到不行。
他们出差了三天,返程时恰逢周五,季然延迟了机票,在纽约玩了两天。
时间不多,又是独自出国,季然只是走马观花去一些大众景点,但这种丰富的城市形态依旧给了季然极大的冲击。
假期最后一天,季然独自穿过曼哈顿繁华的街道,当他经过某个十字路口时,突然被一道橘红色的光吸引了注意力。
曼哈顿的高楼向着远处无限延伸,只在中间道路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就在季然抬头时,夕阳恰好落在大楼之间,把整个街区全都染成了橘红色。
这是一个不太完美的曼哈顿悬日,不是地理题目上的标准时间,甚至不在42街道,但依旧那么漂亮,那么耀眼,让人幸福得几乎眩晕。
季然浸泡在这片温暖的橘光中,突然觉得,他一个人也能好好儿地活下去。
第40章
从纽约回来后,季然的“助理”就到岗了,是和他关系还不错的何书含。他们当初一起去兰亭酒业出差,后续何书含好像被调岗去了股票部门,没想到会主动申请来这边。
季然带何书含到办公室,有些意外:“你不是去了股票部门,怎么突然想要过来?”
何书含说:“我不想做二级市场,打算毕业后留在股权融资部,想尽快熟悉流程。”
IPO项目从前期开发到落地执行流程非常漫长,涉及监管、市场、企业多领域,还需要和会所、律所配合,是一个超级无敌大工程。实习生刚进来时都是两眼一黑,摸不着头脑,跟一个完整项目,是最快熟悉流程的方式。
季然刚开始还埋怨寒深给他安排太多工作,但现在想来,这其实是对他很大的提升,他心存感激。
自己走过弯路,季然也乐意分享自己的经验。他把工作内容和注意事项告诉何书含,还和她分享了自己的识人小技巧。
James是懒洋洋,性格懒散,工作不积极,但脾气软好说话,需要哄着来。
Leo是卷王,不用激励,但太过努力,有时会让整个团队变得焦虑。
Asher是男妈妈,大部分时候都很好相处,前提是不要犯明显错误,不然男妈妈会变成笑面虎。
至于他们的上司寒深……
季然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Samuel只是看起来难相处,其实人很好的,你正常交流就行,不用怕他。”
何书含缩了缩脖子,一脸难以置信:“这话你信吗?”
季然:“……”
何书含疯狂摇头:“算了,我还是和Asher汇报工作吧。”
季然想起自己刚成为寒深下属时,Luke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当时他也和何书含同样反应。
时过境迁,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他季然也会有说这种话的一天。
但寒深确实是非常好的上司。
比起那种性格好但放养他的老板,季然更愿意跟随寒深这种性格严厉、但会给予他成长空间的人。
季然心里又开始冒出一连串小气泡……
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季然在心里默念,就算寒深再好,他也只是一个很好的上司,仅此而已。
因为何书含的加入,季然得以从一些重复性的琐事中脱身,能够参加新的项目。
“让我做企业咨询?”季然看着对话框里的消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在一分钟前,他收到了寒深布置的新任务。让他就《共生》游戏的发展方向,给出一份具有操作性的咨询方案,并在一周后和企业展开会谈。
季然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工作,一时间完全无从下手。
他有些茫然:为什么会找我?
在他印象里,企业咨询是很有经验才能做的。
[Samuel]:他们看了你去年那份分析报告,觉得可以参考。
自己去年确实写过一份,可他当时以为寒深是惩罚他,给他布置的任务,没想到竟然真的发挥了作用。
季然玩游戏,还对这款游戏有挺深的感情,所以当初的分析也比较真情实感。但那是写作业,他自己回头看都觉得太理想化,几乎不具有操作性,可能是企业方想找个玩过游戏的人参与项目。
季然以为自己只是参与项目,只负责其中一个部分,很快就接受了寒深的安排。可他万万没想到,寒深竟然要让他负责整个项目。
季然头都大了,下意识就说了不行。
他只是一个实习生,怎么敢给企业提供专业建议?
[Samuel]:是不想做,还是害怕做不好?
他还是这么一针见血。
[Julian]:……怕做不好。
[Samuel]:别怕,我会为你引路。
季然看着这行字,坐在电脑面前走了神。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屏幕,看见了寒深说这话时的模样。
包容而温和,带着引导和鼓励,就像是当初引导他如何摆脱家庭控制。但也有恰到好处的命令,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会逃跑,需要稍显强势的态度才能让他接受。
季然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泡泡又出来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泡泡机,寒深轻轻一吹,他就会喷出数不清的彩色泡泡。
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公私分明。
季然在心里默念三遍,然后回复寒深:具体要怎么做?
