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淮国公平时行事谨慎, 但他更看中自己的名声,这次的和亲事件,百官占着大义, 淮国公就算没有自己的目的, 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退缩。
就像是兵部尚书,因为倒向了陛下,私下遭到了不少官员的唾弃。
淮国公不会做自毁长城的事情,更何况这次百官请命, 算是集体事件,再加上前面还有一个梁太傅顶着, 他的存在并不算突兀。
既不用做冒头的那一个,又能博得美名, 最后还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就是淮国公的计划。
梁太傅从御书房出来, 没有再回百官队列, 而是一脸忿忿地出了宫。
御书房外的群臣见此情况,不禁面面相觑, 淮国公也是若有所思。
看梁太傅的模样, 应该是没能说服陛下,对此淮国公并没有太过意外,他想着自己的底牌, 很快又淡定了下来。
淮国公想继续隐在后方,可江存度却想找他好好谈一谈。
“国公大人,陛下召见。”食乐传达江存度的旨意。
听到陛下召见,淮国公心中诧异, 不过他很快收拾好了情绪,从软垫上站了起来。
起身的瞬间, 淮国公的左眼突然跳了两下,同时心里有种发紧的感觉。
往常形势不利的时候,淮国公也会有这种感觉,只不过以往碰到灾祸,他跳动的都是右眼。
今日虽然心中发紧,可跳动的却是左眼,这让淮国公一时有些分不清,前方到底是福,还是祸。
淮国公心中想着各种可能,脚下却没停,跟在食乐旁边,迈步进了御书房……
“镇安兴…嘉正衰……镇安兴…嘉正衰……”来自多舌的迎宾语适时响起。
淮国公脚下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
淮国公如此淡定的反应,倒是让食乐感到惊奇。
之前来御书房的人,听到鹦哥之言,就算不追问,也会震惊侧目,可这淮国公仅仅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
外界都说淮国公海涵地负,岳峙渊渟,如今看来,淮国公的胸襟果然不一般,食乐不禁在心中想着。
进了御书房内殿,食乐便退到一旁,淮国公则对着上位的帝王行礼:“臣参见陛下!”
江存度打量着谦恭行礼的淮国公,片刻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淮国公不必多礼。”
虽只有短暂的停顿,可这也算是给了淮国公一个信号。
陛下召见臣子,最好的情况是不等行礼完毕,便免了臣子的礼节,而一般情况也是即刻免礼,像此时这种有所延迟的,大多是对召见之人有所不满。
淮国公垂着眼,在心中揣度陛下此举的深意……
淮国公正思考着,只听上方帝王的声音再次传来:“赐座。”
食乐已经提前来到了圆凳旁边,听到陛下发话,立刻便把圆凳搬到了淮国公身旁。
食乐已经总结出了规律,凡是来御书房的,陛下都会赐座,都说淮国公虚怀若谷,梁太傅厚德渊博,可在食乐眼中,二者都不及陛下。
这几日,朝臣日日来御书房外请命,想要迫使陛下改变主意,可陛下见了朝臣,却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赐座。
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人的胸襟与气度能比得上陛下!
“国公大人,陛下赐座。”眼见淮国公还站着,食乐便出声提醒了一句。
淮国公不是不坐,而是在弄清楚陛下的心思前,他不敢轻易入座。
免礼前,陛下的停顿似是对他有所不满,可随后的赐座又是优待,两相矛盾,陛下突然召见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此想着,淮国公以退为进,试探道:“臣上不能替陛下分忧,下不能解眼前之困局,实在是心中有愧。”
“淮国公不必妄自菲薄。”江存度却道,“朕今日召见,就是觉得淮国公能替朕解忧。”
听到这番话,淮国公忍不住蹙眉,心想陛下难道是要策反他,让他像兵部尚书一样,无条件支持帝王?
“能替陛下解忧是臣之幸。”淮国公顿了一下,又道,“忧国奉公也是臣的本分,陛下有命,尽忠报国,臣在所不辞!”
淮国公这话说得巧妙,替陛下解忧是幸事,可后面还有忧国奉公的本分要遵守,看似迎合了陛下,其实是给自己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江存度早已看穿淮国公的为人,自然也听出了淮国公的小心思,他轻笑了一声,只道:“朕不会让淮国公为难。”
“眼下有一件既能替朕解忧,又能让淮国公为国尽忠的事情。”
淮国公明显有所迟疑:“不知陛下所说的是何事?”
