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沈大人的劫数(2)
那晚,清风泠泠。
兰若轩的大门敞开,沈箫抱着他的尸体跪在房间地板,两行清泪明晰地挂在脸上。
江昀慢慢走近,很容易看到尸体心口上插着的一把利剑——沉霜。
他刹那间明白,这是他上一世的结局,上一世,他应该是在假死后被趁人之危用沉霜杀死。
竟然是上一世,那沈箫为何还如此伤心?上一世他们明明不熟啊。
江昀突然感到心脏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很痛,而他与沈箫在上一世的所有交集都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闪过。
可是他那时候只在乎欧阳吟,能记起来的东西太少了。
“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赶来的欧阳吟匆忙赶到。
江昀注意观察欧阳吟的脸,这个他曾想过用生命去为他换取荣誉的男子,欧阳吟的眼神晦涩不明,表情说不上悲伤,也没有高兴,似乎有千万种情绪都被隐藏在平静木讷的脸皮下。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在名剑阁做客的所有人都已知晓江昀被害身亡的事,兰若轩外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胡千霸气势汹汹地嚷着要为江昀报仇,却被灵儿讽刺「猫哭耗子假慈悲」,上官博脸皮紧绷,右手拳头紧紧攥在一起,他很可能敏锐地觉察到危险气息。
江昀的假死药是灵儿所给,因此他尤其在意灵儿此时的状态,灵儿的表情比欧阳吟沉重,但仍看不出其他过多的情绪。
屋子里的血腥轻易被凉风吹散,沈箫轻轻拔下插在江昀心口的沉霜,抬头时双眸通红,他郑重地对欧阳吟道:“欧阳阁主,你放心,在下一定会找出害死江庄主的凶手。”
他咬字很重,齿间恨得几乎可以渗出血来,江昀这份血海深仇不像是欧阳吟所背负,更像是他所背负。
欧阳吟被他的状态吓得怔了一下,懵懂地点了下头。
这时,沈箫才从先前的失态中回过神,抱着江昀的尸体郑重地走向欧阳吟,并交给他。
欧阳吟接过江昀的尸身后走进轻放在床上。
名剑阁在这个多事的夜晚格外混乱,欧阳吟当即命令弟子们检查巡逻是否有可疑人出没,查找是否有可疑物件,所有人自此都不准离开名剑阁,直到沈箫查出真凶。
江昀看到沈箫仔仔细细搜索了房间,却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沉霜剑又本是江昀所有,沈箫只能确定凶手认识江昀,并且利用某种方法令江昀无法动弹,然后才一剑致命。
用的是毒吗?
可江昀神态安详,不像是中毒所致。
沈箫推断江昀被害时辰是酉时和戌时之间,他让欧阳吟帮他收集胡千霸等人的口供,无论如何,能够泰然杀死江昀的人定在这些掌门以及朝廷使者之间。
江昀的尸身安静地躺在床上,不到万不得已,沈箫并不想剖尸找证据。
然而,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沈箫脱开江昀衣物的手轻微颤抖,江昀静静地站在他身旁,心疼地看着他,可惜沈箫并不知情。
雪白僵硬的身躯赤裸裸地暴露在沈箫的眼下,他温热的右手轻柔地抚在江昀的脸颊,然后强忍悲痛慢慢向下移动,由修长的脖颈摸到心口,按在那触目惊心的伤疤。
沈箫咬紧牙关,喉咙里压抑着哽咽声,眼眸盛满了血丝。
紧接着,他从袍袖中摸出一卷皮夹,展开之后里面林林总总地插着各式验尸刀具,他选中一片趁手的薄刃,眉目肃然凛冽,握刀的手也不再颤抖,刀尖流畅地划过皮肉
江昀始终注视着沈箫的侧颜,看透他从细微神色里流露出的每一分悲伤,而那些悲伤都通过江昀的眼睛落进心里,他感到心中沉甸甸的。
看着沈箫鬓边连成线的热汗滚滚下落,江昀情不自禁走近,欲抬袖为他擦汗
“为什么?”
沈箫喃喃自语,呼吸浑浊沉重。
江昀被他吓得收回手后退半步,即便沈箫看不见他。
沈箫好像被抽干了力气,瞬间跌落跪在床旁,他从江昀的身体内也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整个人顿时如堕冰窖,划破了最爱之人的身体,却一无所获。
胸口的窒息感更加强烈,沈箫气血上涌吐出一口血沫,将他苍白的唇瓣染得殷红。
江昀泪眼模糊,近身跪坐在他面前,伸手刚要抚上他的脸庞,外面又是一阵骚动。
“沈兄。”
欧阳吟提剑走近,撞见沈箫吐血的样子时内心「咯噔」了一声,但旋即便收敛了情绪。
沈箫撑着床沿站起身:“欧阳兄可是查找到什么?”
“名剑阁的弟子在井里捞起来一件黑色的兜帽披风。”
欧阳吟疲惫道,抬手让人把披风带上来。
沈箫擦干唇瓣的鲜血,上前拿过黑色的兜帽披风细看:“这件披风很普通,无论男女高矮胖瘦皆可使用,在哪里发现?”
“在竹苑旁的那口井里。”弟子答道。
欧阳吟不解:“这件披风有什么用?”
“掩藏、在夜色下能较好地隐藏自己,”沈箫不咸不淡道,“而且用剑杀人会飞溅血液,披风可以避免血液沾到自己的衣裳。”
“阁主、沈大人,”又一名名剑阁弟子匆匆跑进抱拳,“我们在后门发现新鲜脚印,今晚有人离开过名剑阁。”
沈箫和欧阳吟立即带着弟子们来到后门,灯笼熏黄的光打在泥土印出的脚印上。
名剑阁每天都早上和中午都会有人打扫,而下午刚好下过一场小雨,脚印的确还很新鲜。
名剑阁的弟子又道:“我问过名剑阁的弟子,酉时过后没人从此处离开。”
沈箫撩了下衣袍蹲身仔细查看脚印道:“就算有人从这里离开,那人也不会是凶手。”
欧阳吟不解:“为什么?”
沈箫起身指着脚印道:“这是两只左脚印,说明离开此处的是两个人,而且根据脚印嵌入泥土的深浅和尺码,那两人皆身量不高且瘦弱,不会武功。”
“”
欧阳吟叹了口气,所有的线索又断了。
江昀没从他脸上看到一丝难过,他不禁颔首自嘲,果然欧阳吟从来不把他放在心上,就算他死了,欧阳吟也不会因此愧疚或多看他一眼,也许欧阳吟还会觉得松了口气吧。
沈箫吩咐名剑阁的弟子们道:“但这两人出现在此处很蹊跷,务必尽快找到他俩,从他们口中可能会得到些线索。”
“是。”
名剑阁的弟子领命下去。
*
沈箫同欧阳吟回到兰若轩,他屏息敛神地把江昀的尸身缝好又简单擦洗了一遍,忙完后夜已过三更。
欧阳吟让人把江昀的尸体放进棺椁,搬到堂口处停放。
“沈兄,时候不早了,你先稍事歇息,醒来才有精力继续查案。”欧阳吟劝道。
沈箫坐在圆桌旁,手指揉着太阳穴:“欧阳,胡千霸、上官博和董叶舟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吗?这也太巧了吧。”
欧阳吟微微勾唇,如玉温润的脸有丝伤感:“酉时到戌时之间,他们都分别在房间独自待了至少一刻钟,只有守在门口的他们自己人能证明沈兄,这案子不好办。”
沈箫越发感到头疼,他当然知道不好办,他将要对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门派。
“沈兄,”欧阳吟的声音放柔了一些,“你是不是对江昀有感情?”
沈箫仿佛被踩着了尾巴,紧张得咽了口唾沫,矢口否认道:“欧阳,你别误会,因为他是你的夫君”
欧阳吟轻笑:“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也会这么上心吗?”
沈箫:“欧阳,你别胡说。”
江昀心痛的同时也体会到欧阳吟故作自然的心寒。
欧阳吟又苦笑道:“其实我早该发现,但我真的没想到。”
“欧阳,对不起。”
沈箫不记得他对欧阳吟抱歉过多少次,但欧阳吟绝对是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了。
“没事。”欧阳吟起身时身子还有些晃,看来「沈箫喜欢江昀」确实对他的冲击很大,他想了想往外边走边道,“你先休息吧,就在这儿休息,我去隔壁耳房,关于案子的探讨,你可以问问灵儿,她很聪明,或许可以帮上忙。”
“嗯,好。”
沈箫不敢抬头看他。
*
江昀站在门外,看看圆桌旁冥想的沈箫,又看看欧阳吟离开时的背影,原来他们都被困在了「求不得」的死局中,自陷囹圄深受折磨。
眼前渐渐模糊,他所处的场景好像镜花水月般被戳破,沈箫仿佛被水中的漩涡带走,越来越远、越来越深。
“这又是怎么回事?”
江昀努力想要靠近沈箫,但他的身体没有一处着力点,腿好似踩在棉花上无法用力,手也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箫被吸进一个黑点,最后成为那个黑点他回到了虚无之境。
“孟婆,怎么回事?”
江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边大声喊。
然而回答他的是沈箫和灵儿的对话。
沈箫道:“你觉得凶手是谁?”
灵儿道:“不清楚,但凶手肯定在上官博、胡千霸与董叶舟之中,尤其是上官博和胡千霸,他俩对江庄主的觊觎之心太重,得不到就除之后快也不是不可,关键他俩经常向江庄主示好,走得也比较近,更容易下手。”
062 沈大人的劫数(3)
胡千霸所居住的院落距离竹苑的那口水井最近,而且从若兰轩回去刚好顺路可以经过那口井。
再加上他确实喜欢江昀,但极尽所能的讨好和谄媚均没获得江昀的青睐,因爱生恨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沈箫道:“可是我没有证据,他又有鬼刀冢的百余死士追随,若是无法一击即中,今后会更难。”
灵儿道:“我有办法,你就在纸条上写「我知晓你廿二日酉时到戌时之间的秘密,若想秘密不泄露,后山子时见」,然后扔进他的房间,若他心里没鬼,子时必不会出现,若他心里有鬼,他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沈箫道:“行。”
江昀静静地听着二人的对话,经过灵儿的分析,他也认为凶手是胡千霸的可能性很高,但证据太少、疑点又多,按理说沈箫应该不会冲动行事。
然而,当周遭的黑色再次褪去,他看到的却是沈箫将墨玉箫插进胡千霸心口的场景。
后山寂寥,树影婆娑光影晦暗,如镰刀般尖锐的弯月悬在中天,呜咽的风声里夹杂虫鸣鸟兽混乱的声响。
在拔出墨玉箫时,胡千霸心口的血浆即刻迸溅在沈箫身上,一袭白袍染上鲜红的污垢,白皙的脸颊也沾满了血珠,有的还缀在他纤长浓密的羽睫,样子颇为诡异。
胡千霸往后僵硬地倒下,手中的弯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铿锵」,他死不瞑目地盯着弯弯的月亮,那月亮好像他手里的弯刀,他来不及再多说一句,双眸的光已经涣散。
墨玉箫被沈箫挽了一转,然后杵在地上,他单膝跪地按住受伤的右胸,血液从指缝中渗出,缠绕在雪白的手指,随即他又痛苦地咳出一口暗红的鲜血,泛白唇瓣上的红妖艳凄美。
江昀心疼地注视着他,走近他面前蹲下身,沈箫脸色苍白,双眸蓄着嗜血的红晕,愤怒消散过后,里面便是深深的绝望,他咬紧牙关,薄唇坚毅地抿成一线,身体却如同浮萍般脆弱无依。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箫才摇摇晃晃地扶着墨玉箫站起身,然后步履蹒跚地往山下去。
他没有再回名剑阁,只是漫无目的地继续走。
江昀泪流满面地望着他的背影,眼前模糊之后又清晰,场景瞬息转换,但还是在夜晚。
这会儿,沈箫身在李花镇上最有名的小倌馆,脸手和墨玉箫上的血迹已经擦净,但白袍上的血依稀还在,且干透发黑。
江湖中人打打杀杀是常事,今日寻仇明日被仇家寻,老妈子识相地没多问,由着沈箫自顾自走进,随手派了两名懂事的郎君在旁伺候。
沈箫就坐在大堂阑干旁,抬头就能看见月亮,江昀估摸应该还不到亥时。
郎君们起初还比较热情,但看到沈箫的眼里只有烈酒后,也就自觉地坐在边上沉默,手里无聊地捋着发丝。
沈箫左手举碗不停地往嘴里灌酒,喝酒的模样也越来越疯狂,好像他此时活着的唯一意义就只有喝酒,用酒来麻痹他千疮百孔的心。
喝到后来,子时已过,他摔掉手里最后一只酒壶,头晕脑沉面色酡红地倒在桌面,被酒水弄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形容邋遢狼狈。
江昀被沈箫浓重的酒气笼罩,心痛到呼吸困难。
他后悔了,后悔上一世只专注欧阳吟却不知沈箫深爱着他,后悔没有放弃执着转过身,否则他和沈箫都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他不明不白地枉死,而他的死给沈箫带去无穷无尽生不如死的痛苦。
伺候沈箫的两个小郎君见他已喝醉,便在他身边聊起前日的趣事。
左边的小郎君道:“胡冢主出手那么大方,你说他还会来找我们吗?”
