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同桌
程澈闻言愣了下, 低头一琢磨,声音有点小,也有些迟疑:“可以吗?”
家里不是有“那位”?程澈虽不知道上次乔稚柏口中的“那位”是谁,但听起来肯定和贺远川的关系不大好。
“嗯。”贺远川说:“你愿意的话。”
程澈怕给贺远川带去麻烦, 但对面答得这样干脆, 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他自然是愿意的。
除此之外, 他还有一丝道不清说不明的私心。
心里堵着的事儿突然卸下去, 程澈这会轻松多了,他打个又大又响的喷嚏, 拽过张纸巾擦鼻子:“谢谢啊。”
这句是真心实意的。
只是又欠了份人情。
黑白花不像刚开始时怯弱了, 胆子大了些。
如果只有程澈或是江河在,它会喜欢在家里窜来窜去,可能因为活动量增加,近来饭量也明显增长。
擦完鼻子他长吸了口气,瓮声瓮气地说:“作业有不会的吗?今天的做起来可能会觉得有点难。”
黑白花在右上角的小屏幕里四处乱窜,显得安静坐着的程澈整个人看起来更蔫吧了。
脸颊边泛着淡淡的不正常的红意,眼睛也不大精神地眯着。
“这是正常的,因为套卷最后两道有点超纲。”程澈说得认真。
傍晚药房旁边, 说要视频问题目的贺远川撑着胳膊肘, 看了他好一会, 才说:
“没了,你早点睡吧。”
“哦。”程澈蔫蔫点头,思维因为感冒变得缓慢, 没想太多, 点完头很老实地说:“好的。”
他确实困了,但是晚上真躺床上了, 他又睡不着。
“那我挂了。”
刚要伸手挂断,屏幕里的人说话了。
“你药吃了吗?”
手又收了回去:“嗯。”
其实没吃,忘了。
对于吃药程澈十分随意,想起来就吃点,想不起来就算了。
贺远川这么一提醒,他这才想起上顿药还是早上出门前吃的。
对面的贺远川煞有介事地点头,问:“三九应该喝几袋啊?”
程澈说:“一袋?差不多了。”
“凉水还是热水泡啊?”
程澈翻眼看了下:“你说呢,凉水泡不开。”
“嗯。”贺远川又点头,这会表情变得认真,不笑了,语气淡淡的:“去把药吃了再睡。”
“好的,”程澈老实答,答完才反应过来,突然抬头“嗯?”了声。
这人怎么知道他没吃药?
对面毫不留情地拆穿:“程澈,你药盒都还没拆封呢。”
他一低头,完整包装的两盒药刚好躺在镜头的边角处,连封口贴都没取。
程澈沉默思索几秒钟后,干脆利落地挂断了视频。
第二天贺远川就问他什么时候接猫。
刚上完早晨的第一堂课,学生们基本都没什么精神,趴在桌子上补觉。
教室里很安静,程澈压低声音,看着贺远川又把耳朵朝他贴过来。
反正大家都感冒了,他也不怕再传染给谁,便也没躲,压低声音说:“都行,看你哪天有空。”
“周五吧。”贺远川也压低声音,往他旁边凑凑:“刚好你再请我吃顿饭。”
这倒正合了程澈的意,原本还在愁怎么还贺远川的这份人情,他不喜欢欠别人太多。
“行啊。”程澈说:“你想去哪吃?”
“美食街吧。”贺远川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从胳膊上偏过半张脸看他:“离你家近。”
周边安静的环境里,两个人这样凑近窃窃私语显得隐私又亲密,轻轻柔柔的嗓音描着耳廓再一丝一缕地钻进耳朵里。
程澈不敢转头看桌上趴着的人,坐得笔直像个兵。
于是周五下午,贺远川名正言顺地跟在程澈屁股后面一起回家了。
乔稚柏问:“你俩去哪?”
贺远川说:“有点私事。”
“哦。”乔稚柏已经习惯了,不像刚开始那样炸毛,要不是他急着和刘俊王杉他们去打球,怎么也得跟着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私事。
“那我先走了,你俩也得早点走,等会大门口该堵了。”
乔稚柏风风火火地下楼了,两人收拾好东西也出了教室门。
从阳台上朝下一看,果不其然。
密密麻麻的学生逐渐聚集在大门口,远远的有几个影子向校外飞奔而去,跑得跟逃命一样。
边跑边叫唤,猿猴一般,听着是乔稚柏的声儿。
贺远川跟着程澈下楼,正准备往人群里走,旁边的人脚一抬,打了个弯。
天慢慢暗下来,程澈往大门的另一端走,板板正正地背着个书包。
贺远川顿了下,抬脚跟上,他步子大,程澈也并没有走很快:“你要去操场?”
程澈“嗯”了声,说:“跟着我走就行了。”
操场边上围圈有几根稀稀拉拉的路灯,暖黄色的光,灯泡因老旧并不算明亮。
偌大的操场空空荡荡,平时下午放学还会有些个打球跑步的学生,周五下午压根见不着半个人影,
两人走到操场中间时,周边更加暗了,程澈感觉身边的人往他这边贴了贴。
胳膊透过衣服挨在一块,程澈有些想就这样一直贴在一起。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偏开了点。这种清醒着坠入的感觉有点难以控制,这不够安全。
“好黑啊。”贺远川转头看了他一眼,头靠过来说,不大的声音落在程澈的头顶上:
“空荡荡的,怎么感觉有点吓人呢。”
程澈的脚步一顿,他抬眼看贺远川:“你害怕?”
“有点。”贺远川说,看起来特别认真:“我从小胆子就不大。”
程澈心里叹口气,最近他对贺远川总是过分宽容:“那你过来点。”
贺远川就再次贴了过来,胳膊肆无忌惮地与程澈的紧贴在一起,头稍倾下来,说:“现在好多了。”
声音从头顶落下来,程澈麻着半边脑袋,僵着半边身子,边走边想,果然是直男啊,对于这些身体的接触不会像他一样敏感。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到了那家小卖部的铁门旁。
一小会功夫,天色已经暗下来许多,看不清人的五官。
门是开着的。
程澈抬脚进门,贺远川也跟着进去,程澈笑着和坐在玻璃柜台后的蛋卷头女人打招呼,“王姨。”
贺远川手插口袋立在旁边,程澈伸手从下面拽拽贺远川的衣摆,贺远川很上道,也跟着打了声招呼。
王姨正在看电视,闻声转过头来:“哎呦,是你啊,校门口又堵上啦?”
王姨对贺远川没什么印象,跟着又问:“同学呀?”
“对呢。”程澈弯弯眼睛说,每回来他都得光顾下王姨的生意。
便从过道边上摆着的塑料罐子里拿了几根棒棒糖,贺远川站在旁边看着程澈挑挑选选,说:“我要草莓的。”
程澈头没抬:“拿了。”
挑完他从里捏出粉色包装的那支,往旁边一递,被接过去后程澈掏手机扫码付钱。
他付钱的空隙里,贺远川摊开手看手心里的棒棒糖,两个人都高高瘦瘦的,身体靠的近。
王姨乐呵呵地看着他俩:“小同学俩关系挺好啊。”
程澈手指一顿,没吱声只笑笑,旁边的贺远川倒是一扫平时出门在外沉默寡言的样,开了口:“挺好,我俩是同桌。”
“哦,怪不得。”王姨说。“很多学校都不让男女生坐一块,怕两人眼一搭上早恋,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两人从对通的门出去时,贺远川还在回味:“她说我俩关系好。”
“嗯。”程澈低着个头,声音小小的:“还可以吧。”
他习惯于在心中划出区域储存遇见的人,其他人一类,江河和黑白花一类。
他伸手在这些区域里又拨弄出一块来,抖落掉灰尘,往旁边竖根小学生歪歪扭扭字迹的字牌。
这一小块地方没有窗户,密不透风且无人知晓。牌子上写得是什么字,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次贺远川没有像上次那么多要求,也没有再说不吃这个不吃那个,倒是程澈一直在反复跟他确认:
“你真的只要吃一份八块钱的素锅巴饭?”
“嗯。”贺远川已经坐下了:“你不是说好吃?”
“是好吃。”程澈也坐下了,书包依旧稳稳地背在身上,被贺远川说了声才想起取下来。
他把书包放在旁边空余的圆凳上说:“但我怕你吃不饱,因为真的全是素的,没有肉。”
“就吃素的,”贺远川说:“感冒,吃点清淡的。”
两碗滋滋作响的锅巴饭很快端上来,听着声音就感到烫。
油脂与米饭结合的焦香味随着袅绕的烟雾溢进鼻腔,饭上覆着层脆脆的金黄色锅巴,油亮亮的。
筷笼是老式竹质的,摞在桌边,看着使用年数已多,边缘因为时间太久自然变色。
贺远川从筷笼里拿了两根勺,一根递给程澈。
程澈看了他一眼,接过去说:“烫呢,得把菜从锅巴下面挖出来。”
旁边来来往往的都是人,这家的锅巴饭确实是好吃,开了好多年,价格也实惠,走一个冲销量的路子。
焦香的锅巴笼罩聚集着米饭与蔬菜的热气,两个人用勺子敲开锅巴,边吃边哈气,因为烫,一时间都没说话。
程澈却仍觉得放松,身子不用坐那么直,也不用考虑该说些什么。
这么吃了会,听见贺远川念他的名字,声音不大,混杂在嘈乱的背景人声里,坐在对面的他刚好听得到:“程澈。”
“嗯?”他鼓着腮帮子抬头看贺远川,很自在地呼出口长长的白雾。
“以后经常一起来吃饭吧。”
第32章 怀孕
程澈顶着鼓鼓的腮帮子, 一时间忘记咀嚼。
“这儿离你家不近吧。”程澈看了会贺远川,吐字不大清晰,低头说:“你回家方便吗?”
“方便啊。”贺远川说得随意:“我一个人住,没有门禁, 几点回都行。”
“哦。”程澈说得很慢:“行啊, 那就一起来。”
贺远川轻笑了两声:“嗯”。
“嗯”完下巴朝程澈身后点点:“那家里脊夹饼好吃吗?”
程澈回头看了眼说:“好吃,你吃么?我去买。”
“下次吧。”贺远川说, 又问:“那家烧烤呢?”
