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发乱
待萧山渊离开了以后,南河宗的弟子仍不服气,悄悄道:“为何不拦下萧山渊?”
资历高一些的弟子道:“且不说萧山渊的武功深不可测,我们未必是对手,你看在场的这么多人,皆没有出手的。他们和我们一样,在等一个更好的机会。今日,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萧山渊。”
那弟子听了这话,有几分明白了:“师兄的意思是……今日,我们是为了,将山北宗,取而代之。”
两人皆是露出了算计的笑容。
众人祭奠过后,无事者渐渐散开,唯留下与山北宗结盟的五大门派——南河宗、高山派、青云峰、赤水堂、问刀门这五支还未走,五大门派的话事人各怀心事,却都看向左护法所在的那个位置。
南河宗的大师兄南云烟率先发难:“夜宗主,这人也都散了。祭奠也结束了,接下来,是该我们谈谈了。”
高山派的长老浮椿又道:“看来,今日不想走的人,绝不止我们高山派啊。”
左护法看着五大门派,意识到了今日免不了一场恶战,只得先冷静道:“各位多年来与山北宗同进退,而今天下正值多事之秋,我们更应该同道才是。”
南云烟冷笑,也不再留什么情面,只是冷笑道:“与山北宗同进退?只是山北宗统领山北,威名远扬,那时候,我们不得不结下联盟罢了。前宗主已经去世十多年了,而你,新任山北宗宗主,夜尽明。你真的担得起这个重任么?若你不是夜信之子,又会有多少人愿意信服于你?论剑术,你的资质多么一般,论道义,你也不过是依附于山北宗的威望。多年来,因为还有一个剑客夜州白的存在,山北宗还算是威名不减。而今,山北宗还有什么?”
左护法在前,不由得微微蹙眉,心中竟然也有了几分动摇。
高山派的长老浮椿抚了抚胡须,摇了摇头,脸色中流露出了一些悲伤之意,他摇了摇头道:“当年老朽对夜信宗主说,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而这个决定,会断送山北宗的将来。可是夜信执意要把这个位置留给他的子嗣。这是他的抉择。那么,他在九泉之下,也必须承受这个抉择带来的结果。”
左护法犹豫了一会儿,又变得坚定,道:“浮椿长老,我敬您是前辈。但你也不能如此妖言惑众!”
浮椿只是一笑。
南云烟道:“呵。是妖言惑众还是事实如此,夜尽明,你应该比谁都要清楚!你离开山北,为寻杀剑谱,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却被帝国擒拿。若非得到夜州白舍命相救,你已经是死人了!你这些年也应该早早清楚,不论是山北宗的人,还是江湖上各大门派的人,对你都已经是失望透顶!我南河宗是绝不会将平定天下的希望寄托在你夜尽明的身上的!”
话说的虽然是好听的,可是众人也都明白,而今寂国朝堂已近倾覆之时,东璃国虎视眈眈,江湖势力皆欲取而代之。而他们,不过也是想要做这乱世之上角逐的一个。逐鹿天下,谁都拥有着这难得的机会。谁都不想将自己的前程交付在别人的手中。
南云烟道:“还有什么好说!今日,不该只是夜州白的祭奠之日,也应该是山北宗的易主之日!”
话音未落,南河宗率先动身。宗门弟子瞬间结下剑阵,杀向了左护法。
堂里守着的山北宗门人立刻迎战,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刀剑相错,杀招尽显。
白色飘扬的大堂里,瞬间成了刀剑纷纷之地,左护法带山北宗门人与五大门派势力相抗衡,堪堪的未被击退,却也各有负伤。
左护法凌厉道:“诸位,归于我山北宗之时,可是说的同进退,而今山北来到多事之秋,你们便要如此!这些年来,山北宗可是统领江湖各派谋了不少大事!”
南云烟杀得正酣畅,听闻此言,再次冷笑:“那又如何!而今山北这大旗,应该换人来统领了!”
在五大门派的冲杀之下,山北宗已是大乱。
两方交战,势必各有所伤。如此一场祭奠,竟然也能生出这样的笑话来。左护法深觉心寒,也更意识到了这世间的纷乱。在这江湖之上,唯有一剑,才能安定。
而就在两方杀得沸沸扬扬之际,一股强烈的掌风轰然而至。
在一旁观战的浮椿长老平和的脸色忽而一变,认出了这一掌的凌厉势力——
“东决侯!”
第六十二章 断骨
“既然是为夜州白的祭奠,本侯岂有不来之理。”
一个邪魅的声音响起。
两方正在相杀之时,突然闯进来的一掌浩荡的掌风,势力巨大,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已将内力浅薄者伤了不少,而内力尚可的,也受了创伤。
不知何时埋伏在堂上的杀手忽而破开屋顶砖瓦闯进,一起从天而下,瞬间便结成了杀阵,杀一个猝不及防。
那是天罗的杀手。武功更为精进,杀招更为无情,仿佛他们生来就只是为了杀一般。砖瓦横飞,长剑冲杀,在一掌浩荡内力的回声里,天罗杀阵的威势更加可怕。
五大门派和山北宗没有防备,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杀招和杀阵席卷得四分五裂,个个退避而去,场面极其可怖。
随着话音落下,那身穿亮色衣裳、披着一头如雪一般的长白发的男人,翩翩而至。他落在棺木一旁,身上围绕着浓重的杀气。
“夜州白的葬礼上也有这样一场好戏,夜州白啊夜州白,真是一个妙人,活着的时候就那样妙,死了还是这样。”东决侯的目光扫过棺木,带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左护法执剑,心中大慌。
众人皆是被创,慌慌张张。
而东决侯的脸上却是云淡风轻,仿佛杀了多少人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勾勾手指的事情,只道:“能给夜州白这样的人最陪葬,也算是你们这些人的福气了。”
话音未落,他轻轻勾了一下手指。
一个影子忽然闪过。影子在堂中绕了一圈,速度快到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他下一步会落在何处。
众人大惊:“是影鬼!”
而在他们还没有确切的捕捉到影子的所在位置之前,他人已经不见了,空气里只余下淡淡的药香。
“不好!闭气!是断骨散!”
断骨散为武学世家的奇毒,平素时候并不会发挥作用,而在人动用真气、受伤之际,那断骨散便会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中毒人的体内,让他的筋骨犹如被束缚一般,无法使上内力。
东决侯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江湖上的五大门派,也不过如此。妄图内斗称王,对未知的危险毫无防备。而本侯多年来对付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唔,实在浪费了时间。”
“东决侯,休要猖狂!你不过是设下圈套!暗算!”南云烟喊道。
东决侯冷冷一笑:“本侯可不讲道义。但你们又能好到哪儿去!在夜州白的葬礼上,妄图灭了山北宗,取代这天下第一宗的位置,这不就是你们这些人的算计么?有趣啊有趣。”
南云烟一时接不上话。东决侯所说的确属实。
东决侯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唇角轻轻勾起,道:“夜州白,你那么想要置本侯于死地,可是本侯却还是惦记你的。看吧,在你的葬礼之时,本侯可是要让这些人都为你陪葬,你说,这算不算对你的一种怀念呢?”
而后,他向前走了一步,看向那些身中断骨散的人,抬起手,施展了他的功法。
那是他的邪术。吸取高手的气血,是他修炼的捷径,也是他能够拥有强大的内力的途径。东决侯率先将手指向了南河宗。南河宗皆是年轻弟子,他们的气血毫无疑问将会是最为滋补的。
南云烟见东决侯指向自己,不由得慌张的后退。
他试图执剑杀向东决侯,然而只是轻轻的一动用真气,他便感觉到筋骨的剧痛,那是断骨散正在侵蚀他的内力。南云烟皱紧眉头:“东决侯,你恶事做尽,不要太嚣张,帝国暴政将倾,总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
东决侯冷笑:“是么,可是你等不到那天了。”
东决侯念了一道口诀,一道真气涌向南云烟,南云烟感觉到被一股挟制住他的喉咙,而后他便感觉到气血上翻,朝着东决侯的方向涌去。
“这么邪门的功法!”
在场的人纷纷愤恨。
东决侯则是不为所动,他又抬起另一只手,指向了另一个人。
“啊——救命!”
南河宗的弟子发出凄惨的叫声。
东决侯却只是露出残忍的笑意。
然而因为断骨散,在场的人无法使出内力相助。
南云烟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他感觉到自己的气血正在流失。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剑划破东决侯的真气。
一道剑光闪过,那样凌厉。对山北宗和五大门派的人来说,则是救命的光。
“魔头休要猖狂!我有一剑,可断你邪术。”
剑风闯过,人已至。
来人执剑走进大堂,向着东决侯的方向,目光坚定,剑气浩荡。
“夜宗主!”
“夜尽明?”
森·晚·在场的人无不惊讶。
而左护法则是撕下自己的易容,露出本来的面目,如遇大赦道:“宗主,你来了!”
第六十三章 无双
夜尽明执剑走进大堂,目光凌厉的看着东决侯。
东决侯蹙眉。
“夜尽明,你曾是本侯的手下败将,你以为,你这次能赢?”
夜尽明淡然一笑,执剑,指向东决侯,坚决道:“那你试试。”
东决侯冷笑,聚了一掌掌风,冲向了夜尽明。
“破!”
夜尽明以长剑划出一道剑风,迎着东决侯的凌厉掌风而去,剑风未有半分退缩,杀出一道剑势,与东决侯的掌风相破开。
东决侯一顿:“唔,你的内力,精进了不少。”
夜尽明道:“拜你所赐,自上次一战,我对剑势,有了更深的见解。”
东决侯仍然是不屑:“哦?但你以为这样,就是本侯的对手么?全盛时期的夜州白尚且只能伤本侯一分,更何况是你!”
夜尽明蹙眉,他心中响起夜州白的话。
夜州白在行动之前曾叮嘱他:“若是以内力、剑法相搏,单打独斗,我们很难是东决侯的对手。但是这次是为了平定山北宗的乱事、重新建立起山北的统领地位,因此,你只需要在场面上与东决侯相抗衡就好。山北剑阁的无双剑法,结下剑势,对手难破之。若有机会能够重创他,那便是最好的结果。之后北风堂和百刀堂会出手。”
夜尽明的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算计,此时也是不在乎东决侯的挑衅,执剑再起,结下无双剑阵,一柄剑忽而好像变幻成成百上千柄剑,倏忽将东决侯围杀在了其中。
“无双剑阵!”
高山派的长老浮椿慨叹道:“老朽多年未见无双剑阵了。没想到少宗主的剑心,也修炼到可以结下无双剑阵的高度了。”
夜尽明将自己的内力都倾注在剑阵之上。
东决侯被困在剑阵之中,只能逐个破之,他动了怒火道:“天罗!动手!”
天罗杀手闻言,再次结下杀阵,分别杀向了山北宗和五大门派。
而与此同时,两支人马也杀进了堂中。
为首的两人正是北风堂堂主北风锦、百刀堂堂主陆百川。
两人带领门人挡下天罗。
北风锦又从怀中取出药散,于掌心揉碎,而后以内力飞之,散落堂中各处。
“这是断骨散的解药。诸位速速运气,便可解毒。”
北风锦冷静道。
众人闻言大喜,纷纷运气。
北风锦又道:“东决侯进犯山北,绝不容忍,诸位,山北宗绝不背弃当初承诺,与各大门派共进退。而今,便是我们一起铲除奸邪的时候!”
五大门派见状,齐声附和:“铲除奸邪!”
东决侯见此场面,心中有些慌了。
天罗已被北风堂和百刀堂的人拦住,若是这五大门派的高手再恢复过来,恐怕他真的不是对手。
而在他担心之际,北风锦和陆百川已一起向他冲来。
一把大刀,十方千丝线,威力无比,加之无双剑阵,东决侯心一惊,忙使出杀招裂心掌,全力冲开了剑阵。
此时,身中断骨散的五大门派高手也纷纷恢复过来。
夜尽明抬眸,看向五大门派,道:“今日,便是东决侯的死期!诸位,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向错过这样绝佳的机会。
众人聚气成强大的阵法,同时逼向了东决侯,在堂中形成声势浩大的合力,欲完成这必胜的一次合击。
东决侯陷入前所未有的惊慌。
五大门派高手的内力绝不是儿戏。那是真正浑厚的内力。只是一个门派便已经让人吃不消,更何况是五大门派。
夜尽明勾起唇角,露出势在必得的一抹笑容,他执剑对向东决侯,“此刻,就是为江湖、为武林除害之时!”
他一剑荡过内力万重,刺向了东决侯。与此同时,五大门派的合击也同时发力。
东决侯见情势不妙,使出一掌内力,将天罗杀手纷纷吸来,挡在自己的身前,天罗杀手还未站住,合击已至。
长剑穿过剑阵,夜尽明拼尽全力刺向东决侯。
东决侯被合击重创,使出浑身解数,躲开了长剑的到来,随即便喷出了一口鲜血。他咬紧牙关,搏尽自己所有的气力,跃出了被破开的屋顶,从真气中逃出。
而天罗杀手上前的五个,在剑阵中被合击毙命,其余各有负伤,追着东决侯的方向逃窜而去。
“追!”
夜尽明错失致命一剑,大为动怒。左护法则立刻带人追向了东决侯逃离的方向。
真气在堂中冲撞,似乎久久不散。
东决侯逃出山北宗门,一路向山而去。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反遭遇了一场算计,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坐收渔翁之利,却不曾想此番谋事竟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东决侯并未受致命之伤,只是内力大损。只是他心中更为恼火。在云暮城时,他已失去了地网的两大得力护法。而今,天罗也必有损伤。东决侯捂着心口,在一处密林里停下步子。
他再次吐出一口鲜血,靠着古树瘫坐了下去,随即闭上眼睛,全力调息。
而这个时候,一道影子从密林里掠过。
第六十四章 昏晓
东决侯的调息渐渐深入,呼吸也随之平稳了一些。密林里只听得风声和些鸟叫虫鸣,混着万籁俱寂一般的丛林之声,显出了几分黯然之境。
而那道影子就落在不远处的一棵粗壮的古树之后。
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他暗暗提醒自己。
夜尽明错过了那必杀的一剑,而他却不可错过。
在幽明山之时,他也充满希望过。他以为有了天下第一邪术黑心索的加持,那少年阿山绝对会要了东决侯的性命。
可还是让东决侯躲了过去。
在那之后的时间里,东决侯更加疯狂的吸取高手的气血,他若不死,他的内力只会随着一次次受伤、一次次吸取高手的气血而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在方才的葬礼上,五大门派合击,他以为那对于东决侯来说会是致命的合击。可是东决侯牺牲了天罗杀手,终究也躲过了夜尽明的一剑。
而他,绝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他屏住自己的呼吸,觉着自己多年来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为此,他已经忍辱负重太久。他太想要一个解脱。
他的袖子里忽然亮出一把匕首。
他的眼眸里浮现出了面临绝境一般的杀气。
他甚至连眼皮都不敢再眨动一下,使出自己这些年来最擅长的手段——像影子一般的轻功。
只要片刻——
影子忽然从树后不见,已掠过杂草,似乎比风还要快,转瞬之间,影子已经到了东决侯的面前,匕首亮寒光,在寂静里仿佛绝杀。
然而就在下一刻,东决侯突然睁开眼睛,左手弹出一支飞针。
而在他眼皮弹动的瞬间之前,一只手抓住影子的肩膀,将他拦向了东决侯身后的古树之后。
两人的身法都是敏捷,很快飞窜到了密林深处。
而那支飞针穿透了不远处的古树,可见威力之强大。
来人压住出手的人的肩膀,将他拦在了密林后。
那人看见飞针穿透树木,又看见东决侯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的闭上了眼睛。
他深吸口气。
来人掀起兜帽,露出俊美的脸,正是萧山渊。他微微蹙眉,看着那人,只转了一下头,示意离开。
那人不得不随着萧山渊一道离开。
萧山渊走出密林,来到了一处山泉前。他看着那清澈的山泉在秋光里波光粼粼,而他的心上的波澜却不似那么平静恬淡。
萧山渊深吸口气,皱了皱眉,开口冷漠道:“你疯了。”
身穿黑衣的人立在萧山渊的身后,方才一直屏住的呼吸此时终于得以放松,他松了口气,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竟然是那样的剧烈。他平复了一会儿,随后恶狠狠的咬牙。“杀他,竟然是这样难的一件事情。”
萧山渊道:“若是杀他容易,我费尽心思的这些年,又是在做什么?他是东决侯,是在朝堂之中屹立了二十多年的东决侯。他这些年,受用了多少高手的内力,你应该比我清楚。”
那人顿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
“为什么……”
那人的声音变得起伏剧烈,带着无法言说的痛苦:“这到底是为什么?这样的恶人,竟有神佛保佑他不死么?这世道,为何受难的总是好人!我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能够杀他的机会。可是到底为什么!幽明山那个少年不是他的对手!连五大门派都不是他的对手!那样的好机会,夜尽明都杀不了他……到底为什么……”说着,那人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萧山渊闭了闭眼睛,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情绪失控的他了。
多年来,他一直蛰伏,等待着机会。他似乎已经戒断了喜怒哀乐所有情绪,只是将自己投入到这件事情上。
为什么……
是啊,到底为什么……
萧山渊不禁收紧了拳头。为什么,这世道,总是好人受难。他的父亲、兄嫂、长姐,萧氏一族满门忠义之士,为大寂呕心沥血,结果不过是满门抄斩。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心上人,纵横江湖,惩恶扬善,以一己之力解救过多少义士、多少百姓。可是他的人生还不过三十年的光景,却已魂归故里。
而作恶多端的东决侯,暴政无道的寂业,却在高位,潇洒快活。
萧山渊又想到那日在云暮城,阿山说过的话——等,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山渊缓缓松开拳头,努力收敛起所有悲伤情绪,克制道,“够了。”
那人上前一步,穿透密林落下的日光,将他的一半脸照亮,显露出他英俊的相貌。
他压低声音、以平复情绪:“我明白。我只是……我只是有些……触景生情。夜州白这场大葬,也算气派。我只是想到……亲人……他们也一样功名显赫,却连一场祭奠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渊哥。”
日光没照到的那半张脸,仍在密林的晦暗里。一滴眼泪从他的脸庞缓缓滑下。
山泉之上,唯留两声叹息。
第六十五章 南河
山泉静流,万古不改。
萧山渊看着那山泉,想好了说辞。他转过身,走向那黑衣影子,“现在还不是时候,东决侯还不能死。”
那人顿了一下。
萧山渊道:“东决侯是帝国最锋利的刀,可是真正握着这把刀的人,还是寂业。寂业一日不死,此恨便无绝期。多年来,寂业在东决侯的撺掇之下,愈发无道,这也才能引发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朝中不少有忠义之臣,冒死进谏,却不是东决侯的对手。只有东决侯能让灭亡帝国的这把火,烧得更旺。因此,现在还不是他的死期。寂业在江湖人眼里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暴君,而我们也在东璃国,点燃了一把火。”
那人抬眸,想到了鸳鸯四鬼,缓缓平复了心绪。“云暮城的那支侍卫队已经被东决侯所害,待这消息传回东璃,会有一场好戏可看。”
萧山渊一笑,看着那人的眼睛,那人的眼眶还是有些红,显然是因为方才的动情而如此,他道:“东决侯若死了,事情反而不会这么容易了。你也不要再冲动了。”
那人听了萧山渊的话,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会考虑好。”
萧山渊看见那人的眼底深处还是燃烧着仇恨的火苗,并且他知道这火苗绝不会轻易熄灭,反而会越燃烧越旺。
萧山渊微微蹙眉:“这些年都等了,不是么?”