右边的小郎君道:“你不会还想去名剑阁吧?我可不想再去了,完事儿就把我们从后门打发走,天黑路滑,我才不要呢。”
左边的小郎君道:“可是他很阔绰呀,从他身上赚的钱够以往三天接的客人了。”
右边的小郎君道:“还是命要紧,他那人既粗鄙又不会怜香惜玉,哪怕派两个弟子护送我俩也好啊,咱俩这花容月貌万一下山的时候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啊?”
江昀本无心听他们对话,但这些字眼飘进他耳朵后他瞬间就想到名剑阁后门的脚印。
而此时已经醉酒不醒的沈箫也突然睁眼抬头,右手揪过右边小郎君的衣襟,凶狠质问道:“前日/你们在名剑阁?具体什么时辰?和谁在一起?”
“不、不能说,”右边的小郎君被他的表情吓得发抖,“答、答应过冢主。”
沈箫脸皮抽搐了两下,收紧右手的力道将小郎君拉至身前,小郎君被迫看着他可怖的眼睛,嗅着他满身的血腥气和酒气,闭眼哭道:“我们还能干什么?胡冢主找我们秘密上去不就是为了床上那些事儿吗?完事儿就把我们打发了,生怕被别人知道。”
“什么时候?”沈箫一字一顿。
“酉时三刻吧。”小郎君哭道,“差不多就那个时候。”
沈箫松开手,顿觉浑身瘫软无力,如果当时胡千霸和这两个小倌在一起,那他就没有时间杀害江昀了。
“弄错了”
沈箫迷茫地自言自语,他左手成拳狠狠捶着脑袋。
“你看。”
左边的小郎君忽然惊道,伸直手臂指向栏杆外。
江昀顺着沈箫的目光望过去,街道和房檐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头戴斗笠手持弯刀的黑衣人,他即刻呼吸一窒,认出他们便是鬼刀冢的百人死士。
死士们来者不善,显然是为胡千霸报仇,他们打扮如同幽灵,有的随胡千霸住在名剑阁,有的则落脚李花镇。
当沈箫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时,他们仍一言不发,弯刀出鞘在清冽的月光下泛着刺骨的冷意,很快,百人如同铺天盖地的网朝沈箫席卷而来。
沈箫握着墨玉箫轻快越过阑干,他身负重伤,如没有意外肯定不会是鬼刀冢的对手,先不论武功高低,就算是这些死士车轮战也能把他耗死。
死士,顾名思义死战到底,血尽则止。
江昀站在小倌馆外,此时街上寂静如鸡,所有店铺皆怕被殃及池鱼纷纷关门大吉当缩头乌龟。
他担忧地望着沈箫厮杀的身影,眼睛已然红透。
街道上充斥着刀光剑影,金石撞击之声不绝于耳,鲜血四处喷溅,温热的身子接连变成冰冷的尸体,青石板路上清凉的月光被殷红覆盖,鲜血流进石板间的缝隙,渐渐干涸成顽固的紫黑色。
当最早的一束天光刺破云层降临在这安谧的小镇时,浓郁的血腥气让朝气蓬勃瞬间蔫败成萧条倾颓。
终于,沈箫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他神情呆愣,当抵挡已经变成习惯性的动作,当鲜血糊住双眼和神经,当再也举不起武器,最后一丁点力气也被耗尽,便只有坦然接受死亡。
沈箫浑身上下数不清的狰狞伤口,衣袍早被砍得稀巴烂,被无数鲜血渲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凝固的血使得衣料与皮肉粘连,难解难分。
清秀俊雅的面容此刻就像地下钻出的恶鬼,一双眼睛仍然熠熠生辉,从额头流下的那缕血经过眼角顺着笔挺鼻梁在好看的鼻尖上停留小会儿,然后一滴一滴地落下。
他听到有十几名死士朝他冲了过来,风拂过刀锋的声音如此悦耳清泠,只是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让他眉头紧皱。
“不要。”
江昀大喝一声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身子。
可惜无济于事,他虚无的身子挡不住不懈砍在沈箫身上的十几把弯刀。
沈箫在乱刀之中倒下,透过密密匝匝刀和人的间隙,他好像看到天亮了唇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
江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沈箫最后看见了他。
他挡不掉死士们的弯刀,反而近距离目睹最爱之人被剁成肉泥的惨状,江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极度痛苦地蜷曲着身子,体内的五脏六腑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肆意搅弄翻转,随时可能背过气去。
残忍的情景慢慢消失,江昀又回到了虚无之境。
“都看见了吧?”孟婆轻声回道。
“我要回去,你带我回去,我现在要马上见到沈箫。”江昀冲四面八方嘶哑地喊道。
孟婆似乎轻笑了一声:“江公子,你还不能回去。”
江昀双目猩红地恨道:“凭什么?”
孟婆道:“你连看都不忍心,那经历此劫的人岂不更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已经看到了吗?现在我要回去,我要回到沈箫身边。”江昀踉跄地站起身,原地转圈抬头望向缥缈无尽的黑色。
孟婆道:“不,江公子,你还不完全知道。”
江昀心头猛地一颤:“你什么意思?”
孟婆道:“你只知道上一世,其实你这回带着记忆重生已经是第五世,你不想知道另外三世里沈箫的结局吗?”
江昀脑袋一轰,沈箫惨死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他顿时感到胸腔里血流成河,内里气息逆转紊乱,剧烈哀痛攻心,眸中血雾萦绕,旋即一口鲜血从喉咙涌出。
他身形不稳后前倾跪倒在地上。
孟婆淡淡地重复道:“想知道吗?”
“想。”
江昀悲愤道,咬字无比清晰决绝。
063 沈大人的劫数(4)
未及江昀反应,沈箫第一世惨死带给他的痛苦还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虚无之境的暗黑不知不觉离他远去,夜风强有力地从身后拂来,散乱了他的青丝和冷汗。
血腥的气息在鼻翼下流窜,这气味儿太熟悉了,江昀不禁全身冷战,当他欲回头时,一个人影就迅速从他头上飞过去,然后仰面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小阵尘沙。
此时上官博已经奄奄一息,咳出满脸鲜血,上涌的血堵住了他的喉咙,他被满口血腥呛得说不出话,唯有恐惧不甘地望着站在他身边的沈箫。
江昀分辨出那双眼睛里还有满满的疑惑。
但很快,上官博眼中的光渐渐消散,只剩下满目漆黑空洞。
沈箫的左肩和右边锁骨以及后背大腿手臂等位置皆有受伤,渗出的血液染在他雪白的衣袍,分不清哪些血属于他,哪些血属于上官博。
他双腿险伶伶地支撑身子往前走,从来没觉得上半身会如此重,每一步都沉痛到令他头晕眼花,风吹过耳畔的低语似乎也能轻易将他碰倒。
江昀面向他,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慢慢后退,沈箫的双眸比第一世还要红得可怖,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这回应该对了吧?”
他的「重复」虚弱得像自我安慰,明明无用却忍不住强化这样的信念——我没错,我是在为江昀报仇。
作为一个神捕,他对破案从来没有不自信过,但在江昀被杀后,他的思绪和逻辑就情不自禁变得纷乱,以前可以轻而易举完美重组抽丝剥茧的线索如今就像一叶孤独的小舟停泊在脑海中不知名的码头,岸上烟雾缭绕,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上一世的分析让他锁定了胡千霸、上官博和董叶舟,既然胡千霸有不在场证明,那凶手只剩下上官博和董叶舟。
沈箫无法分辨这两人中的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但他谁都不准备放过。
容他身上的伤势痊愈,再解决董叶舟,宁可错杀也绝不会让真凶有逍遥法外的可能。
沈箫每走一步,来时的路径就多一缕血迹,直到眼前完全黑暗才重重地倒在江昀的脚边。
*
江昀流着泪哽咽地蹲下身,场景就又变了,这里有很浓重的汤药气味儿,一名着朴素浅蓝衣裙的女子坐在圆桌旁撑着额头。
窗外明月被挡在乌云后,透出些许朦胧清冷的月光。
“你醒了。”
女子语气冷漠道。
江昀不认识这个女人,却见沈箫从床上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他眉间皱了下,开口时发觉嘴里有苦涩的药味儿:“你是谁?是你救了我?”
江昀赶紧过去坐在沈箫的床沿,女子慢悠悠地起身,她妆容素雅,模样清丽,虽然不及小姑娘那般活泼纯真,但多了三分优雅成熟,举手投足间风度气韵绝佳。
“沈大人听说过江湖上一件非常热闹的趣事吗?”女子轻描淡写地开口,“秦门上官博因喜欢男子而退了与青梅竹马女子的婚事?”
“你是沐月岭的大小姐岳希?”