是程澈拉进黑名单的鱼羊烧烤。
说别人坏话总得小点声, 程澈不由自主地把头向前凑,捂着嘴压低声音说小话:“他家食材不卫生, 卖隔夜熟食, 吃了拉肚子。”
“那不去了。”贺远川也压低声音,“怪不得没生意。”
两人鬼鬼祟祟地叽叽咕咕点评了一番,吃完背着书包往乌海巷走。
巷子又长又暗,清野镇的公共设施更新的并不及时,很多巷子里的太阳能灯都是老旧的,性能不稳定。
傅萍离开的那年,程澈刚刚上小学没多久。
自傅萍走后,上下学不再有人接送, 空荡荡的小院也不再亮起灯。
傅萍在时, 他爱板着小脸耍耍小孩子脾气, 菜不好吃,衣服颜色不喜欢,商店里的那架小飞机一定要得到。
等到只剩自己一人, 不好吃的菜也吃, 不喜欢的衣服也穿,玩具小飞机得不到无所谓, 他倒是无师贯通地学会了挂着笑容融入到人群中去。
傅萍要带他走,是他自己不愿。
程澈也从不怪傅萍的离去,相反他对妈妈有着盛大的祝愿。
让苦痛用离别终止,不再被束缚,不用做无援的浮萍,要随风飞去,越过眼泪跨过他,从这片潮湿逼仄的老式弄堂楼顶彻底刮过,傅萍应该从此自由。
渐渐的他习惯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在黑夜中。
不是每段路都有灯,在自己只有围墙一半高时,他爱贴着墙走,因为怕黑走得飞快。
红砖围墙上覆着层细灰,每晚他都带着身灰回家,再把衣服丢进盆里,拧不动就一点一点地拧,小手拧的通红也不吭声。
再之后巷里开始有猫,他也不再比围墙矮上那么多,小猫们顺着墙头送他回家,再从藤蔓后隐入夜色中去。
数不清的日夜更替,板正背着书包的背影从一个瘦弱小男孩慢慢变成了稍显瘦削的少年。
今晚除了围墙头躲在枝桠后的猫们,瘦削少年的旁边多出了另一道身影,挺拔从容,肩背笔直又宽阔。
小巷寂静安宁,两人的影子有时会重叠在一起,贺远川的影子较他的要更宽大些。
程澈踩着影子,将小小的雀跃藏进回荡小巷中的脚步声里。
这儿没有其他人。只有猫知道,沉默的红砖墙知道-
黑白花被接走后,程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江河也每天耷拉着小脸。
贺远川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思,每天都会发来几张黑白花的视频与照片。
程澈就把手机拿给江河看,小姑娘看见猫就开心,打手语说:是不是长胖了?
程澈又看了眼视频,其实他第一眼就看出黑白花胖了,现在连江河都看出来了,看来贺远川是真的将猫照顾得很好。
因为有猫的存在,两人在学校讨论的话题更多了,放学回家后,贺远川开始经常给程澈弹消息和打电话。
“它现在好像不那么怕我了。”贺远川在电话里说:“会蹭我的腿了。”
程澈刚写完作业,正在阳台上吹风,快十二月了,风里带着冷意,吹得人情不自禁地打个哆嗦。
他举着手机老老实实回房间关上门,隔挡住冷风:“应该是熟悉你了。”
“我也觉得是。”贺远川说,他现在也跟着程澈叫黑白花“小猫”:“昨天乔稚柏把布丁带来,小猫把布丁揍了一顿。”
“哦?”程澈抬眉:“我记得它挺喜欢布丁的。”
那次在乔稚柏家里,黑白花拖着条伤腿也要身残志坚地去和布丁一起玩,临走时程澈也是在布丁房间找到翻滚在一起的两只猫。
“对呀,”贺远川的声音隔着电话失了些真:“很奇怪吧?”
贺远川有时会打视频,有时会打电话。
如果是打电话,程澈会给电话录音,晚上睡不着时便戴上耳机听。两人的电话中,总是贺远川说的多,他说的少。
“嗯。”程澈耳朵有点痒痒的,说:“也许是因为换了新环境,还没完全适应。”
“可能吧。”贺远川说:“明天下雨,你记得带伞。”
贺远川的声音是好听的,带着少年的清朗,又带着他特有的懒意,语气没有太大情绪起伏,但是轻轻柔柔,听着很好入睡。
这样录着录着,手机列表的录音文件慢慢多了起来,程澈根据日期编了号,给文件夹设置了访问密码。
和同桌关系越变越亲近,程澈有时也想过,会不会总有一天被贺远川发现,发现自己居心不良,以及那天晚上他撒了谎。
其实也不算是撒谎,那天晚上他自己都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取向与心意。
但程澈仍是抱着侥幸心,他自认天衣无缝,电话每天都是贺远川拨过来,他基本不会主动找贺远川说话。
喜欢人哪有这么喜欢的,所以程澈又安心了。
抱着自己的小秘密,这样连着很多天下来,程澈入睡困难的毛病得到了显著改善,连黑眼圈都减轻了些。
十二月到了,早中晚温差大,加厚绒的卫衣穿着都有些冷,得穿小夹袄才觉得暖和。
贺远川这晚给他发完黑白花的照片和视频,额外叮嘱了一句:“明天要降温,别再穿你那件卫衣了。”
程澈开着免提,正在看黑白花的照片和视频,说“知道了”。
手指将照片放大,他把眼睛凑到屏幕上仔细看,看了会退出点开视频,把视频看了好几遍。
视频里黑白花懒洋洋地伏在地上,旁边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松松地搭在猫脑袋上。
程澈保存视频,迟疑地问:“你觉不觉得它这一个多月变得有点太胖了?”
贺远川“嗯”了声,“最近它饭量很大,是不是我喂的太多了?”
程澈也不知道,两人又絮叨了会题目,才挂了电话。
这样又过了些天,黑白花的肚子明显大了起来。
贺远川又给程澈发了条视频,视频里黑白花侧躺在浅色木质地板上,肚子鼓鼓的。
贺远川伸出的手轻轻在猫肚子上按了按,说:“有点硬硬的。”
程澈原本是歪在床上的,看到这坐了起来,蹙着眉打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它的肚子好大啊。”程澈说,有点担心:“是生病了吗?”
贺远川其实也有些担心,嘴上安慰程澈说别怕大不了带去看看,晚上百度查了好半天。
两人在一个周末带着黑白花再次坐上了去往开心兽医站的公交车。
程澈严肃地把猫从猫包里掏出来,这么一掂量,黑白花确实比刚开始那会重多了。
老头看了眼手一搭,很淡定:“怀孕了,估计快有两个月。”
怀孕了?谁的?
快两个月,那得十月份之后怀的。
这么一捋时间线,隐隐约约嫌疑猫很快被锁定了。
程澈面色有点难看,他看了贺远川一眼,贺远川也在看他。
二人无言地对视,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
程澈张了张嘴问:“爷……刚绝育的公猫有生育能力么?”
“短时间内可能有的。”老头关了灯,“估计还有大半个月就要生了,你从我这拿几片无菌布回去吧。”
程澈摆手:“没事,我从网上买。”
“网上买不要钱呐?”老头锁门:“你俩在这吃饭,今晚包了饺子。”
程澈抬眼看光秃秃的小院。
老头说:“没草了,别看了,不用你拔。”
程澈嘿嘿笑了两声:“爷,你次次不收钱,我心里过意不去,下次我不敢来了。”
“不来你找谁去,”老头哼了声:“前面那家仁心宠物医院关门了,老板去大城市发展了,这清野镇除了我这,上哪还能找到治动物的地儿。”
这事儿程澈知道。
因为他俩先抱着猫去了仁心宠物医院,到门口一看,门上挂个上了绣的环锁,玻璃门内空空荡荡,地上散落些垃圾,已是关门大吉。
老头实在盛情难却,于是程澈和贺远川在那吃了顿饺子,猪肉白菜馅,老奶奶包的,味道非常好。
吃完饭,程澈和贺远川把院子里里外外给扫了一遍,老头劝不动也就随他俩。
院子里虽是没有草,但是碎石头落叶还是有的,他俩装了整整一桶,拎起来特别重。
垃圾车还在老位置,两人轻车熟路地抬着桶去倒,抬到地儿贺远川说:“你到后面去。”
程澈说:“我来吧。”
“站后面。”贺远川没动,身子朝后示意:“那儿。”
程澈只好松手,朝贺远川指的地站了站。
垃圾咣地一声倒进去,激起一大片白茫茫的灰尘与难闻的气味。
贺远川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阿嚏!”
第33章 狗百岁
“狗百岁——”程澈小声说。
贺远川拎着桶咳了好半天, 程澈因为站在后面,倒是没被呛到。
他伸手去拍贺远川的背,落下前迟疑一瞬,还是拍了下去。
贺远川好些了, 回头哑着嗓子问:“那是什么意思?”
“哦。”掌心触及到的脊背坚硬且温热, 程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啊,你说那个啊, 就是句俚语。”
他故意说得模糊不清, 从贺远川手里接过桶:“小时候我一打喷嚏,我妈就会说这句话, 应该是句祝福什么的吧。”
“嗯。”贺远川没急着走, 带了几分笑意逗他:“那你是在祝福我么,又不想揍我了?”
程澈听出了其中的意味,看了他一眼:“现在有点想了。”
他拎着桶掉头就走,身后的人没跟上了,他停下回头:“你还走不走?”
贺远川笑了两声,几步跟上来。
肩上一沉,程澈垂眸看了眼贺远川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细长的手虚虚垂着。
“我没想到它会怀孕, ”程澈收回目光说正事, 那只手随着走动幅度在肩头轻轻晃动, “如果我知道它怀孕,就不会把猫放在你那里养了。”
“怀孕怎么了,”贺远川说:“多几只小猫而已, 热闹。这事儿有乔稚柏的一份, 他得来给我打工。”
“可万一上学时它生了怎么办?”
“王姨在家呢,家里有人。”
“要是半夜生了呢?”
“它就住在我房间, 我会发现的。”
“但你一个人行吗?”
贺远川应该是看了他一眼,声音近了,停顿一下才说:“我要是说不行,你要来吗?”
“来。”程澈点头点得毫不犹豫。
“怎么来?”
程澈还真低下头认真思考了:“打车吧。”
“来什么来。”声音又远了些,“真半夜生,你上哪打车去,我逗你呢,我行。”
不知是哪家的院墙头上朝外伸出来根铁丝,程澈一路走得心不在焉,光顾着担心猫,差点撞上去。
铁丝又细又长,且不显眼,但一旦戳到皮肤就立刻能刮破一大片,如果是戳到眼睛,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在铁丝即将划到自己的前一秒,肩头一直垂着的那只手突然用力,程澈整个人被带着顺了力道往侧边倾,躲开了那根突出来的铁丝。
贺远川松开搭着他的胳膊,声音淡淡的:“程澈,看路。”
“谢谢啊,”那根铁丝尖锐且锋利,程澈瞥眼看得心惊肉跳,“我看着呢。”
“你看了么,你压根没看。”这小子最怕麻烦别人,贺远川算是看出来了。
他顿住脚步,低头看程澈:“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个麻烦,所以你真的不用怕麻烦我,迎接新生命很有意义。”
贺远川很喜欢倾点身子平视程澈,这种时刻的贺远川比任何时刻都要认真。
这让程澈又想起了那个暖黄灯光的房间,只有他们俩个。
两人拎着桶走到开心兽医站门口时,铁门那站着个扎了双马尾辫的小女孩,年纪不大,估计就七八岁。
小女孩拎着包东西正探着脑袋朝里看,旁边突然多出两个人来,小女孩被吓了一大跳,朝后飞快退了几步。
“是要找谁吗?”程澈好奇地问:“里面是个兽医站。”
“我知道。”小女孩眼睛大大的,伸手朝胸膛上拍了两下喘匀了气,有点迟疑:“迟爷爷在家吗?”
老头名字叫迟信来,还是程澈下午时不经意间在墙上看见的。
“在呢。”程澈说,“你要进来吗?”
小女孩就跟着一起进去了。
迟老头正在平房里看电视,听见动静看过来:“魏小燃,你怎么又来了?”