那人垂眸,别过脸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过去,他抬起头,背对着日光,深吸口气,“我知道了。”
而后,那人便又像一道影子一般,消失不见。
萧山渊见那人走了,轻轻叹口气。
看来,他要往东璃国国都去一趟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桩事情,他也是有些兴趣。
山北宗。倚天殿。
夜尽明在葬礼的突然杀出,无疑成了五大门派的救星,又得北风堂和百刀堂的拥立,五大门派的话事人也只能暂且将密谋之事压下,重新与山北宗同道。
夜尽明于倚天殿前,重整了山北宗的旗鼓,众人各点头称是,一番风波也暂且平定。
虽杀东决侯无果,但这一番让东决侯重创,大振山北宗的士气。高山派长老浮椿当即提议向帝都进发。“如今天下割据,山北宗占尽天时地利。”
此言一出,众人心动。
议事一直到夜深才结束,五大门派也各自回落脚处。
夜色深处,院墙之上,一道身影掠过。那人正是寂九炼,白日里东决侯和山北宗交手正至火热,他无法出手,而眼下,他寻到了机会。
五大门派唯南河宗的话事人南云烟最为年轻,行事最为冲动,也最为好对付。
寂九炼在院墙之上看着南云烟吩咐了一众弟子去休息,而后跃下院墙,破开房间的窗,杀向了南云烟。
南云烟没有防备,一惊,连忙执剑,躲避不及之时,肩膀上已经被寂九炼重创了一剑。
寂九炼杀得兴奋,又劈过去了一剑。
南云烟顽强相抗,看向寂九炼嗜血的脸:“你是谁!”
寂九炼冷笑:“你只需要知道,我是这世上最为出色的杀手。”
南云烟慌张,寂九炼的剑法实在强悍,每一次剑招都是冲着要了他的性命去的。他渐渐败下阵来,寂九炼向他刺去了最为致命的一剑,他深吸口气,再无反抗之力,只是——
寂九炼并没有完成这一剑。
他停了下来。
南云烟没有感觉到来临的死亡,一顿,看向寂九炼,眼神充满了不解。
寂九炼道:“我可以不杀了你。”
南云烟一顿。
寂九炼道:“但是是有条件的。”
南云烟抬起头,看着寂九炼的眼睛。
寂九炼的声音冰冷,仿佛给南云烟下通牒:“你当然可以拒绝,不过你的性命,还有南河宗弟子的性命,都会在今夜了结。”
南云烟深吸口气,目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了下去。
而这个夜,还没有结束。
北关城中已是入灯火尽灭之时,唯客栈、酒楼零星余着灯火。长街上已是寂静寥寥,白布在黑暗里招展,在夜风里更生出了一点凄凉之意。
一个身影在长街上缓缓走过。
他身穿一身蓝衣,执剑,身子挺立,正是白日里在葬礼上出现过的人——
东璃国合王的亲卫——高越。
他在夜色里缓缓走着,不知在探寻着什么。他的脸色却不似白日那样平素如常,而是带上了一点凄凉。他在思量着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影子从他的面前掠过,背对着他,拦住了他的去路。
第六十六章 相助
夜黑。杀气重重。
北关城中,藏着无数杀机。
“暗影。”
高越看着眼前拦路的黑色身影。
暗影在夜里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东璃国的红人,也知道我这只恶鬼?”
高越坦然道:“暗影的轻功杀人术,天下第一。传闻里是如影子一般的鬼魅。你突然拦住我的去路,而我在此之前却没有发现。不是绝顶的杀人术,我方才怎么会毫无察觉?”
暗影只道:“知道我是谁也好,黄泉之下寻仇时,也好有个凭借。”
高越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想动杀气,平和道:“东璃国与寂国自战事平定以来,素来不往来。而东决侯与我们王爷,也没有什么纠葛。你为何要杀我?”
暗影道:“杀手杀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
高越叹气:“被杀的人,也不能知道自己是为何被杀么?”
暗影冷笑:“人都死了。这个重要么?”
高越道:“或许对死人不重要。但对活人很重要。”
暗影的眼皮一跳。
高越继续道:“如果我失去了一位挚友,一个得力的亲卫,却不能知道,他是因何而死。连为他复仇,都无从下手。我真的会很遗憾。人来时或许不知道为何而来,但死,总得死得其所。”
暗影藏着匕首的手臂动了动,不知是被高越的哪句话说中心事,他闭了闭眼睛,又深吸口气,似乎是压下自己心头的波澜,“杀手,不会想要听废话。”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从黑色的袖子里亮出,映着月寒。
暗影转身,飞快的掠向高越。
高越一顿,飞身躲去,拔剑而起,挡向了暗影的匕首。
暗影的速度极快,高越的剑术极凌厉,两人战得不分上下,高越无心杀戮,却也逃不出影子的包围。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剑光劈开了影子的包围。
是那样强大的一剑。
暗影的影子分身因为这一剑而被劈得四分五裂,真气也被冲散。而那一剑之后,又一烟雾弹突然爆起。暗影再飞身去追人的时候,高越已经不见了。
暗影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样强大的剑气……”
暗影疑惑。
这世上,有这样强大的剑气的人,不过几个。而且,这剑气浑厚、凌厉、又海纳百川一般气势恢宏,与萧山渊的杀机重重之剑不同。这是充满了浩荡正气的一剑。
暗影的心底出现了一个名字。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夜州白已经死了。葬礼已经结束了。
暗影不解的皱眉,却也猜不出答案。
城楼下,暗巷里。
高越被救下,那人放开了他的手臂。高越转头,见着一张熟悉的脸。
“州白!”
高越喜出望外,不敢相信站在自己身侧的人,正是夜州白。
夜州白往一旁退了一步,靠着城墙站着,抬眸看向高越,轻轻的一点头:“是我。”
高越大喜,英朗的脸上露出了春天一般的笑容,喜道:“州白,真的是你。我以为……可是山北宗不是已经……”
夜州白解释道:“说来话长。当日我确实是将死之人,幸得人相救,才保下这一条性命。而葬礼之事,也是一个计谋,平定山北宗内部的异心,也是给帝国的人设下的圈套。”
高越了然,点了点头:“你没事就好。”
夜州白看着高越,想到了什么,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高越的目光则是缓缓黯淡了下去,道:“顾大哥死了。”
夜州白一惊,上前一步,看着高越,“怎么会这样?”
高越叹口气,靠在了城墙上,道:“顾大哥铲除了地网的两鬼之后,本想休整后便回到国都。但是被东决侯的人盯上了。后来,东决侯受了重伤,在云暮城中大肆围杀习武之人。顾大哥出手阻拦,却被东决侯手下的鸳鸯四鬼反扑。东决侯亲自带人,血洗了顾大哥的卫队。”
夜州白生怒,皱紧眉头:“云暮城再怎么说是东璃国的地界,东决侯竟然敢如此猖狂?”
高越叹息:“因为鸳鸯四鬼的相助。鸳鸯四鬼在云暮城中埋伏三年,深知云暮城的情况。”
夜州白叹息:“鸳鸯四鬼……是鸳鸯岭的鸳鸯四鬼?当年鸳鸯岭被血洗,他们竟还没死?”
高越点头:“只死了一个索命鬼,其余三鬼,如今已是东决侯的杀手。州白,我原本出国都,是来寻你相助,却没想到,得知了你的死讯。还好你还好好的。经历了这一遭之后,我也不想你犯险。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顾大哥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吧。”
高越看着夜州白,眼里写满坚定。
夜州白道:“顾大哥也是我的朋友。东决侯也是我的敌人。高越,东决侯很可怕,你切记不要冲动。”
夜州白拍了拍高越的肩膀,而后垂眸,仍在思量着什么,最终轻轻道:“其实我来找你,也是想去东璃国一趟。”
第六十七章 岁月
风雨席卷山北,执剑的少年放下了剑。
这一场风雨过,山北的秋天就要过去了。
而秋天结束,山北将进入寒冬。
寒意彻骨的冬天。风雪漫天的季节里,也适合狩猎。
狩猎。上一次狩猎……又是什么时候?
少年夜州白在凉亭里眺望高山,目光落向南方,那该是江淮的方向。
上一次狩猎,在他身边的人,还是萧山渊。
江淮长年不见雪,但是有萧山渊。
在江淮的快三年,好似过了十几年一般。除却师父那冤案未翻,剩下的回忆,都是好光景。
夜州白有时候觉着,自己似乎想永远留在江淮的春天里。但他总是知道的,那不过是他的妄想。
可与知己作伴的一日,好似抵过百年。
可是,如今的萧山渊,又在何处呢?
夜州白蹙眉,压下了心头的那一点遗憾和恨意。在他寂寞的愁思里,一个声音将他拉了出来。
“州白。”
夜州白转身,看见走进凉亭里的山北宗宗主夜信。
不过是三年不见,夜州白却觉着,这位山北宗宗主,莫名的,苍老了许多。
夜州白躬身:“宗主。”
夜信露出一抹良善的笑意,走到了夜州白的面前,“你又见外了。不是与你说过,没有外人时,称我为义父就好。”
夜州白勉强笑了一下。不知为何,这一声“义父”,他总是喊不出来的。以前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夜信拍了拍夜州白的肩膀,似乎真的很关心道:“方才在倚天殿里人多,我还不曾与你说些体己的话。在寂道书院的这三年,过得可好?看你都瘦了啊,孩子。”
夜州白点头:“寂道书院传承深远,我大有获益。”
夜信笑:“你这孩子啊,总是十分有主意的。当年说走便走。我和明儿都担心你啊。”
夜州白坦然:“修习本就是习武之人必经之路。如此才能精进。”
夜信道:“那你现在的剑术,如何?比起当年在剑阁时,定是大有长进了。”
夜州白道:“想必是有进步的。”
夜信一笑:“州白,你是山北宗的武学天才,从小到大,每一位看到你的前辈,都是这样说的啊。方才在殿里你也听到了,而今山北宗正值危难之际,魔宗来犯,大战不可避免。我啊,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在这之前,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做。”
夜州白微微蹙眉。他收到夜信的消息,从江淮赶回山北,昨夜才到达北关,今日又来倚天殿议事。一路上,他对魔宗的挑衅是有听闻的。魔宗是乱世之宗,山北宗为除去奸邪,必不可避免这一战。
夜州白道:“邪不压正。山北宗定能铲除魔宗。”
夜信笑了笑,对此没有说什么看法,只继续他想要说的话:“州白,当年我冒死从你父母手中救下了你。这些年来,我想我还是没有辜负你双亲的托付的。如今,诸事难料,我想,请你来做山北宗的第一剑客,也做明儿的剑客。”
夜州白顿了一下。
夜信继续道:“明儿的剑法修炼不像你这般无双。如果我不在了,他需要一个人陪他走接下来的路。州白,你从小和明儿一起长大,你是最好的人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有些不公平,你的心里,装着的是更大的天地。可是,山北宗不能毁在我的手上,明儿也不能孤独的往下走。州白,看在义父对你的抚养之情上,能答应义父么?”
夜州白动了动唇。若不是夜信,他早已死了。若没有山北宗,他如今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恩情难断。从来如此。
更何况,而今他已不能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了。
寂道书院里燃烧的匡扶正道的火焰,一路上见过的为魔宗、暴政所害、为天下而战的仁人义士,都在不停地鞭策着他——
他有一剑,当济天下,义不容辞。
他有一剑,当斩奸邪,绝不能退。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来时的路,但已了然,他的去路,必是无愧于心。
夜州白坚定的一点头:“山北宗是我的家。我当全力为之。”
少年的目光里写满坚定,并不知道此去的路,会是怎么样的险象环生。
但若是问夜州白,夜州白他想,他并不后悔。
回忆已如尘埃,散在倚天殿上的夜风里。
山北宗谋天下之事,倚天殿渐渐热闹。
北风堂和百刀堂也成了山北的得力两支。
夜州白走过倚天殿前,觉着自己不在的山北宗,似乎更显得热闹。经葬礼一役,夜尽明在山北重新建立起了威望,这对山北宗而言是好事。就像那五大门派所想的一样,有他在,终究会成为阻拦夜尽明变得更好的阻碍。夜尽明无法真正的在山北宗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威信。自己的存在,对于夜尽明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在夜尽明的身边,有北风堂和百刀堂。想来这一次,夜尽明能够带山北宗走得更远。而他,此时并不该再出现。山北宗是夜尽明的山北宗,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夜州白看了一眼倚天殿的牌匾,深吸口气。往事如烟,他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郎了。但是曾经答应过夜信的话,他从来没有忘记。
他还是动身离开了倚天殿前。
他一路走下大殿,走出山北宗,在经过宗门大堂之时,顿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那日来葬礼的萧山渊。萧山渊为了救他险些丧命,又得知自己死去的消息,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想还是要见他一面,至少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第六十八章 离城
夜州白与夜尽明暂别之后,便离开了北关。
他与高越一起,抄一条小路,朝着东璃国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高越说了些王府如今的事情。
夜州白与高越结识于九年前,是他闯天牢、救萧城的那一年。
在寂国因动荡不安的岁月里,那段时间的东璃国也好不到哪儿去。彼时东璃国有“千妖”作乱,祸乱朝纲,国都不定。夜州白就是在那个时候到了东璃国国都。
与无念大师的缘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那时候,无念大师因镇妖有功,在朝堂渐渐起了声望。而夜州白的到来,则是帮无念大师完成那一场祸事的清理。后无念大师被封为异姓王。
那段时间里,夜州白与顾凉、高越一起谋事,出生入死,渐成兄弟。
无念大师被封为合王之后,夜州白也就离开了东璃国。
之后,再没见过面。
夜州白并非是为了帮无念大师,而是当时他和无念大师是同道中人。
千妖霍乱东璃国国都,夜州白见生灵涂炭,不忍乱事如此,因此帮无念大师谋事。
而这段缘分的最初联结,则是因为一个人——
萧城。
一声惊雷划破了夜空。
已是深秋,却还有雷声。夜州白和高越两人赶路很快,已出了山北的地界,近东璃国去了。
东璃国坐落在寂国之东,与寂国隔一道水路遥遥相望。从江淮而上,乃是最近的一条陆路。而江淮自古便是风调雨顺之地,少有人犯。后又得萧氏一族保护,更是安稳。水路则成了两国交战的必争之地。
夜州白和高越从山路而下,抄着小路,到了东璃国国都的地界。
两人进城。
城中街市热闹,各家生意兴隆,来往人络绎不绝,可见这些年来,东璃国的发展,是何等蒸蒸日上。
见此场面,夜州白的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欢喜之意。这样的一方安宁的天地,自是人心所向的。难怪……
无念大师愿意留在这里。
进了城之后,高越先带夜州白去到了顾凉的墓碑前。
苍山之上,留着牺牲的人的枯骨。
夜州白悲凉的叹口气。
高越道:“我不会让顾大哥枉死的。”
夜州白安慰道:“东决侯必不得善终。他积恨已太多,终有反噬之日。”
高越坚决道:“我一定要看到那一日。”
夜州白点头。“如今东决侯又受重伤,不知谁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炉鼎。山北宗,他大概是进不去的。”
高越蹙眉:“州白你的意思是,他会来东璃国?”
夜州白道:“这也只是一个猜测。鸳鸯四鬼重现江湖,却为东决侯做事,这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过,鸳鸯四鬼既然已经将毒手伸向了东璃国,那就不会轻易结束。”
高越拧眉:“州白,你有什么想法?”
夜州白想了想,道:“离山北最近的大城,就是这东璃国国都。东决侯在山北受伤,是极有可能往这里来的。”
高越握紧拳头:“他若是敢来,我一定为顾大哥报仇!”
夜州白想了想道:“可是鸳鸯四鬼若是真的来了,他们会先到哪里?”