“朕听闻淮国公家中有一子?”江存度却突然说起了一件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情。
淮国公不知陛下打得什么主意,心中虽有诸多顾虑,但事实不容他否认,只能道:“臣家中确有一子。”
“淮国公世子可有婚配?”江存度又问。
淮国公的左眼又不受控制跳了两下,联系之前一系列事件,淮国公终于得出了结论,陛下要另择和亲人选,为了堵住百官的嘴,所以便想在和亲之前给公主找个驸马。
而陛下召见他,又询问世子是否婚配,明显是选中了他的儿子……
淮国公第一次觉得如此棘手,他心中闪过万般想法,最终道:“犬子顽劣,臣怕误了别家贵女佳人,因此还未给犬子婚配。”
江存度笑了:“淮国公过谦了,朕这里有一门好亲事,可以介绍给淮国公世子。”
“陛下,犬子实在是顽劣不堪,恐会误了贵女佳人啊!”淮国公恳切道。
“淮国公不必如此忧虑,淮国公世子不会误了任何一位贵女佳人。”江存度看着下方的淮国公,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因为,朕打算让淮国公世子去和亲。”
淮国公:“???”
淮国公整个人都懵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现了问题……
“陛下,您刚刚说的亲事是?”淮国公不得不再确认一遍。
“朕觉得淮国公世子是最合适的和亲人选。”江存度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
淮国公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此时,他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荒唐!
“陛下,这……”因为太过颠覆,淮国公竟一时有些词穷,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这实在是不成体统啊!”
前朝曾盛行过男风,并暗中传为风雅,可再怎样,也没有人堂而皇之地摆到明面上,更别提是让男子去和亲了,淮国公实在是觉得荒唐至极!
江存度却拿出了齐锐的奏折,让食乐传给淮国公:“淮国公看看这份奏折再说。”
那日,和亲的圣旨传到北疆,齐锐不愿相信事实,所以他骑马出了城。
来到北疆后,齐锐空有满腔上阵杀敌的豪情,可却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陛下主张北伐征讨达朗。
齐锐觉得自己只要等待,总有时机能上战场,可等到最后,他等来了停战和亲的圣旨。
齐锐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挥动马鞭,疾驰在边城外的旷野上。
齐锐虽然性格跳脱,可他的行为却不是无脑冲动,当初他敢李代桃僵,顶替二哥齐铭来北疆,一是因为他知道齐铭不想离家,二则是他从齐铭口中得知,父亲已经投靠了陛下。
既然有陛下当靠山,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干就是了!
齐锐想要大干一场,然而事实却是壮志难酬。
一路在城外奔驰,齐锐逐渐吐出心中的浊气。
这还是他来到北疆后,第一次如此酣畅地纵马驰骋,齐锐望向草原的方向,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深入草原。
此举并不是冲动,既然圣旨说达朗部落想要求和,那必然不会在这时候对大堇出手,他即使深入草原,遇到危险的概率也不大。
最主要的是,齐锐实在是心有不甘,他想要看看和亲之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就像当初一往无前来到北疆一样,齐锐又一头扎入了草原之中……
齐锐这一去,还真让他碰到了达朗部落的一个营地。
营地周围有几个站岗的人,大概因为此处是草原腹地,又或者现在正是和亲时期,站岗的人看起来很松散,齐锐都已出现在近前,还没有人示警。
齐锐还是第一次见到草原部落,他正好奇打量着,身下的马匹却突然嘶鸣了一声。
“咴——”的一声长鸣,瞬间惊动了站岗的人。
“什么人!”一名站岗的达朗士兵出声质问,另一名士兵跑进营地去汇报情况。
齐锐丝毫不慌,反而扬着下巴反问:“你觉得小爷我是什么人?”
齐锐的嚣张,让站岗的士兵有些迟疑,他见齐锐只有一人,又穿着大堇朝的服饰,不禁猜测道:“你是堇朝派来的使者?”
齐锐只哼了一声,剩下的让对方自己去脑补。
很快,达朗的营地内走出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这名男子扎着满头小辫子,身穿精致的兽皮胡服,身后还簇拥着几名随从,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人。
“你是什么人?来我达朗部落有何目的?”小辫子男子出声问道。
“问之前,你不该先自报家门吗?还是说你的身份拿不出手?”齐锐反问道。
小辫子男子愣了一下,随后如齐锐一般,扬着下巴倨傲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达朗部落的小王子乌恰诺。”
“原来你就是达朗小王子。”齐锐恍然道,和亲圣旨中有提到,达朗部落的和亲人选正是达朗小王子。
“你来此到底有什么目的?”达朗小王子质问道,他见齐锐一人前来,也猜测齐锐是前来送信的使者。
“我来自然是替我们大堇的公主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齐锐答道。
达朗小王子有些不悦,他觉得齐锐太过傲慢了,不过想到和亲的事情,他还是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不快。
“怎么样?”达朗小王子的脸上满是自信,他自诩在同辈人之中,算是佼佼者。
“不过如此。”齐锐给出评价。
“你……”达朗小王子显然被气到了。
“你们草原就你一个王子吗?”齐锐又道。
达朗小王子不想忍了,他对着手下道:“牵马来。”
说完,达朗小王子又转向齐锐:“今天我要让你见识一下草原勇士的厉害!”
“见识什么?”齐锐看着簇拥在达朗小王子身边的人,眼睛一转道,“如果要比骑术的话,我可以奉陪,要是你对自己的骑术没有信心,那就算了。”
几次被轻视,达朗小王子已然被激怒,他道:“口出狂言的小子,我让你先行一步,你也赢不了我。”
齐锐却笑了:“这可是你说的,我先走一步了啊!”