魏小燃飞快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墙角一放,落下句“我妈让我送来的,说谢谢爷爷救了小白——”就兔子般跑走了。
迟老头站起身出来了,拎起墙角的东西,看样子是一大袋子水果。
从里面又掏出了封信来,嘟嘟囔囔地:“就随手救了条小狗,来几趟了都。”
迟老头看见他俩,往水龙头边一指:“洗洗手去。”
程澈和贺远川便去洗了手,之后把垃圾桶扫帚整理好,听迟老头交待了些母猫生产时的注意事项,抱着黑白花回了家。
从这天起,程澈总是时不时从微信上拍一下贺远川。
拍完隔不了太久,对面就会打来视频电话,次数多了,画面里难免会照到贺远川的一部分。
有时是半截手臂,有时是穿着拖鞋的脚,踩在浅色木质地板上,但都比较模糊,一闪而过。
视频里的贺远川蹲在躺着的黑白花旁边说:“肚子会动呢。”
程澈“嗯”了声,视线不由自主地从猫身上偏移,盯着猫脑袋上那几根指甲修剪干干净净的手指,目光顺着青色的纹路蜿蜒。
乔稚柏也知道了这事,在班里嚷嚷着他要当爷爷了。
王杉听见了,在后面喊:“乔稚柏,你是爷爷,那我得是太爷!”
刘俊和孙子阳本来低着头在玩手机,听见了也抬头跟着喊:“那我就是是太太爷!”
男生间爱拿这些开玩笑,个个都要多叠几个“太”字上去,谁要少叠一个都像是吃了大亏。
“滚滚滚啊!”乔稚柏回头嚷嚷:“等下我就把窗户打开冻死你仨的!”
大课间班上闹哄哄的,贺远川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程澈在写套卷。
贺远川嫌乔稚柏闹腾:“干脆给你个喇叭,你站到讲台上吵。”
乔稚柏装作听不见,探长脑袋扭过来对程澈说:“程澈,你得算姥爷,咱俩是亲家。”
程澈握着笔笑了两声,贺远川说:“得了吧,布丁是你弟,充其量你也就算个叔。”
乔稚柏依旧没理,捂着嘴跟程澈叽咕:“程澈你可别和他学,他这人可不老实呢。”
声音不小,故意说给旁边那位听的。
贺远川原本脸上挂着淡淡的不耐烦,听到这突然噗嗤笑了一声。
乔稚柏觉得自己被莫名嘲笑了,终于转头过去:“你笑什么?”
贺远川没说话,趴那笑完了,才说:“没笑你。”
“那你笑谁呢?”乔稚柏摸不着头脑。
程澈耷拉个眼往旁边看,没说话。
笑谁呢,笑我呢-
由于清野镇的地理位置独特,导致雨水较多,所以还没晴个几天,赶在冬季真的到来前,又下了场雨。
清野中学有自己的校服,统一的红白配色,夏季是红白短袖,春秋季是红白长袖。
款式肥大且老套,穿在身上不大好看,学生们都不爱穿。
春秋天时校园里基本看不见穿校服的,清野中学也没有校规强制学生每天都必须穿校服,也就每周一上午的早会才要求穿一下。
但冬天一到,校服便成了好东西。宽大的校服质量结实,耐磨,穿脏了直接扔进洗衣机里洗也不会心疼。
有些学生会将手藏进长长的袖子里,充当手套的作用,可以挡风还可以保暖。因为肥大,校服往厚厚的外套上一罩,这样怎么往课桌上蹭都不怕衣襟和袖子脏了。
所以程澈也在衣服外把校服给罩上了,拉链拉到脖子下面,非常板正。
贺远川看见了会问:“拉这么高,你不勒吗?”
“不勒啊。”程澈说,“拉低了脖子冒风。”
贺远川不爱穿,他嫌丑,王杉他们几个也不爱穿,但是廖老师会告家长,所以几个小伙子还是老老实实地穿着。
但贺远川无所谓告不告家长,问就说校服找不到了。贺临的电话很难打得通,他妈蒋青早多少年就飞洛杉矶定居去了,更是联系不到。
廖老师只能逮着他本人骂,他吊儿郎当地站那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直到某天撞见因为班上学生校服没穿整齐这事儿,廖老师被教导主任大骂一顿。
下个周一程澈便看见贺远川难得地背个书包来上学,鼓鼓囊囊的。
“装的什么?”乔稚柏问。
“空气。”贺远川没好气地答。
上了两节课,大课间下楼去操场,贺远川一直磨蹭到最后也没走。
教室里的人都要走光了,贺远川的屁股还钉在板凳上纹丝不动。
贺远川每次都要程澈等他一起,久而久之程澈养成了习惯,便看了他一眼问:“你不走?”
“走。”贺远川板着脸从书包里掏掏掏,最后掏出件崭新的校服,不情不愿地穿上了。
这样又过了些天,赶在十二月下旬,黑白花终于要生了。
生的那天正好是个周六,连着下了好些天的雨终于停了,天放晴。
黑白花从早上起来就精神不好,有些显而易见的焦虑,一会钻到床底,一会跳进柜子里去。
贺远川早早就给黑白花布置好了产窝,网购的,连猫粮猫砂带羊奶粉,七七八八的把微信上剩的钱用的差不多了。
自卡被冻结之后,王姨仍是保证了他的日常饮食开销,但是钱没有了,贺远川看着越来越少即将为零的余额,长叹了口气。
大不了找份兼职去,贺临的目的就是逼他认错,他偏不。
看了眼手机,刚八点多,他强睁开眼,先是给乔稚柏发了条微信:“速来,接生。”
发完慢吞吞地挪下了床,拉开窗帘抬头往外看,确定这天色不会再下雨了之后,才给程澈打了个电话:
“小猫要生了,你来不来?”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是刚刚睡醒,带着惺忪的睡意长长地“嗯”了声,“嗯”地贺远川喉结滚了两滚,才晕晕乎乎带着哑地说:
“啊,去呢,我这就起。”
第34章 不服软
乔稚柏到的时候, 贺远川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简单用毛巾盖着。
贺远川穿了身家居服,掀起毛巾擦头发, 乔稚柏一进门就看他一眼, 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但又想不出是哪儿不对。
他匆匆扫过贺远川, 像是掠过了空气, 张嘴就喊:“猫呢?猫呢?”
“楼上呢。”贺远川边擦头发边抬眼看了墙角的某处,收回视线:“你他妈小点声。”
咚咚上楼的乔稚柏闭了嘴, 从栏杆空隙里龇牙咧嘴地做口型:“忘了忘了。”
黑白花这会状态又好些了, 伏在产窝里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乔稚柏蹲在旁边看了会,十几分钟过去,也没看见猫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揉揉发酸的腿站起来往床上栽,贺远川头发还未干透,湿湿地趴在脑袋上,看着少了些平日里的冷淡。
“你头发不吹啊?”乔稚柏懒洋洋地问,虽然对于母猫生产一窍不通, 但是临时抱佛脚地搜了百度, 皱着眉头读了生平最认真的一次书。
“不用。”贺远川低头看手机。
“看着还湿呢, 你也不怕感冒的,不过也是,你好像很少感冒, 上次还以为会夹击你呢。”
乔稚柏平躺着看天花板, 原本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些,嘴比脑子跑得快:“那个, 那位——后来有找过你吗?”
贺远川没说话,好半天才“嗯”了声,说:“我没理。
乔稚柏长长叹了口气:“这次没给你卡停了?”
“停了。”贺远川说,“无所谓。”
“怎么无所谓?”乔稚柏坐起来,贺远川仍低着头在看手机:
“你养猫不得花钱么,大猫生完有小猫,猫粮猫砂不都得买,我还听说学校下学期要进好些资料,到时候都需要学生自费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些贺远川心里都有数。
“你这人真的比块刚都要硬,从小就这样,我说你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值得么?”
乔稚柏边斜眼观察沙发上坐着的人边说:“不过我也不劝你,我理解,我就是看你这样我心疼。”
“心疼就v我点。”贺远川说。
“我也没钱了。”乔稚柏咳了声,这倒是实话,他手里也紧张得很,乔父断了他的零用钱:“兄弟可以给你提供精神上的理解与支持。”
其实就算他给贺远川钱,贺远川也不会要,他不是没给过。
贺远川的自尊心和他那头硬邦邦的发茬一样,永不低头,永不服软,永不展现脆弱。
至少他没看见过。
乔稚柏和贺远川在两人都还是小豆丁时便认识了,第一次见面,贺远川就冷着脸替乔稚柏打跑了欺负他的大孩子,打完骂乔稚柏就知道哭。
自那之后,他认定了贺远川是大哥。一起长大的这些年里,他曾见过贺临几次,总而言之,贺临在他心中是个难以接近,固执且不讲情理的人。
印象最深的还是小学的那年,他带着点心来找贺远川玩,还没进门便远远地听见王姨焦急又为难的声音:
“不能打了,再打要打坏了,可不能再打了——”
伴随着的还有声声到肉的闷响,这声音他熟悉,他爸用皮带恐吓他时,皮带划破空气便是这声儿。他爸只是恐吓,皮带从未真的落到他身上过。
但贺临不是。
他丢了点心冲进去,客厅里站着的那位男人只是回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乔稚柏便愣在原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贺临。
太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根本不用介绍,他立刻就明白这人就是贺远川那位只一年回来一次的神秘父亲。
贺临扔掉手中的皮带,转身上了楼。
贺远川身上很多地方都发红发肿,乔稚柏哆嗦着手给他擦药,贺远川没哭,乔稚柏嘴一咧倒是哭上了。
这次比任何一次打得都要狠。
他边哭边说:“他心咋这么狠呐,怎么什么都怪你呢?”
贺远川疼得说不出话,但硬是咬着牙不吭声。贺临要他道歉,他不,不就挨打,打就受着。
横竖打不死。
他和贺临顶着干了这么多年,贺临越不让做什么他越做,贺远川知道挑什么点最能激怒他。
不服软的后果就是一步步被抽离掉生活的基础,先是冻结银行卡,再是停掉饮食开销,再之后换掉门锁,将他赶出家门。
这些他都经历过,但现在不也还好好活着。
“叫我年后跟着他回去,”贺远川说,声音淡淡的:“你觉得我能回去吗?”
乔稚柏听完沉默了半天,才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低声说:“早干嘛去了?把你当什么了,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有这样当爸的吗?”
“行了。“贺远川终于放下手机,熄了屏:“别担心我了,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乔稚柏心不在焉。
这会黑白花又开始有要生的迹象,不再睡觉了,坐起来小口喘气。
贺远川坐在沙发上,一直边看手机边观察着猫,看到这说:“吃过了就去洗手,应该快要生了。”
乔稚柏哗啦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事到临头他才感到慌:“就我们俩吗?王姨呢?”
“昨天请假了。”贺远川说,“我俩还不够?”
“孩子姥爷呢?程澈呢?不是说一会来么。”乔稚柏六神无主,在车上看的那点接生小知识忘得一干二净。
他掏出手机就要给程澈打电话,在他心目中,程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犹如一颗定心丸:“我要找学霸!”
“别打。”贺远川从沙发上站起身,蹲到黑白花旁边:“他有事,不来了。”
程澈在接完那通电话后的半个小时左右,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是有点事,去不了了。
之后便没了音讯。
贺远川跟着发过去好几条消息,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这不正常。
程澈看猫看得很重,他今天之所以给程澈打电话,也只是因为怕程澈在家瞎担心,倒不是真的需要人做什么。
黑白花的呼吸变得急促,不时痛苦地叫两声,按迟老头说的话,小猫马上就要降生了。
能让程澈抛下即将要生产的猫,贺远川的睫毛掩去了些情绪。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呢?-
黑白花生完所有小猫时,天已经黑了。
可能因为是第一胎,它生得很慢,贺远川泡了点羊奶粉,用针管喂给黑白花喝。
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共生了两只,两只都是白毛,看着倒是像布丁。
贺远川问乔稚柏:“布丁在哪里绝育的?”