高越对上夜州白揣摩的目光,也思考这个问题。
“王爷府上戒备森严,他们大概是不敢去的。而除了王府,国都还有高手之地,便是秋风门了。”说到这里,高越的心中一惊,“不好。”
夜州白了然,“先回秋风门。”
高越深吸口气,“那王爷那边……”
夜州白想了想道:“我与王爷已经多年不见,也不差这些时日了。事分轻重缓急,而今最为重要的,还是对付东决侯。”
高越点头。他已经失去了顾大哥和他的兄弟,秋风门是他的宗门,他决不能再什么都做不了的,只能活生生的接受危险的到来。
夜州白和高越从秋风门的后院而入。
高越急着向前院去,夜州白想到什么,拦住了高越的去路。
高越顿了一下,“州白,有什么不妥?”
夜州白轻轻道:“那日在北关截杀你的人,是地网的三鬼之一,影鬼。”
高越蹙眉,也意识到了什么。“难怪我当时问他为何杀我,他却不答。原来东决侯早有此打算。”
夜州白点头:“现在想来,的确如此。既然东决侯想要围杀秋风门,我们不如再来一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高越明白夜州白的意思,点了点头:“如此胜算的确会大一些。”
夜州白垂眸。
两人便并未直接进入前院,而是飞身上了院墙,观察着院中的情况。
不多时,杀戮果然悄然而至。
第六十九章 冰火
暗夜中,鬼魅的影子闪过,带着浓重的杀气。
东璃国国都的夜色里,落着化不开的阴影。
夜州白和高越在院墙之上,看到三道身影如猜想中一般而至。
夜州白轻轻道:“看来,这就是火鬼、雪鬼、无双鬼。”
高越点头,眼中烧着仇恨的怒火:“就是他们带人血洗了顾大哥的卫队。”
夜州白觉察到高越因为怒气而生的起伏,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高越。”
高越闻言,看着夜州白安慰的目光,心中清明了一些,点了一下头:“我明白。”
夜州白才放开手,继续看向院子里。
率先出手的是火鬼和雪鬼,两人分至两侧,一个使出内力,化形如火,瞬间将周遭点燃一般,另一个使出真气,形如下雪,在如火的流转里,飘出寒冷的势力。两方内力相生,却并不相克,一起冲向了秋风门的院落。
秋风门弟子被这冰火两重天的境界惊动,纷纷出屋而来,只见两方真气汇集,使得他们又冷又热,折磨到骨髓里一般的痛苦。
“啊——”
秋风门弟子难忍折磨,此时无双鬼又突然从天而降,直杀过去。
高越见状,先行飞身而起,杀向了无双鬼。
“门主!”
弟子们见高越归来,纷纷大喜。
三鬼见人来,纷纷惊异:“影鬼没杀成?”
高越拔出长剑,杀向无双鬼。
无双鬼念:“布阵!”
火鬼和雪鬼立刻围向高越,使出一热一冷两种极致的内力。
高越顿了一下,以剑风相抗。
一时胜负不分,而两重真气的冲撞却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难以支撑。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场浩荡的剑风突然而至。
带着凌厉所有真气之上的强大力量。
于院墙上观战的夜州白眼心中一跳——
遇渊诀!
更强大的遇渊诀!
但来不及多想其他,他若是再不出手,秋风门的弟子和高越今夜都要葬身在此处。
夜州白执剑而起,于夜色中立于院墙,画了一道剑诀,对冲向那道凌厉的剑气。
飞身而至的萧山渊穿过火鬼的真气,火鬼的真气对他而言不过是寻常气息,他在感应到那道盛大的剑意之时,剑锋一顿——
往生剑!
萧山渊冰冷的神色一顿,浮上一丝恍然。
似乎连他手中的遇魔剑都感应到了这段熟悉的剑意,竟然在穿过火势时顿了一下。
一道剑意穿破雪鬼的漫天飞雪,清冽的剑意荡开雪鬼的杀机,而飞雪之中,穿着素色衣裳的夜州白扶过被真气冲撞的高越。
而那本就未使全力的一剑,也堪堪的停下,只余下冲散漫天飞雪的剑意,晃过每一个人。
火势里映着萧山渊一时震惊又一时欢喜的脸,可不管是惶然无措还是喜不自胜,在他意识到自己实在没什么份量那一刻,都化成了被大火燃烧覆尽的灰烬。
夜州白扶着高越,看向正望着自己的萧山渊。
萧山渊微微动唇,思绪难明,只是望着夜州白,他便觉着欢喜又难过。
但好在……他没有死。
夜州白抿了抿唇,想开口说什么,可眼下却实在不是好时机。
萧山渊垂眸,想了想什么,又看了看夜州白身边的高越,最终只是冷漠道:“原来你没死。”
夜州白辨不清萧山渊这句冷漠的话是何意味,正想说什么,却听萧山渊继续道:“看来今夜,要无功而返了。大寂第一刺客,谁又能在你的手下杀了你想保护的人?”
说完,萧山渊意兴阑珊的收起长剑,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夜州白蹙眉,无法了然萧山渊的心中所想。
而火鬼、雪鬼、无双鬼面面相觑,知今夜事不成,各自收起功法,逃窜而去。
夜州白深吸口气,只能收起心底万千想说的话,转向高越,“你怎么样?”
高越摆了摆手,“刚才那一剑没有真的砍下。我只被剑气所伤——州白,萧山渊和你……”高越惯会察言观色,方才在萧山渊一时无措凝视着夜州白的眼神,已看出什么不寻常的意味。又看夜州白竟然也是前所未见的茫然模样,心中已辨出几分情味来。
夜州白看了看萧山渊走远的那个方向,又收回目光,“门人皆有负伤,先休息吧。”
高越点头,便安排秋风门弟子去休息,又引了郎中来,安置不提。
夜州白被安排在客房休息,暗自想萧山渊。
当日在幽明山一别,他心中亏欠。可方才见萧山渊的模样,分明是把当时情义都抛却脑后。
而那未使出绝杀的两剑,却还在藕断丝连。
第七十章 春色
春,微风。
满山绿油油生机的景致里,回荡着流莺婉转的啼叫。满目无尽的春色里,流淌着看不尽的芳菲。
挥剑断水的一瞬,山水随之震颤。
剑势浩荡过山峦。
寂道书院山上的风景,总是鲜活,美不胜收。
剑意之盛大,似乎也远远超过在山北剑阁的时日。
在山北剑阁的时日,少年夜州白总觉着少了些许意思。
少的又是什么呢?
夜州白看不清。
他在十四岁的年纪里,还看不清那些尘世中的清白如雪又或者是黑暗如夜。
他在去年冬将至的时候离开了山北。
山北的春不似江淮的春。
山北的春是清冽的、高远的。江淮的春是柔情的、静谧的。
又是一年春。夜州白收剑,回忆山北。
他决定离开山北,不止是因为夜尽明。夜尽明在剑阁试剑从不是他的对手,夜尽明讨厌他。夜尽明对他的厌恶已经很深了。他也不想做那个令旁人感觉到难做的人。更何况夜尽明还是他的恩人的孩子。尽管他很想与夜尽明成为至交好友。
他承认是有想要让夜尽明不必再为自己而恼火的缘故在,但夜尽明不会是决定他的人生的那个人。
促使夜州白离开山北的真正原因,是他太寂寞了。
在剑术上的寂寞。
山北剑阁虽剑术绝佳,可山北剑阁已经没有他的对手了。
他在山北剑阁再修炼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寂道书院是闻名天下的修身之地,无论是学识还是功法都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他很想来。
他也这么做了。
风中飘扬而来的剑气,是排解他的寂寞的最大出口。
凌厉的剑风,是来问剑。
剑意盛大的一剑。
那长相俊美的少年,与他隔着一道山水相望。
那少年总是阴郁。
可是与他问剑时,却那么有力量。
少年萧山渊在山泉水的另一端望着少年夜州白。
两人都不必说什么,只须以剑相对。
夜州白的心中所想,便是萧山渊的心中所想。
他们在此之前,都太寂寞。
寂寞在无人相伴,寂寞在没有对手。
那挥起的断水一剑,那乘风而来的剑意,无人能懂,无人可过招。
一道清冽的剑势,一道凌厉的剑势,在山水之上相遇,剑风相缠,一时席卷一处,卷起泉水、春花、百草,作漫天飞舞的蝶。
两把剑终于在漫天的春色里相遇。
剑锋相错的刹那,夜州白和萧山渊交换了没有杀气的眼神——
山水从他们两人身上落下。
两把剑分散,又碰合。合拍,又错过。
暮色里的落日亲吻在山岗,萧山渊转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侧的夜州白。
夜州白正看着远方的高山。
萧山渊顺着夜州白的目光去望了一眼那高山,又淡淡垂眸,转向夜州白的侧脸。他不懂夜州白在看什么。他只知道,那并没有夜州白好看。
夜州白道:“我喜欢江淮的春天。你呢?阿渊,你从未提起过你的故乡。”
萧山渊想到什么,默默的收回了望着夜州白的目光。
“我的故乡,在大寂的国都,天都城。”萧山渊难得诚恳道,“我也喜欢江淮的春天。”
说着,萧山渊闭了闭眼睛,感受着晚风拂过皮肤的轻松。
萧山渊动了动唇,一种极为珍惜的心情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又道:“好像能在这里,这样躺着一辈子。”
也许是因为萧山渊难得与自己敞开心扉,至少他现在知道萧山渊的故乡在何处,夜州白露出了一点喜悦的笑意:“一辈子……你想的真远啊。”
萧山渊睁开眼睛,又看向夜州白:“那你呢?你在想什么?”
夜州白则是依然看着自己的上方,他并没有很认真的想这个问题,只是随意一想,道:“我在想今夜书院饭堂,会做什么吃的。”
萧山渊觉着夜州白太敷衍。他没有答话,却在心里想,无论饭堂做了什么都没有关系。若是做了夜州白爱吃的,那自然是好的,若是又做了他不喜的,他也会为他寻些他爱吃的来。
只是这种心情,夜州白不会明白。
他也不必明白。
夜州白总是这样的。他似乎对所有事情都看得云淡风轻,也对所有人都温和以待。但萧山渊做不到如此。
暮色四合,夜州白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渐渐平稳了许多。他才轻轻扭过头,看向在小憩的萧山渊。
借着仅剩一点的未落的天光,夜州白用目光把萧山渊的脸描摹了一遍。
他心里说了万万句感激。
感激自己这一趟,遇见了萧山渊。他知道萧山渊是不愿与别人论剑的,因为他的剑势有着不似这个年纪的少年的凌厉,他的一剑,可杀至山水颠覆。
但他还是在自己的身边,让遇魔剑冷静下来。
夜州白不再寂寞了。
不止是在剑术上。
第七十一章 流散
东璃国国都,夜色深处。
秋风门杀戮未果,鸳鸯四鬼将下一个目标定在了王府——
合王府上。
这是一招险棋,但若想激起更大的波澜,势必如此。
顾凉已死在东决侯的手里,秋风门也遭遇鸳鸯四鬼打杀,却依然没有惊动这位名动东璃的王爷——
无念大师。
他会是怎样冷血又残酷的一个人?
自己的下属频频死在敌国侯爷的势力之下,他却能无动于衷?
萧山渊藏匿在王府的院墙之上,看着那满堂的灯火辉煌,不禁冷冷的想。
火鬼和雪鬼结下冰火两重阵,无双鬼趁势杀进了王府。
王府戒备森严,卫队立刻相拦。一场杀戮在夜色里轰然而起。
萧山渊只是沉默看着,眼中愤怒的火越烧越旺。
雪鬼、火鬼的阵法愈发强大,无双鬼杀进王府,卫队阻拦之下,堪堪退却。
萧山渊见着这样的时机,使出一剑,剑气直冲王府而去。
剑风浩荡,席卷院落,满门轰隆。
这样强大的一剑,终于惊动了那在佛堂里打坐不语的无念大师。
也惊动了在夜里巡城的高越和夜州白。
无念大师推开门,夜风和剑风一起席卷上他的沧桑的脸。他的眉宇间满是岁月的痕迹,虽然是王爷却是穿着朴素,脸上萦绕着一种令人觉着悲哀的气息。
“保护王爷!”
院落中人大喊。
萧山渊画了一道剑诀,剑风再次席卷过王府大院。
而在这剑气的凌厉漫天之中,忽的闪过了一个影子。
影鬼!
宛如一道鬼魅,转瞬之间人已杀至无念大师的面前。还未看清人脸,便已趁着剑风出手。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道剑风划过。
剑风扫过影鬼的脸,挡下了那为影鬼做掩护的遇渊诀剑风。
夜州白执剑阻挡在无念大师身前。
暗影怒念了一句“可恶”,却也知不是夜州白的对手,转身逃窜而去。
夜州白皱眉,深吸口气,他知道真正出手的人并非影鬼,而是——
萧山渊。
无念大师在夜州白身后,见着是夜州白,一顿,喊:“夜州白!”
却听得夜州白道:“高越,这里交给你,我去追人!”
与无双鬼相杀的高越一点头:“放心!”
夜州白飞身而去,追向了方才剑风杀来的方向。
夜色里,萧山渊已翻墙而去。他知道夜州白认出了自己。
旁人会认不出来遇渊诀,但是与自己问剑多年的夜州白绝对不会认不出。
原本今夜安排影鬼杀了无念大师,东决侯与东璃国的仇必是结下。可夜州白的杀出,让一切又毁了。
他心中有些怒意,却也心凉。夜州白总是如此坏他的事情。
他却杀不了他。
察觉到身后有人追来,萧山渊翻下后院院墙,却也不想再走。
因为他听见夜州白的声音:
“慢着!”
萧山渊停下脚步,露出一抹冷笑,笑意里也有些自嘲。
他为何要为了夜州白停下来?
但他还是转过头,看向了飞身而至的夜州白。
夜州白看清萧山渊的脸,不禁深吸口气,有些无奈道:“真的是你。”
萧山渊看向夜州白,满含嘲讽的一抬眼,不禁冷笑:“你我分明昨夜才见过。为何又做出一副想不到是我的模样?”他一边为夜州白阻拦自己而愤恨,一边却也为自己无法摆脱而难过。
夜州白心中有些凉,万千情思未曾开口,眼下自然也无法说那些。什么担忧,什么牵连,都只能压在心底。设想里重逢时会如何的场景,在他和萧山渊两人之间却从未发生。他只能道:“你和影鬼有合作?鸳鸯四鬼也是受了你的指使?”
夜州白想了想在云暮城、秋风门发生的事情,尽管他并不愿意这样想,但眼前所见似乎确实如此。
萧山渊看着夜州白不解的神色,顿了一下,顾凉到底是死在东决侯手里的,但他已不想解释——自己在夜州白的心里并无份量,他的解释更没有什么意思。他只道:“你已经看见了,还要我说什么?”
夜州白无奈一愣,皱眉,忍不住问:“为什么?”
萧山渊冷笑,冷冷的看着夜州白的眼睛,那些深藏的恨意和无法解脱的折磨让他难过,而认清了这宿命的结果也让他痛苦,他也只能做凌厉的模样:“萧王爷杀人还需要理由么?我还需要向你解释么?夜州白,你问这些,在这之前是你更应该解释一下当日为何将我抛弃在幽明山。唔,或许本不该解释,我又有什么不懂。我的性命在你眼里如同草芥,你为旁人的性命也能置我于不顾,你口口声声说你我旧为同窗,情义难断,但这份情义,也不过如此。”
夜州白一愣,不知萧山渊此时要说的却是这些。他想开口解释,却见萧山渊愈发动气。
萧山渊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的语气仍然是凉薄彻骨:“你以自己的假死设局,而今又为这不知何时与你关系匪浅的合王府与我为敌。有趣。有趣。既已如此,你我本非同道,若你要为合王杀我,那就动手吧。”
说完,萧山渊执剑,对向夜州白:“对你,我也一样不会留情。”
夜州白看了看那指向自己的冰冷的剑锋,心中只觉着陷入冰窖一般冷。可是不管萧山渊如何想,他决不能杀无念大师。
夜州白坦然,收起心头情思和失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你可以杀我。但你不能杀无念大师。若你真的杀了他,你会后悔。”
萧山渊冷漠:“后悔?为一个不珍惜我的人赴死我都不曾后悔。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图谋,那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说。”
夜州白无奈叹口气,皱眉道:“萧山渊,当日在幽明山,山北宗事急之下不得不先离开你,若你因此恨我,我无话可说。但无念大师,你若要动他,先问过我的剑。”
萧山渊垂眸,心道夜州白就是这样。
原来他从少年时便对世间万物都仿佛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并非真的如此。
只是,那些东西对他并不重要。
若是山北宗森·晚·,若是夜尽明,那便是夜州白誓死也要守护的东西。
夜州白无法听见萧山渊心底的难过,他只道:“我这次来东璃国,也是为了无念大师的事情。萧山渊,有些事情过去太久了,很多人都想走出来。你何必将手伸到东璃国。东决侯从来不计后果,但你呢?你也要像东决侯那样,天下树敌,终食苦果么?”