沈箫即刻脱口而出。
岳希颔首轻笑,笑意带了一分自嘲:“没错,看来那件趣事在江湖上确实人尽皆知,转眼已是十年前的旧事了,不过那却是我们沐月岭洗不干净的丑事,我一辈子都得带着这份羞辱活着。”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变得强硬凶狠。
沈箫斜撑着身子静静地听着,不懂岳希究竟想干嘛。
岳希起身走近,坐在床前的圆凳上,面色又恢复了平静:“沈大人,现在秦门的人在四处找你,是我救了你,但我有一点不懂,你与上官博无冤无仇,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沈箫沉默了少许,倚在床架旁幽幽开口道:“我怀疑他是杀害玲珑山庄江公子的凶手,杀他是为故人报仇。”
岳希微微蹙眉,竟觉得此回答有些不可思议:“江公子?哈哈,上官博的武功如何杀得了江公子。”
“因为是熟人作案,所以江公子缺乏警惕,”沈箫解释道,“上官博觊觎江公子已久,爱而不得所以干脆除掉他,这就是他的杀人动机。”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岳希就毫不掩饰地起身大笑,笑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嘲讽意味十足。
沈箫看她有些疯狂的状态,內腑牵扯伤口隐隐作痛。
“十年前,上官博为了退婚向天下宣告「喜欢男子」的癖好,十年后,他却因为「喜欢男子」而死,哈哈哈哈哈,真的是报应、报应啊。”
岳希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从眼角缓缓流出,先前的端庄矜持不复存在,此刻却有些凄凉悲情。
沈箫紧抿着唇,毕竟上官博是被他所杀,而眼前救了他的女子则是上官博十年前的未婚妻,这其中的恩怨情仇一两句根本说不清楚。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岳希才冷静下来,一名素衫小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走进,将药碗搁在圆桌上后又带着托盘退下。
岳希端着药碗走到沈箫跟前:“沈大人既然已经清醒,应该不用再喂你了吧?”
“不用,”沈箫忙端过药碗,右手握着勺匙轻轻搅动,“多谢岳姑娘这些时日的照料。”
江昀心中不祥的预感加重,不知是不是因为孟婆对沈箫悲惨结局的提示,他呼吸急促地望着沈箫喝完碗中的汤药,胸腔里心跳如雷。
岳希坐在圆凳上看着沈箫,直到沈箫将空着的药碗递给她时才起身,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沈大人,你知道吗?这十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杀掉上官博的念头,”岳希脸色沉重道,“反正我已经是江湖上的笑柄,也不怕别人再闲言碎语,当我知道二次除魔行动大获全胜后,我就明白,更惨烈的腥风血雨将会在名剑阁被掀起,于是一个月前我就带人落脚李花镇,准备伺机而动。”
沈箫:“”
岳希笑了一下,接着道:“其实吧,我想过给上官博一个机会,只要他说出当时退婚的真实原因,我就饶了他,可惜啊沈大人你动作太快,我没能亲手杀了他。
呵呵,这十年来我也在查探上官博的秘密,他说他喜欢男子?青梅竹马那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他?”
沈箫激灵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同时,他感到五脏六腑好像全被挤压到一处狭小空间,然后那个狭小空间被人一剑穿过,他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素净被套上的白色牡丹。
江昀抬手抚在他的大腿,绝望无助地望着他:果然汤药里有毒。
“什么意思?”岳希笑容无奈,“以我对上官博的了解,他不可能喜欢男子,倒不是因为我感觉良好,觉得他还爱着我虽然我相信他一直爱着我。”
沈箫的呼吸有些上不去,虚弱地靠在床头,他察觉他的肺好像在慢慢融化。
岳希又哭了:“沈大人,你可能不会相信我,认为我就是个在感情里深受其害的疯子,但我真的有这种感觉,我纠缠了他十年,每次他明明能杀掉我却故意放我走,他怕什么?我不过是个笑柄罢了?
他就算杀了我,沐月岭的人也不会拿他怎样,因为我有辱门楣,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我相信他不会喜欢男子,那他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呢?我隐约有个想法,但不好证实。
多亏沈大人你杀了他,才让我得以靠近他,揭开他的秘密”
沈箫突然明白了,更多的血从他嘴里涌出,他抬手捂嘴,却咳得更厉害。
岳希字字泣血,语气轻飘:“你说,他直接用「不爱了」打发我不挺好吗?何必编个「喜欢男子」的蹩脚借口?上官博爱好名驹,十年前,他曾在驯服一匹烈马时候不慎坠马,伤得不轻,我想应该就是那次害他无法生育,所以才谎称喜欢男子。”
沈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残忍地裂开,包裹伤口的布料被鲜血浸透,他知道他这回又杀错了,覆在棉被之下的小腿部分已经化为浓稠黏腻的血水,润湿了棉被和床单,温热的血线顺着床边往下淌。
他痛得五官扭曲,脸上毫无血色,铺满了晶莹的汗水,微阖的凤眸看上去却很安详。
“沈大人,上官博根本不喜欢江昀,有人故意挑唆借你这把刀杀人。”岳希撑着最后一口气咬牙道,旋即跪倒在地吐血而亡。
她轻轻闭上双眼,手中还握着年少时与上官博的定情玉佩,玉佩上镌刻的是一只兔子。
斯人已逝,爱恨消失,她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沈箫眼角瞥向岳希倒在地上的身子,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修长苍白的手搭在床沿,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就停滞了。
江昀无论怎么努力也握不住那只手,只能眼睁睁看他渐渐化成血水咆哮哭泣,即使房间再安静,也没人能听见他歇斯底里的痛哭。
房间里的血腥气息浓得化不开,江昀跪在床边哭到晕厥。
最后,他被打斗的金石之音吵醒,夜风刮在他的脸上,睁眼时锦衣卫一个又一个从他身上经过,好像在围剿什么人
064 沈大人的劫数(5)
头痛、心痛、全身都痛,痛到虚脱无力,这种由内而外的心碎难过竟然比刀枪穿心还刻骨刺痛千百倍。
从外面打垮一个人远不及从内心摧毁更直接凶猛,江昀有生之年总算是彻彻底底地体会了一次心神俱裂是什么滋味。
当他从地上站起来时,铺天盖地缀满飞刀的绳网已经朝着中间那人收紧
随着他大喊的一声“不要”,无数飞刀狠狠戳进血肉,沈箫口中涌出鲜血,全身血口瞬间渲染雪白衣袍。
月朗云清,沈箫笔直地站在石阶下,紧致的绳网将他束缚得结结实实无法动弹,唯有探出绳网空隙的右手还紧握墨玉箫,箫身上的鲜血顺着下垂的一端滴在地面,就像是夜深的铜漏,击碎紧致的死寂。
“有人偷偷告诉杂家说你今晚会来取杂家的首级,”董叶舟一身华服站在石阶之上,负手看向底下的沈箫,眼神哀怨语气却很平静,“本来杂家还不信,但你知道的,杂家仇人多,小心一些也无妨,如今看来,这天罗地网真是没白准备。”
他的目光居高临下,欲言又止地看着沈箫。
沈箫忍着浑身无数血口的剧痛,布满红血丝的双眸死死地盯着董叶舟,咬牙质问:“都督,江公子是被你所杀吗?”
董叶舟脸皮不满地抽了抽:“呵呵,你竟然是为了江昀?可杂家为何要杀他?”
沈箫经过前面两世的折磨早就杀疯了,他的眼神浸满了血气,脸颊绷紧恨道:“之前你有意让江公子为朝廷效力,但被江公子拒绝,所以怀恨在心。”
“哈哈哈哈哈,沈箫啊沈箫,枉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董叶舟笑声尖细讽刺,“就因为这?咱家就痛下杀手?那咱家能得到什么呢?沈大人不是清楚杂家「无利不起早」的为人吗?”
沈箫沉默了,但血雾弥漫的双眸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董叶舟。
江昀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沈箫,他明白沈箫为了他已经神志不清,连被人操纵也毫无察觉,显然从第一世的胡千霸到第三世的董叶舟,都有人在刻意引导他,而那个人还事先通知了董叶舟,欲借董叶舟的手除掉沈箫,以绝后患。
好大一盘自相残杀的歹毒棋局,江昀明白他和沈箫都是那人手中的棋子,一环扣一环,直到被杀死在棋盘之上。
“江公子死的那晚,都督说自个儿有半个时辰单独待在屋里,”沈箫飞速地想道,“可以都督的谨慎,何时会单独待在屋内?即便休息时,都督不也会找人守在里面吗?”
“就算当时杂家说出有人在屋内,那也是杂家的自己人,沈大人会相信吗?”董叶舟反问。
今晚的风很凉,含着露水刮在脸上格外冰冷。
沈箫闷声道:“不会,但若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甭管是不是自己人,你都不会告诉欧阳只有你一人,所以你在撒谎。”
董叶舟气得磨牙,齿间流露出小声的惋惜:“沈箫,你这是在找死呀。”
“哈哈哈哈哈。”一阵清朗的笑声让千钧一发的氛围更加毛骨悚然。
江昀偏头看向石阶之上,董叶舟的屋内走出一名同样着飞鱼服的男子,男子眉目俊朗肤色如汉白玉,英姿飒爽地立在月色门廊之下。
江昀双眉轻蹙,瞬间想到曾经买的那本「撩汉大全」,当时书的扉页上画有苏妃倾国倾城的容颜。
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个念头,江昀即刻脱口而出:“苏妃!”
相比身旁的董叶舟,苏妃并没有那般阴柔,他属于清秀雅致的面貌,甚至透着些许稚嫩,但眼神唇角在分寸之间又容易令人脸红心痒。
“苏妃?”沈箫半眯着眸,也认出了新露面的美男子。
“沈大人看来还是比较了解叶舟,实话告诉你吧,本宫故意混在锦衣卫里跟在叶舟左右,江公子出事那晚,我俩在一起,至于在干什么本宫就不必说得太详细了吧?”
沈箫咽了咽唾沫,脸颊羞愤得飞出两片薄薄的红晕。
苏妃边说边走向他,而且顺便拔出了董叶舟别在腰间的宝剑。
董叶舟:“”
苏妃站定在沈箫面前,审视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过沈箫累累的外伤,轻嗤一声后将反光的剑尖触在沈箫的脸颊:“沈箫,本宫乔装出宫之事瞒得特别好,除了叶舟和他的锦衣卫亲信外,没人知道,连皇帝被我蒙混过关,你说本宫今晚会让你活着离开吗?”
剑尖触感冰凉,沈箫捏紧了墨玉箫,但只有右手腕勉强能动,这对苏妃根本造不成威胁。
苏妃轻轻笑道:“沈大人多好的一副皮囊啊,本宫真想在你脸上戳个洞这样一来,叶舟还会喜欢你吗?”
他这话虽然是在问沈箫,但语气实际上是在问董叶舟。
“不会,”董叶舟回答得倒挺干脆,“但我也会更讨厌你。”
他说罢就转身进屋,沈箫今晚必死无疑,他既然救不了便只有眼不见为净。
苏妃妒意上头,他是为了董叶舟才进宫为妃,陪他在波云诡谲的朝堂漩涡中周旋,多次在党派阴谋中护他周全,结果这个被他偏爱的死太监还嫌他武功差、身子不够干净。
然而想到董叶舟转身那句「但我也会更讨厌你」,他还是不情不愿地收回剑,狠狠剜了沈箫一眼后转身步上石阶。
他唇角轻挑,风淡云轻地命令道:“大卸八块吧。”
江昀紧绷的弦随着他的命令顷刻间断了,断弦的回音撞得他脑仁儿痛,满目血光飞溅。
他看到锦衣卫们用力撤开绳网,沈箫的身体被插得仿佛筛子般飙血,沈箫双腿瘫软跪倒在地。
锦衣卫们手里沾着血珠的绣春刀在月光下泛着寒霜,他们迅捷地逼近沈箫,动作麻利地手起刀落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五刀、六刀、七刀、八刀。
江昀跪在地上用力垂头哭泣,他实在不忍看到沈箫此刻的惨状,喉咙里好像哽着尘世间最苦的铁,那支失去主人的墨玉箫骨碌碌地滚到他面前。
他正欲捡起时,莹白透明的手穿过了那支箫,恍然想起他只是沈箫这一场场悲剧的旁观看客,也是让沈箫一次又一次惨死的因。
错因孽果循环,终将执着成魔。
*
“欧阳,凶手是不是你?”