“我爸带到他那边做得手术。”乔稚柏底气不足,黑白花的生产场面给他带去了巨大的震撼:
“那天就应该把布丁锁起来,就不该让它俩见面。”
贺远川没说话,他问这个倒不是为了怪罪谁,毕竟谁能想到公猫绝育后短期内还可能会有生育能力呢?
他是看猫生产这样痛苦,想带黑白花去做绝育了。
面对黑白花,他久违地会感到舍不得,看到猫痛他会心疼。
贺远川小心地给猫换了张干净的蓝色垫片——这还是程澈之前买的,非得让他带回来。
中午乔稚柏订了外卖,两人精神紧绷了一天,晚上没什么胃口,都不太饿。
眼瞅着黑白花又伏着睡了。
“不是说猫一般都生三四个么,”乔稚柏问:“只生了两只,你说会不会肚子里还有?”
“谁知道呢,”贺远川伸手轻按了按黑白花的肚子:“摸着不大像还有。”
乔稚柏松了口气:“那就好,看着可痛苦呢,生完就能睡会了。”
两只胖乎乎的小奶猫趴在黑白花的肚子那,贺远川“嗯”了声,手指轻轻挠了挠黑白花的脑袋,神色是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温柔-
程澈收到贺远川发来的照片时,人正背靠在医院天台的栏杆上,吹着冷风抽烟。
他右手捏着那支烟,很慢地抽完,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待燃尽后在水泥地面上踩灭,捡起扔进垃圾桶。
他手指往上滑,在他发过去的那条消息下面,跟着是贺远川的几条。
黑暗里,手机屏的光异常明亮,刺得他眼睛发酸。
【宇宙好奇大王】:忙你的。
隔了二十分钟是第二条。
【宇宙好奇大王】:没事吧?
又隔了快一个小时,贺远川发来了第三条。
【宇宙好奇大王】:别担心,猫很好。看见记得回。
这样又过去很久,贺远川拍来张猫的照片,后面跟了条语音。
他单手用右手大拇指费劲点开,贺远川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生了三只,一切顺利。”
语音里有杂音,贺远川的话不是很清晰。
程澈将话筒贴到耳边,手指调大音量,慢吞吞地将这句话又听了遍,才点开照片。
照片上是虚弱的黑白花,旁边卧着三只小猫,两只白色毛,一只奶牛配色的黑白花毛。
白毛的那两只都很胖,虎头虎脑,奶牛花色的那只倒是又瘦又小,乍一看像只小老鼠。
他想了想,单手打字:我没事,没担心,你做得很好。
“叮——”
手机很快就又弹了条语音出来,程澈退出照片,再次将话筒贴到耳边。
这次的声音没有了杂音,带着隐隐的不常见的急切,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可我担心,程澈。”
程澈呼吸一滞,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下,听语音里的人顿了两秒,继续说着:
“你有事,对吗?”
第35章 讨债
程澈确实有事, 这事还不小。
早上起床后他到隔壁卫生间洗漱,他们这片的水管老化,水压上不去,二楼的水流小。
小倒还好, 能接受, 大不了多等会。
但因为管道是从外部接进来的,每到冬天下雪时, 水管会结冰甚至开裂, 这种时候程澈就只能去一楼用江蔓的卫生间。
带着寒气的水从脸上流过,程澈用冷水洗了脸刷完牙, 想着要不要去巷子前面那家包子铺买点早饭带过去。
他摸摸身上, 没摸到手机,想起来刚才放在桌上没带出来。
他把毛巾挂回去,一转身看江河站在门外笑盈盈地看着他,打手语说:哥哥,我和妈妈去医院,你一定要多拍几张小猫。
程澈笑,比个OK,看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走了。
黑白花怀孕这件事他和江河说了, 于是蔫巴巴的江河重新流动了起来。
他和江河都很容易满足。江河是纯粹的单纯, 阈值低, 而他是没什么想要的。
程澈对这个世界有种纯天然的钝意,老天给他什么,他便伸手接着。
哪怕有时给的是片轻飘飘的云, 有时给的是带着棱角的冰雹。
铁门从外关上, 赵庆嗓门大,隔着门能听见招呼声:“带孩子去治疗啊?”
江蔓应了一声, 剩下的模模糊糊听不清了。
程澈回房间,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他得动作快点。
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锁上房间门,下了楼。
周六的早晨,长长的巷子里没什么人,十二月的天有点冷。
他今天穿了身米白色的小夹袄,夹袄后头带个帽子。
风一吹,他耳朵疼,便伸手把小夹袄的兜帽戴上,手插进口袋往巷口走。
程澈的步子快,低头呼出口白雾,没注意到旁边突然闪过了几个黑影。
待余光里看到人影,他心里顿时感到不妙,脚步一转就往巷子里跑。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那几人猛地窜上来用力拽住他,程澈被拧着胳膊制住了——
“老实点——”其中一男子开口骂道:“他妈的终于给老子蹲到了,你小子挺能躲啊?”
程澈没吭声,兜帽被人一把拉下去,动作粗暴,连带着头皮被拽得疼。
他不由自主地皱眉,视线里场面混乱,估摸着得有四五个人。
这地儿偏就偏在这,巷口外不是马路,而是另一条相互交错的巷子,数条巷子蚯蚓般纠缠不清,这一片统称叫乌海巷。
沿边的店铺少,又是周六,零星开着门的几家连里面有没有人都不知道。
就算有,很快也会在听见动静后悄悄关上门。
胳膊被几人死死困住,背后有个硬硬的东西抵着他。
尖锐的,接触面极小。
应该是把刀。
“程赴呢?躲哪去了?”背后那人恶狠狠地说:“别又说你不知道,他就住这儿,去哪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程澈面无表情,“他是死是活我都不关心,你们要找找他去。”
“找谁?找程赴,还是找唐运生?”
背后那把刀抵得紧了,程澈能感受到布料被划破的临界点所发出的撕裂声,“我要是能找到他俩,还他妈能来找你啊?”
一双两双…他低头看身旁的鞋子,连他自己一共六双,十二只。
他估计得没错,来了五个。
“唐运生欠了老子三十万!”旁边的人吼起来,将他的胳膊攥得更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起就别他妈的给老子上赌场充大爷!”
“谁欠的你找谁去啊。”程澈说:“唐运生欠的关程赴他妈的什么事啊?”
五个人里正对着程澈的是个眼熟的,眼睛下面有道长长的凸起且丑陋的疤痕,从眼下蔓延到下颚。
程澈长大的这些年里,和他打过数次照面。
印象里身边的人都叫这位疤爷,看着五十多岁,在清野镇是大家都不愿粘上的存在。
疤爷站那看他,突然伸手,拍了拍程澈的脸。
这个动作充斥着不怀好意的羞辱意味。
程澈别脸避开那只手,下一秒又迅速转头,对着那只黑黢黢的手就一口咬上去。
咬到的面积不大,但足够狠,他咬着那块不松口,瞬间便是个极深且泛着青紫的牙印。
“草!真他妈跟狗一样。”疤爷立刻把手抽了回去,倒吸口冷气。
旁边几人见状,撸起袖子就要上,身后那人更是将刀抬了起来,并从后猛地把程澈往前一推。
“干什么呢?”疤爷怒目圆睁,“让你们动了吗?”
程澈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道冲得向前踉跄了下,猝不及防地跌入一个充满陈年烟草与老人味的怀抱里。
身后的几人听话地停下了动作。
他一把推开疤爷,扶着墙根控制不住地干呕。
“不愧是亲父子俩,感人至深,这时候你倒还护上他了?”
疤爷这会又突然得有起了耐心,饶有兴趣得像是唠家常,歪着脑袋往这边凑,声音压下来:
“程赴和唐运生是一对儿,你知道这事儿吗?”
程澈不说话,只是嫌恶地盯着他。
“他俩上过床,男人和男人也可以上.床,听说过没,稀罕吧。”
疤爷笑了几声,这种感觉让程澈胃里翻涌,哪怕他从起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吃:“小子,成年了吗,看过h片了吧?
“我说了,你找他们去。”程澈盯着他,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动,咬着牙根冷冷道:“谁欠的找谁去,我他妈又不欠你的。”
“同性恋会遗传,你知道吗?”疤爷无所谓地咧开一口黄牙,玩味地看着他。
那双带有浊气的眼睛一丝丝贪婪地抚上他的脸,从额头到眼睛,再到嘴唇,像吐信子的蛇,冰冷又黏腻。
程澈盯着那口黄牙,神经紧绷,指甲在口袋里反复掐掌心里的肉。
“所以小子,你是不是啊?”疤爷问完,暧昧不清地说:“不如你给你爸抵债吧,我算你折个三十万。”
“哦对,差点忘了,还有你那小同桌,我观察好几次了。”疤爷一拍手:
“他也是吧?”-
程澈靠在栏杆上,听完贺远川的语音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来,颤着手点燃。
他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下巴那块又青又紫,身上也有,衣服盖着看不到。
早上还是米白色的夹袄此刻灰不溜秋的。也是,在地上揉来揉去那么半天,可不得脏。
他趴在栏杆上,瘦削的背影快要隐入黑夜里。
一根胳膊搭在栏杆外,另一根时不时抬起来,往嘴里递烟,他用栏杆撑着自己疲惫且酸疼的身体,垂眸看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沉默着一口一口抽完那根烟,还想去拿第三根,盒子空了。
他叹口气,把垃圾扔掉,头搭在栏杆上,以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伏在那儿。
脑袋还是不够清明,混乱中他是怎样空手直接夺了那刀刃,身上挨了谁的拳头与鞋头,这些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在听完那句话后,他猛地冲出去给了疤爷一拳头,用尽了全部力气。
疤爷带着血吐掉了颗牙,终于发火了。
挨打的时候,程澈只庆幸今天江河和江蔓不在家,不然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混乱。
其实长大的这几年里,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乌海巷见到过这些人。
偶尔会在校外碰见,程澈会低着头,远远地躲着走。
程澈自小就知道不能以卵击石的道理。
在人数完全碾压的劣势下,不能做莽夫硬来,自己暂时吃点亏没关系,不能影响到赵庆,街坊邻居都是平民老百姓,他不愿牵连到这些人。
大不了下次挑石头从阳台偷摸砸人脑袋时,挑更大颗的,以一个较为安全的方式给还回去。
今天疤爷他们拿刀其实也不至于真的把他怎么样,轻佻的言语骚扰也好,肢体上的接触也罢,只要他不在乎,伤不到他。
他好歹还是未成年,疤爷他们再有人脉,在这方面还是不敢以身试险的。
真正激怒他的是哪句呢?
可能是“你的小同桌”那句。
在听见的那一刹那,程澈感到自己的思维难以控制地瞬间停滞,突如其来的耳鸣吵得他无法忍受,体内无数分子在剧烈翻涌。
他这才突然切实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观察他和贺远川的呢?
在哪些地方,以什么方式,抱有什么样的目的?