夜州白想到了那个和无念大师结缘的真正契机,当年他在天牢救下萧城——
而那背后,也藏着无念大师青灯古佛的秘密。
但有些事情,不该由他来说。
夜州白看了看遇魔剑,深吸口气,抬起手,用手指别上剑锋,他抬眸,看着萧山渊的眼睛:“那日我在山北宗看见你,其实我很想早些告诉你,我没有死。你若是为那件事难过,我也觉着难过。这些日子我总想着,该与你说的。我总想着你我再见时会是如何。只是没想到再见时你我仍是以剑相向。但这些也都无妨,我只是不想你日后又多了一件难过的事。”
听着夜州白的话,看着他坚定的目光,萧山渊心中的恨意翻江倒海了起来。他冷冷一笑,对上夜州白的目光,心道这分明是上天和夜州白在机关算尽的折腾他。
上天安排他们相遇,夜州白又与自己说这些难缠的话,但终究夜州白站在与他为敌的立场上,终究夜州白并不看重他。
萧山渊冰冷道:“够了。你难道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么?若你没打算只念着我、只想着我,就别再与我说这些了。”萧山渊收回了剑,急促的转身过去,任凭夜色淹没他,“夜州白,你觉着我会对一个心里想着别人的你言听计从?在幽明山后我已明白了。只是我明白得太晚罢了。”
夜州白不由得心中一痛。
“你我终究还是对手。”
夜色弥漫处,萧山渊留下冰凉的一句话,身影已消失在黑暗里。
夜州白没有再追上去。
他深知自己给不了萧山渊什么答案。
他的命是夜信和山北宗给的。山北宗与帝国为敌一日,他和萧山渊就要做仇敌一日。
只是……
无念大师是萧山渊绝不能杀的人,这一趟,他绝不能后退。
夜州白落在身侧的手收紧成拳头。
他不能看着萧山渊走向不归路。
对山北宗的剑客而言,守护山北、平定天下是要终生守的承诺。而对他自己而言,萧山渊是他经历迢迢流年都没能忘了的人。
夜州白叹口气,接受这命定的因缘,思量如何解决这场危机。
一条插播
很开心这篇文上架啦。
在此感谢每一位可爱的读者,是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我才能写得更远一些。
夜州白和萧山渊的故事还很长。希望接下来的故事你们也会喜欢。
这篇文是我非常用心写的一本。它相对而言是慢热的,前文里也埋过特别特别多的伏笔。故事到这里也进入非常精彩的快速揭秘、激烈发展的阶段。夜州白的过去、山北宗的发展、萧氏一族的血案、鸳鸯岭的往事、寂道书院的风雨、皇宫里的秘密等。相信会给你们带来丰富的故事体验。
能够创作自己的故事是一件很幸福、很幸运的事情。而如果能够有人愿意看这个故事,就是更幸福、幸运的事情。我很珍惜这种幸运。
很幸运,我们在这个国度里相遇。产生一点共鸣就是很好的事情了。
最后,感谢每一位读者。鞠躬感谢。
让我们在故事里遇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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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能止痛、叶落归池、萌友411904470281、钱多多多多多多、月亮7香菜、流惊、黄豆酱子好吃、阳光总在风雨后~、不知名甜文大佬
第七十二章 隐秘
合王府上经一场大乱,无念大师安排人手收拾残局。而他则是又回到佛堂之中,紧闭着门。
似乎没什么事情会惊动这位东璃国的神秘的异姓王。
只是青灯古佛,以此来度日。
而窗外风声未歇,方才那浩荡的剑气里,他未看清那突如其来的人的影子,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是那样的难以平静下来。
这些年来,他常常被梦魇缠身,很多时候一夜无法入眠。可是却也不像方才那一刻,那样心惊。
无念大师想不明白。
夜州白回到合王府上,心中郁郁难平,方才萧山渊与他说的那些话还萦绕在他的心头,叫他不得不想。他承认那日在幽明山,是自己将萧山渊舍下。但当时的情况实在危急,如果自己不出手,夜尽明或许会死在那里。
夜尽明的性命,是比什么都要重要的。这是他答应夜信的事情,是他不能背弃的誓约。
但此时此刻,夜州白的心被萧山渊的那些话填满。
他该如何让萧山渊明白,自己虽将夜尽明看得重要,可为夜尽明和山北宗舍弃自己的性命,但那最终是他为恩情、为道义的坚守。而对萧山渊,却是难断的情义。
他走进大院,高越已将王府的残局收拾,见夜州白回来,他忙迎上前,“州白。可追到人?”
夜州白想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高越蹙眉,道:“方才那剑气之盛大,绝非寻常高手,必是一位绝世高手。鸳鸯四鬼是断不会有那样的本事的。我想,是萧山渊。州白,你怎么看?”
夜州白动了动唇,虽然他已见过萧山渊了,却不想将这桩事情归在萧山渊的身上。他只道:“我没追到人。还不好判断。”
高越看着夜州白,轻轻一挑眉。虽然夜州白没说什么,但高越已然明白七八分了。至于夜州白为何不愿意说,显然是他与萧山渊的关系匪浅。那夜在秋风门他已经窥探到了一些,而今更是了然于心,于是高越也不再多问。
夜州白看向那紧闭的佛堂的门,道:“我有些话,想与王爷说。”
高越点头:“王爷一直很想见你。”
夜州白看着那门,轻轻叹口气。
夜州白道:“等明日我再来拜访。”
这个时候,那紧闭的佛堂的门却打开了。
立在门前,在烛火里显得有些沧桑的人,正是东璃国最为神秘的异姓王——合王。
不过他似乎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无念大师。
他的目光落在夜州白的身上,沧桑的脸上平静如水,已辨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他只是看着夜州白,开口道:“夜州白,你来了。”
夜州白便上前去,走近无念大师,道:“王爷。”
无念大师看着夜州白的脸,神情里带了些许怀念:“好久不见了,州白。你没有死,我很高兴。”
夜州白抿了抿唇,心中浮起一个念头,上次他见到无念大师时,已经是快十年前,当时他从寂国天牢里救下萧城,得人相助,一路辗转到了东璃国,与无念大师相识。那时候,他还不似此刻这样认真的端详过无念大师的脸。
怀疑是很早便有了的,但是真正让他觉着萧城和无念大师的身上都带着秘密的一个转折点,是上次在天折山庄与顾照天的那一番交谈——
顾夕月。一个让萧城念念不忘的名字。
萧城。一个让无念大师愿意与他这个年轻人结缘的人,却要他不对任何人提起萧城还在这个世上。
但分明这世上还有许多人,牵挂着萧城,忘不掉当年萧氏一族的血案。
夜州白深吸口气,当他从无念大师沧桑的脸上辨出一分他昔日定是个俊俏少年郎的模样时,心中微微颤动,只能尽量平静道:“好久不见,王爷。”夜州白想了想,决定将心中的疑虑和无念大师说出,“王爷,我本不该来。东璃国与寂国已不往来多年,王爷在东璃也过得安稳。但是我……”
无念大师一笑,笑容里却没有什么欣喜,只是萦绕着一种幽幽的哀伤,他道:“我知道,孩子。你进来吧。”
夜州白抬眸,对上无念大师仍然平静的目光,他点了点头,随无念大师进了佛堂。
佛堂中,烛火辉辉。
无念大师道:“孩子,你知道我。十年前我就与你说过,寂国的事情,与我无关了。尤其是,萧氏一族的事情。”
夜州白道:“我知道。”
无念大师叹口气:“既然知道,那你今夜,却还是要揭开我的伤疤是么?”
夜州白有些犹豫。
他深吸口气,轻轻道:“前段时间,我受重伤,有幸得天折山庄庄主相救。”
无念大师微微一顿。
夜州白观察着无念大师的脸色,又解释道:“天折山庄,便是曾经的天祈山庄。”
无念大师的目光沉了沉,显然是知道这山庄的。
尽管无念大师在烛火的映照里尽量不动声色,夜州白还是捕捉到了他几不可察的情绪起伏。
夜州白道:“救我的人,是天折山庄而今的庄主,顾照天。也是顾夕月的弟弟。王爷,可还记得这个名字?”
无念大师皱了皱眉,并未接话。
夜州白道:“当年我救下萧城之时,萧城念念不忘的名字,正是顾夕月吧。”
提及萧城的名字,无念大师的脸色终于变了。原本平静的神色上蒙上一层深深的悲伤。
夜州白已猜出七八分,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但是他今夜若是不说,往后只会更难说。他今日不说,萧山渊会再杀下去,事情只会更难做。
夜州白只能说下去:“当年我救出萧城,逃离寂国国都,路上遭遇帝国杀手拦截,王爷的人出手相救,那也并非巧合。因为王爷本就想救萧城。因为,萧城是王爷的孩子。”
无念大师的神色凉了凉,即便是有佛堂烛火的映照,他的神色也像彻骨一般的冷。
夜州白深吸口气,看着无念大师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我没有猜错,王爷真正的身份,既不是异姓王合王,也不是无念大师,而是寂国萧氏一族的萧东合。萧氏一族当年亡族,满门抄斩,未有活口。世间唯有一个萧城被抓入天牢,后被我救,从此销声匿迹,生死未明。这是流传在世间的说法。王爷。”
无念大师深吸口气,向来平静的模样终于变了,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夜州白不禁握紧拳头,心中的火越烧越旺,这些年来萧山渊都被困在十二年前的那场杀戮里,可无念大师竟没有一时想去劝阻他,夜州白痛心道:“但大多数人不知道,萧氏一族还有一人未死。若我没有想错,当年在寂道书院求学的萧东岁之子,也就是王爷的亲侄子。王爷又是否知道,他的死活?他这些年又是如何过来的?若王爷知道,他过得如何,又是否会去拉他一把?”
无念大师终于皱紧眉头,用没有什么波澜的语气道:“城儿已经死了。”
夜州白一顿。
无念大师用苍凉的语气道:“萧城已经死了。我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孩子,我只是想忘了在寂国发生的一切,在东璃重新开始,你也答应过我,不会与任何人提起萧城的事情。今夜你为何还是如此?”
夜州白心中也有不忍,但是他知道,若是萧山渊杀了无念大师,那更是残忍。他道:“王爷,我一直记着当初的话,我也从未与任何人提起王爷的身份。在此之前,那也只是一个猜测罢了。只是而今——”
无念大师道:“你说的是,萧渊吧?”
夜州白微微蹙眉。
萧渊?原来这才是萧山渊作为萧氏一族的后人的名字。
无念大师道:“我想也是的。渊儿和城儿不一样。城儿自小就是天妒英才,十几岁便随军出征,战功无数。而渊儿更像是一个一心只向武学的武痴。自小,城儿就是萧氏一族最出色的那个孩子,只是他的阿爹没用。我不是萧氏一族的掌权人,我能为城儿做的太少了。城儿那么出色,结果还是如此。”
夜州白深吸口气:“那王爷……你早知道而今寂国的萧王爷,就是当年那个萧渊,你却无动于衷么?”
无念大师一改苍凉的脸色,神色竟然有些残忍:“孩子。我只是想要平静的日子。”
夜州白不禁后退了两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能阻拦无念大师去走他的路,也无法阻止萧山渊。
夜州白只能道:“王爷,我这次来见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如今我已经明白了。萧山渊身负萧氏一族的血仇,这些年都在谋此事、解此仇。王爷也只向前看。萧山渊却还被困在十二年前。他毕竟是你的亲侄子,若是他再来犯,州白请求王爷劝他一番。”
无念大师笑了一下,笑容里却满是苍凉。
夜州白又道:“王爷,过去已去。你能向前看,也该劝劝他也向前。”
无念大师悲凉道:“原来这些年,渊儿都没有放下。过去已去?不,若是过去已去,我也不会如此。孩子,你带渊儿来见我吧。我有些话,也该和他说。”
夜州白看着无念大师,不解他要与萧山渊说的是什么。但他莫名的,却有不祥的预感。
不知为何,看着无念大师的悲伤的脸,他却觉着,那悲凉之下,埋藏着深深的隐秘。
第七十三章 春猎
春山,高草,一眼无际。
寂道书院的春猎一向热闹。
起伏的群山深处,流动着或结队或独行的少年。春猎方开始,这一年春的战果又不知如何。
少年夜州白总是想赢的。
他与三两同窗结伴而行,登上山岗,又下山丘。
一行同窗皆是喜悦满面,春猎本就是风光悠闲时,少年的心性总是欢喜。加上这一趟还有夜州白同行,那更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夜州白的心里却没有那样欣喜。
或者说,他的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情。
山岗的另一端,少年萧山渊见着夜州白与其他几位同窗同行的身影已经走远,才淡淡的收回目光,动身向群山深处去。
他的心情素来冷落。
今日尤甚。
萧山渊无法向夜州白言说的心情,夜州白似乎也不会懂。
萧山渊素来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只是结识了像夜州白这样的和他在剑术上极为合得来的少年,由此在这寂道书院里,他也只和夜州白走得稍稍近一些罢了。
但夜州白是那样受人欢迎的一个人。春猎也有许多人愿意和他一道。
虽然夜州白也向自己发出邀约,但萧山渊拒绝同行。
夜州白……夜州白又怎么会懂,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结伴也只能接受和夜州白一个人而已。
萧山渊深吸口气,他忽而觉着自己很是荒唐。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可笑的赌气的心情。他势必是要赢了夜州白的。
萧山渊摇了摇头,朝着与夜州白相反的那个方向走过去。
彼时萧山渊还不知道,那一刻他选择的路,会对他之后的人生产生那么深刻的影响。
书院长老说了,寂道群山中,越往深处去,便越有奇珍异宝。若是能寻得,那是极大的运气。萧山渊心中盘旋着方才夜州白和那些同窗一道而去的背影,又一边想着夜州白的话,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深山之中。一时竟也对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毫无察觉。
密林里掠过两道影子,飞速、敏捷。
萧山渊只往林子深处去,渐渐的却连一点天光都看不见,丛林彻底将日光挡在其外。
莫名的,一股凉意侵袭上萧山渊的脊背。
萧山渊微微蹙眉,觉着身后似乎有人,他正转身之际,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彻骨的冰凉突然袭上他的手臂。
“唔——”
突如其来的疼痛令萧山渊发出了一声呜咽。他捂住手臂,只见一只冰蟾撕咬他的衣裳,正无法挣脱开的吸血。
瞬间,萧山渊感觉到又痛又冷。
那冰蟾吸走他的鲜血,却在他的体内结冰。
萧山渊痛得弯下腰,此时却又感觉到一阵剑风袭来。
带着浓烈的杀气的剑风。
遇魔剑在他渐渐冰冷僵硬之下无法出手,剑锋却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萧山渊只能竭力躲开。
逐渐僵硬的身体令他无法动弹,他后退两步,靠在了身后的粗壮的树木上,捂着渗出黑色的血的手臂,看向那杀向自己的两把剑。
两人黑衣蒙面,手中握着长剑,逼近萧山渊。
萧山渊皱了皱眉,无法使剑的无力感、体内翻涌着的冰冷锐利的痛感,纠缠着他,令他快要无法呼吸。
而那杀手不断正在不断逼近他。
萧山渊心道,自己离开国都的时候五人知晓,来到江淮、来到寂道书院之后又并未结下什么仇怨,眼前这两人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又是受谁的指使?
萧山渊忍住痛苦,审视着逼向自己的两个杀手,少年的目光是那样的坚决有力,似乎要将他们的蒙面洞穿一般,记下他们的模样。
萧山渊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杀我? ”
杀手两人互相看了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忍,其中一人道:“杀手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萧山渊冷笑:“原来如此。你们受谁的指使?”
杀手道:“自然是要杀你的人。”
话音未落,那杀手便执剑刺向了萧山渊。
萧山渊被冻得僵硬的身体已无法动弹,只能见着那剑锋杀向自己。
萧山渊深吸口气。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而就在这个时候,深山的丛林里响起了一声马蹄声,一支箭已穿过落叶而来,正中那杀手执剑的左臂,杀手发出呜咽一声,随即,萧山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执剑的身影飞身越马、逐风而来。
那一抹浅色的衣裳,划起浩荡剑风的往生剑,除了是夜州白来了,此时此刻,又还会有谁会出现?
萧山渊的眼睛里映着夜州白执剑而来的模样,生死一线之际,原来救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夜州白在林中划出两剑,杀向那杀手二人。
杀手皆是惊讶,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少年,竟然能使出这样浩荡的剑势。
夜州白使出一招,伤了那二人,而后跃到萧山渊的身边,伸手抓向他流血的手臂,一时间触摸到他的身体是那样的僵硬,夜州白一愣:“你……”
萧山渊感觉到夜州白的气息,忽然觉着有一分安心,便也不再强撑,靠在了夜州白的身上。
夜州白看了看那负伤逃离的杀手,转身将萧山渊扶住,带他去寻落脚处。
转过密林,便是寂道山群山的后山。
与春猎之时所见的景致不同,寂道书院的后山,可见一片高草茂盛的山岗。春风拂过,满目春色。
夜州白带萧山渊进了一处山洞,山洞洞口被高草遮掩,不容易辨认。感觉到萧山渊的身上越来越冷,夜州白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裹在萧山渊的身上,又生了一团火,火光映着两个人的脸庞。
萧山渊靠着石头,艰难的撕扯下自己被冰蟾撕咬破的衣裳,低下头,试图吸出毒血,身体却又没什么知觉。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极为痛苦的模样,有些不忍,道:“我去把马牵过来,回书院找长老们想办法。”
萧山渊皱了皱眉,深吸口气,对此没说什么,只是喃喃道:“冷……”
夜州白向萧山渊靠近过去了一些,伸手触摸到他的手,彻骨的冷瞬间冷到他的心头。
夜州白叹口气:“这样不行。我现在就去牵马。”
萧山渊挣扎道:“春猎已经开始,你现在出了山,就是放弃这次角逐。”
夜州白无奈:“可是你这样……我是想赢不错,但人命更重要。”
萧山渊冷笑了一下,“那你问过我么?我不想输。”
夜州白皱眉:“这场春猎的输赢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萧山渊垂眸,没接话。可是他的身体却越来越凉。火焰对他来说似乎没用。
夜州白只得再朝着萧山渊靠近过去一些,试图用自己的气息让萧山渊感觉到温暖一些。
夜州白不解道:“方才那两人,是什么人。看他们的招式,不像是书院的人。”
萧山渊想了想,虽然那两人很好的执行了他们作为杀手的本分,可是他还是捕捉到了,他们一定是认识他的——甚至还是很熟悉的人。
他从萧氏一族离开的事情,也只有萧氏一族的几个亲人知道。而知道他来了寂道书院的人,则是更少。
想到这里,经年的那些猜忌似乎也有了解释。
尽管少年人并不想自己的亲人会是刺向自己的那把刀,可是似乎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解释。
萧山渊叹口气,一时间觉着很无力,他轻轻抬眸,只见夜州白正凑近他,试图安抚他。
萧山渊又垂眸,感受着夜州白的气息,他竟然有一种安心。他便靠在了夜州白的身前,语气却有些凉薄道:“我想,他们是天都城的人。”
夜州白顿了一下,不解的蹙眉,“国都是你的故乡。他们为何要杀你?”