沈箫握住欧阳吟的胳膊,他走火入魔的双眸已然分不清瞳仁和眼白,唯有血色最清晰。
欧阳吟扶住他的手臂,轻勾唇角:“沈兄,他对你很重要吗?”
沈箫被他问住,齿间磕绊了一下:“他可是你的夫君啊。”
“呵呵,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从来没有爱过他吗?”欧阳吟笑意苦涩,“我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下,难受到快要窒息,但我真的没有杀他。”
沈箫似乎并不相信他说的话,逼问的眼神仍然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的眸,抓紧他胳膊手的力度也加大。
欧阳吟又笑了笑,笑意中带了些自嘲:“沈兄,你忘了我昨晚始终和你在一起吗?事发时你我一同赶来,我怎么可能单独抽空杀死江昀?”
“对对对,你不可能是凶手。”
沈箫小声地自言自语,头脑胀痛难耐,同时心脏仿佛被麻痹般特别不舒服。
这时,有人趁其不备从窗口掠进屋内,屏息将一柄长剑从后精准地刺穿了沈箫的心脏,不及沈箫回头,长剑已经拔出,而那人也飞快地跃出窗棂离开。
欧阳吟赶紧上前抱住他的身体,哭着喊他的名字:“沈兄、沈兄,你一定要撑住。”
“欧阳,”沈箫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喉咙间全是血腥气息,“快、快去追那个人,他、他一定是、是凶手”
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的江昀完完全全看清了杀死沈箫的人到底是谁,夜风拂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呆愣地望着欧阳吟抱着沈箫的情景。
眼前的场景很快又消失了,江昀回到了虚无之境,他瘫坐在地上,以为终于要离开了,但周遭除了黑色的沉默外,什么也没有。
江昀不知道枯坐了多久,抿了抿唇开口,嗓音因过度悲伤又干又涩:“沈箫的四世结局,我都看见了,现在我能回到他身边了吗?”
过了大概三息的工夫,孟婆才慢腾腾道:“你还想知道欧阳吟的结局吗?”
江昀的心脏遽然疼痛,好像要四分五裂般:“他应该过得很好吧。”
孟婆轻笑:“所以你是不想知道了?”
江昀沉默了一会儿:“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吧。”
孟婆却道:“你还是自己看吧。”
虚无之境豁开了一个椭圆形的窗口,江昀看到灵儿从身后抱住欧阳吟表白道:“公子,我一直都很喜欢很喜欢你,我俩已经错到现在了,你就娶我吧,好不好?”
欧阳吟面色沉重,没有理她。
灵儿接着道:“公子,江昀根本不懂如何爱你,沈箫根本不值得你爱,只有我才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你啊,从来没有变过,你可以不碰我,但你可不可以娶我?永远陪在我身边?我真的好想嫁给你。”
欧阳吟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握住她的手腕欲放下,可灵儿僵持着不动:“公子,江昀只知道控制你,沈箫只知道利用你,而且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沈箫居然还深爱着江昀,你的心不会痛吗?他俩现在都不在了,我只是想以妻子的身份永远留在你身边而已呀。”
“谢谢你,灵儿。”欧阳吟终于妥协。
065 当梦魇消失
欧阳吟的结局是灵儿的如愿以偿,灵儿聪慧无双,帮他顺利夺得了武林盟主之位,作为回报,欧阳吟也违心地娶她为妻,可两人终身无子嗣。
在江昀死后,欧阳吟才知道原来沈箫爱的是江昀,这锥心的打击令他崩溃疯狂,联想到沈箫以往对他的欺骗,再加上灵儿在旁煽风点火,欧阳吟很容易就默许了灵儿的所有手段。
既然沈箫爱的是江昀,那他一直以来对沈箫的爱就如同跳梁小丑般可笑至极。
欧阳吟本来对灵儿背着他害死江昀一事非常生气,但沈箫的状态令他尤其嫉妒,他讨厌江昀更嫉妒江昀。
在他眼里,如果沈箫真的深爱江昀,那就不止江昀该死,沈箫也该死,他在感情里的所有不幸都是拜二人所赐。
于是,在沈箫重生第三世时,他按照灵儿的主意,事先在他的茶水里下了麻痹心脏的毒,给灵儿提供刺杀的绝佳时机。
了解了前面四世的所有因果后,孟婆又问道:“你恨他吗?”
江昀知道她说的是欧阳吟,想了想摇头:“不恨。”
孟婆淡淡笑着:“为何不恨?他本来可以制止灵儿或者制止沈箫,但他没有,反而任其发展,让沈箫一步错步步错,最终酿成惨剧。”
“我、沈箫还有欧阳吟,我们三人之间是一场死局,没有赢家,”江昀自嘲地苦笑,“我武功高强却为了欧阳吟死得稀里糊涂,可欧阳吟不爱我甚至讨厌我;
沈箫一代神捕却为了我死得冤枉惨烈,但我俩前世并无多少交集,我完全不知道他对我的情意;
欧阳吟光风霁月却为了沈箫机关算尽余生不幸,难得沈箫至死都相信与他无关。”
孟婆叹气道:“江公子想得很透彻。”
“最错的人是我,”江昀接着坦然道,“是我对欧阳的偏执害了我们三个人,我不怪欧阳,他也是受害者,是我对不起他。”
孟婆欣慰道:“感情这回事,多数人被一叶障目,江公子能想通不容易。”
“如若不是孟婆给我再次重生的机会,我也不一定能明白,多谢。”江昀诚挚地冲着缥缈的虚空抱拳鞠躬。
似乎有风拂过他的发丝和脸颊,孟婆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回去吧,该醒了。”
*
江昀陡然惊醒,从圆桌旁站起身。
他的头有些晕晕沉沉,仿佛睡了几天几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桌上的空药瓶和墙角的铜漏皆在告诉他,他只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
房门外,沈箫一袭夜行衣站在院落中央,他手里的墨玉箫直指倒在地上披着兜帽黑袍的女子——灵儿。
灵儿的左肩被他的掌风打伤,此刻正狼狈地按着肩头,原本用来刺杀江昀的沉霜剑被欧阳吟夺走,欧阳吟站在沈箫身旁看着这个他视若亲妹妹的女子,眼神冰冷失望。
欧阳吟的眼神比沈箫的兵器更令灵儿伤心。
江昀偏头就看见沈箫完好无损地站在外面,前几世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翻滚,他刻意抑制住眼眶上涌的酸涩雾气,径直跑向沈箫抱住了他:“沈箫,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沈箫被他这一下撞得有点懵,脸颊微微发烫,唇角压抑不住地往上勾,一旁的欧阳吟则登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重新抱住沈箫的温热身体,江昀竟舍不得松开,他决定以后要更加爱沈箫心疼沈箫,身体力行地偿还前四世的情债。
“阿昀,我也不会离开你,你先放开我。”
沈箫轻柔道,搂住他的腰把挪到身边。
江昀顺从地站在他身旁,摆脱梦魇之后的失而复得以及参悟前世情感的通透,在此时此刻都冲淡了他对凶手的恨,至少这一世,灵儿的计划没有得逞。
“沈大人是早就知道我对江庄主图谋不轨,所以才故意守株待兔吗?”灵儿迟疑了良久才缓缓开口,目光不敢落在欧阳吟脸上。
“灵儿,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了,不过没有证据罢了。”沈箫语气略有一丝不忍。
江昀没事,凶手终于抓到,沈箫心中悬了五世的石头终于落下,对灵儿的恨意也自然而然减轻了很多。
“呵呵,我有露出什么破绽吗?”灵儿疑惑地看向沈箫,她自诩伪装甚好,不应该被轻易看穿。
沈箫唇瓣轻启,缓缓道:“黑衣女子能熟练地潜进我的房间,偷走吕淼之的画,不仅没有翻箱倒柜,还没有被巡夜的弟子看见,就说明她非常熟悉名剑阁的布局和我的房间,那肯定是白日里我经常见到的人。
吕淼之的画被偷走的第二日,当我透露曾在画纸上动过手脚后,我有瞧见你后来慌张洗手,但你很聪明,很快就怀疑我在故弄玄虚,所以后面的表现一直很正常,却正常得有些刻意,比如涂上芙蓉香的手霜,让我不得不注意你的手,你的行为反而欲盖弥彰”
“就凭这?”灵儿嗤之以鼻地笑道,对他的推断有些失望。
沈箫接着道:“我让朋友帮我在天机处查了些关于圣莲教的事,得知魔教教主并非处子,而且曾经有过一名私生女,这名私生女在十岁那年被送走,算了算年龄,和灵儿姑娘应该一般大。”
灵儿此时面色铁青,狠狠地瞪着沈箫。
“原来你是圣莲教的圣姑?”
欧阳吟时至今日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不免受到很大冲击,要知道他们名剑阁被圣莲教害得可不是一般惨。
灵儿楚楚可怜地望着欧阳吟:“可是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什么圣姑不圣姑,那不过是一个虚衔罢了,我的心从来都是向着名剑阁,向着公子啊。”
欧阳吟背过身去并不想看她。
灵儿的心刹那碎成了渣。
江昀和沈箫互相看了一眼,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灵儿。
沈箫最开始的念头是杀了凶手为江昀报仇,可是这一世江昀完好无损,谈何报仇?
江昀重生后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宰了害死他的凶手,但现在,他也心软了。
“沈兄,”欧阳吟沉默了一盏茶的工夫,才痛心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灵儿?”
“”沈箫舔了舔唇瓣,有些为难道,“欧阳,灵儿是你的婢女,你怎么看?”
欧阳吟苦涩地哽咽了一下:“灵儿与我一起长大,待我极好,我待她也如亲妹妹,她多次让江兄置于险境,又在今晚犯下如此大错,本罪不可赦,但我仍希望二位给她一个机会,把她驱逐出名剑阁就好。”
“公子,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求求你了,我从来没有害过你,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你不是不喜欢江庄主吗?所以”
灵儿爬到欧阳吟的腿边,拽着他的衣袍苦苦哀求。
欧阳吟却不客气地打断她:“别说了,你的心肠太狠毒了,我受不起你的好,沈兄,麻烦你把她带走吧,我不想再看见她。”
“公子”灵儿绝望了,小声嗫嚅着。
沈箫不客气地拎起灵儿的胳膊,腾身越过飞檐翘角,转眼就隐没在了夜色中。
“江庄主,我替灵儿向你道歉。”欧阳吟愧疚地走向江昀,拱手诚挚道。
江昀赶紧大度地摆手:“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作为东道主你再不回去,明月堂的筵席都快散了。”
欧阳吟轻轻笑了笑,与江昀一同回到明月堂,席上大家相谈甚欢酒正酣,并不知晓兰若轩发生的小插曲。
待沈箫回来后,欧阳吟按照江昀的意思,趁大家都在,起身举杯宣布与江昀和离,顿时满座哗然。
沈箫没想到江昀和欧阳吟这么快就划清界限,那江昀同欧阳吟成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活跃起来:难道他也是
但他不敢多想,重生这种事玄乎得可遇不可求。
“婚姻大事,岂同儿戏?”董叶舟不怎么满意地抿了口杯中酒。
“若非良人,早日止损才是正确选择。”上官博喜笑颜开地举杯庆祝。
“以江庄主的美貌和本事害怕找不着夫君吗?江庄主若不嫌弃就与我回鬼刀冢。”胡千霸醉醺醺地起身拍胸脯道。
“嫌弃。”江昀脱口而出,惹得满座哄堂大笑。
*
宴席散后,沈箫陪同江昀回到竹风轩。
江昀清了清嗓子,收拢的销魂扇戳了下他的肩胛骨:“今晚留下吗?”