怎样他都无所谓,他就是这样在乌海巷子里像一颗野草无章法地长大的,这些混乱与暴力他习以为常。
可贺远川不行。
程澈伏在栏杆上,远远的地方乍亮,接着是轰隆的雷声。
又要下雨了。
雨点不大,零星的几滴,打在他的背上,再是头顶。
衣服穿的厚,背上的感觉不出来,从头发丝上滑落的那滴顺着耳廓向下。
天台边上的塑料瓶被风从栏杆缝隙里刮了下去,几秒后便落到底,在下面咣得响了一声。
按理说他不该再和贺远川这样下去,他的身边是片散发着瘴气的沼泽,从沼泽里伸出无数双手。
可就在程澈要淹没时,有股风向上托举起他,将他这只即将要坠落的塑料瓶拾回了岸边。
程澈摁住语音键,声音喑哑难听变了调,像赵庆家后那棵枝干劈叉了的树:
“贺远川,我能不能见见你啊。”
第36章 鸵鸟
程澈一整天都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一个人挂号排队,取药。
他察不到饿,只觉得身体里有个巨大的黑洞,空虚得让人难受。
诚然, 自己就算了, 他不该再将贺远川也拖入到深渊与沼泽中去。
所以也不该说出“能不能见见你”这种话。
太贪心,并且危险。
可在觉察到危险的同时, 像是突然惊醒, 程澈才意识到自己那份填不满的空虚源于他剧烈地——想要在此刻见到这个人。
想要咬他的手,闻他身上的味道, 感受他倾身子过来的阴影与温度。
想到骨头眼里都冒着酸, 站不住。
那块插着牌子且暗无天日的地也妄图要窥得一点光。
他控制不住。
不大的雨点打下来,顺着头发滴落。程澈特别讨厌这种被雨水裹挟住——衣服紧贴在身体上的感觉,会让他喘不上气。
但今晚的他实在没力气,寒气随着雨水一并从布料的针脚缝隙里透进去,好在夹袄有一定的厚度,渗不到里面。
贺远川赶到天台时,看见的便是一个蜷缩着伏在墙角的影子。
他站在门那儿撑着腿喘了几口气,视线在那团人影上顿住, 几大步走上前。
电梯有人, 他来不及等, 从楼梯一路跑上来。因为跑得太快,贺远川的声音有点紊乱,但唤得很轻:“……程澈?”
那道影子这才动了动, “嗯”了声。
声音又干又涩, 刺得贺远川心里一疼。
“下雨了,怎么不知道躲?”
贺远川没问什么, 拉链一拉便脱了自己的外套。
他匆匆看了眼这道湿漉漉的影子,没忍心看太久,很快便收回视线,凑上前用衣服包裹住男孩。
夜晚楼顶没有光源,只有几十米外隔壁建筑散落些光过来,昏暗无界。
程澈没动,下巴抵在膝盖上,沉默了一会,才特别小声地说:
“我躲着呢。”
男孩头顶上的有一小片伸出去的铁皮,顾头不顾腚,只能大概遮住个脑袋。
要是雨再斜上那么一点,连脑袋都顾不住。
贺远川无奈,他伸手够了下铁皮,轻轻柔柔地说:“这么一小片,能躲住什么呀?”
程澈现在看起来特别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还像只会把脑袋塞进沙地里的笨蛋鸵鸟。
带着温度的外套罩住了他,贺远川将衣服从前面拢紧,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雨势并不算大,也不够急,细细密密的。
贺远川并没有问程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问程澈左手那绷带以及浑身的伤是从哪里来的。
他也跟着蹲在那,和程澈两个人都把脑袋塞到那片巴掌大的铁皮下,一起顾头不顾腚地做鸵鸟。
“头发湿透了,”贺远川捋程澈的头发,“冷不冷?”
程澈乖乖地任他弄,声音闷闷的:“还好。”
“好还抖。”贺远川捋完程澈的头发,看程澈身上披着的衣服大咧咧地敞着,便说:
“转过来点。”
程澈不吭声,抱着腿在地上挪挪挪,身子往贺远川那边转了点。
贺远川伸手替他把下面的拉链孔扣好。
程澈低头看,出现在视频电话里很多次的手,一只拽着他的衣角,另一只捏着金属拉链头一路向上。
他里面还穿了件夹袄,灰不溜秋又脏兮兮的,贺远川怕他冷,没让他脱。
导致拉链不大好拉,鼓鼓囊囊的。
“抬下巴。”贺远川捏着拉链看他。
程澈就把下巴抬起来,那只手跟着拉链嗖地到了顶。
贺远川松开拉链,在他胸前轻拍了拍,附加一句表扬:“做得好。”
程澈没忍住,这才笑了一下,说:
“哄我呢?我就抬了个下巴,跟逗小孩似的。”
说完觉得自己这口嗓子可真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抽了三十年烟呢,或者是有小人在他喉咙里拉大风箱,咣哧咣哧的。
“啊。”贺远川也笑,应一声,说:“哄你呢。”
程澈终于抬眼看了下贺远川——这人身上没了外套,单穿着件白色的长袖,这一会功夫长袖已经有些湿了。
“你把衣服脱给我,你不冷吗?”程澈问。
贺远川的侧脸一半匿在夜色里,另一半被远处的光源映照着,柔和了轮廓,在昏暗的楼顶显得异常温柔。
他的五官本就冷冽,平日里没什么表情,显得很凶。又臭又凶但是好看——贴吧微博里都这么说。
程澈低着头想,这些人都说错了,其实一点都不凶,也不算很臭。
这不是看着还挺温柔的么。
贺远川摇头:“不啊。”
程澈又看了他一眼,目光一贴上去就收不回来了。
四周昏暗,程澈不知道自己的那双桃花眸子在此刻要较平时更亮。
贺远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慢慢从衣摆下摸索到男孩冰凉的右手。
握住后他说:“我真的还好,你摸摸看,是不是比你的要热一些?”
确实热一些,程澈低头看了眼,没舍得松开。
那只带着暖意的手将他的右手攥得很紧,像是要将所有的温度都隔着皮肤传递给他。
“回去吗?”贺远川握了会,松开手问。
程澈心里有愧意,跟着就“嗯”了声,点头说:“回。”
下着雨的大晚上和耍小孩子脾气一样,给别人打电话说想见人家,并且这人二话不说撂了电话还真来了。
程澈想站起来,刚一用力又歪了回去。
“腿麻了?”贺远川手一扶,程澈才没磕到栏杆上。
程澈看了他一眼,有点不好意思。
他张了张嘴,因为觉得自己声音难听,说得又慢又小声:
“没麻,我就是……有点怕下雨,一淋雨就动不了……你可不可以拉我一下啊?”-
最后他是被贺远川背下楼的。
本打算横着把他抱起来,但程澈浑身疼,贺远川一碰,他就忍不住“嘶”一声。
贺远川便很有耐心地换地方,用手轻轻试,挨个问他:“这儿呢?”
“嘶……”
“这里?”
“嗯……”
“疼么。”
程澈实在是不想再麻烦了,他怕贺远川再这么下去着凉,便说:“嗯……不疼。”
贺远川看他一眼,声音淡淡的:“眉毛皱着还说不疼。”
从哪给自己搞来这一身伤,贺远川各个地方都试了一遍,就没见程澈的眉头放下来过。
程澈不说话,贺远川放下手,到他面前背对着蹲下了。
“上来。”
程澈盯着那块脊背,突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这不太好吧?
“好冷,快。”没有等到身后人的动作,贺远川又说。
程澈这才慢慢吞吞地将上半身伏上去,胳膊刚一搭上,就被贺远川反手扶着腿背了起来。
他小声惊呼,贺远川笑了声,说:“怕?”
程澈摇头,摇完意识到前面的人看不到,又张嘴,干干巴巴的:“这有什么好怕的。”
“不许怕。”贺远川背着他走动起来:“我背着呢,稳稳的,摔不着。”
周边的建筑跟着晃动,这种感觉很奇妙。在贺远川背上的程澈连带着被抬高视线,路面上来来往往的车变得很小。
贺远川背着他进了楼道,头顶不再感受得到雨水了。
“手疼就搭在我肩上,”贺远川在前面说,“我不碰。”
“没事。”程澈说,“我举着就行。”
他的胸膛和贺远川的背紧紧贴着,贺远川的发茬硬,偶尔在颠簸中,他的下巴会碰到贺远川的头发。
有点扎,伴随着而来的是清爽的洗发水的气味。
程澈悄悄感受着这份隐秘的温度,听贺远川和他说话,声音很轻:“有人欺负你吗?”
程澈说:“不是,是找我爸的。”
贺远川没说什么,只是问:“是在你家巷口吗?”
程澈“嗯”了声,肚子这会咕噜咕噜叫,饿过饭点了,其实他并不太想吃东西。
贺远川没带他坐电梯,就那样一路从楼顶背到了楼下。
“放我下来吧,”这么被背着一路,程澈赶紧说:“到了。”
贺远川没停,只说:“等会。”
程澈只好将身子撑起来些,尽量让身下的人不那么累。贺远川背着他出了医院门,脚一拐,进了医院旁边的一条街。
“去哪?”程澈问,身子往下滑了点,他不由自主将胳膊又拢紧了些。
贺远川胳膊环着他的腿,朝上颠了颠,偏过头看他一眼,“吃饭。”
程澈说:“我不饿。”
“哦,不饿。”贺远川说:“肚子其实没叫,是在唱歌对吧,你今天一天吃什么了?”
程澈没好回答,贺远川也没追问,背着他顺着店铺从屋檐下走,雨淋不到,可以一家一家地看。
“拌饭吃不吃。”贺远川问。
“不想吃。”干巴。
没胃口的时候程澈什么都要嫌一遍。
“鸭血粉丝呢。”
“不。”这场面有些熟悉,程澈想到了那天在美食街,只是俩人对换了。
“牛肉面?”
“油。”程澈说。
他现在像个赖叽小孩,还是最不听话没事就哼哼唧唧的那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贺远川停下脚步,反过来扶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想吃什么?”
程澈想了想说,声音小小的,带着些没有底气的不确定:“白粥吧……可以吗?不然就算了吧,我看这附近好像也没有。”
贺远川已经向前走了,手扶着他的腿根,说:“为什么不可以啊?我们找找。”
走了会又说,声音轻轻的:
“程澈,我不累,你趴我背上吧,我有点冷。”
第37章 白粥
他们俩在大街上逛了一整圈, 程澈好几次说算了吧,身下的人却将他背得更牢,说:“算什么,还没走到头呢。”
“今天连十度都没有, ”程澈说:“你衣服在我身上呢。”
“我知道, ”贺远川说:“我脱的,我能不知道吗。”
一路上时不时有人转过头看他俩, 程澈有点不自在, 把头往下面埋。
“放我下来吧,我能走。”程澈闷声道。
贺远川这次站住了, 蹲下去给他放了下来。
“谢了。”程澈站稳, 腿有了些力气:“衣服我洗好,周一再给你带过去。”
贺远川没说话,站那看着他,旁边是家水果店,音响里放着大分贝的嗨歌。
“我给你打辆车,车里有空调,你坐车回去。”程澈提高声音,说着就要去路边拦出租。
“我不走。”贺远川看了他会, 干脆地拒绝。
程澈脚又折回来, “怎么了?”
贺远川看着不大高兴:“你赶我啊。”
“什么赶你不赶你的, ”程澈单纯怕他冻着,“这不是怕你冷?”
贺远川懒懒靠住墙:“你说想见我我才来的。”
有人拎着兜塑料袋水果从店里出来,往他们这边看了眼。
“这不是——见、见到了?”程澈脑袋轰的一声, 急得有点结巴, 他简直想缝上贺远川的嘴:
“我可没那样说啊!我是问能不能——”
“能。”贺远川点头,确认道:“你想见我就来。”
“你声音小点……”程澈整个人飞速升温, 往左右两侧偷摸摸看几眼,刚刚拎水果出来的人走远了。
“哪怕你是要找我打架,你说想见我我也来。”贺远川接着说。
声音一点没小,眼见着路过的几人又要把头转过来,程澈连忙冲上去用右手捂住这人的嘴,压低声音警告:
“你能不能别乱说话?别人听到会误会的。”
哦,这会又怕误会了。
下着雨可怜巴巴给他甩一通电话,没头没尾地说能不能见见时,可是没怕有什么误会的。
“嗯。”贺远川盯着他,眨巴两下眼,看着人畜无害:“能。”
声音被盖住,在手掌下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程澈的手心贴着贺远川的唇,触感柔软的同时有点微微发凉,他触电般松开手。
手刚一松开,便听见贺远川歪过头,非常疑惑地问:
“误会什么啊?”