萧山渊叹口气,“你之前问我来自何处,我只与你说过,我的故乡,在大寂国都。其实,我的家,并非如你所想,是天子脚下的安宁之地。你也见着了,到了此地,也有人想要杀了我。是你救了我。我以为,你和他们一起走了。”
夜州白也不能再追问,只能轻轻拍了拍萧山渊的肩膀,安抚道:“我本是打算和他们走的。可我又担心你。想你一人进了这山林之中,若有什么不测,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还好我决定找你。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杀你,不知道你在国都都经历了些什么,但而今你我在一起,我不能保证时时刻刻守着你,但,只要我在你身边,只要我能敌得过对方,我就不会让别人伤你。”
萧山渊心中一颤,这话对他来说无疑是动听的誓约,他轻轻抬眸,看着夜州白的眼睛,想说什么,此时,却又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来:“真是好听的话啊。”
夜州白一顿,还没见着说话的人,身体却已经下意识的阻挡在了萧山渊的身前,将他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一位衣衫褴褛、已不年轻、胡子长长的中年男人向两人走近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点颇为感慨的笑意。
他又道:“这样动听的话我年轻之时也听过许多,但都被忘了。有趣啊。”
夜州白微微蹙眉。这中年男人是从山洞深处走出来的。
中年男人向两人又走近了一些,看清了夜州白警惕的神色,他又是放松一笑:“别害怕,少年人。我是为了这个来的。”
说话时,一只冰蟾出现在了中年男人的手臂上。
萧山渊一顿。
这正是方才害了自己的那只冰蟾。
男人道:“我这蟾儿饿了许久,可是很挑食的。唔……”男人看了看萧山渊,“看来你和这蟾儿有缘啊。”
男人看了看萧山渊,又看了看夜州白,最后走近到了两人的身前,“别担心。这冰蟾是我的。少年人,你身上的毒,我来解。”
夜州白看向了萧山渊。
萧山渊点了点头。
男人施展内力,顺着萧山渊手臂上的咬伤注入真气,随后感受到了什么,微微一蹙眉:“你的根骨奇佳,是修炼武学的天才。我有一剑,名为遇渊诀剑法,你可想学?”
夜州白和萧山渊同时惊奇道:“遇渊诀?”
遇渊诀为天下失传已久的剑法绝学,其剑势若是修炼到最高境界,拥有可斩天下之力。
寂道书院这一年的春猎才刚刚开始。
而萧山渊却觉着,自己仿佛经一场大梦。
这梦,他却不想醒来。
梦中,有一位身怀绝学的隐世高手师父,有只在他一个人的身边的夜州白。
那些机关算尽,仿佛也都能忘了。
第七十四章 真相
日出时,萧山渊从梦中醒来。
梦中所见之景,俱是幻境。
昨夜杀无念大师遭遇夜州白阻拦,萧山渊知道,自己若是想再出手,已经很难。只能等东决侯那边的人先出手。
院中见秋风,萧山渊推门而出,却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来人正是夜州白。
萧山渊微微蹙眉,欲合门送客,夜州白却已经走上前来。
夜州白道:“我来找你,是为了无念大师的事情。”
萧山渊冷漠:“你也只在为别人的事情上,才会找到我。”
萧山渊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凉薄,夜州白只得默默受着。他是从寂九蝶那里得知萧山渊的所在,能来到这里,也亏得寂九蝶指引。他来见萧山渊,也绝不是为了和萧山渊说些不冷不热的话。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那夜我与你说,你不能杀无念大师。并非是无念大师是我想要保护的人。”夜州白解释说:“当年我到东璃国,与无念大师相识,在镇千妖之乱中,和他一同谋事。我因此与他认识。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什么。”
萧山渊听着夜州白的解释,微微蹙眉。“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夜州白抿了抿唇。既然萧山渊已经这样说了,他自然也无话可说,只能道:“无念大师想见你一面,你对这个,也不感兴趣?”
萧山渊顿了一下。
夜州白又上前一步:“我不知你为何要杀无念大师,但是,我知道他为何要见你。萧山渊,你会想知道的。”
萧山渊冷笑了一下,他的心里起伏了几个念头。揣测人心是他惯常会做的事情,可是有时候,他却不愿意揣测。
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太明白,反而会更难过。
萧山渊冰冷道:“无念大师想见我,他不怕我杀了他?”
夜州白对上萧山渊冰冷的目光:“或许你见了他,便不想杀他了。”
萧山渊心中一顿。他看得出夜州白已经知道了什么,却也不想深思。
萧山渊走向夜州白,却错过他的肩膀。
夜州白垂眸,叹口气。
他想再说什么。不过既然萧山渊没那个意思,他也就没什么好开口的了。
萧山渊随着夜州白一道到了合王府上,无念大师正在佛堂中等待着萧山渊。
萧山渊进门后,夜州白便要退出去,萧山渊却道:“你要走?你不怕我杀了无念大师?”
夜州白坦然道:“你不会杀他。”
萧山渊看着无念大师的背影,心中已明了了七八分。一种隐秘的烈火在他的胸中烧了起来。
无念大师也道:“州白,你还是留下吧。”
夜州白蹙眉。
昨夜他与无念大师谈过萧山渊的事情之后,心中对这件事情已有了些别的考虑,眼下连无念大师都这么说,他想他更是不能离开了。
夜州白便合上了佛堂的门,默默立在一旁。
萧山渊看了夜州白一眼,眼中的情愫难明,而后走向了无念大师。
无念大师烧了一支香,烟雾萦绕在他的眼前,让他有些看不真切。
而后,他终于缓缓转身。
烟雾又在他的身后盘旋。
这一次,萧山渊看清了无念大师的脸。
他落在身侧的手立刻握紧成了拳头,原本冰冷的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
无念大师缓缓道:“有十四年不见了,渊儿。”
夜州白心头一颤,果然如此。
萧山渊的脸色却没有太多久别重逢的温存,而是浮上了一种冰冷的了然:“难怪。这就说得通了。我还想,是什么样的王爷,接连失去自己的得力下属,还能无动于衷的。是你啊。”
无念大师并没有因为萧山渊冰冷的一句嘲讽而生气,他只是用一种幽幽的神色看着萧山渊:“当年族里的人都说,渊儿是最薄情的孩子。你的心中只有武学,目中无人。可如今看来,你才是那个,最难断情的人。”
萧山渊冷笑:“我只是做不到带着一身血仇却还能无动于衷的活下去。”
无念大师浅浅的笑了笑,笑意却满是寂寥:“那到底还是因为,萧氏一族,是萧东岁的萧氏一族。”
萧山渊漠然蹙眉,“你不配提我爹的名字。”
无念大师却还是笑笑:“就因为,我不为萧氏一族报仇么?”
萧山渊只是蹙眉,想说的话却并未开口。
无念大师摇了摇头,将萧山渊又上下看了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情绪突然波动了起来,“你和城儿,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像!城儿才是萧氏一族最出色的继承人,可是他却死了!他死了!为什么你却能活到今日?是萧东岁早有预料早早的将你送走!”
萧山渊只是冷笑。
好像从无念大师的口中听到这些,也不过是揭开一个经年的、已经愈合了的疮疤一样。
夜州白却忍不住蹙眉。他没想到无念大师竟然是这样想萧山渊的。
无念大师看着萧山渊,似乎要把他看透才好:“为何活下来的不是城儿!”提起萧城,无念大师的情绪愈发难以控制,“城儿武功卓绝、战功赫赫,带兵征战,天下扬名!他若是萧氏一族的掌权人的孩子,早已经封侯拜相、绝不会落得这个地步。夜州白!”无念大师突然看向夜州白:“你救过城儿一次,我很感激你。可是你说渊儿这些年如何如何难过,难道我这些年,就过得好?”
夜州白微微皱眉,不解无念大师为何突然如此。
无念大师只是自说自话:“我没有一日,过得好受。我没有一日,能睡一场好梦!我没有为城儿铺好他的路,甚至……是我害了城儿。”
夜州白听不明白了。
萧山渊则是发出一声冷笑:“你?你如何害了城哥?”
无念大师看着萧山渊的脸,似乎拼命也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分萧城的样子,可是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出的。他想到什么,深深叹口气:“你活着……你活到现在也好。至少,这些话,我还能说说。”
无念大师发出一声冷哼:“我做了一件错事,毁了城儿的一生。当年,东决侯找到我,说想和我做一笔交易,事成之后,让城儿做萧氏一族的继承人。那夜,我将萧氏一族的军印交给了东决侯。我没想到,东决侯想要的,是萧氏一族,满门的性命。那夜我就知道了。这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萧山渊心中一凉。
夜州白震惊,没想到当年的事情还有这样的隐秘。
无念大师长叹口气,转身看向古佛,“后来的事情还要我说么?这些年,你也知道了吧,渊儿。东决侯造了假的山河图,嫁祸萧氏一族。那山河图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萧氏一族功高盖主,寂业想除掉我们很久了。东决侯又联合百官上奏,事至此,已无力回天。我交出军印的那晚就知道,这就是萧氏一族的宿命。我带着军印去边关找城儿,可是城儿竟然不愿起兵造反、也不愿随我逃走。他竟回了天都城求帝国明察。真是愚蠢啊,城儿。他的忠义害了他。”
萧山渊的心中浮现起萧城的脸。
萧城是那样忠肝义胆的人。萧城是他自小便敬佩的人。萧山渊深吸口气,心中已凉如雪。
无念大师转身,眼睁睁的看着古佛,道:“你会想,为何我苟延残喘到今日,只顾自己,不想家仇。渊儿,这些年,我过得也很难。”
萧山渊冷冷道:“是因为想及过去,你深知萧氏一族的血案,你也有份。”
被萧山渊戳破了心思,无念大师深吸口气。
夜州白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残酷,他有些不忍的看向萧山渊。
而萧山渊却已经是拔出了遇魔剑。
夜州白蹙眉,一时间,他不知自己该如何。无念大师在萧氏一族的血案上绝非清白,可是若萧山渊杀了自己的亲叔叔,那又该如何?
萧山渊冷冷的看着无念大师的背影,似乎已经被这残酷的真实折磨得力竭,他将长剑对向无念大师,狠下心,刺了过去。
夜州白一顿:“阿渊!”
夜州白未出剑,只是以血肉之身挡在了无念大师的身后,拦住了萧山渊的剑。
他抬手,握住了刺向无念大师的剑身。
夜州白的手立刻渗出鲜血来。
萧山渊一顿,皱紧眉头。
他停下了剑招,看着夜州白。
夜州白不知该如何劝阻,只道:“他毕竟是你的叔叔。”
萧山渊凄凉的发出一声冷笑:“夜州白,在此之前,你该问问,他是否有将我看成他的亲侄子。”
说完,萧山渊一咬牙,从夜州白的手中拔开了遇魔剑,却觉着那剑伤仿佛是刮过他的心口一般,他只冷冷道:“萧东合,若你真的心有悔恨,就为萧氏一族做一件事吧!”
话音未落,萧山渊再次向无念大师杀了过去。
夜州白不知自己是否还要再阻拦过去,而偏偏此时却觉着胸口一阵闷痛,无念大师竟然转身按住夜州白的肩膀,将他推向了萧山渊刺去的剑锋。
萧山渊一惊,忙错开剑锋,剑锋堪堪杀落夜州白的一缕长发。
夜州白捂着心口,踉跄两步,险些倒下。
萧山渊不忍喊:“夜州白!”
随即,他也感觉到心口处一片闷痛,话音未落,自己却也执剑撑地,有些站不住。
无念大师脸上的失控和惶然都退去,只剩苍凉:“渊儿,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是在这香里下了毒。你不杀我,解药立刻给你。从此,你继续做你的大寂萧王爷,我也做我的东璃国合王。”
萧山渊以长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脸上只是带着冷笑,毫无示弱的意思。
夜州白皱眉,没想到无念大师竟然能做到这一步。他忽然悔恨,自己或许不该带萧山渊来走这一趟。
萧山渊道:“你想要的,还是权势。你口口声声说的难忘城哥,实际上,城哥也只是你想要往上爬的筹码。”
无念大师深吸口气,“我能如何?城儿已经死了。他明明有逃生的机会,可是他在天牢里,被折磨的经脉尽断。我又能如何?”
萧山渊冷笑:“你从未想这背后的罪魁祸首乃是帝国和寂业,甚至从未想为城哥报仇,因为你比谁都清楚,城哥的死,也有你的手笔。你这样残忍、自私的人,不配再提想念城哥。”
无念大师凄凉一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随你如何说。渊儿,夜州白请求我劝你走出过去。但是你我都清楚,十二年前,谁也忘不了。你说的也是。折磨会跟随我一生。这就是我的罪孽。所以,我失去了城儿,失去了影儿。你却因为仇恨活到了现在。”
无念大师又看向了挣扎着想要破开迷香的夜州白,道:“州白,你看到了。这就是结果。”
夜州白心中凄凉,不知该说什么。
他原以为无念大师会给萧山渊一条明路,没想到这一遭也只是揭开了一段更为残酷的过去罢了。
第七十五章 影鬼
迷香在佛堂里萦绕,夜州白只觉着胸口越来越闷,他望向以长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肯倒下的萧山渊,担忧的蹙眉。
依他对萧山渊的了解,萧山渊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可是无念大师……
夜州白又看了看无念大师。
无念大师的脸在烟雾的缭绕里愈发让人无法看真切。
无念大师想着的又会是什么,若是萧山渊继续出手,他还会如何做。夜州白的心底燃起深深的担忧,只能努力调息,以内力将迷香的药性压制下去。
萧山渊仍是一副冰冷的模样,似乎无论药性如何侵蚀他的内力,他也不会向眼前的人低头。
无念大师苍凉道:“渊儿,你这又是何必?难道你非要杀我不成?”
萧山渊淡淡道:“你死,还是有点用处的。”
无念大师道:“渊儿,你真的这么恨我?我当时也只是鬼迷心窍。我也失去了城儿和影儿,萧氏一族也是我的家,我也受到了命运的惩罚。渊儿,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想在这处无人知道我过去的地方苟延残喘。只是这样,你都要来扰乱我。”
萧山渊垂眸,叹口气。他知道,这就是无念大师的抉择。
萧山渊道:“既然你要放下过去,那你而今只是东璃国的无念大师,而非萧东合。而我,也只是寂国的萧王爷。如今,我就是要杀你。”
无念大师悲哀的叹口气。
“渊儿,这是你逼我的。”
话音未落,无念大师轻轻的一挥手,藏于佛堂的杀手便倾巢出动,齐围杀向萧山渊。
夜州白震惊,眉头紧锁,“王爷,你怎能如此?”
无念大师只是幽幽的看着萧山渊。
萧山渊凉薄道:“你还不明白么?萧东合就是要杀我。他认为,这世上仅剩的萧氏一族的人,就是我。只有我死,才是真的断了过去。只有我死,他才能称心如意,觉着公平。”
夜州白深吸口气,看向无念大师,“王爷,你可以不为萧氏一族复仇,可是你怎么能对萧山渊下手。他是你的亲人。”
无念大师幽幽道:“州白,你还是不明白啊。渊儿也想杀我。”
而下一刻,无念大师轻轻一点头,蒙面的杀手便从天而降,将萧山渊围在其中。
杀气从四方而来,直冲萧山渊。
夜州白欲挣脱迷香而起,担忧道:“萧山渊!”
萧山渊微微一蹙眉,眼底闪过剑光,却是那样冰冷,人已执剑而起,对向那四方而来的杀手,杀出一招浩荡的遇渊诀。
剑势凌厉,瞬间席卷了佛堂,四方杀手俱不是对手,纷纷退避。
无念大师一惊——
“你!你没有中毒!”
萧山渊执剑逼近向无念大师。他淡淡道:“而今这局面也不是非要你的性命不可,方才我也只是试你。试试你的心,是否当真这样无情。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你还记得吧,十四年前,你派杀手到寂道书院的后山,要杀我。”
夜州白一顿,久远的回忆再次被唤醒。他记得那两名杀手。当时正值寂道书院的春猎,在群山深处,萧山渊中了冰蟾之毒,险些被那杀手得手。
当时萧山渊不愿提起的追溯,来自故乡天都城的杀机,竟然是出自他的亲叔叔之手。
无念大师垂眸,深吸口气:“你果然聪明。”
萧山渊叹口气:“我还是太蠢。我明白得太晚了。甚至十四年前,我都不想相信那杀手背后的主使竟然是你。若不是方才这围杀之阵,我也不想相信,这就是当年想要杀我的剑势。”
无念大师凄苦的笑了笑:“你又怎么会懂。渊儿,你什么也不想要,却也是萧氏一族的继承人。城儿什么都有,却也只能浴血奋战,才能换来一点名声。可是却是你活下来。你凭什么活下来?就因为你是萧氏一族的天选之人?城儿还是败给了他的命。”
萧山渊的眼底闪过一丝苍凉,而后压下那片刻的颤动,凌厉道:“别再拿城哥当借口了。若你真如此在乎城哥,他陷入天牢,将他救出的人,竟还会是与他没有任何牵连的夜州白么?若你真的难忘、自责,又怎么会躲在这东璃国,做了这么多年的王爷,却没有一刻想为城哥报仇?”