寒深写了一封邮件给他。
自从微信、钉钉普及后,除了要邮件留底,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写邮件了。
寒深却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过来,正式、且详尽地指出工作流程,研究方法,可以合作的部门和员工,并列举了一系列季然可能遭遇的问题。
他告诉季然,首先要先分析社会整体经济运行,然后推测出大环境之下游戏行业的发展趋势,再具体落实到《共生》这一款游戏。
尊重时代趋势,不要脱离整体大环境给建议。
当然,除了经济因素,还要考虑外部风险,以及企业内在的斗争和矛盾,这些都是影响这款游戏发展的重要因素。
具体执行方法:
你的实习账号已经开通权限,可以和正式员工一样使用丰盛智库。此外,还可以向咨询师咨询,找研究人员要最新数据。我已提前告知,他们会配合你的工作。
这是你主导的第一个项目,请放心大胆的去做。
Julian,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
季然把邮件反复看了好几遍,尤其是最后一句。
这是寒深坐在电脑前,亲手写下的信息。
寒深说要公私分明,所以哪怕他们私下已经没有联系,可他依旧在工作上给了自己无数指引,期待和鼓励。
季然闭上眼,压下心头的汹涌澎湃,冷静回复邮件:Samuel您好,邮件已收到,我会在周四把初版报告发给您。
·
给企业做咨询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而且还要统筹多方数据,和陌生的咨询师、研究员打交道,但季然兴致勃勃。
他喜欢这种创作类工作,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价值,是真正在创造什么。
当然他也明白,基础的执行工作总要有人做,季然现在也不太抗拒这些了,做基础工作会让他变得踏实。
周四,季然把报告发给寒深,几乎没有改动就发给了企业方。
周五下午,季然和寒深一起,和《共生》团队的负责人见了面。
《共生》游戏问世多年,是一款现象级爆款产品,累积流水接近600亿。游戏后期逐渐出现疲软状态,不少玩家开始退坑,也有不少黑粉和外部节奏。
季然玩了好几年,对游戏倒是挺有感情,给出的咨询也非常用心。只是他没有想到,除了他们竟然还有一家咨询机构参与。
不过季然只是有些意外,很快就接受了和对方一起工作。毕竟是体量这么大的游戏,不可能只听取单方面建议。
但季然万万没想到,对方咨询师和他意见完全相左,见面没多久就吵了起来。
游戏公司总部,总裁罗明泽有些苦恼地说:“从去年起,《共生》就陷入了舆论风波,我们内部也进行过研讨,但声音太多,我们不知道该听谁的,所以想听听专业人士的建议。”
季然说出他们的研究观点:“游戏行业已经很久没有玩法和技术突破,当前竞争的关键是做好内容。《共生》在美术、音乐、运营都有所长,但我们认为游戏的核心在以下两方面:一是优质的剧情,二是角色塑造,这直接影响卡池角色的流水。”
“游戏运营太久,玩家难免有一定流失,但数据显示,在优质剧情、优秀角色推出的版本,流水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提升。”
“我们的建议是继续做好剧情和人物塑造,这是《共生》游戏的护城河,是真正能和其他游戏拉开差距的地方。”
罗明泽点头,又有些困扰:“我们一直很重视剧情和人物,但似乎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
季然:“……”
那是因为你们上版本剧情就是一坨屎,角色也毫无记忆点,流水能高才怪了。
当然季然只敢默默在心里吐槽,真敢当着客户面这么说,他估计得立马滚蛋。
我们是服务业,一切以服务客户为准。
季然在心里默念,微笑着说:“有没有可能,是最新剧情没能满足玩家期待?”
罗明泽没说话,另一个咨询师开了口:“剧情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很难做到量化评价孰优孰劣。但我们有一个方法,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游戏收益,而且是可复制的收益。”
对方说得信誓旦旦,罗明泽却比季然想象中平静,只是问:“什么方法?”
咨询师说:“游戏是商品,商品就要服务目标用户。根据调查显示,《共生》男女玩家比例7:3,大部分是男用户。男性用户喜欢什么?答案再明显不过。”
季然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对方就笑了起来,继续道:“我说得可能有些粗俗,但这就是现状,男玩家需要的并不多,黑丝、大奶、舔主角。只要满足这三点,他们就愿意抽卡。至于季先生说的剧情和人物塑造,有当然更好,但没有也无所谓。”
季然难以置信:“那这样《共生》还和那些卖肉游戏有什么区别?”
对方耸了耸肩,平静道:“游戏剧情再好也是商品,公司得靠这个赚钱,我只是给出一个获益更高的方法。”
季然完全不赞同他的说法,严肃反驳道:“《共生》是一般向游戏,而不是男性向特供,如果一直擦边,正常玩家会迅速流失。短期内可能会有高流水,但完全不利于游戏长久运营。就算你们能卖肉,但人家小游戏能脱得更多,尺度更大,如果真走这条路,《共生》反而是丢掉了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会加速灭亡。”
双方又说了很久,谁也没有说服谁,罗明泽也没有采取哪一方的建议,最后反而说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去吃饭吧。
季然:“……”
虽然他和咨询师吵了好几轮,不过私下相处还算和谐。
离开时,咨询师过来问他:“你是专研游戏行业?”