程澈腿脚顿时不疼了,他三两步走到街边挥手,也不管声音难不难听,扯着嗓子喊:“出租车——”
今晚就见到这儿吧。
当然最后程澈并没有和贺远川只见到这儿,两人往前又稍微走了约五米远,便在转弯的拐角处真的发现了一家粥店。
挂着老招牌的店面从树后不显眼地探出来,但凡他俩多走几步都错过了。
但就这样不多不少,刚刚好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店面不大,里面的食客倒是挺多,玻璃门上有淡淡的雾气,里面看起来很暖和。
贺远川一抬眉:“幸好没算了吧?”
“居然真有?”程澈有点震惊,推门进去时热气扑面而来:“唔,好暖和——”
大概贺远川确实是有一种魔力,不仅拥有哆啦A梦的任意门,还拥有吃了便心想事成的魔芋。
程澈只要了碗白粥,贺远川要了份皮蛋瘦肉粥。
店里几乎满座,密闭的空间里充斥着大米与食材的香气,程澈闻到味儿,终于觉得饿了。
对着门还有两个空位,贺远川头往那边点:“你坐那等。”
程澈就去空位上等,他和贺远川一起吃了好些顿饭,乌海巷那片的美食街基本快要吃了个遍。
长此以往形成了种默契,没有多余的客套,两个人你请来我请去,程澈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贺远川低头扫码付了钱,朝这边走过来。
玻璃门中间合得不严实,时不时冒点凉风。
程澈坐那儿堵着缝,贺远川拿着号牌过来时,他指指里面的空位:“你进去坐吧。”
贺远川看他一眼,没说话,贴着他进去了。
粥很快端了上来,米粒被煮得皮开肉绽,米汤又白又浓,简单质朴的清香。
两人拿着勺低头喝粥,一时间都没说话。
白粥其实并不寡淡,倒是有股清甜味,不用配什么菜,程澈能空口吃掉一碗。
他吹着热气把那碗慢慢吃完了,吃得浑身发热。
相比之下贺远川的速度就慢得多,程澈抬眼看他,把头探过去,小声:“不好吃?”
这是他俩近来养成的习惯。
吃饭时可以不说话,但快吃完时会头挨头悄悄点评一番,程澈怕不礼貌,声音特别小,贺远川也压着嗓子回。
从旁边听叽叽咕咕的,像两只小老鼠。
贺远川小幅度摇头,头挨过来,手搭在嘴上:“我吃着姜了——”
贺远川不爱吃姜。
程澈嘿嘿低声笑,说:“皮蛋瘦肉粥可不得放姜,不然得多腥呐,让你别点你不信。”
临走时贺远川又打包了一份,拎着跟程澈说:“给乔工带一份,他在家看小猫呢。”
程澈替他推开门:“他吃粥吗?”
“不吃也得吃,他没有选择的权利。”贺远川抬腿出去,问得随意:“程澈,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看什么,小猫吗?”程澈在后面关上门,贺远川站那等他,程澈跟上来才继续走。
“对啊。”贺远川看他一眼说:“小小的,叫起来声儿倒是不小,名字还没起呢。”
夜晚的街道人不是很多,路边栽着绿化带,被雨淋了后有股泥土青草混杂的气味。
程澈陷入了沉思,贺远川在旁边慢悠悠的一句接一句地念:
“挺可爱的。”
…
“和照片视频里看起来都不一样。”
…
“今天是小猫生日,我觉得还挺有意义的,你觉得呢?”
…
魔音声声入耳,蛊惑人心。
程澈可以拒绝贺远川,但拒绝不了三只刚刚出生的小奶猫——还是他养的黑白花生的。
坐上跟着贺远川回家的出租车时,程澈盯着后视镜,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贺远川倒是看起来心情不错,靠在那看他,眼角微微弯着扬起来,说:“脑袋递来。”
程澈身上的那些淤青虽然还是疼,但是现在坐在车里,旁边是贺远川,他又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疼。
车内暖气开得足,司机放着无人声的轻音乐,专心开着车,这儿的一切都让人感到放松,这儿没有危险。
他伸手拉开拉链,嘴上说“干嘛?”,脑袋已经递了过去。
真是奇妙,程澈在这一瞬间突然生出种莫名的畅快,几个月前他俩还是在校医务室扭打——互看不顺眼的关系。
在那时,他祝愿头顶的鸟可以在贺远川头上拉屎。
现在他却可以完全相信,自己将脑袋递过去,得到的会是一张干燥的替他擦拭头发的纸巾。
或是只好看的——修长的手,插进他的头发替他拨正碎发。
而不是一记暴扣,既不会是尖刀,也不会是拳头。
他猜对了。
贺远川不知从哪掏出包纸巾来,握着展开的纸,不紧不慢地替他揉干头发上的水。
“从哪里来的纸?”头上的触感轻轻柔柔,程澈突然感到困。
“粥店买的。”贺远川声音不大,程澈的睫毛扑闪扑闪的,贺远川这个角度刚好看得到:“你困了吗?”
“有点儿。”程澈维持着歪头的姿势闭上眼,任对方的手搭在自己头上,声音带着倦意问:“我能睡会吗?”
贺远川“嗯”了声,收回了手,临撤开前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睡吧,到了我喊你。”
“拍我脑袋干嘛?”程澈坐直了,身子朝后靠,头蹭来蹭去寻找个舒服的点,哑着嗓子说:“拍了长不高。”
贺远川低低笑了两声,将手里潮湿的纸巾揉成一团握在手里,“你还要长多高?”
程澈虽是比贺远川矮些,但也有个一米八左右,长胳膊长腿的,两人坐在出租车里还得略显委屈地曲着腿。
“比你高点吧。”程澈困意上来了,说话完全凭本能,压根不过脑子,由着嘴说:“比你高半个头,下次说话我也贴在你耳朵边说,让你看看有多痒。”
哟,这小子还挺记仇呢,一件事记快仨月了。
两人的膝盖不经意间挨在一块,程澈困到注意不到这些,抱着胳膊头昂着睡了。
手机响了声,贺远川看了旁边睡着的人一眼,掏出来调成静音,把亮度拉到最低。
乔稚柏发来好些条消息,他一直没来得及看。
【乔工】:你人呢?我就去上个厕所,一出来你人不见了,你人间蒸发了?
【乔工】:哦,还知道换件衣服出去,我还以为你就地飞升了呢。
五分钟后。
【乔工】:【图片】
拍得是他换下来的那套家居服。
【乔工】:这不是上次程澈穿得那一件??怎么回事?你不是有洁癖吗?不是别人穿过的你就不要了吗??
【乔工】:兄弟的心伤透了,其实你只是嫌弃我。
又过十分钟。
【乔工】:我要吃光你的零食。
贺远川打字:带了粥,回来了。
他收回手机,也抱着胳膊往后靠了靠,和程澈靠在一块的那条腿收了些力道。
刚好碰到一起,又不会在急刹车时撞到这小子腿上的伤。
这是贺远川在昏暗车厢里,听着身边男孩均匀的呼吸声,不多见又控制不住的温柔。
第38章 晚安
程澈是真的困了, 在车上睡了大半路,睡得很沉,期间还做了个杂乱无比的梦。
中途出租车一个急刹,他从梦中惊醒, 头顺着惯性猛地向旁边栽。
原以为会狠狠撞上车框, 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脸撞到了个软乎乎的东西, 程澈思维还有点迟滞,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车厢里很暗,这一瞬间程澈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很快他就分清了。原来自己旁边隔着手掌宽的位置, 便是另一张脸。
从他的角度看, 这张脸距他极近,下颚线流畅,基本没有什么毛孔,眼睫毛很长,覆着下面的黑眸。
这双黑眸显然也是刚醒,睡眼惺忪的。
程澈脑袋这才通上电,咣的一声坐得笔直。
他沉默着坐那,面色古怪地在脑海里重复放映方才那瞬间的触感, 柔软的同时带着些许凉意, 可是鼻子是有软骨的……
贺远川哑着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程澈有点虚脱, 慢慢吞吞地问:“那个……你的脸有没有一点疼?”
“有点。”贺远川嘶了声,伸手去摸嘴角:“疼。”
程澈的面色更古怪了,困意全无。
嘴疼…他用脸撞的…所以说……
亲到了?
贺远川亲到了他的脸??
一朵蘑菇云在程澈的脑海里轰隆爆炸。
他只顾坐那专心地尴尬, 把贺远川说“到了喊他”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说“到地喊他”的人怎么可能睡眼惺忪呢, 事实上贺远川压根就没睡。
程澈睡着后他先是靠在那歪着头看,看了缠着绷带的手, 拉链下面灰溜溜的小夹袄,鞋子上沾到的水渍。
后来车开到一片树荫下,路灯照不到,车里又没有光。
贺远川便凑上去肆无忌惮地观察程澈的脸。
程澈的脸很小一张,睡着时眉头舒展,额边的碎发搭下来,有点湿漉漉的。
睡着的程澈看起来非常乖,贺远川想伸手偷偷摸一摸他的头发。
手还没抬起来,下一秒这张侧脸便猝然贴到了他的正面,迎上了他的唇。
亲到咯。
贺远川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放烟花。
这可不能怪我。
贺远川边放烟花边竖了块刻有免责申明的大牌子-
后半段程澈没有再睡,一直盯着车窗外发呆。
贺远川坐在旁边时不时就轻轻“嘶”一声,程澈被反复提醒着想起刚才的事,想从车窗跳下去。
贺远川也很审时度势,几次后便见好就收。
车在一栋两层小洋楼外停下,贺远川付完钱先下了车,程澈跟着也下了车。
楼外面是一排篱笆,里面有块长长的小花圃,只是看着光秃秃的,花圃里只有黄色的土。
贺远川没急着进去,转过身对程澈说:“帽子戴上。”
程澈没听清,问:“什么?”
贺远川站定,手朝他伸过来。
程澈看着那只手绕到自己的头顶,又听贺远川说:“转身。”
程澈不明所以,转了个身子。
他身上罩着件贺远川的外套,自己的夹袄被裹在里面,连带着帽子也被塞在了外套底下。
贺远川伸手把他的兜帽从外套下面拉出来,再拉到他的头顶盖住。
程澈心跳突然变得有些快,他现在还是觉得有点尴尬,所以贺远川给他戴完帽子,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下一秒贺远川的胳膊便揽住了他,身子带着他往院子里走。”怎么了?”
“低头。”贺远川轻声说,声音离他的耳朵很近,虽然隔了层布料听起来也足够清晰。
程澈没问什么,听话地低下头。
兜帽前方的光线被一只手虚虚得遮挡住,程澈看着那只手,一路跟着进了篱笆,走过一段鹅卵石地面,进了房子。
光线乍亮,贺远川的手还是没放下去。
他俩一直穿过亮堂的客厅,上了楼,再之后贺远川拧开了一间房门,直到两人进去后关上门,贺远川才松开胳膊,说:
“取下来吧。”
程澈拉下帽子,迎面是一个亮堂又整洁的房间,家具不多,中间一张大床,拐角一张桌椅,一把沙发。
床上还躺着一个人,眼熟得很。
乔稚柏听见动静从床上坐起来,一看见程澈,嘴巴张得大大的:“程——程澈!”