无念大师蹙眉,说不出什么话。
夜州白心疼的看向萧山渊,无奈叹息。
萧山渊又道:“若你真觉着自己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如今这赎罪的机会就在你的眼前。我会安排好一切。待你死后,东璃国与寂国必将开战,东决侯、寂业,都会死。寂国也会覆灭,为萧氏一族的血仇雪恨。你的这些年,也算是有点用处。”
说话间,萧山渊抬起剑,再次对向无念大师。
他念了一道剑诀,目光冷厉如雪,杀了过去。
而就在此时,一道影子闪过。
飞快的、鬼魅一般的影子。
那影子终于停在无念大师的身前,对上了萧山渊的剑锋。
那影子从来是令人无法捕捉的,没有人真的抓住他。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竟然没有闪躲。他只是停在无念大师的身前,静默的立着,任由那由萧山渊刺出的一剑,杀向他的咽喉。
萧山渊一顿。
那剑锋却已刺出,将没入那人的喉咙。
夜州白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强提真气,念了一道剑诀,驱使长剑猛然刺出,在喉咙刚刚见血的那一刻,夜州白的往生剑将萧山渊的遇魔剑抵住。
萧山渊手上脱力,突然一松手,往生剑将遇魔剑推了出去,两把剑砸落地面,交错在一起。
萧山渊蹙眉,后怕的松了口气。
夜州白看见萧山渊一时无力的模样,挣扎着起身,向萧山渊走近了过去。
而立在无念大师身前的人,轻轻的擦了一下咽喉皮肉的鲜血,咽了咽气,一时不知道该看向萧山渊,还是看向无念大师。
那是影鬼。面容凄惨的影鬼。
夜州白看了看影鬼惶然无措的模样,不禁叹口气,终于到了萧山渊的身边,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萧山渊感觉到一只不那么有温度的手覆住了自己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绷紧、此时已僵硬的没有生机的拿剑的手臂,忽然觉着,又有了知觉。
虽然那只手不那么热,但还是给了萧山渊一点无力之后的温情。
他看向影鬼。
影鬼已眼眶通红,眼中带泪,看着萧山渊,神色里又带着忏悔。
他似乎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开口却已经是破碎和沙哑:“渊哥……对不起。但……不能……不能杀……他……”
萧山渊深吸口气,淡然一垂眸,已是明白了。
而此时,和影鬼一样情绪激烈的还有他身后的无念大师。
无念大师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又无法开口,他动身转到影鬼的身边,看见了他的脸。
无念大师的神色一顿,随即波澜重重的脸庞便滑落两行泪水。
“影……影儿……真的是你?”
夜州白已明白了。
他看了看影鬼和无念大师,又看向萧山渊,见萧山渊已经是一副疲惫茫然的模样,他便暂时放开他,去捡起落在地上相交错的两把剑,随后将一把收起,另一把带到萧山渊的身边。
影鬼对上无念大师痴痴的目光,也落下泪来。可是他却无法开口。
他不敢想自己这些年活在黑暗里为他的父亲、哥哥报仇的岁月里,自己的父亲竟在另一个国度过着这样封官进爵的日子。
太可笑了。
太荒唐了。
甚至在当年逃生时,他的父亲明明早预料到,却只想带着他的哥哥走,而未对他有一分嘱托。
影鬼忽而觉着自己实在是个笑话。
无念大师摸向影鬼冰冷的手,紧紧的盯着他的脸看:“你真的是影儿?你真的是我的影儿?”
影鬼不说话。他看向萧山渊。眼里写满亏欠和悔恨。
萧山渊从夜州白的手中接过自己的剑,但是没有再拿起,而是收在了剑鞘里。
影鬼喃喃,脸上满是泪痕:“渊哥……对不起……”
萧山渊抬眸,对上影鬼忏悔的目光,眼底浮上一片苍凉,他只是轻轻道:“你又有什么错。”
说完,萧山渊无力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佛堂。
萧山渊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刚刚走出门的那一刻,天上便浇下一场狂妄的大雨。
秋雨,真是冷入骨啊。
萧山渊抬眸,看着那大雨砸下,但是仍未停下脚步,只是走了出去。
佛堂里,无念大师拥住影鬼,热泪满了整张脸,“影儿……影儿……”
影鬼不知自己该看向谁。直到萧山渊的身影消失在大雨里,已看不见,他才缓缓收回目光,却无法拥抱眼前这个——自己的父亲。
夜州白看了看影鬼和无念大师,凄凉的叹口气,而后也快步离开了佛堂。
佛堂里仍旧是烛火辉辉。
经历一场乱事,终于又静谧下来,烛火摇曳着,灯火映照着。
一直隐匿于黑暗中的影鬼的脸终于在这样的光辉里得以见着一点光明。可是……他却更看不真切了。
萧氏一族的血仇竟然还有自己的父亲的手笔,自己这些年的寻仇竟然落得如此结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东合,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山渊。
但他听得无念大师的哭声,却还是忍不住心软的垂眸。
他终于喃喃:“爹……”
那也是他想了十几年无法忘却、愿为之舍弃光明遁入黑暗、死死生生都无法忘记的人。
第七十六章 凄风
大雨突至,漫天皆作冰凉,砸在地上,砸得街衢上的人向四处散去。
四下的匆匆退避里,唯萧山渊只是一步一步朝着前走。
任凭大雨砸在他的身上,他也好似没有知觉。
跑的人中有凑近萧山渊,关切道:“还不快去避雨啊。”
萧山渊却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仿佛没听到一样。
眼前的人也都化成雨水四散的泡影,只是匆匆散去了。
萧东合……萧东合能杀他,他却不能杀萧东合。他是他的亲叔叔,是萧氏一族在这世上仅剩的几人之一,是他的堂弟萧影的父亲。
可是萧东合也是将萧氏一族往火坑里推的刽子手。
萧山渊心底一片凄凉。
但是他知道,若是他爹还在,也不会允许他杀了萧东合的。
萧山渊深吸口气,宁愿这大雨能洗去这一场记忆,宁愿萧东合只是东璃国的合王,这样,他也不必为前尘往事难过了。
不远处的风雨里,夜州白撑着伞快走而来。
长街上的人已尽散去,只余萧山渊这一个悲伤的背影在游荡,夜州白无奈叹口气,追到了萧山渊的身边,将伞撑起,把萧山渊护在他的伞下。
萧山渊顿了下。
夜州白拦住萧山渊的手臂,“萧山渊。”
萧山渊停下,转向夜州白,满是雨滴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凄惨,在夜州白的眼里,是让人心疼的可怜。
大雨已经将萧山渊浇透了。
夜州白的心里一酸。
他用心疼的目光描摹着萧山渊的脸,萧山渊俊美的脸被淋湿的模样显得可怜又动人,映在他的眼底,他不由得叹口气。
萧山渊看向夜州白的眼睛。
夜州白的眼睛里分明写满担心、关切、无奈的复杂情绪,那是为他才有的心情。可是萧山渊却觉着,那更是一种折磨。
他贪恋这种牵连,可惜这牵连又不为他一个人而存在。上天分明是在千回百转的折磨他,要他体验这种温情,又让他无法拥有这种温情。
夜州白想了想,道:“对不起。我没想到无念大师……是我自以为是。”
萧山渊轻轻垂眸,眼底浮起一片失落,“你想和我说这些,那你还是走吧。”
说着,萧山渊便挣脱开夜州白的手,继续往大雨里去。
夜州白追上他,再次拦住他的手臂:“萧山渊!”
萧山渊被夜州白的动作拦下,他皱了皱眉,可是这一次,夜州白的力气却更大。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坚决道:“这是你的事情,我是不该过问。我只想你别难过。若你需要我,我会陪在你身边。”
萧山渊看着伞下的夜州白的脸,眸中山着泪光,默然不语。
夜州白继续安慰道:“我知道你无法放下过去,我不能劝你如何。可是过去难缠,我们终究是要为以后活的。仇恨我们无法放下,但也一样要好好往前走。若是萧氏一族你的亲人,泉下有知,他们看到你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被仇恨裹挟,被往事困住,为了报仇不顾其他,他们也会为你难过。你不必在乎我对你的担心,但你要自己看重你自己。”
萧山渊的呼吸更沉重了一些,被夜州白抓紧的手臂随着身体的颤抖而轻轻动弹着。
夜州白深吸口气,又向萧山渊的眼前走近了一些:“无念大师已断情绝爱,了却前尘,他的话你不必在乎。”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眼睛,用坚定的语气道:“你对影鬼说,他没有错。萧山渊,你也没有错。如今我才知道,当年你为何那么急切的离开寂道书院。你为萧氏一族只有你活下来而难过,你觉着当年没能留在王府守护亲人是你的过错。但你又如何料到那两年间会发生的事情?萧东合不想你活下去,那是他的自私和罪孽。你的父亲、萧城、萧氏一族的其他亲人,都想你好好活下去。他们一定为你能活下去而高兴,而非像萧东合那样怨怼。”
萧山渊被夜州白说中了心事,垂下眼眸,一滴泪却混入脸庞上的雨水,一同滑落。
在佛堂时,他有一瞬间,竟然无法反驳无念大师。
是,萧氏一族只有他,当年在寂道书院,躲过了这场宿命的绝杀。
他没死,可是他的灵魂却被困在那场宿命的血案里,再也无法见生机。
只有杀戮。无尽的杀戮,杀了那残酷的暴君、奸邪的侯爷,灭了这是非不分的、摇摇欲坠的国度,才是他被困住的灵魂的出口。
萧山渊收紧了拳头,无边的凉意将他覆灭。他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
夜州白道:“我想起阿山的话,他说的对,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苦痛,也没有劝别人放下仇恨的立场。但我会陪着你。就像在寂道书院那两年,我们也是一起走过来的一样。错的人不是你。这一点你要清楚。你可以惩罚那些犯下恶行的人,但决不能用过去困住你自己。”
夜州白将伞递进萧山渊的手里,“至少,你别让自己淋湿。”
萧山渊已分不清淋湿自己的脸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的手颤了颤,试图握着夜州白递过来的伞。可是他还是没有握住。他又有些残存的妄想,想夜州白能在自己的面前久一些。
再也没有谁能让他感觉到,这人世间还没有那么无望。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惶然失落的模样,终于还是自己撑住了伞,却凑上前一步,用空出的一只手拥住萧山渊的脊背,紧紧抱住他。
凄风冷雨,席卷了无人的城。
萧山渊一顿,低头抵在了夜州白的肩颈上,试图埋进他的身体。
他缓缓抬起手,试图搂紧夜州白。
但那只手终于只是停下,又落下。
大雨还是浇着长街。
伞撑在夜州白和萧山渊的身上,好像永远都不会动摇。
合王府上,佛堂在风雨里显得光辉更盛。
无念大师擦去脸上泪痕,看着立在古佛前脸色阴郁的影鬼。
影鬼听闻了过去的事,仇恨未销,心中却更多了千疮百孔。他为自己的父亲背叛了宗族而失望,也为自己的父亲舍弃了自己而难过。
无念大师却释然了许多,至少……萧影还活着。他道:“影儿,当年的事是我的错,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只要你活着就好。”
影鬼淡淡:“可是当年你没想我活。”
无念大师道:“影儿,我对不起你。当年我知道事情或有危机,能想到的只有速到边关寻城儿,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东决侯便对王府动手了。我当时知道,回国都必是死路一条。城儿也是愚蠢,不愿起兵、也不愿遁逃。我当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逃到东璃避难。我真的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
影鬼冷冷一笑,“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了。”
无念大师往前一步,抓住影鬼的手:“影儿,往后让爹好好补偿你吧。如今我在东璃国,也算有些威望。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影鬼冷酷的看向无念大师,眼底满是深深的失望,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大的折磨。
影鬼冷笑:“重新开始?”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会从自己的父亲口中说出的话。
“萧氏一族亡族了,我哥死了,这些都是拜帝国和东决侯所赐。如今你到了另一个国度,便能这样重新开始了?哥的仇你也忘了!你对王伯心怀嫉妒欲取而代之,对渊哥忌恨也能派杀手杀之,可是哥是你的亲生骨肉,是你机关算尽也要送上高位的天之骄子。他被帝国害死了,你也能忘了?”
影鬼的语气愈发激烈,眼眶越来越红。
无念大师无奈,轻轻叹气:“影儿,你哥哥已经死了!还能要我如何!我当年要带他走,是他要回到天都城!是他自己去送命的!被夜州白救出以后他已经是个废人,世上唯有天祈山庄的顾夕月懂得接骨之法,我为他甚至要重回寂国,自投罗网,可是他却宁愿死,也不愿再见顾夕月!那是与他有婚约的妻子啊!你哥哥这一生,就输在一个蠢字。他太顾及兄弟之情,始终不愿与渊儿相争、太顾及家国之重,将性命赴沙场,又为忠义而被俘、太顾及儿女情长,宁死也要救顾夕月。若非如此,怎么会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影鬼蹙眉,语气里满是失望,在他看来,萧城是真正的英雄,他急道:“你不能这样说我哥!”
无念大师一时情绪激烈,说完这些话也有些无奈,他深吸口气,摇了摇头:“我是太难过了。我对不起城儿,也对不起你。”
影鬼叹息,陷入冰凉的折磨中,他实在觉着讽刺:“可是连夜州白,当年不过是一个十九岁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听闻我哥之事,都愿为了他涉险闯天牢。而你……这么多年,你只是躲在这里。”
无念大师顿了下,他无法挣脱痛苦,过去的一个抉择留下的阴影已经是遮蔽了他的一生,他不想面对那份罪孽,却也只能为自己辩解:“躲?影儿,你错了,萧氏一族最会躲的人,是渊儿啊!若不是他当年躲进了寂道书院,怎么会活到今日?他在寂道书院甚至还习得了天下绝学遇渊诀!他……”
影鬼蹙眉,又生了怒火:“够了。当年渊哥根本也无心那萧氏一族的继承人之位,他会到寂道书院,只是因为他不想待在王府让人们觉着他是我哥的对手。渊哥自小便无心王府的明争暗斗之事,这些连我和哥都能看得出来,你看不出?别再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了。”
无念大师一顿。
借口。
是啊,终究,影鬼还是说破了他的心思。
他这十几年来,没有一刻不在为自己找借口。
若是没有这借口,他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度过那些噩梦缠身的黑夜。
无念大师看着影鬼的脸。这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小儿子,真的长大了。
“影儿,我犯了一个错。世人常说,人可以第二次机会。可是我犯下的这个错,我心里清楚,我这一生,都无法弥补。”无念大师终究还是看向了古佛,眼中写满了忏悔,“我软弱,自私,无情,甚至还想杀了渊儿,结束这一切。影儿,你说得对,我没有对得起任何人。”
影鬼动了动唇,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深吸口气,激烈的情绪如针尖一般刺穿他的心口,“哥来到东璃国以后,发生了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影鬼问向无念大师。
无念大师转向影鬼,眼眶已经红了。
第七十七章 答案
风雨仍是未歇,石板上砸着雨点,急促的。
一处僻静的庭院中,窗子是掩着的,夜州白临窗坐着,看着在床榻上打坐调息的萧山渊。
萧山渊的脸色苍白,在压制体内真气的游走。似乎有些走火入魔的迹象。
当年修炼遇渊诀的一半残卷,自是有走火入魔的风险。而萧山渊却没有在乎那些。
他只想变得更强。
如今看来,那些经年里埋下的执念,都已早早的有了因缘。在萧氏一族从来不太平的光景里,变得更强是萧山渊最好的出路。
这时候,有人来敲了敲门。
这一声敲门声显然是惊扰到了正在调息的萧山渊,他忽而眉头紧锁,脸色也变得更难看了一些。
而后,他听见夜州白去开了门,向门外来人叮嘱若没有喊他便不必来,又听得房门合上,夜州白的脚步声向自己走近。
萧山渊睁开了眼睛,将真气压了下去。
他看见夜州白端着一碗热汤向自己走来。
夜州白近到萧山渊的身侧,将碗递到他的面前,“给。”
萧山渊下意识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凉薄,“当我是什么弱不禁风之人,还需要这个。”
夜州白摇摇头,语气里带了一点安抚:“你并非弱不禁风之人,但也是凡人。喝了这个,总没坏处的。”
萧山渊避开目光,不想看见夜州白那双写着关心和温情的眼睛。
尤其是一想到,夜州白这样对自己不过是施舍,对夜尽明才是真正的掏心掏肺,难言的隐痛又会霸占他的心头。
夜州白对谁都能如此,施舍自然也不差给他一个。
萧山渊却容易陷入这温情的漩涡,妄图这温情只属于他一个人。
夜州白猜不透萧山渊在想什么,只好坐在他的身边,伸手为他探了探脉象。
刚碰上那冰凉的手腕,萧山渊便将手缩了回去,低声道:“够了。”
夜州白无奈抿了抿唇。
他这会儿明白了,萧山渊还在为自己当日在幽明山舍弃而怪罪自己。这他没话说。事实如此,解释没什么意思。但对萧山渊的关心确是实打实的。他只能将语气放软一些:“你身体还是太凉,把这热汤喝了。”
萧山渊看了夜州白一眼,他了解夜州白。若是他不喝,夜州白是愿意在这里与他软硬兼施的磨的。他只得淡淡的接过那碗,仰起头,将热汤一饮而尽。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又将空碗接过,放好。而后又转到萧山渊的身边,“这里很安全。你可以在这里安心调息,我会在这里陪你。”
萧山渊四下看了看,只知自己所在的乃是一处房间,房间摆设很是素朴,倒是很符合夜州白的气质,他心中已有些猜测:“这是你在东璃的府邸?看来,你和萧东合关系匪浅啊。”
萧山渊又说这些不冷不热的话,但夜州白对此已习惯,只是诚恳的表明了立场:“当年我与他结识之时,并不知道他是萧东合。我与他只是在东璃千妖作乱时有过合作,不过那也不是为他,当时千妖猖狂,为祸都城,我们的目标在那时是一样的。至于这处宅院,也是我镇妖有功理应的论功行赏,并非是因为与他有什么关系。若我当时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未必和他结交。”
听了夜州白的话,萧山渊不可否认自己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看了夜州白一眼,道:“那我打算在你的府上长住了,就这么霸着,你可收租?”