季然摇头:“我只是比较感兴趣,再加上自己玩,会稍微了解一些。”
对方点点头,说想要加个微信。季然同意了,加完好友,他点进对方朋友圈,都是很健康的风景照,一些工作分享,不像是有那些低俗喜好的人。
季然就问他:“你真这么看?黑丝、大奶、舔主角就能满足你?”
对方却摇头说:“这是我们调研结果显示,一个游戏的寿命是有限的,《共生》已经进入中后期,没落是必然,我只是给出利益最大化的方法,至于别的,那是他们要考虑的东西。”
利益最大化啊……
季然反而有些敬佩他了,这才是真正做到了公私分明。
饭局上季然基本没喝酒,主要都在听总裁罗明泽吐苦水,说他有多辛苦,多不容易。
说实话,季然不太能共情他,毕竟他只是一个卑微打工人,很难共情一个去年赚100亿的人说自己今年只赚了50亿所以很难受。
但他喜欢《共生》这款游戏,毕竟曾经爱过,还是希望游戏能好好的。
饭后,季然和公司老总道了别,罗明泽用他那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看向季然,一副情真意切的表情:“你的分析让我醍醐灌顶,让我找回了初心,我决定采取你们的建议,创作出更多优秀的内容和角色。”
季然有些开心,心道自己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却不料等他上完厕所出来,又在洗手间门口看见罗明泽握住对方分析师的手,用刚才对他说话的语气说:“你们的建议非常实用,让我找到了游戏今后的发展方向,我决定采取你们的建议,推出更多针对性角色,提高卡池流水。”
季然:“……”
·
“怎么这样啊!”回程路上,季然忍不住向寒深吐槽,“什么找回初心,到最后还不是要卖肉。还说我的分析让他醍醐灌顶,既然醍醐灌顶,怎么又不用?”
“正常现象,”寒深说,“我们咨询只是给建议,具体怎么办还是要看企业自己。”
季然不太开心,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真遇到了还是很生气。
而且……
季然有些气馁,又问寒深:“是不是因为我的分析还很稚嫩?没能给他们适合的建议。”
寒深摇头:“在我看来,你的报告并没有错,给出的方法也很有价值。但企业或许不能按照你期待的那样把握剧情,创造出优秀的人物,所以才同时选用了另一种方法。”
季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说:“之前导师也说过,我的论文太理想化,太书卷气,不够真实。当时我还不懂,觉得理论上应该怎么样,那现实就应该如此,或者至少能够达到80%。”
说到这里,他变得有些沮丧:“可等我真正和企业、市场接触,才发现现实比研究要复杂、也要滞后得多……”
“这不是你的错,”寒深告诉季然,“我们搞理论的能冲到最前头,提出最领先、最有见解的观念和方法。但真正执行起来,可能只能落实一半,甚至连一半都不到。并非执行方不够努力,也不是理论提出错误,只是现实比理论要复杂得多。”
季然已经不是象牙塔里的学生了,可当他面对这些差异,还是会感到无所适从。
寒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再精密的模型都无法完全模拟现实情况的复杂性,哪怕是最强大、控制欲最强的人,也无法完全掌控一切。作为行业者,我们更要认识到落差的存在,给出更符合实际情况的解答。”
季然有些意外,寒深这么厉害又强势的人,也会产生这样的感悟。
季然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在寒深身上感到一股矛盾感——因为他身上同时存在着克制感和控制欲。
季然能感受到寒深个性中的控制欲,但寒深不是那种霸道独断的人,他尊重个体的差异,哪怕是给出建议也完全尊重对方,不会强迫他人。
他会忍耐,克制自己。
季然渐渐意识到,寒深和自己是一类人,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忍耐,习惯了克制。
他是成长环境压抑,所以不得不忍耐,现在才逐渐纠正过来。
可寒深不同,寒深有更强大的背景,以及无数次高质量的成功。如果寒深愿意,季然觉得他其实可以掌握大部分的人和事。可他没有,他很好地把自己限制在了这个区域里。
之前寒深让他勇敢表达需求,可寒深自己的需求有没有被满足呢?
季然突然就有点儿心疼了,可他又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心疼寒深。
于是他只让谈话停留在了最表层,继续问寒深:“那怎么办?这种时候只能和解吗?”
寒深说:“这是最恰当的方法。”
季然看了他几秒,突然问:“那您和解了吗?”
寒深垂眸看了过来:“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过分?”
季然已经不是那么怕寒深的人了,不仅不怕,还敢冒犯地问:“难道您不敢回答?”
寒深笑了笑,下意识朝季然脑袋伸出右手,又突然停在半空中,转向整理胸前的领带。
季然其实很想问寒深,你刚才是不是也在忍,但他没能问出口。
然后他又听见寒深说:“我只在普通问题上和解,一旦涉及底线,我不会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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