“这么主动?”沈箫受宠若惊,“我们有很久没这么说话了吧?”
江昀抬眸深情款款地注视道:“那你想吗?”
沈箫咽了咽唾沫逼近将他按在了门板,语气低沉:“你想我就想。”
他话音刚落,江昀就单手攥紧他的衣襟拉至身前,然后吻上他的唇。
沈箫:“”
唇瓣上温软的触感格外真实缱绻,他的脑子被江昀弄得一片空白
江昀抬腿往后踢开门扉,转身将沈箫推了进去。
他一面吻一面急切地解开了沈箫的腰带,哼哼唧唧地将沈箫扑倒在床上。
沈箫在他的热吻中短暂地回过神,推开他的肩膀喘气道:“阿昀,你今晚很不对劲。”
066 各得其所(1)
“是吗?哪里不对劲?”江昀勾唇轻笑着俯视他,纤长细腻的食指轻轻拂过沈箫的唇瓣,“我俩好不容易重温旧梦,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
望着他委屈澄亮的眸,沈箫不禁自我怀疑想多了,他炽热的手心轻轻抚摸着江昀的脸颊,嗓音略微干涩:“对不起,我没想到原来你这么急迫。”
他说话间主动亲吻江昀的唇瓣,比起江昀在这方面的生涩猴急,他则故意放缓速度循序渐进,轻柔地吮吸舔开唇缝,同时身子翻转,将江昀压在身下。
江昀突然轻咬了口他的唇瓣,沈箫吃痛放开他,被咬的唇瓣冒出丁点血珠。
“怎么了?”
他的眸里含着意乱情迷的雾气,嗓音也带了些许沙哑。
江昀被他吻得嘴唇殷红,喘气问道:“亲够了吗?”
沈箫又伏低在他耳畔低声轻笑:“怎么都亲不够。”
他一手抱紧沈箫的腰,一手飞快地扒下他裤子,沈箫顿感下半身凉飕飕的,而小小箫则挺拔地抵住江昀的腰。
“该干正事了。”
江昀说话间就将双腿盘在了他的腰间。
沈箫急不可耐地冲撞。
江昀的左右手握紧他的手腕,颤抖的声音仿佛蒙了一层薄纱:“沈箫你想去哪儿?”
“只要在你身边,去哪儿都行。”
江昀牵出一丝心疼的笑意:“你已经知道灵儿是凶手,我也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沈箫下半身条件反射地动作,双眸却不可思议地盯着江昀,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肆虐,曾经江昀的疏冷和如今承欢身下的娇媚形成过于强烈的反差,让他竟不自觉地恍神,怀疑自己身处哪一世,又是否在一场荒诞的梦里。
他嘴唇嗫嚅着:“你”
在混乱情绪的加持下,两人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哆嗦,江昀的腹部和身体里皆一片黏腻。
沈箫情不自禁地扶住他的腰,注视着他闭眸轻颤的羽睫,身子被他的柔情一圈圈缠绕。
“你”
沈箫呼吸渐重,他不敢相信他的想法再一次被证实。
“我都知道了。”江昀的唇瓣贴着他的唇瓣,细声解释道,“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知道了你为我做的一切。”
“”沈箫嗓音颤抖,眼泪情不自禁地滑过脸颊,他不知他为何会哭,忍不住患得患失地问,“所以你才会爱上我吗?”
沈箫抱着他的身体。
江昀的吻流连在他的颈项处,声音浑浊地答道:“不,是所以我才会更爱你。”
江昀的吻下落在他的胸口,抬眼轻笑:“你不用担心我,你想要去哪儿都行,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沈箫的身体被他这话和他舌尖的湿润刺激得打了个寒颤,喉咙喘声低沉。
“你想去哪儿?明日我们就走。”
“真的吗?”
沈箫伸手去碰他的脸,但还未触及,江昀的唇就已经滑到小小箫那儿。
“呼——”
沈箫在冷噤中呼气,炙热的手心紧紧按住按江昀的后脑勺。
“当然是真的。”江昀抬眸冲他微笑,眼尾上挑媚眼如丝。
江昀还没完事,沈箫就被刺激得起身,食指勾过他的下颌狠狠地吻住他的唇,声音被情/欲惹得嘶哑:“那好,今后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我们再也不分开。”
*
翌日,江昀和沈箫便向欧阳吟告辞,玲珑山庄退出所谓的武林盟主候选,于是有资格的门派只剩下秦门、鬼刀冢和名剑阁。
董叶舟不愿意沈箫离开,但被江昀一句「苏妃会不高兴」堵了回去,他略显心虚地放走二人和玲珑山庄的弟子们。
于泽和江末打算回山庄成亲,江昀作为庄主理应主持,但他却把决定权交给了沈箫,俨然一副「夫唱夫随」的态度。
玲珑山庄的师兄弟们发现,甭管他们庄主是不是嫁给名剑阁,「胳膊肘往外拐」的体质都很强大,不过是换个对象罢了,以前是为了欧阳吟,现在是为了沈箫。
沈箫想了想道:“我还没去过玲珑山庄,这次正好去看看,而且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当然不会错过。”
江昀满意地点头,脸颊有点小红晕,错开折扇轻轻摇:“我可没逼你,是你要去的,我是陪你去,那地方我都待了十多年了,没什么意思。”
沈箫笑意浓浓地看着他:“那陪我再待个几年也无所谓。”
江昀斜了他一眼:“然后呢?”
“然后我们一起浪迹天涯。”沈箫唇瓣贴近他的耳边,
江昀得意地颔首轻笑,师兄弟们见着他这副热恋中的模样,赶紧或背过身或扭头狂吐。
江昀:“”
*
关于武林盟主候选人的商讨,秦门上官博和鬼刀冢的胡千霸争得不可开交,欧阳吟觉得心累,正当他准备退出时,代表朝廷的董叶舟却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身旁。
理由是若想要江湖局势稳定长久,当选武林盟主的门派掌门肯定不能是亦正亦邪的派别,名剑阁虽式微,但无论如何也算名门正派的一份子。
若是让欧阳吟当盟主,秦门、鬼刀冢、红袖楼和玲珑山庄皆与他关系亲近,武林其他门派,尤其是名门正派也不会因此大动干戈,此次参与二次除魔行动各个门派皆有损失,肯定会更期待武林和谐,不愿再因为一点小事在江湖上惹出轩然大波,到时候会得不偿失。
董叶舟的理由很中听,况且分别在上官博和胡千霸的眼里,让欧阳吟当盟主,都比对方要好很多,也更好相处。
这点也是董叶舟考虑的重中之重。
朝廷要想在江湖中威望长存,就得和武林盟主搞好关系,上官博和胡千霸皆有些邪气,欧阳吟为人正直,朝廷不会多吃亏。
然而,欧阳吟这武林盟主候选人还未抵达琉璃之地逼华来君退位让贤,江湖上就发生了一件令他不得不放弃候选人身份的事件
少了欧阳吟,上官博和胡千霸争执不下,谁也不服谁,最终一拍两散,董叶舟的谋划也竹篮打水一场空。
*
灵儿被赶出名剑阁后,稀里糊涂地来到了岭南。
岭南多毒虫瘴气,她面色颓废,左手握着佩剑,这是名剑阁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自从离开名剑阁,她没有一日不想欧阳吟,没有一次想到欧阳吟时不哭,她知道她不可能再回去了,她甘愿用命守护的公子肯定恨死她了。
公子如同清风朗月,而她不过是泥泞里的雪,只有清冷的月光拂在她身上她才会感到温柔,但同时那月光也会让她因污浊自惭形秽。
她愿意为了公子卑贱到尘埃里,如果公子愿意一直当照拂她的月光。
但欧阳吟不会再要她了,她懂,她不配。
人在脆弱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寻找可以庇护的场所,天下之大,她却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岭南,因为她知道,目前唯一能收留她的只有蒋心月。
蒋心月在二次除魔行动中带着亲信们全身而退,她和岭南苗裔关系很好,曾经在那里学习钻研蛊毒,灵儿猜到蒋心月在魔教覆灭后肯定会回去。
洒下树林的阳光都是冷冷的,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目光所及之处瘴雾驱之不散,完全看不清路。
灵儿抬手抓了抓脸,路上被虫蚁爬过的地方开始红肿,被她的指甲划出条条红血丝,原本清丽秀气的容貌因为奔波劳累和水土不服日渐憔悴狼狈。
正当她快要坚持不住时,身后突然贴近一具温热的身体,灼热的呼吸扑腾在她的耳旁。
“我知道是你,心月姐姐。”灵儿小声道,呼吸有些急促。
蒋心月搂着她的腰,软软的舌尖挑逗地舔着她的耳垂:“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欧阳吟那小子对你不好?”
067 各得其所(2)
“不关公子的事,是我的错。”
灵儿哪怕只是听到欧阳吟的名字,眼角就止不住落下泪水。
蒋心月抬手替她拂去脸颊的眼泪,舌尖舔舐她的伤痕,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灵儿的身子不由地颤抖。
“你还在替他说话?”
蒋心月有些不满,吮吸掉指腹沾染的灵儿的眼泪,微咸。
灵儿沉默了。
蒋心月一把推开她的后背:“既然他对不起你,我就去给你报仇。”
“不要,”灵儿赶紧跟上去拽住了她的衣袖,泪眼婆娑地求道,“心月姐姐,你别伤害他,我求你了。”
蒋心月甩开她的手,转身虎口钳住她的下颌,将她推至树干,笑容促狭:“灵儿妹妹,你对他还真是情真意切,有一个秘密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你。
哪怕知道你想嫁给他,即便我不想,也宁愿提醒江昀被人陷害试图毁掉你拆散他俩的计划,也不愿意告诉你真相,但现在你已经被甩了,没想到还如此执迷不悟。”
“什么秘密?”
灵儿的后背被粗糙的树皮抵得生疼,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蒋心月逼近她,大长腿完全将她禁锢:“你以为十岁那年,教主为何要将你送去名剑阁?你以为教主这么多年为何要选择欧阳慕枫作内线?因为教主恨他,他是她一生中的污点。”
灵儿瞬间感觉浑身发冷。
“而你,”蒋心月呼吸更近,眼神语气狠戾道,“是她污点的衍生。”
灵儿很聪明,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无力地捂住心口,脸色煞白:“不可能不可能,公子怎么可能会是我哥哥?”