话落,齐锐便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向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而达朗小王子这边,手下才刚刚把马牵过来。
达朗小王子一把夺过缰绳,说了一句“让开”,便飞身上马,追着齐锐的方向而去……
前方,齐锐一边挥马鞭,一边想,这达朗小王子的气度明显不行,回去他就给陛下写奏折,不能把公主嫁给这样的人。
而眼前这场闹剧,最终以大堇援兵赶到为终结。
看到接应的人,齐锐也不跑了,他调转马头,看向紧跟在后面的达朗小王子:“那什么小王子,你别追了,再追小爷我也看不上你!”
达朗小王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大堇这边的骑兵听了,再看小王子满头小辫子的装扮,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达朗小王子后知后觉意识到齐锐说的是什么,他的脸瞬间就绿了,比草原上的草还绿:“你们欺人太甚!这就是你们大堇和亲的诚意吗?”
“我们当然有诚意,没有诚意,小爷我也不会亲自过去考察你。”齐锐上下打量着达朗小王子,又道,“只是你们的诚意似乎有些不足……”
……
事后,齐锐针对此事写了奏折,为了让陛下改变和亲的想法,他也是煞费苦心,在奏折中添油加醋:
「陛下,你不知道,那个达朗小王子扎着满头小辫子,跟在后面,追了我一路,我都说对他没意思了……」
「陛下,我觉得这个达朗小王子不行,居然对着我一个男子穷追不舍……」
「陛下,咱们大堇的儿郎都很勇猛,我也能上战场的……」
淮国公拿着奏折,他的脸也绿了,和达朗小王子的一样绿……
等看到最后的署名是齐锐,淮国公忍不住咬牙,兵部尚书想要投陛下所好,这是毋容置疑的,可齐锐这封奏折来得也太巧了。
淮国公想起上次齐铭落水事件,他觉得这是齐锐,或者说是尚书府的蓄意报复。
江存度不知淮国公心中所想,他见淮国公已经看完了奏折,便开口道:“朕觉得既然要和亲,那就要拿出诚意,而最好的诚意当然是投其所好。”
江存度看着僵在原地的淮国公,最后询问道:“淮国公觉得呢?”
“陛下,臣觉得此事不妥……”淮国公的话脱口而出,然而不等他陈述完理由,便被打断了。
“那日朝会上,淮国公曾劝朕要为万民计,今日轮到淮国公为民出力,怎么再三找借口推脱?”江存度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就是无端让人觉得脊背发凉,“还是说,淮国公的忧国奉公,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听到这番话,淮国公当即跪下道:“陛下,臣绝无假公营私之意,臣一片赤心只图报国,还请陛下明察!”
说完,淮国公深深叩首,又道:“还请陛下容禀,并非是臣不舍犬子,而是和亲事关两国,如果派出一个男子,这要让世人如何评说陛下与大堇?”
“臣实在不忍陛下被世人误解啊!”淮国公说着,眼中隐隐闪现泪光,看起来十分让人动容,“所以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原来淮国公是在替朕忧心啊。”江存度似笑非笑,开口道,“朕这里倒是有一个方法,可以免去淮国公的担忧。”
“朕听闻,淮国公还有一女,也是才貌双全,只因身体不好,自小养在了祖宅,今达朗有意和亲,淮国公之女大义,愿意身赴北疆,为国解忧。”
江存度既然要行动,自然做好了调查,淮国公确实有一女,只是这一女早已进了宫,正是如今在静怡殿清修的先皇太妃。
而他此时所说的还有一女,自然是杜撰,是用来应付外界的说辞。
和亲之事,还是要淮国公世子去,到时候穿上嫁衣,盖上盖头,谁又知道,去和亲的是淮国公世子,还是淮国公之女呢?
“朕会册封国公之女为公主,国公之女远嫁,国公世子作为使者同行送嫁。”江存度看着怔住的淮国公,悠然开口道,“如此,淮国公便不用替朕忧心了。”
淮国公:“……”
“淮国公还有什么问题吗?”江存度又问。
【宿主……】系统有问题,【淮国公世子是后期剧情关键人物,他不能去和亲啊!】
【你也说了是后期。】江存度却道。
后期是镇安王回京,淮国公一派倒台,严格来说已经不属于他这个暴君的负责范畴了。
系统给的梗概很简略,但也透露出了一些内容,那就是淮国公一派倒台,是因为关键时刻淮国公世子帮了镇安王一次,只是令人惋惜的是,淮国公世子沈拾之最后并没能活下来……
【让淮国公世子去北疆,可以提前和镇安王熟悉。】江存度又道,【这样他们后期合作的时候,也能更顺利一些。】
系统:【……】
【我这是提前铺路,这样后期主线的发展才会更顺滑。】江存度顿了一下,又道,【要是像你一样,总是突然跳出来追加条件,这样很容易出现漏洞。】
系统:【……】
它跳出来,还不是因为宿主总是突发奇想?