夜州白也看萧山渊,见他脸色还是凉薄,语气里带了一点安抚道:“不收。放心住着。”
萧山渊不禁冷笑一下:“哦?我不止要霸着你的府邸,还要霸着你,我住一日,你便要陪我一日。夜尽明可忍得了?若是有这些时日——你不在他的身边,他还能受得了?”
夜州白皱了一下眉头,道:“我与你说过。我只将夜尽明看成是山北宗的宗主,看成是我该效忠的人。除此之外,我对他,没别的想法。”
萧山渊微微动唇,一种得到安慰的心情在他的心口激荡开来。虽然并未产生很大的波澜,但还是消解了他的很多苦闷。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脸色和缓了一些的模样,想来自己的话还是有安抚到他。如此,也算让他纾解了一些痛苦。他忍不住又往萧山渊的身边凑近了一些,伸手抓住了他冰冷的手腕。
萧山渊一顿,他试图挣脱开,但在此之前,夜州白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先松开了,而后只是解释道:“热汤还是有用的。”
说完,夜州白又退了回去。
夜信的脸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萧山渊还是帝国的人,是山北宗的仇敌。这还在时时的鞭笞着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萧山渊冷笑了一下,将夜州白的这种施舍、这种退却归为他习惯的逃避。他突然凑近夜州白的身边,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夜州白,你分明知道我在想什么。怕你不明白,我再说一次。你要是没有投怀送抱的决心,就别再施舍你这些所谓的温情了。十二年前,我还能装模作样的做做你的同窗,如今我早已经装不下去了。至于我想做你的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萧山渊看见夜州白原本平常的脸色一点一点红了起来,耳根红得更甚。他终于露出了一点满足的笑意,虽然只是瞬间。
夜州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落在床边的手收紧成拳头,他森·晚·压下心头那些缠绵的情思,艰难的理智道:“怕你不明白,我也再说一次。我身上种着离心咒,若再有一次要我抉择时,我一样会先选山北宗和夜尽明。我不想你到时候又像在幽明山时那样受挫。”
夜州白虽然把话说得平和,但萧山渊明白这就是回绝了。夜州白只是在回应那晚在合王府外自己的发疯罢了。
他说,“若你没打算只念着我、只想着我,就别再与我说这些了。”
而此刻,夜州白给出了他的答案。
萧山渊没觉着意外。
这就是夜州白。
萧山渊淡淡的靠回另一边床上,下了逐客令道:“那你可以出去了。如非必要,别在我的面前晃。”
霸着他的房间却霸出一副主人的模样。夜州白不禁想。
不过,这就是萧山渊。
夜州白只能叹口气,“如有需要,随时叫我。”
萧山渊淡淡蹙眉。
他总不能那样直白的说,每时每刻他都需要他。他恢复了冷漠的模样,闭上了眼睛,没再答话。
夜州白心道至少是将这人哄好了,他不会再往雨里去。这是个好事。
这样想,夜州白便收起了心头的纠结和失落,起身,走了出去。
听到夜州白走远,萧山渊睁开眼睛,看向他离开的方向,微微蹙眉,心道自己真会给自己找不痛快。明知道夜州白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却还要问那些话。
答案早已很明显,他却固执的不肯接受,非要夜州白把那话一字一句的说给他听,他才觉着能死心。
萧山渊悲凉的叹了口气。
是他没尝过那些温情的甜蜜,夜州白只是稍稍施舍给他一点他便视为珍宝。可是这终究只是施舍,夜州白不会捧着他的一颗心给他。
可是他,萧山渊,只想要那颗完整的心。少一点,他都会寂寞,会痛苦。
夜州白离开房间后,想着给萧山渊寻些东璃国的特色吃的来。萧山渊该是没吃过那些的。只是这雨仍未有将歇的迹象,夜州白只得先回房。
转过那廊子时,却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好听的女声里带了一些调笑:“夜大侠在这里守了王爷一夜?真是让人难以想象啊。”
说话的人是寂九蝶。
夜州白从容以对:“姑娘来了是客,请到厅上吧。”
寂九蝶笑笑:“能被夜大侠视为客人,我真是从心里欢喜。”
夜州白只是淡淡一笑,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寂九蝶往正堂去。
寂九蝶紧跟在夜州白的身侧,看看夜州白,又看看这处僻静清幽的宅院,心中不禁也清净许多。
这处宅院很符合夜州白的气质。想及此处,寂九蝶的心里又有些遗憾。但是如夜州白这样的人物,垂涎他的人自是从不在少数,自己对他的一分喜欢,或许对他而言,早已经是像家常便饭一般。毕竟,比起在房间里躺着的那位王爷,自己不过是一个杀手罢了。
“夜大侠如此看重王爷,不止是因为,他是你在寂道书院的同窗吧?”寂九蝶问起。
夜州白蹙眉。寂九蝶知道萧山渊曾在寂道书院求学,那是否也知道萧山渊的身份呢?
夜州白淡淡:“这桩事情你也知晓?”
寂九蝶道:“原本是不清楚的。只是……上次江淮一行,王爷特别让下属走了一趟寂道书院,寻些求学时遗落下的东西。听闻那些玩意儿里,还有与夜大侠有关的。夜大侠可感兴趣?”
夜州白顿了下。但他并不想知道。
过去的事已去。
他只在乎他和萧山渊以后的路。更何况,虽然江湖上的人并不知道萧氏一族的王爷之子萧渊曾在寂道书院求学,可是若此事被更多的人知晓,总是不好。关于寂道书院的往事,他也不想再提起。如此也算是对而今的萧山渊的一种保护。
而且……若是知道了又该如何?若是知道了那错过的往日里有何情分又或者是有何纠缠,岂不是更令人遗憾的事?
旧时他们曾为知交,同道而行。
如今已是各自一端,总有离散之时。
夜州白抬眸,坦荡道:“我没有兴趣。”
寂九蝶只好一笑,看着夜州白一晃而过的凄凉神色,她不由得叹口气。
不过得夜州白招待,她还是心生欢喜,心道这夜州白与她家王爷之事,和她又有什么干系,如此想,寂九蝶也就跟紧夜州白的步子,一道去受用府上招待了。
第七十八章 深吻
雨歇之时,夜州白便想出府去合王府邸寻无念大师,而高越却已先行找来——王爷有约,请夜州白和萧山渊到佛堂一叙。
夜州白便去找了萧山渊一道而行。
萧山渊佯做虚弱之像,夜州白自了然他的伪装,却也默默承下。毕竟他难得能有如此随性之时,自己也该让着他些。
于是扶他上轿,由高越带领、秋风门的人牵引同往合王府上去了。
夜州白掀开车帘看看,见长街上又热闹起来,心中默默思量,欲下了轿,萧山渊却扯住他的袖子。
萧山渊用一种竟有些让人怜爱的眼神盯着他,气若游丝道:“我晕。”
夜州白看出萧山渊的把戏,心道分明那日自己要给他热汤喝,他还说自己并非是那弱不禁风之人,而今又做出这副模样,不过是……
但夜州白却是实实在在的心软之人。
尤其在面对眼前这人时。
他便停下欲下马的动作,转回萧山渊身边,倒也是配合的探了探他的脉象。
真气确实紊乱。
夜州白不禁蹙眉:“遇渊诀的另一半你可修炼了?为何体内还是有走火入魔之迹象?”
萧山渊淡淡:“许是这些时日被你气的。”
夜州白无奈:“我何时气你?”
萧山渊却凛然道:“你为夜尽明不惜性命犯险之时,你抛弃我之时,你假死做局让我难过之时,你妄想萧东合是好人之时……你何时不曾气我?”
听萧山渊如此一说,夜州白确实觉着有些理亏。
且不说别的,自重逢之时起,萧山渊是实打实的救了自己好几遭。江淮刺杀之后、一叶水逃亡之时、幽明山黑心索之下,如此想来,夜州白深觉亏欠,便说不出什么话,由着萧山渊说。
萧山渊见夜州白不说话,了然他胸中所想,于是又凑近上去一些。
夜州白这颗心是冷冰冰的、不给他的,可是他的人,如今就明晃晃、活生生的摆在自己眼前,一副任由他做什么都不会拒绝的模样,那自己何苦做什么正人君子。
何况……他萧山渊,何时是正人君子了?
萧山渊盯住夜州白的眼睛,沉声道:“怎么,你也觉着,对不起我?”
夜州白抬眸,对上萧山渊有点晦暗不明的眼神,无意识的抿了抿唇。
萧山渊却突然勾唇一笑,猛然低下头,覆上了他的嘴唇。
夜州白一时睁大眼睛,落在身侧的手正想抬起推开眼前的人,萧山渊却已先松开了他。
一触即放。
夜州白的脸色变得有点红,他尽力凝神看着萧山渊,有点慌道:“你休要乱来。”
萧山渊却笑。
“我,萧山渊,素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夜州白,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做不懂。往前我是萧氏一族命定的继承人,无人被我放在眼里。而今我是寂国的萧王爷,便是寂业也不敢惹我。可对你,我却如此捧着护着。”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有些压迫性的神色,忽而认识到自己眼前这个人,从来都是过的高高在上的日子。此刻他的眼神,已完全是那不可一世的上位者的模样。
萧山渊看出夜州白的一点惶然,又道:“当然,我并非是非要逼良为娼的那种人,也不是非你不可。夜州白,你可以不要我。”
夜州白皱了皱眉,抬起的手并未真的落下。
萧山渊得意的勾起一抹邪笑,揽过夜州白的薄薄的脊背,再次凑了上去。
这次是来势汹汹的亲吻。
萧山渊看透了夜州白的心。
他就是推不开自己。
夜州白被萧山渊完全的剥夺了呼吸,身体被他紧紧的揽住扣在他的怀里,一双薄唇被反复激烈的蹂躏,被迫仰起头承受有点凶的吻,几次被蹂躏之后被迫打开了紧守的牙关,终于落下了有点颤抖的手搭在萧山渊的肩膀,受用了这带着怒气又缠绵的亲吻。
此时,那车帘却被人突然拉开,响起的是高越的清朗的声音:
“州白,甜……”
话刚开口,高越便被眼前这一幕冲击到,说不下去了。
素来执剑冷静、仿佛禁欲般的夜州白此时正被萧山渊摁在怀里,仰着头好似毫无反抗之力的承受着身上的人的激烈掠夺,听到他的声音之后,一张脸更是红透。
与忙乱的侧过头藏进萧山渊怀里的夜州白不同,萧山渊只是耳根还有些红,他有些不喜的抬起头,转向睁大眼睛说不出话、震惊看着眼前场面的高越,眉头皱起、语气凉戾道:“看够了?”
高越顿了一下,也知自己的行为实在不适宜,忙放下车帘。
“抱……抱歉,我并非有意的。”
高越有些歉意的声音响在车帘之外。
萧山渊不在意的转过头,把抵在自己胸口的夜州白揪起来,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心情却大好。
谁能想到纵横天下的第一刺客在自己的怀里,也会是这样惶然、可爱。
夜州白咬了咬唇,眼底浮上一片茫然。
他并非是为高越撞破了两人之事而无措,只是不禁想到,高越都如此震惊,那……山北宗呢?
山北宗的人又如何想他?
自己竟然和骂名满山北的萧山渊有这样的一段私情么?
萧山渊却好似看出了夜州白在想什么,扶过他的脖颈,难得温柔的看他:“我又不是要以身相许,要让你昭告天下,你把大寂的萧王爷拐走了。你怕什么?”
夜州白的眼皮一跳,自己的担忧竟然已经写在脸上、如此明显么?
萧山渊又道:“还是说,刚才亲的还不够爽么?那你总得给我机会,我好好学学。”
夜州白忍不住咽了口水。
萧山渊用指尖擦过夜州白被蹂躏的红红的唇,忍住了想亲下去的冲动,声音有些沉道:“你怎么想?”
夜州白垂眸,他什么也不想想,终究只是闭了闭眼睛,道:“你不晕了?”
萧山渊:“……”
夜州白如此可爱。
又如此煞风景。
马车到了合王府前,萧山渊由夜州白搀着下了马车,而后又一改方才虚弱之像,未等高越及王府看守邀约,便动身、从容的踏进那王府的大门,仿佛他来到此处,不过是进一处普通宅院罢了。
看着萧山渊走进合王府,高越才转向夜州白,道:“那个……我已将你要的东西买好。”
夜州白点头,维持着脸色的平和,道:“多……多谢。”
却还是不好意思的结巴了。
夜州白只得快步进了合王府,边走边无奈的摇了摇头。
高越看着夜州白的背影,却不由得露出了一点温和的笑意来。
认识夜州白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着他也有不平静的时候。
不过这样,夜州白更像一个有生气的活人了。
佛堂中,仍一片静谧之境。
香气萦绕里,无念大师于古佛前枯守,一旁立着的是影鬼。
萧山渊推门而入时,见着的正是一番景象。
他停下,等着夜州白近到他的身边,将门合上,而后动身走近到了无念大师的身侧。
影鬼见着萧山渊,动了动唇,颇有些难言,最后只能喃喃道:“渊哥。”
萧山渊看了影鬼一眼,而后将目光转向了无念大师,眼神冷漠。
无念大师深吸口气,终于看向萧山渊,平静的对上他的目光:“挑起东璃和寂国纷争之事,渊儿,我可以帮你。”
萧山渊冷漠:“是帮你自己。”
无念大师没有反驳,他也无法反驳,只能沧桑一笑:“你说的不错。渊儿,我该庆幸你还活着,这也是给了我一个,能够赎罪的机会。”
萧山渊的脸色仍然是冷漠的,“不必与我说这些。说说你的计划,还有……城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无念大师悲伤的摇了摇头,道:“你想为城儿报仇。”
萧山渊坦然道:“他是我的兄长,还是一位忠肝义胆的将军。”
无念大师叹口气,“萧氏一族出了你们这些或英勇、或重情的后辈,我真不知道,这是萧氏一族之幸,还是萧氏一族之不幸。”
萧山渊抬眸,凉薄道:“我今日来不是听你伤悲春秋的。你的这些话,留和我爹、城哥他们说吧。”
无念大师这次并没有萧山渊这句话而恼火,而是慨叹道:“待到百年之后,我真无脸见他们。”
萧山渊淡淡:“若你知道如此,便为萧氏一族做些事情。”
无念大师深吸口气,脸色变得悲伤,仿佛是在自己的心上刻刀子一般:“城儿当年还在边防作战,我知事不谐,急去边防寻他。他得知事情后,便决定回到天都城,请寂业明察。寂业无道,以叛臣之名将城儿打入天牢,断他的经脉。之后,州白救出城儿,遭帝国追杀,我的人在城郊出手,将州白和城儿带回了东璃。城儿经脉已断,苟延残喘,痛苦度日,终是不堪折磨,气竭而终。原本这世上还有一人,也就是城儿的未婚妻,天祈山庄的顾夕月可救城儿,但城儿宁死,也不愿让我去天都城寻她。”
说到此处,无念大师流下一行热泪。
萧山渊沉默听着,叹了口气。
无念大师道:“这就是,他的结局。”
影鬼在一旁听着,不禁落泪。
萧山渊满含愤怒的握紧了拳头。
无念大师道:“城儿已死,原本我心也死。而今得天怜我,影儿还活在这世上。渊儿,你恨我也好。我只是个懦弱的人,而今我只想和影儿一起在这东璃国,好好的活下去。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帮你。但是,我只是东璃国的无念大师,不会再是,萧东合。”
萧山渊抬眸,看着无念大师退缩的眼神,他明白他的决定,只是冷漠的一点头:“这些年,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只要你记森·晚·着,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好。我要你做的很简单,让东璃出兵寂国,使寂国守卫虚空。”
说完,萧山渊已不愿再和无念大师如此相对,转身便要离开。
夜州白仍看着无念大师,道:“顾夕月还活着?”
萧山渊一顿,停了下来,看向夜州白。
他虽然不解夜州白又是如何知道顾夕月的,但了然这桩事对夜州白而言定然算得上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只是背对着无念大师停下,看着夜州白。
无念大师深吸口气,脸上又现出凄凉的神色,终于道:
“是。”
第七十九章 零落
古佛映着烛火的光,光辉映着人的脸庞。
带着泪痕的面容之下,又藏着太多的陈年旧事。
分明想忘了,却如何也无法释怀。
无念大师用悲伤的口吻道:“当时城儿将死,我欲寻顾夕月来救,城儿宁死不可。我只能派人私下去寻。城儿死后不久,天都城传回消息,顾夕月在帝国后宫。”
夜州白一惊。
无念大师道:“可是城儿已经死了,找到她又有什么意义?既然城儿到死都不愿再见她,就这样吧。”
夜州白微微蹙眉,想起当时在天折山庄,顾照天的话。顾夕月还活着,不管如何,这对天折山庄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夜州白道:“顾夕月她……”
无念大师道:“她在天都城的最后一个消息,是进了后宫。城儿死了,这件事情也就结束了,我没有再继续查下去。若你打算为天折山庄追查下去,那便查吧。但是已经与城儿无关了。”
夜州白了然的一点头,也知道再问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只能道:“我明白了。”
而后,夜州白看向萧山渊。
萧山渊对上夜州白的目光,道:“走吧。”
说完,萧山渊便走了出去。
无念大师和影鬼都看着萧山渊的背影,各是满怀心事的凝视着他的背影。
无念大师慨叹道:“渊儿,我对不起你。”
萧山渊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的动作,不由得叹口气,而后转向无念大师:“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已有结果,王爷保重。告辞。”
无念大师道:“州白,你千万小心。不管后来如何,你是我的恩人,这一点,从不会变。”
夜州白淡然:“我当时救萧城,只是因为他是萧城。王爷好自为之。”
说完,夜州白转身而去。
无念大师叹息一声。
影鬼的目光紧紧追着萧山渊而去,见人已出了佛堂,快要不见,忙追了上去。
无念大师看着影鬼的背影,无奈道:“影儿啊。”
萧山渊已下了石阶,走进院落。
夜州白见影鬼已飞身而过,追到萧山渊的身侧。
“渊哥!”