“但事实就是这样。”蒋心月语气温柔了少许,在她耳畔轻声道,“男人不靠谱,你应该和我在一起,你受得委屈我都会帮你讨回来。”
灵儿的眼神绝望中带着祈求,她仍然不希望蒋心月伤害欧阳吟。
因为无论欧阳吟是什么身份,他都是她最爱的人。
蒋心月洞悉了她的意思:“放心,我向你保证,不会让他有生命危险,而你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就好。”
*
于是,蒋心月将欧阳慕枫和圣莲教的往来书信送给了现任武林盟主琉璃之地的华来君,这对于华来君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名剑阁再次成为全武林的众矢之的,而欧阳吟也被千夫所指。
为了挽回名剑阁在江湖上的形象,欧阳吟只得亲自挨个上门道歉,并且为表诚心会先在各派山门前跪上半个月。
时光飞逝、日月如梭,距离名剑阁名声一落千丈已经过了三年,欧阳吟在武当山门结束最后一天的跪立站起身,武当掌门张真人佩服他的诚恳、真实和坚韧,亲自来到山门接受了他的道歉。
欧阳吟拒绝了张真人留他做客武当的好意,表示要尽快赶回名剑阁。
武当是他最后道歉的名门正派,获得了张真人的原谅后,欧阳吟彻底如释重负,转身缓慢下山往回走。
这三年,他背负骂名活得非常艰辛,并不是所有名门正派都会愿意接受他的道歉,尤其是在第一次除魔行动中受到重创的门派,它们有的因为那次失败的行动而分崩离析。
欧阳吟刚开始去各门派道歉时常常会受到一顿毒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全身上下经常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凝固的鲜血将皮肉与衣衫黏在一起。
他每每都豁出命忍辱负重求原谅,强忍重伤,无论刮风下雨,都得跪足半个月获得原谅后才离开求医。
每次求医又都是一场徘徊在生死间、犹如地狱般的折磨,他不得不忍受布料与皮肉分离牵扯的剧痛、不得不忍受涂满酒水的小刀刮过腐肉的钝痛,而上药包扎后新肉还未长好又得开始步上道歉之路,前往下一个门派。
欧阳吟几次从鬼门关中活过来,他也有想过闭眼一死了之,或者干脆被打死,那就不用受苦了,但想到列祖列宗、想到肩上复兴名剑阁的重担以及名剑阁的弟子们,他终究是一次又一次地挺过去了。
责任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这样生生死死地度过了两年多,不少江湖中人渐渐明白他用心良苦的诚意,余下的门派便没有再为难他,一般在欧阳吟跪足半个月后都会接受他的道歉,有的掌门甚至会赠送一些疗伤的灵丹妙药。
欧阳吟倒了一粒张真人送的丹药含进嘴里,慢腾腾地往山下走。
他照常是一袭黑衣,但内敛温润的眉眼好像凝了层薄霜,多了几分沧桑,原来令人感到亲切温柔的面部轮廓线条更锋利凛冽了些,俊朗的五官愈加深邃立体。
“喂,傻子,你赢了,那我就勉强以身相许吧。”
身后穿着月白色锦衣的漂亮男子跟上他笑道。
但欧阳吟并不想理他,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喂,傻子,愿赌服输,我认真的。”
漂亮男子又抬起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
欧阳吟冷漠地睨了他一眼,难得开口:“我对你不感兴趣。”
“可我对你感兴趣啊。”
漂亮男子决定死缠烂打。
欧阳吟被他噎了一下,更不想理他了。
以前,欧阳吟对爱情有过期待,虽然知道沈箫欺骗他,知道沈箫爱的是江昀,他仍然对爱情有期待,但那期待很小很小,小到微不足道。
而在他踏上道歉之路后,那点微不足道的对爱情的期待就因为遭受的各种磨难被彻底湮灭了,他的心已经冷透,就像是被雨淋湿的柴火,再也无法点燃。
欧阳吟已经决定孤独终身,从今往后只为名剑阁而活。
漂亮男子那句表白是真的,他是真对欧阳吟感兴趣了,虽然之前和他打赌只是为了看他落魄的笑话。
他初遇欧阳吟是在蜀郡的药馆,因为右腕手筋被挑断的旧伤感染,于是认识了伤痕累累还死不悔改要继续道歉的欧阳吟。
男子化名「云笙」,没礼貌地叫欧阳吟「傻子」。
欧阳吟从来没见过段云笙的真实相貌,虽然他第一反应仍然是「段云笙」,可这位漂亮公子口无遮拦俊逸不凡,与传闻中魔教护法段云笙的媚态娇柔相去甚远,天下之大名字相似很正常,欧阳吟不便继续怀疑,客气地称呼他「云公子」。
段云笙不相信欧阳吟还能坚持道歉,故以开玩笑的口吻和他打赌「若欧阳吟能坚持下去,他就以身相许,若欧阳吟不能坚持下去,欧阳吟就得嫁给他。」
这其实就是个玩笑,两人刚开始谁也没当真,但在最后,段云笙却当真了。
段云笙第一次见到欧阳吟时,想过杀了他报仇,毕竟他沦落到如此境地有欧阳吟的一部分原因,但看到欧阳吟生不如死的模样,他又感到值得玩味。
他知道欧阳吟好男色,而他本人也算得上男子中的绝色,所以才用玩笑的赌约接近欧阳吟,主要是因为无聊想当看客,看看欧阳吟能为名剑阁牺牲到哪种地步。
当欧阳吟在风雨中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时,他冷眼旁观;当欧阳吟在山门前被积雪覆盖包裹宛若雪人时,他冷眼旁观;当欧阳吟被路人唾弃侮辱时,他冷眼旁观
久而久之,当看清欧阳吟为了名剑阁把自尊揉进泥里任人践踏时,他动容了。
他没想到,欧阳吟真是个「傻子」,傻得让他心疼。
段云笙没什么信仰,在魔教当护法就是混口饭吃,顺便和蒋心月风流快活,魔教的生死存亡对他而言,虽重要但也不是非常重要,至少没有他对蒋心月的兴趣重要。
所以,当他看到欧阳吟愿意为了名剑阁甘愿付出全部,甚至不止是生命时,他竟然有些热泪盈眶。
他不知不觉跟了欧阳吟近三年,后来当欧阳吟被殴打时,他会心如刀割,并且再也无法忍受冷眼旁观。
段云笙会用他的手段为在乎的人出气,他太了解某些名门正派虚与委蛇和惺惺作态的风格,所以他每次行动皆小心翼翼,将自个儿隐藏得很好,以免给欧阳吟惹出更大的麻烦。
他有时候会忍不住自嘲,明明是为了看欧阳吟的笑话才跟着他,结果笑话成了他本人,更重要的是,他发觉他习惯了这种跟随后,快要离不开欧阳吟了。
“说真的,天就要黑了,下山的路不好走,而且下山后估计也找不到客栈,咱俩就在荒郊野外将就一晚呗,以前又不是没在外面睡过。”
段云笙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他知道他身上的伤,所以力道很轻。
“嗯。”
欧阳吟惜字如金地点了下头。
两人找了些枯枝树叶生起了火堆,并肩坐在火光旁,欧阳吟始终沉默,段云笙手里拿着串好的野兔慢慢烤着,嘴里不停地叨叨:
“我说欧阳,考虑一下我呗,你不是喜欢男子吗?难道我不美吗?你不会还对沈箫念念不忘吧?人家说不定早把你忘了,三年时间里都没出现过,哪像我,和你刚交上朋友就陪你踏着千山万水去道歉,给个机会呗,我第一次爱上男人。”
“云公子,你的兔肉快糊了。”
欧阳吟不得不打断他。
068 各得其所(3)
段云笙将烤好的树枝串着的兔肉递给欧阳吟,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给,快尝尝。”
欧阳吟有意错开他时不时就放浪形骸、过于露骨的眼神,闷闷地「嗯」了一声,接过树枝时,段云笙却有意握住不放,眼眸仍然专注地盯着欧阳吟。
“”
欧阳吟眉尖轻轻蹙了下,但很快眉间轻微的褶皱就被抹平,他正欲松手时,段云笙却比他先松手,笑道:“傻子,我真的是认真的。”
“你还是喜欢姑娘去吧。”
欧阳吟兀自咬下一口兔肉边嚼边道,语气波澜不惊。
“不是这样的,欧阳,”段云笙死乞白赖地凑近他,衣衫互相磨蹭着,故意和欧阳吟坐得极近,“你应该这样理解,我在没遇上你之前误会喜欢的是女子,但遇见你之后才知道我爱的人是你。”
欧阳吟感觉腮帮有点酸:“哦。”
“就哦吗?”段云笙叹气不爽地嚼下一大口肉,“你怎么每次都敷衍我?”
如瀑繁星的夜空下,火堆上跳跃的火苗滋滋乱窜着,树林里风声簌簌,但鸟鸣声已经渐渐停息,氛围安静又暧昧。
“在下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每次还要问,除了敷衍,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欧阳吟平铺直叙道,语气就跟少林和尚般四大皆空。
段云笙不依不饶:“我不是怕你爱上我又不好意思挑明,所以才老是问你吗?这是照顾你的面子。”
欧阳吟不想再理他,段云笙也立刻识趣地闭了嘴。
*
漫漫长夜,夜风拂在脸上凉凉飕飕,气氛清爽幽魅,当欧阳吟闭眸靠在树干休息时,段云笙又耍流氓地靠近,两人灼热的鼻息很快交织在一起。
欧阳吟防备地推开他的肩膀,蓦地睁开双眸:“你又想干什么?”
段云笙笑着舔了舔唇瓣:“你明明都猜得到,干嘛还要问我?我为你生火为你烤肉,亲一下不过分吧?”
欧阳吟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微微垂眸调转话头:“在下准备回名剑阁,云公子还要跟着吗?”
段云笙不暇思索:“当然,反正天下之大,我也没地方可去,不如跟在你身边好了。”
欧阳吟没抬眼:“如果我不愿意呢?”
段云笙脸上稍显失落,但很快就扬唇混不吝地笑道:“你不让我喜欢你,我不也喜欢你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得跟着你,快三年了,我都习惯了,你难道没习惯吗?”
欧阳吟双臂枕胸侧过身子背对他,双肩缩了缩:“这三年没什么值得我习惯的东西。”
“我是人,不是东西,”段云笙挪动身子靠近,手臂搭在他身侧,语气轻柔,“再说了,你半死不活的时候,有多少次是我背你下山?你在病榻上一动不动时,是谁不睡觉一宿一宿地照顾你?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江湖中的人都说你为人义气心地善良,可不能对我这么狠心。”
欧阳吟不自觉地蜷缩身子,将自个儿抱得更紧,眉间沟壑深沉,他不是不明白段云笙对他的心意,但是他真的不想去爱了。
只要不去爱,就不会受伤。
段云笙见他又不搭话了,索性将头抵着他的后脑勺,甜甜地闭上眼睛。
更深露重,但他们是彼此所拥有的那份暖意。
*
距离名剑阁越来越近,欧阳吟的心情也就更加急切,既急切又愉快,脸上情不自禁会浮现轻松的笑意。
阴霾已经过去,他希望名剑阁今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蔚蓝的天空白云悠悠,山间草木清新,风声虫鸣鸟叫混响在一起。
段云笙走着走着从后拽住他的腰带,欧阳吟被迫停下:“你又想干什么?”