【宿主,你这样不符合要求。】系统心累道,【当前的任务是和亲……】
【我现在就是在解决和亲的问题。】江存度忍不住开口道,【是不是因为你们的要求太多了,原本的暴君才罢工不干的?】
【……】
系统好像掉线了,突然没了声息。
江存度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眼前,他对着淮国公道:“‘国公之女’的大义,朕和大堇百姓都会铭记在心的。”
江存度明显做了充足准备,提前封住了淮国公的退路。
而没有准备的淮国公则陷入了两难,此时他正在心中权衡利弊,当想到自己手中的底牌时,淮国公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不到最后一刻,和亲人选便不会真正确定下来……
如此想着,淮国公俯首拜下:“能替陛下分忧,能为大堇效力,是臣和犬子的荣幸。”
此时的淮国公,看起来倒真像是一个为国为君分忧的贤臣。
江存度笑了,对着食乐道:“把大堇的功臣扶起来。”
淮国公从御书房出来后,也没有再回群臣之中,而是像梁太傅一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剩下的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人心浮动。
他们不知陛下分别对两位朝中大员说了些什么,单从结果来看,两位大员似乎在和陛下的交锋中败下了阵,否则怎么会接连离开呢?
如今,两位带头的大员都走了,剩下的他们怎么办?
是跟着离开?
还是继续留在这里死磕?
又或者和梁太傅与淮国公一样,面见陛下据理力争?
再不然来个撞柱,以死明志?这次的和亲怎么看都是能载入史册的大事件,仗义死谏说不定能搏一个名垂千古。
一时间众人像是没了领头羊的羊群,找不准方向……
而就在这时,食乐从御书房内走了出来。
食乐来到剩下的朝臣面前,他先看了看天色,而后开口道:“各位大人,今儿天色不好,一会儿恐会下雨,陛下说了,在场的诸位都是大堇朝的顶梁,不管病了哪一个,都是大堇朝的损失。”
“所以列位忧国忧民的大人,为了大堇朝,今儿个也请先回去吧。”
说到这里,食乐叹了一声,又道:“哪位大人要是不方便自己走,也可以请禁军帮忙……”
群臣想到这几日被禁军架来架去的梁太傅,心想他们要是像梁太傅一样被禁军架出皇宫,那估计也没脸在朝为官了。
为了保住脸面,剩下的朝臣们就着天气不好的这个话题,互相打着圆场。
“今日的天色确实很阴沉……”
“看这样子,估计要下雨了。”
“要是下雨公文可就要淋湿了!”
“不行,我这公文可不能打湿了!”
“依我看,咱们今天不如先回衙门办公……”
有了合理的台阶,剩下的朝臣们也都陆陆续续起身离开了。
等朝臣们全部离开后,食乐吩咐内侍把软垫都收起来,很快御书房外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可今天却注定是个不平静的日子。
京郊有一个乌鸢湖,因湖边开满乌鸢花而得名。
此时的乌鸢湖上,昳芳院的两艘画舫正缓缓荡开波浪行进着。
悠扬的乐声从画舫内传出来,一红衣公子凭栏而立,出神地望着岸边早已过了花期的乌鸢。
红衣公子样貌俊秀灵逸,眉目间自带一股舒朗的风流气,置身在这轻歌曼舞的画舫上,成了一道安静又独特的风景。
“世子爷!世子爷!”焦急的呼唤声突兀传来,瞬间扰乱了此处的幽静。
听到呼唤声,红衣公子回眸看去,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前来传话的仆人一路小跑过来,喘了一口气道:“国公爷说让您立刻回府!”
红衣公子也就是淮国公世子沈拾之,他看着眼前的仆人,不解地询问道:“到底什么事?”
仆人摇头道:“国公爷没说,只说很急,让您务必立刻回府!”
沈拾之和淮国公有着不同的待人处事理念,父子二人也常因此产生冲突,沈拾之向来不耐烦父亲的说教,所以他时常躲在外面,不愿回家。
此时,仆人匆匆找来说有急事,沈拾之第一反应是回想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这几日,他除了游湖,什么都没有做。
既然他没做什么,眼下这么着急叫他回去,又是为了什么?
沈拾之想不通,看出仆人很急,他猜想或许是府里出了什么意外……
沈拾之不再犹豫,带着仆人下了画舫。
上岸后,沈拾之没有乘坐仆人驾驶的马车,而是骑着自己的骏马,先行一步回了府。
国公府。
淮国公正一脸沉郁地坐在厅堂中,他旁边坐着一名美妇,正是如今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柳兰嫣。
“老爷,这件事已经定了吗?”柳兰嫣蹙着眉,脸上是明显的忧虑之色,“世子要是知道了,恐怕无法接受……”
“自然不会就这么定了。”淮国公开口道,他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
这一次的和亲事件,淮国公本没打算动用什么手段,可是接连发生的意外,让淮国公不得不拿出底牌。
想到此,淮国公的双拳不自觉收紧了……
而就在这时,有仆人进来通报道:“国公爷,世子回来了。”
淮国公长出一口气,他松开紧握的双手,开口道:“让世子过来见我。”
沈拾之赶来淮国公所在的正堂,淮国公见世子进来,便挥手遣退了下人。
见此情况,沈拾之忍不住出声询问:“叫我回来有什么事?”