夜州白看看影鬼,又看看萧山渊,知晓二人还有话说,便先行一步,出了王府。
萧山渊的目光追着夜州白的背影而去,不禁叹口气,而后转向影鬼,“萧东合说得也不错。而今他在东璃德高望重,你别再想着过去的事了。”
影鬼面容悲伤,“渊哥,对不起。”
萧山渊淡然:“我说了,你没有错。”
影鬼无奈道:“可是,是我的爹,害了萧氏一族。”
萧山渊深吸口气,尽力平和道:“当年他没有交出军印,萧氏一族的灭亡也无法阻止。是帝国要毁了萧氏一族。他在这其中推波助澜,他也承受了苦果。萧影,他是你的父亲。是你这么多年都想着的人。而今他就在你的身边,别多想了。”
说着,萧山渊抬起手,拍了拍影鬼的肩膀。
影鬼悲伤道:“可是……”
萧山渊坦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而今有东璃、山北宗对抗帝国,寂国的覆灭是迟早的事。你无需再想。”
影鬼深吸口气,深深的看着萧山渊的眼睛,自责和亏欠的苦痛将他深深包围,未完成的复仇也让他无法后退。
萧氏一族的仇呢?萧城的仇呢?
难道就要压在萧山渊一个人身上么?
萧山渊看出了影鬼的心思,道:“萧影。你为之所求的事物而今就在你的面前,你还有什么不愿放下?上天既给了你重见亲人的机会,便是想让你重新开始。切莫负了这缘法。”
影鬼无奈看着萧山渊,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父亲能忘了过去的仇恨活下去。可是他不能。
面对萧山渊,他更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每每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是害死萧山渊的父亲的一道助力,他便觉着无法面对萧山渊,更无法面对自己。
“渊哥,那你要如何?”影鬼担忧道。
萧山渊道:“我只需要等待东璃出兵就好。东决侯的势力还在东璃国,我要再点一把火。”
影鬼无奈:“那……你和夜州白呢?”
萧山渊的目光沉了几分。
他已经猜测到了夜州白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必是会启程到天都城,去寻顾夕月。
夜州白总有他的事情要去做。
但萧山渊别无他法。
他倒是想将夜州白困在他的身边,可是那样的夜州白,还是夜州白么?
萧山渊道:“自我做了大寂的萧王爷那一刻起,我和他,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了。如你所言,他心中没有我。我自然不会为他再涉险。这点你可以放心。”
影鬼有些伤感。他想想道:“可夜州白确实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他当年救了哥,还在东璃镇千妖,他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萧山渊只是一笑。“往前你分明还说,我若为他如何如何,便是愚蠢。”
影鬼看着萧山渊的眼睛,叹息道:“往前,渊哥的身边还有我。往后……我只是还想有一个人,能陪你走这条路。”
萧山渊淡然,“我已经习惯。萧影,回去吧。他在等你。”
说完,萧山渊用带着些温情的目光看了看影鬼,而后先转身而去。
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先转身,影鬼是不会舍得他离开的。
影鬼望着萧山渊的背影,深深叹口气,喃喃道,“渊哥,你救了我的命,但是对不起你的人,却是我。”
萧山渊没有回头,他如来时一样,从容的踏出了合王府的大门,出门时,见着夜州白正在门前石阶下立着。
听闻脚步声,夜州白回过头,望向他。
萧山渊微微一顿,顿觉心中阴郁消散了些,而后上前,淡漠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夜州白点头,坦然:“是该走了。我来东璃国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萧山渊的目光又沉了一些。
夜州白将手中的纸包递给萧山渊,道:“这是东璃国都有名的甜圆糕,给。”
萧山渊垂眸看了一眼,心道这那里是甜,分明是苦。
“你连骗骗我都不想,就这么说你要走,就给我这个做安慰?”萧山渊话这么说,却还是伸手接过那纸包,沉甸甸的,他捧在手里。
夜州白道:“吃些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萧山渊无奈摇了摇头,转身往长街走去。
夜州白跟了上去,引着萧山渊往自己府上的路走,道,“影鬼就是萧影。这些年,他在东决侯的身边做卧底。”
萧山渊淡淡一点头。
夜州白皱皱眉:“可影鬼就这么消失了,东决侯总会起疑,在离开东璃之前,我可以做件事。”
萧山渊了然夜州白要说的是什么,但他不想让夜州白涉险。尤其东决侯对夜州白本就十分垂涎,让夜州白以身犯险,他做不到。
萧山渊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助纣为虐。夜州白,不要觉着我是为了向帝国报仇,做的事情就光彩了些。这些年来,我和东决侯没什么两样。残害江湖正道之事,我没比他少做,以后只会更甚。”萧山渊的语气凉薄,“既然你都要离开我了,就别再给我留什么念想了。”
萧山渊的神色冷漠了一些,已看透往后的路会愈发难走,加快了步子,却往夜州白的府邸的不同方向去了。
夜州白深吸口气,无奈摇头,来合王府之时萧山渊分明还心情见好,出了这王府却又阴郁,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倒也是多年未变。
萧山渊寻了东璃水路岸边一处树下,在粗壮的树干上一靠——
他不禁想,若是今日在此的人是夜尽明,夜州白还会直说要走么?
似乎都不必想。
夜州白自然是千分万分的顾着夜尽明的情绪,又怎么会开口便说出那伤人的话。
萧山渊凄惨的想。
自己也不是非要夜州白与自己说什么死生契阔的承诺,也不是非要霸着他的人不让他走,可是他连骗一骗、哄一哄自己的话都不愿意说,只把这残酷的真相血淋淋的拆开自己看。
便是他的心再如何硬得像一块石头,也不禁难过。
萧山渊忽然感觉有些悲哀,将手中捧着的纸包扔到一旁。
而后,一只手将那纸包捡了起来,放在一旁树干之上。
夜州白走近萧山渊的身边,安抚道,“我不想说骗你的话。我知道,接下来你要做的,是指使鸳鸯四鬼继续激化东决侯的骂名,还有和无念大师的计划。我这次来见无念大师,其实是为了萧城的事情。上次我在幽明山几乎丧命,是得了避世的天折山庄庄主相救。他与我说起他的姐姐,也就是萧城的未婚妻顾夕月下落不明之事。我早有怀疑无念大师是萧氏一族的人,是萧城的父亲,也早有怀疑你是萧氏一族的后人,这次来就是为印证这一点的。天折山庄对我有救命之恩,既然那位庄主将这事与我说了,我已经知道线索,就不能不去做。”
萧山渊沉默听着夜州白的解释,只觉着那很苍白。
他要听的又不是这些。
夜州白看着萧山渊仍旧郁郁的神色,便又上前一步,凑近在他的身侧,道:“若我骗你我要留在你的身边,可还是走了,不是更让人难过么?如你当年在寂道书院所言,与我同赴天下,但你一走便是十二年,音信全无,你可知,那些不见你的日子里,我又是如何难过的?”
萧山渊一顿,缓缓转过头,看着夜州白的脸。
他动了动唇:“你……为我难过?”
夜州白垂眸,避开萧山渊想知道答案的目光,只道:“得天意垂怜,你我复相见。可天意又弄人,你我不复同道。天意既已如此,非你我之力可违逆。我盼你夙愿成,又怕你遁入奸邪之道。我能拦你残害正道,却不能拦你报你的仇。天命弄人,只是如此。”
萧山渊冷笑着叹了口气。
“我从来不信什么天命。我想要的,便是逆天而行,也要得到。”萧山渊盯紧夜州白的眼睛,仿佛在立下什么誓约一样。
夜州白只能无奈摇了摇头。
萧山渊闭了闭眼睛,转回头,靠在树木上,“再陪陪我吧。在你启程之前。”
夜州白便侧过身,也靠在了树木上,偏过头,看向眼前的萧山渊的脸。
秋叶在空中盘旋下落,落到水面上便旋成歌。
夜州白的目光则是紧紧的落在萧山渊的侧脸上,一瞬间仿佛回到十多年前在寂道书院问剑的日子,他们总是这样并肩躺着,而他总会默默偷看萧山渊的侧脸。
就像此刻这样。
那时候觉着能如此陪着,陪上一辈子。
可他们终究不是彼时的少年了。
第八十章 计谋
夜深。
暗巷深处。
杀气蔓延着。
鸳鸯四鬼聚在院墙之下,密谋杀戮之事。
无双鬼道:“侯爷又让我们破秋风门,若是今夜取不得内力,不知侯爷会如何发怒。”
火鬼道:“不如我们弃了这桩买卖,逃命去。”
无双鬼摇头,提醒道:“你可忘了解药还在萧山渊的手里,逃?我们能逃到何处?”
三鬼皆是凄惨摇头。
“又是萧王爷,又是东决侯,我等地狱厉鬼,不过是如此凄惨宿命。罢了,破秋风门去。”
话音落下,三鬼一跃而起,冲进了秋风门。
杀气破开秋风门,高越带人在前迎战,一时杀机四起,长夜被杀戮划破。
秋风门弟子皆是全力对战,未有一丝松懈。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掌掌风忽然而至。
强大之力,盈满夜色。
高越立刻便感觉到杀气直冲自己的心口,瞬间几乎逼得他无法透气。
一缕白色发丝在空中扬起,掌心聚龙,吸取满门气血的人,正是那受伤初愈的东决侯。
而一剑浩然正气,在此时破云而来。
东决侯蹙眉。
这剑气他再熟悉不过。
他原本冰冷的脸色闪过一丝喜悦,勾起唇角道:“原来你还没死。”
“夜州白。”
话音未落,执剑而来的人便立在院墙之上,以剑指向另一端院墙上的东决侯。
“好久不见了,夜州白。”
东决侯的脸上带着狂喜。
夜州白蹙眉。
他并未急着出招,而是等待着什么。
下一刻,箭阵精兵围在了院墙之下。
从大堂中缓缓走出一位穿着质朴的中年男人,戴着面具,而这人正是无念大师。
夜州白道:“王爷。在云暮城血洗高手之门、杀害顾大哥的人,正是东决侯。”
东决侯顿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次行动竟然将无念大师都招了出来。
无念大师抬眸,眼中带着怒气,但是一闪而过。多年未见东决侯,他的脸还是年轻如当年,仿佛岁月在他的身上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这是吸取气血修炼的结果,仿佛入魔一般的境界。东决侯的脸时刻提醒着他,往日种种罪孽无可饶恕。
无念大师道:“东璃与寂国休战多年,本是各不相干,而侯爷犯我城池,残害我麾下,此等恶行,须给个交代。”
东决侯听闻此言,仍然是狂妄,“素来听闻合王深居简出,无心朝政之事,却也会为这江湖之事出面?”
无念大师道:“侯爷杀进我亲卫的门派,未免欺人太甚。”
东决侯冷笑:“本侯只是取些气血,未问候王爷罢了。如今王爷知道了,也就罢了吧。”
说完,东决侯便要离开。
无念大师冷漠:“放箭!”
精兵发出千百箭,齐向东决侯的方向。
东决侯一顿,聚起掌风,破箭而去,而后飞身而起,逃窜无了踪迹。
夜州白蹙眉,飞身追了上去。
高越仍要去追,无念大师抬手,阻拦住他。
高越道:“王爷?”
无念大师平静道:“上奏东决侯的由头已经有了。旁的就是夜州白他们这些江湖之人的事情了。王府不结江湖仇怨,对夜州白也只是因为他曾对王府有恩,如今该做的也做了,往后,不必再理会这些事情。”
说完,无念大师叹口气,转身离去了。
高越看着无念大师的背影,不禁叹口气。
无念大师的身影走远,暗处影鬼现出了身影。
高越一顿,想到什么,俯身恭敬道:“小王爷。”
影鬼皱了皱眉,“我担不起这个称号。”
高越一滞,没再说什么。
影鬼看了看夜州白追着东决侯走远的方向,不禁有些担心的皱了皱眉,而后叹口气,心道夜州白却也有将这场戏演到底的决心,分明他已该出了东璃国都而去,今夜却还在此处帮王府演完了这场好戏,其间缘由,大抵是因为萧山渊。
影鬼摇了摇头,心道上次在幽明山山洞之时,自己就该在那处看着萧山渊与夜州白借着那春情引做了那该做的事情。若是二人关系已定、情缘已结,或许二人也能再亲近一些。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匆匆见面之后,又是各做各的事情去。
密林深处。
夜州白追着东决侯一路进了林中,闻得林中风声阵阵,知那是东决侯的内力在作祟。
夜州白道:“在云暮城暗香堂,你与我说过,初见我之事,究竟是何事?东决侯。”
东决侯的声音仿佛响在四面八方:“你想知道?好啊,乖乖脱了衣裳,爬上本侯的榻,本侯会告诉你的!”
夜州白厌恶的蹙眉,许久未见东决侯,可是再次听到他的声音、说起这些浪荡的话,还是令他深恶痛疾。
不过,夜州白转念一想,若是放在从前,东决侯定早已现身,凑近他的身边说这些话,如今只是在这林中装神弄鬼,无非是因为他的伤还没有好。
自在山北宗受伤以后,东决侯躲进东璃国,鸳鸯死鬼却迟迟未给他供给高手的气血,东决侯今夜会急得亲自现身,大概也是因为急迫的需要高手的气血。
如今该是他功力最为薄弱之时。
想到这里,夜州白轻轻一挑眉,淡淡道,“若你与我说实话,你说的,我未尝不能考虑。”
而后,夜州白听见东决侯发出了一声得意的笑音。
夜州白抬眸,便看见东决侯在林子中现出了身影。
森·晚· 一头白发如雪,在月色显得发光。
夜州白道:“当年的事,到底如何?”
东决侯却抬起手,勾勾手指:“在暗香堂你曾骗过我一次,这次,我怎知你不是故技重施。”
夜州白淡漠一笑,收起了剑,朝着东决侯走近了过去。
刚刚一走近,东决侯便抓紧夜州白的手,将人扯近了自己的身边。
夜州白只是默默看着东决侯,并未给出什么言语。
东决侯借着月色看着夜州白清澈又勾人的一双眸子,他已惦记这双多情的眼睛太多年,如今人就在自己的怀里,他自然兴奋不已,“你先让本侯满意了,本侯再告诉你答案。”
夜州白蹙眉,深觉厌恶,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将进大寂国都,若是能在这位东决侯的身边,自然是能省了不少麻烦的。否则以自己在国都被通缉的第一刺客身份,行事必多许多阻碍。如今东决侯未必是自己的对手,自己再如何也不会落入他的手中,便道:“我让你满意?可是,你让我难以放心。”
东决侯顿了下,伸手拂过夜州白的手臂,语气里带着缠绵:“如何不放心?”
夜州白坦然:“谁不知道东决侯多情,身边美人无数。但我是个一心一意之人。”
东决侯忽然觉着夜州白一改往日之冰冷,此刻竟然与自己说些掏心的话,他难辨真假,却也喜上眉梢,紧紧搂着夜州白的一支细腰,“若能得到你,本侯怎么会三心二意?”
夜州白笑笑,语气稀松平常:“可我还是不放心。”
东决侯见自己如此搂着夜州白他都不抗拒,心上已美了几分,喜道:“美人,你还不放心什么?”
夜州白淡淡:“谁人不知,东决侯一心抓我,为的是将我进献帝国。”
东决侯道:“你若是本侯的人,本侯必全力护你。”
夜州白勾唇,露出了一个使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我便信你一回。”
东决侯欣喜若狂。没曾想自己手上的这个秘密,对夜州白来说,竟然还有这样的吸引力。“那……本侯就不客气了。”
夜州白抬手,按住了东决侯的肩膀:“我没有侯爷这样的兴致,于这荒郊野岭之中,还是不妥。侯爷若真对我好,该回到天都,予我一个身份,我才能信了侯爷的真心。”
东决侯垂眸,眼珠子一转。夜州白这无疑是缓兵之计,可是无论是什么,他落在自己的手里,他还能让他逃了不成?就算夜州白确实是欺骗自己,到时候回了天都城,有侯府杀手、帝国杀手围杀,夜州白势必逃不掉。这一趟,自己既享用了夜州白的滋味,又不误了帝国的大业,甚好。
况且自己眼下受伤未痊愈,若是在夜州白心中落得一个不好的评价,那实在有损他的脸面。
东决侯道:“好、好好。”
夜州白平静一笑。
有东决侯作伴,自己这一趟国都之行,必会事半功倍。若是顾夕月真的在后宫,有东决侯这个侯爷在,自己出入后宫也能再方便一些。其间还能找找东决侯功法上的弱点,阻拦他吸取气血之事,这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夜州白便由着东决侯揽着自己,一道往林子深处去了。
夜色中,一双写满幽怨的眼睛紧盯着夜州白与东决侯离去的方向。见他二人极为亲密的模样,他握紧了拳头。
萧山渊于夜色深处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沉重的走去。
虽然萧山渊知道夜州白必是不会和东决侯一道,可是心中愤怒仍然难当。但夜州白有他要做的事情,而他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萧山渊叹口气,让夜色将自己淹没,心中描摹着夜州白的模样,心道下次再见之时,他绝不会放过他。
哪怕是做戏,他也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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