“洗个澡再赶路呗。”段云笙眼角瞄了下旁边的清河,“就在这儿,洗完澡我给你搽药。”
欧阳吟脸颊不舒服地绷着:“我和你一起洗?”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男子,你有的我也有,你怕我看见什么?”段云笙理直气壮地冲他挑眉。
欧阳吟知道他不怀好意,错开他的视线向前:“放手,我不要洗。”
段云笙拉住他腰带的力道不松反紧,一脸欢笑地看着他,流氓气息十足:就算你不洗,我也得脱你衣裳。
欧阳吟这人就是单纯,不喜也不擅长耍心机,不怪段云笙老是叫他傻子,在「人心叵测」那方面,他真的非常不及格。
他直勾勾地瞪着段云笙:“放手。”
段云笙失望地撇嘴,左手依旧没放,右手则微微掩鼻:“欧阳,你闻不到你身上的怪味儿吗?可是我能闻见啊,你真的该洗澡了。”
欧阳吟被他说得脸颊泛红,几不可查地嗅了嗅,他本来是没觉得身上有何不雅的气味儿,但被段云笙这么一提,他好像感觉全身都不自在了。
段云笙十分注意他的细微表情,趁火打劫地脱掉了人家的腰带:“我帮你宽衣,不用客气。”
“不用,”欧阳吟赶紧后退两步,耳垂通红,“我自己可以。”
他背过身去不看段云笙。
段云笙则得逞地眉开眼笑,但当他再次看到欧阳吟后背可怖的伤疤时,笑容就凝住了,那些累积的伤痕爬满了欧阳吟的后背,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交错的皮外伤仍然清晰。
阳光下的伤愈加触目惊心,在伤痕的间隙很难才会看见那点如玉白嫩的新肤,段云笙的眼眶蓦地湿热。
*
身体浸泡在清凉的河水里,河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波光粼粼的碎金。
欧阳吟始终背对着段云笙,河水轻轻地抚过他身上的伤,触感温润柔腻突然,段云笙赤身裸体地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
“喂,你干什么?”欧阳吟激灵得大声质问,脸颊连带耳垂红成一片。
他试图挣脱开段云笙,但段云笙越抱越紧,侧脸枕在他伤痕密布的后背,享受地闭着眸道:“欧阳,你知道吗?我以前身上也有很多伤。”
“”欧阳吟放缓了挣扎,喉咙有些干涩,“你什么意思?”
段云笙偷偷笑着,语气故作深沉:“我的后背经常被人用长鞭抽打,不过现在那些伤痕淡得快要看不出来了。”
“我猜你是因为嘴欠所以才被揍吧?”欧阳吟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段云笙听到他这般戏谑玩味的语气,胆子更大了一些,干脆身子离他更近了一些。
欧阳吟的脸颊更红了,他呼吸渐重,眉间深深锁住。
段云笙抬眼瞧了下他红得彻底的耳根,不要脸地回答:“你猜错了,是和女子在床上被揍的,这其实是情趣。”
“我并不想听你的风流史。”
欧阳吟有种被戏耍的侮辱感,他试图掰开段云笙压着他腹部的十指,却听身后的人竟然还语气可爱地撒娇道:“别闹,我不提了就是了,我现在心里只有你。”
“你能放开我吗?”
欧阳吟的火气消了那么一丁点,对他的撒娇有些无可奈何。
“不能,”段云笙肯定道,“我又没乱动,你就让我抱一会儿呗。”
“”
欧阳吟紧张得咽了咽唾沫。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咽口水的声音过分清晰,额角青筋毕露,似乎忍无可忍了才道:“可你后面顶着我了。”
“可是我没进去啊。”段云笙顺理成章道,甚至有些委屈道,“我也在忍着呢。”
欧阳吟全身紧绷,眼角嚣张地跳了两下。
段云笙贴着他的后背能完全感受到他此刻紧密得快要崩断的心跳声,他明白他只要再稍微一挑拨就肯定能如鱼得水。
“欧阳,”他将下颌靠在欧阳吟的左肩,彼此肌肤灼热非常,他的声音被情/欲惹得嘶哑低沉,“你要我说多少次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你说多少次我也不”欧阳吟压抑着嗓音,话未说完就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云笙,你”
他在斥责的同时,喉咙忍不住溢出颤抖的低吟。
段云笙的手不老实地朝下握住,并且细腻的指腹还特意挑逗尖端,而在欧阳吟叫出他名字的刹那,他也即刻挺~身~而~入
069 各得其所(4)
“住手。”
欧阳握住了他那只不安分的右手。
段云笙就像是做坏事被逮到的小孩子,低低的笑声溜进欧阳吟的耳朵,惹得他全身酥麻。
“欧阳,好好享受不行吗?干嘛煞风景呢?”
黄昏渐近,日头向西偏移,河面波纹被晕染成细碎的橘红色,他们周围柔软的水就是情/欲滋生的温床,来来去去一波又一波地激荡在滚烫的肌肤上。
“欧阳,我知道你是第一次,所以我尽量温柔了,你也放松点,别那么紧,”段云笙勾唇在他耳畔轻轻吹气。
“你,闭嘴。”
欧阳吟咬牙切齿道,脸颊和露出水面的身体热汗淋漓。
“听你的,我闭嘴。”
段云笙故意笑道,手上和身后的动作更快,欧阳吟左手无力地下垂,右手紧紧扣住段云笙的右手。
段云笙的吻从他的左边脸颊移到了右边脸颊,前胸紧紧贴着他的后背,细致地感受其上每一道伤口的形状纹路和大小。
欧阳吟声线紧致:“嗯——”
段云笙的吻离开了他的脸颊,一路游走在颈项和肩头
“你,”欧阳吟声音浑浊,“我很早就想问你”
“我爱你,是真的。”
段云笙猝不及防地表白,声音气喘吁吁,他的手臂和双腿得在动作时托着欧阳吟的身子,这在水中着实有些难度和费力。
欧阳吟感到一阵牙酸,动了动腮帮道:“我不是说的这个。”
段云笙没脸没皮道:“反正我爱你。”
欧阳吟摩挲着他右手腕的伤疤,轻声关心道:“你这个伤是怎么回事?”
段云笙柔情四溢地呷着他的耳垂:“你是在关心我吗?”
“你到底说不说?”欧阳吟被他刺激得深吸了口气。
段云笙想了想,轻声笑道:“当然说,我才不会辜负你的关心呢。”
欧阳吟的左手情不自禁地扶住了段云笙精瘦的腰肢:“”
“我呢,是个性情中人,特别容易感情用事,”段云笙尽量让语气诚恳,“这右手腕上的伤是我为一个女子殉情时留下的。”
欧阳吟听到这个答案,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下,心里有些不爽。
段云笙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握紧了他下面:“别吃醋,我爱的是你,永永远远都会是你。”
欧阳吟几不可查地冷笑,却听段云笙继续表白道:“我说了,我这人特别容易感情用事,我是喜欢那个女子,但和我对你的感觉不一样,我能离开她,但我离不开你,你明白吗?”
“不明白。”欧阳吟不客气地实诚道。
段云笙不恼反笑:“我喜欢她,是因为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练武,他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行事作风像个男子在我心里,她比我的命重要,但其实吧我并不看重我这条烂命,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活着就像在渡劫,直到我遇见了你我曾经愿意死在她手里,现在我只想为你而活,多苦多累我都甘之如饴”
欧阳吟愣了,身后男人的体温将他保护得太严实,他突然有种透不过气的错觉。
“还有,”段云笙的呼吸扑腾在他耳边,“当然,为你死也行。”
“我不需要你为我去死。”欧阳吟小声思忖道。
“呵呵,”段云笙戏谑地笑了,“为你生不如死我也愿意。”
“唔——”
欧阳吟被他拨弄得腹部的火总算泄了出去,身体在哆嗦一下后蓦地放松。
*
从清澈河水起来后,段云笙温柔细心地为他后背的伤疤搽药,指腹和药膏揉弄过的地方惹得欧阳吟又情不自禁心猿意马,小腹又涌现一股热流。
他尽力矜持地一动不动,双手紧握成拳。
待段云笙完事后,他只干巴巴地道了句谢,便穿好衣裳刻意保持距离躺下。
段云笙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疏离,自顾自地收好药走过去并肩躺在他身边。
欧阳吟:“”
夜幕幽蓝,星云灿烂。
两人相处这么久,今下午总算是做过一次,至少身体方面有了实质性地进展,但心里的进展好像不那么明显。
欧阳吟不想说话,段云笙也不逼他,他注意到欧阳吟总是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眼神,对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只字不提,显然想提起裤子就不认账。
段云笙躺在他身边,偶尔会偏头看他,但欧阳吟的视线始终在遥远的璀璨繁星。
他不知道,欧阳吟这会儿的余光里全是他。
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去爱,偏偏今日下午又做了荒唐事,被他有意尘封的内心那处柔软被段云笙轻松地挑开了封条,情意潺潺流出。
他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自处,只好尽量躲开段云笙的眼神,可惜这并不能阻止狂乱的心跳和复杂的思绪。
突然,段云笙的左手覆上了他搭在小腹上的右手手背,欧阳吟耳垂蓦地通红,情急之下闭上双眸假寐。
段云笙见他没反应,便大胆握紧了他的手,他注意到欧阳吟的眼皮跳了跳,唇角不由地露出宠溺的笑意。
被段云笙紧握的那只手,温度以点带面地扩散开,欧阳吟清晰地体会到心跳加速的响动,他和段云笙相识之后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被他忽略掉的种种被记忆放大,那些当初没有仔细感悟的甜,那些不敢去多想的甜,此刻在他受尽苦难的心上镀了一层蜜。
可他还是很害怕,害怕那一点甜之后会是绵绵无尽的苦头。
“云公子,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你为什么会在江湖中人最唾弃我的时候喜欢我?”欧阳吟抿了抿薄唇,不禁问道。
段云笙偏头看着他仍然紧闭双眸的侧颜,欧阳吟的侧面轮廓在星光下流畅静谧,他薄唇轻启,笑道:“江湖中人唾弃你,和我喜欢你有什么因果关系吗?他们没有眼光,不代表我就眼瞎”
欧阳吟轻笑:“哼,你这么说好像错的人不是我一样。”
“当然不是你的错,”段云笙握住他右手的手指安慰地揉了揉,“只是大家都希望错的是你而已,芸芸众生、江湖百态,能闻名天下的又有几人?大家有的是精力盯着名人犯错,若是名人不犯错,那他们的生活中得少多少乐趣啊?”
欧阳吟更不解:“难道我的不幸只是为了迎合他们的兴趣?”
“恰好是你的不幸迎合了他们的兴趣而已,世人多喜欢听丑闻,却不愿闻喜讯,除非是自家的喜讯。”段云笙微微笑道,“我也有不幸,我的不幸就是认识你的时候太晚了,如果我早认识你,我一定不会让我的右手受伤,我也能更好地保护你。”
他的语气突然自责,同时又忍不住自卑,若他不是在欧阳吟低谷时候才遇见他,以前他可能根本就接触不到名剑阁的公子,就算能接触,他们也一定有着你死我活背道而驰的任务,他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爱上欧阳吟,但欧阳吟肯定不会爱上他。
“你的右手不像是割腕自杀,倒像是被人故意挑断了手筋,云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欧阳吟轻飘飘地问道,他在回想中发现由于过去故意忽略躲避与段云笙情感的碰撞,他竟然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他的疑问让段云笙骤然间浑身冰冷,手心里满是热汗。
“你怎么了?”