刚才回府,一路走来,沈拾之并未发现府中有什么异常。
淮国公的视线停在沈拾之身上,他突然叹息了一声,开口道:“陛下想让你去和亲。”
沈拾之没反应过来,他问:“什么和亲?”
淮国公是当朝大员,沈拾之作为世子,就算不特意关注,朝廷上的事情,他也总能听到一些。
沈拾之知道最近朝堂上因为和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世子,老爷的意思是,陛下选定你为和亲人选。”坐在旁边的柳兰嫣解释道。
“哈?”沈拾之愣在那里,神情发懵,似是还没有回过味来,主要是这事一般人也很难想到。
“谁去和亲?”沈拾之忍不住确认道。
淮国公又叹了一声,没有说话,还是柳兰嫣又解释了一遍:“世子,陛下选定了你。”
沈拾之惊讶地张着嘴,他的视线从柳兰嫣护着小腹的双手上一扫而过,最后转向了淮国公:“父亲,这是你的意思吗?”
不怪沈拾之这么想,从小到大,但凡他和别人起冲突,他总是被要求道歉的那一个。
在沈拾之眼中,他的父亲是一个为了贤德之名,可以罔顾事实正义的人,沈拾之对此无法认同,但又摆脱不了,他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变得玩世不恭,整日放浪形骸于红尘之中……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除了无条件道歉,还要去和亲?
沈拾之又看向柳兰嫣,他问:“是因为有更合心意的继承人了吗?”
淮国公子嗣单薄,膝下只有沈拾之一子,可近日柳兰嫣有了身孕,府中难得要添新丁,全府上下都非常小心地伺候着。
“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淮国公忍不住训斥了一句。
“什么时候姨母也能称为母亲了?”沈拾之嘴角向上勾起,看起来颇为嘲讽。
“逆子!”淮国公的手重重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向你母亲认错!”
“父亲……”沈拾之注视着淮国公,目光平静到漠然,“母亲从来不会让我认错。”
沈拾之所言的母亲,是他的生母,也是记忆中给他温暖,对他影响最大的人。
“你……”淮国公看着沈拾之的脸,一时说不出话。
沈拾之不在此纠缠,转身向外走去……
……
“轰隆隆——”
雷鸣声突然从天际传来,地面上开始有斑斑点点的雨滴坠落。
一个身穿碧色衣裙的宫娥跑到一处宫殿的廊檐下躲雨,一个撑着伞的内侍路过,也在此处停了下来。
撑着伞的内侍不知说了些什么,碧衣宫娥的脸色有些苍白。
雷声隆隆,撑着伞的内侍又离开了,碧衣宫娥却仍愣愣地停在原地……
铃玉殿内,两名宫人把君影草从窗边搬进屋内。
江泠姝看着两人,开口询问道:“云藜还没有回来吗?”
两名宫人摇头。
江泠姝忍不住蹙眉,这几日,她一直在偏僻的铃玉殿养病,所以还不知道御书房外发生的事情。
那日江存度说让她安心留在宫中,因为发烧,她的头脑昏昏沉沉的,便误以为陛下的意思是让她安心养病,等到事后身体好转,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向云藜求证。
当得知她不用去和亲了,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再三确认后,她才恢复清明的头脑,又被狂喜冲晕了。
江泠姝从来没有如此快乐过,可高兴过后,她又隐隐有些不安,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旦拥有了,就忍不住小心翼翼,唯恐再度失去,重回一无所有的境地。
如果她不去和亲,陛下要怎么解决和亲的事情,江泠姝控制不住去想这个问题,她也曾问过铃玉殿的内侍宫人,内侍宫人都很沉默,没有给她答案。
江泠姝想要知道答案,所以她让云藜出去打探情况,可此时外面已经下雨,云藜却还没有回来,江泠姝便忍不住担心。
江泠姝看着外面越来越密集的雨点,正当她等不及想要派人去寻的时候,云藜终于从外面赶了回来。
“公主……”云藜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江泠姝看着云藜身上被雨水打湿的碧色衣裙,却先催着她去换一身干爽的衣服。
云藜换好了衣服,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云藜,和亲的事情怎么样了?”江泠姝主动询问道。
看出云藜的迟疑,江泠姝忍不住又问:“没有打听到吗?”
“公主……”云藜微微摇头,开口道,“奴婢打听到了一些……”
“打听到了什么?”江泠姝盯着云藜,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而云藜却移开了目光,看着房间内的两株君影草。
“陛下要另选和亲之人,朝中百官觉得换人之事不妥,已经在御书房外闹了几日了……”外面的雨声渐大,云藜的声音混在雨声中,并不是很真切。
所幸两人离得很近,江泠姝还是听清了,她下意识问道:“那父皇怎样了?”