他伸手指指程澈,又指指旁边站着拎着东西的贺远川:
“不是,你俩怎么又搞到一块去了?贺远川你突然消失原来是接学霸去了,什么情况,学霸不是今天有事吗?”
贺远川带着程澈去床的另一侧看猫,抽空骂他:“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黑白花看见程澈有点激动,叫了两声,挣扎着要从窝里爬起来。
他蹲下去伸手摸黑白花的头,又轻轻挠了挠猫的下巴。
三只小猫,因为太小了,看着过于脆弱。
新生命诞生的感觉实在奇妙,程澈没敢伸手去摸,低着头看了好久。
乔稚柏睁大眼睛,他眼尖,看到了程澈手上缠着的绷带:“程澈,你的手是怎么了,又受伤了?”
程澈笑笑:“小意外。”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乔稚柏问得认真,“有人欺负你,你得告诉我们,我们帮你揍回去。”
乔稚柏并非只是说客套话。
他就是这样一个赤诚的小孩,从小就是在明媚阳光下长大的,所以看见程澈时不时受伤,他是真的感到担心。
虽然事实上他所担心的程澈是一打三,而他自己是一被三打。
程澈笑着点头说“好呢”。
乔稚柏又嘴贫:“别怕麻烦我,到时候我说贺远川,上!贺远川就上了,我说贺远川,回!贺远川就回了。”
“你他妈当唤狗呢。”贺远川骂了句,掏了件衣服穿上:“粥你不吃我倒了啊。”
乔稚柏连说几声“吃吃吃”,到桌子那坐下吃粥去了。
边吃边点评:“是我爱的牛肉粥!话说这家粥真挺好喝的,你在哪里买的?”
“医院那边。”贺远川从衣柜里找了套干净的睡衣,拿过来递给程澈,声音不大:“去洗个澡换上。”
程澈接过衣服,人没动。
他斜眼看了下床,小声:“这不太好吧,我睡哪啊?”
“有地儿睡。”贺远川垂眸看他:“不冷吗,里面衣服还湿着呢。”
“你俩吃过了?”乔稚柏吃着粥含糊不清地问:“一起吃的?”
“我找不到浴室在哪。”程澈小声说。
“我带你去。”贺远川也说得小声,“浴室在楼下,我把那块灯关了,你可以不用戴帽子。”
两人在这边说悄悄话,那边乔稚柏淡定自若地吃着粥,也不炸毛了。
几个月下来,乔稚柏已经完全习惯他俩这样凑在一块说别人听不见的话。
关上房间门,贺远川说:“这儿。”
程澈跟着一起下了楼,贺远川给他找了双新拖鞋,拿了条干净浴巾,说:“吹风机在柜子里,牙刷也有新的,你自己拿。”
程澈刚准备关上门,贺远川又递进来个塑料袋。
程澈:?
贺远川说:“手包上,不然洗澡得进水了。”
刚说完贺远川就叹了口气,他直接伸手轻抓过程澈的手腕,低头仔细地将塑料袋系好。
“好了。”贺远川抬头,拍拍他的肩:“洗吧。”
程澈心神不宁地在浴室洗了一个很长时间的澡,出来时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偷感很重,脸上透着隐隐约约的红意。
贺远川给程澈找的衣服应该是他自己的,程澈穿着有些大,身子在衣服下晃悠。
他原本想给贺远川的外套连带着他换下来的几件衣服搓了,手实在不方便,遂作罢,看了一圈有全自动洗衣机,便想着第二天早上起来早点,放洗衣机里洗。
当天晚上程澈不知为何,死活不肯跟贺远川睡一张床。
贺远川没招,他没什么奇怪的心思,纯碎就是怕程澈在陌生的地方睡不习惯。
一晚上贺远川都没怎么睡着,大概凌晨两三点时,迷迷糊糊的贺远川听见了一道极轻极浅的脚步声。
他今晚没关门。
结果还真的诱捕到了一只小心翼翼的小刺猬。
可能是赤着脚,那人走得极轻,也很慢,大概是怕吵醒他。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
那人慢吞吞地摸索着,从床头小心翼翼地爬上来,但也只是在床头,离他有点远。
房间里虽是漆黑一片,贺远川仍是能看到一团不那么深的黑影子,在床头蜷着睡了。
程澈今晚穿得是他的那套白色睡衣。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贺远川看了会那团影子,伸手摸了摸那人的头发。他没出声,怕惊吓到这人。
尽管如此程澈还是被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惊魂未定且小声:“你没睡?”
“你不也是。”贺远川声音有点哑,同样小声:“睡不着?”
“睡不着。”程澈一听贺远川的声音就迷糊,戴着耳机听习惯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含糊不清:
“你再小声说两句吧,我一听你说话就困。”
贺远川轻笑了声,躺平了,睁着眼看天花板。
“我还有这个功效?”他低着声音说,“你缩着睡不累么,床大,摊开了睡没事。”
程澈也不知道叽咕了句什么,在床上挪挪挪,展开了身体。
伸展完又叽咕了一句,这次贺远川听清了。
原来是句“晚安”。
第39章 接放学
关于那三只小猫, 名字是程澈和贺远川一起取的。两只白毛中胖乎能吃点的叫包子,瘦点爱睡觉的叫豆浆。
乔稚柏提出抗议:“能不能起点脱离早餐铺子的名儿?”
被贺远川一口拒绝:“有你什么事儿?”
“怎么没我的事儿?”刚打完上课铃,老师没来,教室里闹哄哄的。
乔稚柏背对着窗, 从前面将身子转过来, “和我多少也有点关系吧,我接的生呢——”
这倒是, 乔稚柏确实是本分打了一天的工。程澈笑了两声, 问:“你想起什么名字?”
“要我说,一只叫小廖, 一只叫小潘, ”被cue到的乔稚柏很得瑟地朝贺远川耸肩晃脑袋,清清嗓子,中气十足:
“小潘啊,最近换洗发水儿了吧?应该是换到假货了!”
地理老头姓潘,班上学生私下里爱叫小潘。
程澈和贺远川低下头沉默,他的话少同桌秦祎拿胳膊肘捅他,乔稚柏不明所以,边扭身子边喊“疼呢你干嘛”。
嘴里继续补充:“原本不富裕的头发雪上加霜, 又掉了些, 简直岌岌可危!”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乔稚柏隐约觉得后背涌起股不详的凉意。
“来我办公室一趟。”头发岌岌可危的小潘此刻鬼魅般站在窗户边,阴森森地飘进来句话。
乔稚柏被修理了一顿,回来时垂头丧气, 也不关心小猫叫什么名了, 老老实实地掏出书本出来听课。
最瘦最小的那只小猫长得像黑白花,不像布丁。
贺远川凑过来问:“你想叫什么?”
程澈正在做题, 握着笔想了会,才说:“叫小刺呢?”
当时这个名儿是给黑白花起的,但没用上。
如今给黑白花的孩子用,也算是一种传承,黑白花是流浪猫,如今它和它的孩子都不再是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名儿是贺远川取的。
只要有这只猫在,这个名字在,贺远川和他永远都会存在一种若隐若现的——隐秘且亲近的连接。
这个连接他知,贺远川知,此外再无任何人知晓。
贺远川抬头看了他眼,明知故问:“是刺猬的刺么?”
“也可以不是。”程澈笔没停。
“是吧?”贺远川不明显地拉长声线,小声说。
一用力,手下的自动铅笔断了点笔芯,程澈面不改色地又摁出来截,声音轻轻的:“好的。”-
自上次在医院见过那一面后,之后的每天下午放学,贺远川都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跟着程澈回乌海巷。
今天是要去吃那家锅巴饭,明天是要买什么东西只有乌海巷那边有。
反正横竖是一定要跟着程澈,看见他从红色铁门进家了,才掉头折返往巷外走。
几次下来,程澈不干了。
他本来就担心和贺远川继续走太近,会被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窥探着伺机而动的疤爷他们盯上,这很危险。
贺远川和他不一样,贺远川可不认识什么程赴和唐运生,贺远川谁都不欠。
但即使这样也只是因为在他身边多出现了几次就被疤爷记住了。
理智告诉他应该离贺远川越远越好。
情感上自己却实在不忍心拒绝贺远川要一起到美食街吃饭的请求,舍不得挪开在昏暗深长的巷子里二人靠在一起的胳膊。
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脱离他的控制,程澈清醒地看着这一切,却无法抽身。
“美食街基本都吃遍了,”程澈跟旁边的贺远川说:“吃够了,下次换地方吃吧。”
贺远川看了他眼,说:“不吃饭,我去那边逛逛。”
“乌海巷什么都没有。”程澈说:“你早点回去吧,天黑得早呢。”
贺远川还是步步紧跟,程澈无奈:“就非得跟着我?”
“嗯。”贺远川点头:“你到家了我再走。”
程澈不走了,他是个聪明孩子,看得出贺远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真没事,他们不会再来了。”
“是么,”贺远川淡淡说:“要是真的不会再来,你就不会赶我走了。”
这么多天下来,程澈越来越了解贺远川,同样的,贺远川也在越来越了解他,这是个双向的过程。
程澈没招,每天只能继续让贺远川跟着。
只是两人每晚在聊猫这个话题上又多了个步骤,贺远川到家后,按照程澈的要求,会首先发来条微信:到家。
程澈回:OK。
次数多了,程澈又提出了新规定,打字看不出是不是本人,万一被绑架了,谁都能拿手机打出这俩字,所以得再发条语音过来才能确认。
于是贺远川发完“到家”后,会摁着语音键说:“程澈,明天早上我要吃包子配豆浆。”
程澈就再回一条:知道了。
然后第二天从乌海巷口打包两份带着去上学-
今年过年晚,得二月中下旬才到新年,所以他们这学期的课程非常漫长。
元旦假期过去一段时间后,某天廖老师在班里说:“年后有个数学集训营,校长从市里争取了十个名额,在全校范围内按期末考的成绩择优来评选名额——”
“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也关系到咱们班,希望大家都能积极点,认真对待。”
在集训营的最后,各校间会有一场竞赛,这关系到清野中学的荣誉。
所以为了这次集训营,学校特意开设了专题冲刺班。
从每班挑上几名成绩拔尖的,晚上一起到五楼再上两节数学课。
作为年级第一的程澈自然是逃不掉的,被廖老师直接点名安排去上课。
如此一来,程澈没办法每晚再跟着贺远川一起回家了。
放学后他背着书包对贺远川说:“你先回吧,我上课去了。”
贺远川点头说好。
当天晚上九点放学,程澈跟着稀稀拉拉的人流出门。
路边有好些个停着电动车或是小汽车接送孩子的家长,这些喧闹与他无关,程澈背着书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路边的大树光秃秃的,枝干上被涂上了白色的漆。
程澈边踢石头边走路,马路牙子上伸出个不显眼的枯树枝。
程澈光顾着踢石头,没看着,给绊了下,差点没跟咕噜噜滚动的石头一起摔到树坑里去。
站稳后程澈面色不善地盯着那根枯树枝好几秒,抬脚就是一个飞踢,将树枝扫进了树坑。
小小树枝,还挺会伪装。
踢完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在他斜前方说:“程澈,这呢。”
他抬头顺着声源看,贺远川裹着条黑色的针织围巾,背着书包站那看着他。
程澈愣住了,他三两步走上去,倒豆子般一口气问:“你傻啊?这天这么冷,你就在这站着等?不是让你回家吗?”