欧阳吟感受到他的异样,睁开双眸偏头看向段云笙,这回却轮到段云笙错开他的眼神,紧张地看向星空。
“我我的过去不值一提,”段云笙口干舌燥地抿了抿唇,眼白部分飘了几缕红血丝,“你说你受万人唾弃,其实我才是那种应该被唾弃的人,但是我不在乎他们,我只在乎你,如果我说出了我的过去,你会离开我吗?”
欧阳吟心跳猛地撞了下胸腔,他本来想回答「不会」,但现在他怕了,他怕会无法接受段云笙的过去,害怕不得不离开他。
如今的他刚刚从泥淖中爬起来,他不想再陷进去,但或许在听到段云笙的过去后,他会跟着他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他会吗?
欧阳吟不敢多想,脑子里一团浆糊。
段云笙许是洞悉了他的想法,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理所当然地撒谎道:“放心,我的过去和江湖恩怨无关,只是我不算什么好人,也有滥杀无辜的经历,怕你会介意。”
“滥杀无辜?除魔行动的时候,应该也死了不少无辜”
欧阳吟感慨地笑笑。
他单纯可不代表他就傻,段云笙的谎言太拙劣了。
但段云笙也在赌,赌他相不相信,愿不愿意相信他的谎言。
“都过去了,”欧阳吟推断出段云笙可能的身份,心脏不由地一阵抽搐,他想了想却沉声道,“今后你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吧?”
段云笙忽然感动到有些哽咽,稍稍稳定了情绪才开口:“不会,我说了,以后我只为你而活,只要是你介意的事情,我都不会干。”
“我想你为自己活”欧阳吟忍不住纠正,“但也别做坏事。”
段云笙望着星空的双眸热泪盈眶:“只要你在你身边,我就不会做坏事,连蚂蚁我都可以为你避开”
070 各得其所(5)
欧阳吟终于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名剑阁,名剑阁上下好像没有变化,又好像变化无处不在。
这些年来,有的弟子迫于压力离开了名剑阁,有的弟子则一直坚守在这里,勤奋练武等他回来。
剑冢的工人们也每天都在忙碌,但宝剑可遇不可求,自沉霜以后其他的剑都不足以震撼武林。
欧阳吟回归后,名剑阁再次有了主心骨,他们可以在欧阳吟的带领下韬光养晦慢慢恢复以往的荣光。
段云笙也在名剑阁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和他们相处得比较愉快,最重要的是和欧阳吟的相处很和谐,有时候就算闹别扭也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时间恍然而逝,转眼又过了一年。
琉璃之地华来君在江湖上广发英雄帖,召集各路英雄前往宝地作客以武会友。
名剑阁的欧阳吟也在被邀请人行列,段云笙自然随之前往。
*
两人与一些小门派被安排在同一院落,他们住在北面那两间房,虽然东道主为他俩准备的是两个房间,但其实二人只用一间房一张床就够了。
天色黄昏,稀薄的橘红色阳光懒懒地洒进长廊,枝叶探进的阴影如古旧水墨般轻描淡写地摇曳。
段云笙妒意上头将他堵在门廊下的漆柱上,双眸眼神玩味。
“你怎么了?马上就进屋子了,需要这么着急吗?”
欧阳吟任由他按住,抬手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段云笙佯装不高兴道:“我方才听华宅的管家说起沈箫和江昀也在邀请之列,即将见到喜欢过的男子,你会不会很激动?”
“不会。”欧阳吟笑着镇定回答。
段云笙不依不饶,大长腿挡住他的去路:“我不信,为什么?”
欧阳吟双眸弯了弯,夕阳的余晖在他的眸中映出温柔的光:“因为我现在有你啊。”
段云笙心口「咯噔」一下,感到又软又甜,但他还是傲娇地咄咄逼人:“那在你心里,我重要还是他重要?”
欧阳吟不暇思索:“当然是你重要。”
“那如果他又回来喜欢你,你还会选择他吗?”段云笙矫情地问道,眼神期许地看着欧阳吟。
欧阳吟被他的胡思乱想逗笑:“哪儿那么多如果?”
他说着欲揽过段云笙的肩膀进屋。
但段云笙就是不动,而且欧阳吟逃避回答的举动和态度让他失望,他突然害怕欧阳吟没他以为的那么爱他,眼神在风中就像被迷了眼,添了些许黯然惆怅。
欧阳吟敏锐地注意到他失落的眼神,忍俊不禁道:“不会,就算他回来跪着求我,我也只会选择你,我对他早没感觉了,我的心满满当当的都是你”
段云笙喉咙痒痒的,未及欧阳吟说完,他的吻就逼近落在了欧阳吟的唇上。
轻柔细腻,伴着黄昏的风,夕阳的薄纱披在他俩身上,气息温和留恋。
段云笙微微睁眼,本来他是想偷看欧阳吟垂下的长睫,却无意看到转角处站着的女子,他蓦地通体冰冷、脸色煞白,脸皮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你怎么了?”
欧阳吟轻轻推开他,看着他不适的脸色关心道。
“没、没什么。”
段云笙笑着摇手,尽力将不安惶恐的情绪收敛,眼角假装无意识地瞥过转角,幸好女子已经消失。
既然蒋心月已经和他一刀两断,为何又在他最幸福的时候出现?
“你脸色不对,到底怎么了?”
欧阳吟不放心地搀扶着他。
段云笙趁机搂住他的腰,嬉笑回道:“就胃疼。”
“那你先回房休息,我去厨房给你找些吃的。”
欧阳吟揽着他的肩膀进屋。
段云笙却在跨进门槛的刹那,抬腿勾过门扉,然后转身就将欧阳吟按在了门板上。
欧阳吟看着他神采奕奕的目光,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段云笙专注地盯着他的眸,鼻尖有意蹭着他的鼻尖,绵密灼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低沉
压抑的嗓音像磨砂一样划过耳畔:“不用了,吃你就行。”
*
晚上戌时,当欧阳吟被华来君派人来叫走后,段云笙总算可以卸下满脸轻松的面具,眼神阴沉沉地注视着圆桌上飘摇的烛火。
他不懂蒋心月为何要出现,但肯定不会是好事,以蒋心月「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这回偷偷来琉璃之地势必要惹出轩然大波。
他害怕蒋心月对欧阳吟不利,也害怕蒋心月告诉欧阳吟他的真实身份,他绝对不允许这两件事发生。
「杀了蒋心月」
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右手却连握紧的杯盏也无法捏碎,以他现在的能力,如何杀死蒋心月?
段云笙心头被痛苦弥漫,仿佛已经可以预见欧阳吟离开他的情景,害怕失去的恐惧令他的眼白部分染上了几缕红血丝。
「我不会让欧阳离开我。」
「蒋心月必须死」
他正想着,窗外就闪过一道黑影,他知道是蒋心月,便立即离开房间追了上去。
*
段云笙追着蒋心月来到一片竹林,圆月皎皎,在林中铺满清辉。
他在快要追上时,左手袖中的软剑便被他握在手心,剑尖毫不犹豫地刺向蒋心月的背心命门。
蒋心月眉目一凛,即刻侧身避开,两人交手不过十余招,段云笙就被蒋心月打掉软剑掐着喉咙摁在了竹子上,他皱了皱鼻子,凶狠地瞪着蒋心月。
“段郎你可真是狠心啊,”蒋心月有意矫揉造作道,“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俩在一起可不止一日,而你却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方才还想要杀死我?为了欧阳吟?”
“你到底想干什么?”段云笙咬牙切齿道,“我们早就分开了,你又回来干什么?当初不是你让我滚的吗?”
“我现在后悔了想你了,所以就回来了,段郎,我又想要和你共度一生了,你还要我吗?”蒋心月巧笑倩兮地望着他。
段云笙内心却毫无波澜:“不要。”
蒋心月的表情蓦地变得阴狠,勾唇冷笑:“不要?我跪下来求你,你也不要我吗?”
“蒋心月,你如果没失忆,应该记得刚刚我想杀你吧”
段云笙话没说完就被蒋心月死死扼住了咽喉,蒋心月愤怒道:“段云笙,你还真是完完全全爱上了欧阳吟啊,我就不明白了,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你们的地方?先是灵儿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后又是你。”
段云笙被她掐得满脸通红,憋道:“我不准你再伤害他。”
“两个出身魔教的人,偏偏喜欢名门正派家的公子,你俩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蒋心月气得五官扭曲,她的脸逼近段云笙戏谑道,“你说,如果欧阳吟知道他父亲欧阳慕枫当初是死在你的剑下,他会怎么看你?”
这是段云笙最害怕的事情,他的太阳穴不可控制地跳动,语气不由地服软:“你不要告诉他。”
“你怕了?”蒋心月满意地笑着,“段云笙,你对他的情意还真是深沉啊,让我好嫉妒。”
段云笙:“”
“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可以不离开欧阳吟,但是我会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以及欧阳慕枫死亡的真相”蒋心月狠心地笑着,她很喜欢欣赏段云笙眸中的绝望,“若是你离开欧阳吟,和我走,那么我就不告诉他,你在他心目中顶多是个负心汉但负心汉总比杀父仇人来得强吧?”
蒋心月的手劲故意放松了一些。
段云笙呼吸到几缕新鲜的空气,不屑嘲讽道:“这是两个选择吗?分明就只有一个选择,你就是想要逼我离开他。”
“对,那你想要选什么呢?”蒋心月舌尖顶着齿背,玩味地注视着他。
段云笙沉默了,他不想在这两条路上做选择,他不想离开欧阳吟,而且他答应过欧阳吟余生为他而活,永远不会离开他
过去,他以为爱一个人就是不离不弃,曾经他对蒋心月也是如此,后来对欧阳吟更是如此,可此时此刻他动摇了如果他的离开可以让欧阳吟不陷入爱恨交织的痛苦,让蒋心月放过欧阳吟,就算被欧阳吟错当负心汉又如何?
至少,眼下他的离开会是对他俩最好的结局。
段云笙感到心痛到无以复加,他的眼角渗出一粒热泪,咬牙颔首:“行,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向他泄露我的秘密,我就随你离开。”
他话音刚落,面前蒋心月的唇角就溢出鲜血,目光蓦地惊恐,掐住他脖颈的右手也瞬间脱了力。
段云笙视线下移,蒋心月的心脏被一剑刺穿,剑尖距离他的右胸不过三寸,其上附着的血珠正在滴落。
段云笙:“”
“心月姐姐,这是你逼我的,”灵儿握着剑狠辣精准地刺过蒋心月的心口,神色冷漠但脸颊却满是泪,“我说过,谁都不准伤害公子,你偏偏不听,若我知道他这些年因为那几封信过得有多辛苦,我早就杀了你了公子现在很幸福,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开心,我绝对不允许你破坏,除非我死了。”
她说完立马拔出长剑,蒋心月心口的血像雾一样喷洒出来,飙了段云笙一脸。
眼看着蒋心月的身体僵硬地倒下去,段云笙想过去够她的胳膊,但这个想法只在他脑海里闪过,却没有付诸行动。
蒋心月重重地跌倒在地,死不瞑目地望着段云笙。
段云笙靠着竹身,右手抚着疼痛的脖颈,抬眼与灵儿对视。
灵儿走近面无表情地拎起蒋心月的尸体,对他道:“云笙哥哥,公子就交给你了,若你胆敢负他,蒋心月就是你的下场。”
段云笙目送她扛着蒋心月的尸体走远,不禁喊道:“灵儿,你准备去哪儿?”
“不知道,先把她埋了再说吧。”
灵儿语气很平静,既没回头也没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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