“陛下一直与群臣僵持,直到今日召见了百官之首的梁太傅和淮国公……”云藜又道,只是语速越发迟缓,让江泠姝忍不住心焦。
“后来呢?”江泠姝追问。
“后来……梁太傅和淮国公愤然地从御书房离开,外面有传言说陛下……说陛下恐怕是选中了两家的小姐去和亲……”
江泠姝有些出神,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这样,原来她不去和亲,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江泠姝回想这段时间的种种,记忆最终停留在那日陛下来铃玉殿看望她,那日她头脑昏沉,隐约听到陛下对她说话的时候,用了一个“我”字。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身为帝王的父皇自称一直都是“朕”,可此时,她的头脑无比清明,将那日的一切都清晰地回想了起来,她没有听错,父皇确实说了一个“我”。
父皇是在以一个“父”的身份,而不是“皇”的身份,应允她留下,不去和亲。
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翻涌,江泠姝的眼睛很快便笼罩了一层雾气……
“公主……”眼见江泠姝落泪,云藜连忙拿出帕子,心怀愧疚地道,“奴婢不该多嘴的……”
江泠姝却摇头,她看向外面的风雨,眼中虽有泪,但更多的是光芒:“云藜,我要去见父皇,我要去和亲。”
“公主……”云藜似是想要劝说,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也望向外面,最终开口道,“公主的病才好,不如等雨停了再去。”
江泠姝又摇了摇头,她道:“我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
她已经明白父皇从不曾厌弃她,也知道父皇为她承受了许多。
她不想父皇为难,也不想牵连无辜的人。
此时此刻,她心中的缺失已经得到了补全,现在也该轮到她去弥补他人的缺失了。
江泠姝不再困于过去的牢笼,也不再畏惧未知的风雨,她要去肩负属于自己的责任。
“云藜,你帮我重新梳洗一下,我要去见父皇……”
与此同时,世子沈拾之拿着腰牌进宫,到静怡殿拜见了先皇太妃沈昭兮。
侍奉的宫人都退下后,沈拾之开口唤道:“长姐。”
沈昭兮日常不理事,只在静怡殿清修,时日久了心绪淡然,很少再有波澜。
可今日,当她从沈拾之嘴中听闻了和亲之事,漠然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愕然之色……
沈昭兮望着沈拾之,许久轻轻叹了一声,她无奈开口道:“这件事情我无法做主,你或许可以去求见陛下。”
御书房内,江存度正在处理奏折,他要的“阅”字印章已经刻好。
如今再看到请安折,他只需拿起印章一盖,便能轻松批阅完毕。
江存度正熟练地盖着章,食乐突然进来通禀道:“陛下,淮国公世子求见。”
江存度手中动作一顿,他抬眼望向御书房外的方向。
淮国公世子此时过来,目的大概只有一个……
都说主角光环有感召能力,人才都会不自觉被吸引过去,可现在,他想往北疆送个人,怎么就这么难?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今日这场雨又不知打湿了多少人的心情。
沈拾之跪在御书房外的白玉石阶上,他倔强地望着御书房内,任凭雨水冲刷,他身姿傲然如松。
沈拾之在等一个答案。
耳边的雨声有些吵闹,可沈拾之的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宁静,闭上眼睛,他甚至能分辨出雨滴是落在了瓦片上,还是落在了随风摇摆的枝叶上。
哗哗啦啦……窸窸窣窣……
漫长的等待中,沈拾之分辨着各种声音,突然一道特别的声音由远及近,闯入了他的感知世界。
雨丝坠落,带来的回响很特别,不像是落在了瓦片或枝叶上,像是……像是落在了伞面上……
有人过来了吗?
沈拾之心中升起这样的想法,很快他的想法便得到了证实,一抹月蓝色的身影从旁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月蓝身影似是顿了一下,不过很快便走了过去,向着御书房内而去。
沈拾之望着那撑着伞的背影,而那人影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他的视线,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看了过来。
月蓝身影去而复返,走到他面前,伸手递出了伞:“你拿着。”
沈拾之抬头看去,倾斜的伞下,他对上了一双如烟雨般清湛的眼眸。
眸子的主人眨了一下眼睛,似是有水波流转,伞又递过来了一些,同时轻婉地催促声传来:“快拿着。”
沈拾之下意识接了过来,伞面遮蔽了视野,月蓝色的身影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如果不是手中多了一把伞,沈拾之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诶呦,公主殿下!”出来传话的食乐见江泠姝冒雨跑进来,忍不住惊呼道,“殿下的病才好,怎么没打伞就过来了!”