贺远川没回答,只是站那看着他说:“你又不看路。”
敢情刚刚那一幕又被看了个全程。
对此程澈已经见怪不怪,并且有种身心俱疲的认命感。
自从认识贺远川后,无论他干点什么,关键节点这人总会冒出个头来。
今晚程澈心里还多了股说不来的滋味,有点发酸发胀,他板着脸绕开贺远川往前走,听身后的脚步声慢慢跟了上来。
“我在旁边上网呢。”贺远川说:“打完游戏一看,哟,九点了,刚好你放学。”
程澈不说话,闷着头往前走。
贺远川拿眼看他,伸手很自然地拉上他的兜帽。
程澈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鼓鼓的一件,帽子也是鼓鼓的,戴上帽子显得整个人像只企鹅。
“我不冷,真的。”贺远川把手往他面前递,“不信你摸一下,热的。”
程澈没摸,他盯着那只手看了会,指尖红润,掌心向上。
看着确实是暖乎乎的样子。
“你别对我这么好。”程澈小声说,收回了目光,脚没停。
路上有人按喇叭,接到了孩子的家长骑着小电驴,后面坐着裹了厚厚围巾的学生。
贺远川是个很好的人,程澈知道。
会把他的猫照顾得很好,会赶走欺负朋友的人,会在书店回应江河的挥手再见——哪怕那会他们还不算对付。
声音不大,贺远川听见了。
他垂眸看着戴着帽子的男孩,这让他又想起了秋天时的那个夜晚,男孩没有接过他递给的衣服,只是问他:“那你呢?”
程澈是个配得感很低的人,低到好像意识不到自己的好。
也很难做到坦荡接受别人的爱。
这不是事儿,他可以等。
慢一点也没关系。
贺远川没有收回手,他倾了点身子,拉住程澈裸露在外被冻得泛着红的手。
程澈身子一滞,手到底还是没有抽回去。
贺远川将那只冰凉的手握着揣进了自己的兜里,热乎乎的温度通过相贴的肌肤传递过去。
“那怎么办啊?”贺远川边走边说,“我自己想啊。”
程澈的手在贺远川的口袋里动了下,贺远川覆着手背慢慢握紧,手指轻轻地拨了下男孩的掌心。
他今天才知道,原来程澈紧张时,手心里会出层薄汗,滑溜溜的。
程澈跟着一起往前走,身子靠得近了些,小声问:“那你能不能不想?”
“不能。”贺远川说:“所以我来接你回家。”
第40章 烤芋头
程澈在冲刺班上了半个月的课。
每天晚上九点钟放学后, 他从校门跟着稀稀拉拉的人流出来时,不再是低头踢着小道上的石头回家,而是第一眼会看向校门口。
除了靠着车等待孩子的家长,那儿一定还会站着个高高瘦瘦五官冷冽的男孩, 系着条黑色针织围巾, 哈着白气喊他:
“这儿呢。”
男孩的身影挺拔,路灯一照, 地上落得个又长又直溜的影子。
程澈便一路小跑过去, 跑到一半贺远川说:“看车程澈。”
程澈停下,等别人的摩托车骑走后, 再背着书包跑过去。
贺远川通常会伸手替他戴上帽子, 然后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地回家。
路上如果遇到有推着老式铁炉子卖烤芋头的小摊,贺远川会问他:“吃不吃?”
寒冷的夜晚吃个热腾腾的烤芋头,是一件幸福的事。
每天为了赶晚上的课,下午那顿程澈吃得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有时干脆不吃,提前到五楼教室里做题。
所以九点放学后他确实会感到饿。
程澈点头,贺远川便买,挑个大的掰成两半, 从老板那要两个白色小塑料袋, 两个人一手插口袋, 一手举着烤芋头斯斯哈哈地吃着回家。
他们会戴手套,一是防止寒风冻手,二是这样拿着芋头不那么烫。
程澈总想不起来带手套, 贺远川便会给他分享自己的一只:“戴上。”
递过来的通常是右手的那只, 带了点热乎气,也带了些淡淡的贺远川身上特有的清香味。
两人都不是左撇子, 次数多了程澈就说:“你戴右边吧,给我左边。”
但递过来的仍是右边。
其实程澈的左手好得差不多了,在贺远川的催促下,期间他断断续续去医院换过好几次药,换完药两人又去了拐角里的那家粥铺店吃粥。
贺远川没再要皮蛋瘦肉粥,他们尝试了海鲜粥和酒酿红豆圆子粥,最后觉得甜甜的酒酿红豆圆子粥更胜一筹。
这样又过了段时间,按理说两人的关系应该更加的亲近,然而贺远川却突然变得不开心了。
程澈不知原由,问了一次,贺远川没答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上课时又开始把头对着墙一歪,面朝里趴着睡觉了。
程澈成绩好,脾气也随和。
平时如果有同学来问题目,他都会不厌其烦,一遍遍讲解直到对方确实是真的听懂了才结束,所以班上的同学都挺喜欢他。
加上他长得好看,没什么学霸架子,平时在学校里看起来非常乖巧,所以隔壁几个班的学生有时要是在过道楼梯上碰着程澈,也都会和他打个招呼。
程澈所在的九班在三楼,靠着边,隔壁不远就是八班。
八班这次为了集训营挑了好几位学生晚上去上冲刺班,里面有一位常年排在年级第二的男生,戴着副眼镜,看着斯文的很。
这位年级第二叫蒋知遥,也是时常出现在校园贴吧里的存在。
程澈上冲刺班的这段时间,刚好是跟蒋知遥前后桌。
有时会互相帮忙带个材料收个试卷什么的,再后来,为了方便,蒋知遥干脆来九班门口等程澈,再一起去五楼上课。
放学时闹哄哄的,九班学生看见门口站着的蒋知遥便说:“蒋知遥,又来找我们班程澈啊?”
蒋知遥笑着点头:“他没走呢吧?我跟他一块去上课。”
“没呢。”同学热心地朝后指指,“在那儿收拾书包呢,你们真是辛苦,晚上还要上课,吃饭了吗?”
蒋知遥说:“没,等下就去。”
同学打完招呼下了楼,蒋知遥从窗户那探个脖子朝里看,程澈正弯腰从桌洞里掏书,往书包里塞。
一月份的天黑得早,这会已经快黑透了,走廊里的灯不算亮,蒋知遥在走廊站着等。
他一直在看程澈,看着看着,隐隐约约觉得脑门发烫。
目光不经意地往旁边一斜,便看见程澈旁边这会还坐着个人。
别人都放学了,唯独那人靠墙坐着不动,眸色沉沉地正盯着他看。
蒋知遥好逛贴吧微博,认得这人,就是记不清名儿。
打架闹事写检讨,成绩也差,平时就是来混个日子的少爷,也不值当他记名字。
蒋知遥没当回事,就是那束直勾勾的目光让他感到不舒服,他刚准备身子向后退退。
这边程澈头一抬,刚好看见了门口那站着的蒋知遥,声音大了些:“你先去吧!我少了本书,我找找——”
蒋知遥摆摆手:“没事儿,我等你。”
程澈找了半天也没找着那本《数学必刷进阶3000题》,翻眼看贺远川:“你让下,我看看在不在你那摞书里。”
“不在。”贺远川说,身子没动:“你落家里了吧?”
“我昨天都没带回去。”程澈说,手伸出来推他,头就要往桌洞里塞:“你过去点,我看下,说不定是你不小心拿错了。”
这本书不是老师要求的,是他自己额外从书店买的,当时翻了两页觉得有意思,晚上上课老师没来时,他就会自己写几页这本书。
贺远川坐得纹丝不动,巍峨得像座山。
程澈无奈,只好拉好拉链背着书包站起来,问:“你还不走?天黑透了。”
“不走。”贺远川说,听着不大高兴:“我今天有事,晚上不来接你了。”
“哦。”程澈愣了下,很快说:“没事,你忙你的,到家和我说一声。”
当天晚上放学,因为贺远川说他有事,程澈出了门就没往路边看,踢着小石头顺着小道回家,脑子里在想晚上老师课上说得那些题目。
走着走着,他猝不及防一头咣地撞上一人,这一撞结结实实,整个人都因为惯性朝后退了两步。
鼻梁那儿有点疼,撞到的东西软软的,程澈紧紧捂住自己的鼻梁,忙说:
“对不起啊,我没看着——”
被撞的那个人没说话,程澈揉了两把鼻子,心想完犊子了,这人咋不吭声啊,还能给撞坏啦?
他一抬头,面前赫然站着个贺远川。
程澈愣住了,手收了回去:“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有事?”
贺远川面色不太好看,板着个脸,看起来确实是凶巴巴的。
“事办完了呗。”贺远川说:“你怎么天天都不看路啊?”
程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我想题呢,给你撞疼了吧。”
“疼。”贺远川也不客气,手指指自己的下巴,又指指自己的脑袋:“你给我也揉揉。”
程澈把手从口袋伸出来问:“我刚撞你哪了?”
贺远川胡搅蛮缠:“哪哪都撞了。”
说完便把脑袋倾下来点递过去,程澈理亏,没纠结他比人矮一截怎么又撞下巴又撞脑袋的,伸手呼噜呼噜两把,跟摸小狗似的。
呼噜完又对着下巴挠了两下,说:“好了。”
贺远川收回脑袋,这会又不板着脸了,从口袋里掏出个塑料袋裹着的烤芋头。
“感觉这十来秒我又当小狗又当猫的,”贺远川把烤芋头递给程澈:“顺手买的,你吃吧。”
程澈确实饿了,晚上找书耽误了些时间,急着去上课就没吃饭。
他吃着芋头含糊不清:“你这两天心情不好啊?快期末考试了,不能天天睡觉,得听课,老师开始划重点了。”
贺远川沉默了会,突然问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那楼道不是有灯吗?”
程澈点头:“是有啊,还挺亮。”
贺远川又问:“你一个人去五楼害怕?”
这个问题听起来多多少少有点无厘头,程澈情不自禁地笑了几声:“不怕啊,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哦。”贺远川也点头,意有所指,慢悠悠说:“我还以为是害怕呢,所以两层楼还得两个人一起爬。”
程澈这才反应过来,脚步顿了下,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
贺远川这是——在生气?
生他和蒋知遥一起上课的气?
他偏头看看贺远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解释一下:“只是一起去上课,一晚上我和他都没说几句话的。”
贺远川“哦”了声,说:“上呗,说话也没什么。”
程澈也“哦”了声,沉默地啃两口烤芋头。
两人这样无言地走了一小段路,旁边的人朝他这边靠了靠,贺远川头歪过来,小声说:
“我看那人不像个好人。”
程澈斜眼看他:“你一共也就这几天见了几面,这也看得出来。”
“嗯。”贺远川说,“我看了他的面相,属于刻薄自傲的那一类。”
程澈又“哦”了声,问:“那我是什么面相?”
“你是比较好骗的乖小孩面相。”贺远川说得一本正经:“反正你别跟他一块走了。”
胡话说完了,图穷匕见。
程澈笑了两声,怎么想都怎么觉得这句“好骗”指得是此时此刻。
但如果是贺远川的话,被骗一下就被骗吧。
“行不行啊?”贺远川见他光笑不说话,声音拖长了些,又往他这边凑凑:“我下巴还疼呢,不行也得行。”
程澈还是笑,他觉得贺远川好像有点可爱,真有点像只小狗。
“行吧。”笑完了程澈才说,声音柔柔的:“我可不能被别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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