食乐说着,连忙拿来巾帕给江泠姝。
御书房外,听到食乐的惊呼,沈拾之才恍然……
原来赠他伞的是公主……
沈拾之看着手中的伞,油纸伞上绘着一株淡雅的君影草。
铃铛似的花朵,低垂着坠在花茎上,好似是被风雨摧弯的,可细看便会发现,这花从未因风雨而动摇,谦逊内敛的形态,或许正是其应对风雨的最坚韧姿态。
沈拾之盯着伞上的君影草出神……
另一边的御书房内,这是江泠姝第二次来此。
这一次,江泠姝不再害怕,也不再迷茫,她的语气果决而坚定:“儿臣愿往北地去和亲!”
江存度怔了一下,他看着江泠姝,出言询问道:“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江泠姝摇头,只道:“是儿臣想明白了,儿臣不仅仅是皇城中的公主,也是大堇的公主,黎庶百姓奉儿臣为公主,儿臣愿为黎庶百姓去和亲。”
江存度望着眼前坚韧无畏的江泠姝,他没想到,命运的齿轮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
食乐从御书房内出来,他走到沈拾之旁边停下。
“世子请回吧,此次由公主去往北地和亲。”
沈拾之匆匆地来,又恍惚地离开,从皇宫出来的时候,他回身望了一眼高耸的宫门和城墙。
隔着一层雨帘,眼中的景物有些朦胧和失真,就像今天发生的一切,恍若梦一样不真实。
沈拾之没有回国公府,而是来到了昳芳院,大概因为下雨,今日昳芳院的客人并不多。
沈拾之来到琼颜的雅阁。
琼颜见沈拾之浑身湿透,连忙让人弄来炭火、巾帕和姜茶。
沈拾之一边用巾帕擦拭身上的雨水,一边坐在小火炉前烤火。
“让琼颜姑娘见笑了。”沈拾之开口道。
琼颜真的掩嘴笑了一下:“沈公子这般,确实难得一见。”
沈拾之望着炭火出神,只道:“今天确实难得……”
沈拾之的表现,让琼颜感到好奇:“沈公子可是有心事?”
沈拾之垂眸看着手边的油纸伞,看到伞上清新淡雅的君影草,他脑中不禁浮现了那个在御书房外一闪而过的月蓝色身影。
“今得一人赠伞,却不知该如何报答。”沈拾之说道。
琼颜也看向那把油纸伞,她想了想道:“或许赠伞之人,并未想要公子报答。”
沈拾之愣了愣,道:“你说得是……”
沈拾之的视线重新落回油纸伞上,伞上的君影草,让他想起了一句古人之言,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沈拾之沉默了下来,只有眼中倒映的炭火,忽明忽暗地跳动着。
身上的衣衫差不多烤干了,沈拾之突然起身道:“我要离开了……”
琼颜看着沈拾之,她总觉得沈拾之这句告别似有深意。
窗外的天色比之前透亮了一些,雨势似乎是小了,琼颜并未做挽留,她只道:“那便祝沈公子前路万安。”
沈拾之从昳芳院出来,街上只零星飘着几许雨丝,天上的云层薄了许多,雨云的间隙甚至有光束透了下来。
沈拾之望着天边的光束,回想着今日这梦幻的一天。
之前朝中因和亲之事僵持,他这个局外人,还曾猜想此事要怎么收场,结果不料,原来他也是局中人。
这京师之地,他原本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
御书房,江泠姝已经回去,江存度处理完奏折,从御书房出来。
看着外面放晴的天空,江存度突然对着食乐道:“你去查一查,今日的铃玉殿可曾有人出去过。”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巧合,他才选定淮国公世子去和亲,公主就改变了主意,江存度不得不多想。
食乐愣了一下,道:“奴才这就去查。”
“暗中查探,不要惊动公主。”江存度又嘱咐了一句。
食乐去查铃玉殿的事情,等他回来的时候,江存度已经在寝殿的软榻上睡着了……
食乐放轻脚步,走到软榻前,陛下虽然已经睡着,脸上的表情却不见放松,像是仍然在思虑着什么,看起来很是紧绷。
食乐没有叫醒陛下,而是拿来了一张毯子。
张开毯子,食乐正欲给陛下盖上,可就在这时,陛下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惯常冷淡没有什么情绪的凤眸,此刻却盈满了杀机,锐利的视线投射过来,犹如带着寒芒的刀锋,让人不寒而栗。
食乐猛地僵住了,不敢再有任何动作,而陛下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似乎看清了是他,眼中的情绪逐渐淡去,眼睑缓缓闭合,又重新睡了过去……
食乐依然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窒息般的惊惧中缓过来。
食乐拿着毯子,心中很是纠结,他看着榻上什么也没盖的陛下,最终还是放轻动作,一点点把毯子盖到了陛下的身上。
万幸,这次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食乐长长舒出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陛下,他又轻手轻脚地转身,退到了殿外。
食乐守在寝殿门边,不让任何人靠近打扰陛下休息。
……
昨日一场秋雨,今日虽然放晴,天气却多了几分寒凉。
江存度越发觉得两刻钟的懒觉不够用,去往勤政殿的路上,他开始考虑再增加一刻钟……
正如此想着,他望见前方一个身穿红色锦衣的公子正候在路旁。
红衣公子见到他,跪地行礼道:“臣沈拾之拜见陛下!”
看着眼前的人,江存度有些诧异,他道:“平身吧。”
沈拾之却没有起来,而是平静地陈述自己来此的目的:“臣愿代公主去北地和亲。”
沈拾之早已对身边的一切感到厌倦,或许此行去北地,能找到一些新的意义,最起码能还了那一伞之情。
江存度沉默看着沈拾之,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道:“你的心意朕已知晓,和亲之事,朕会重新考虑。”
说罢,江存度带着食乐,继续向勤政殿而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江存度想起昨天让食乐调查的事情,他问:“昨日铃玉殿有人出去过吗?”
食乐似是有些犹豫,但还是如实说道:“昨日公主身边的云藜曾出去过。”
“不过据说是听了公主的吩咐。”食乐很快又补充了一句。
“是这样吗……”江存度沉思着,难道只是巧合吗?
江存度望着眼前直通勤政殿的甬道,突然开口道:“食乐,你觉得让谁去更合适?”
食乐认真想了想,回道:“北地路途遥远,环境又不比京师皇城,公主身体单薄,恐难适应,所以,奴才觉得让沈世子去更稳妥些。”
勤政殿就在眼前,江存度没有再开口,一步踏入,今日的早朝正式开始了。
昨日,陛下接连见了梁太傅和淮国公,不出意外的话,僵持了五日的和亲之事,就要有结果了。
朝臣们十分有默契,没有人站出来奏事,大家都静待陛下发言,就连每日都与陛下“辩迟到”的梁太傅,今日也难得没有站出来。
江存度的视线在百官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淮国公身上。
第19章
在群臣屏息凝神的等待中, 江存度缓缓开口,说出了最终决定:“昨日朕与淮国公商议,得知淮国公之女大义为国, 愿意前往北地和亲。”
“朕甚感欣慰, 决定册封淮国公之女为艳阳公主,令艳阳公主择日前往北地,与达朗小王子和亲。”
江存度的话音落下,百官瞬间骚动了起来, 许多人都把视线投向了淮国公。
而淮国公立于百官首位,不动如山, 好似是默认了陛下所言,可他袖中紧握的双拳, 以及眼底闪过的惊诧,无不说明着, 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淮国公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他明明已经做了安排,为什么还是这个结果……
淮国公心中万般想法, 明面上却不漏分毫, 百官打量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便又把目光投向了梁太傅。
这时候, 梁太傅是不是该站出来了?
梁太傅心中确实有一些想法,不过并不是在想和亲之事,此时的梁太傅还在纠结信使难题,他在想这个难题有没有完美的第三个选项……
百官看完右边, 看左边,两位朝中大员都没有动静, 众人便忍不住开始“眉目传情”,用眼神交流了起来。
朝臣们没想到淮国公会献出女儿,有人觉得淮国公这是大义之举,解了当前的僵局;但也有人认为淮国公此举是走了兵部尚书的路,投靠了陛下。
不管众人如何猜测,这场让君臣僵持了数日的和亲事件,总算尘埃落定了。
大概是众人心中都装着事,今日的早朝没有再议其它事情,早早下了朝。
陛下离开后,百官边向外走,边讨论……
“不对啊!”一位与淮国公还算相熟的官员突然开口道,“淮国公府上还有女儿吗?”
此话一出,其余官员也反应了过来,同在朝中为官,为了巩固关系,官员之间通常会互相联姻,谁家儿女多大,是否婚配,大家心里基本上都有数。
淮国公家里只有一女,并且早已入宫成了先皇的妃子,除此之外,淮国公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了?
众人心中十分疑惑,有和淮国公关系不错的,直接出声询问道:“淮国公,你家中还有一女?”
淮国公本来一言不发地向外,被人点名询问,他被迫停了下来。
淮国公转身,看向疑惑的群臣,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谦和表情:“府上确实还有一女,只是小女自小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在老家祖宅养病。”
“原来是这样。”群臣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说起来国公府的世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吧?”有人顺着话题,提到了世子。
淮国公脸上的表情不变,他礼貌笑了两声,对众人一拱手道:“众位,府中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在下先行一步。”
众人想到即将和亲的艳阳公主,以为淮国公要去处理此事,都识趣地不再多言,只说着恭送的话:“淮国公慢走。”
淮国公先一步出了勤政殿,等看到候在殿外的沈拾之时,他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恍然,他的计划之所以会失败,恐怕与此时出现在这里的沈拾之有关。
淮国公动了动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一路沉默回了国公府,沈拾之跟在后面,也是一路无言。
父子两人先后进了国公府,来到国公府的正堂,淮国公在太师椅上落座,他看着立在堂中的沈拾之,手重重拍在了桌上:“你给我跪下!”
淮国公压抑了一路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比起计划失败,他更恼怒的是来自家人的背叛。
感受到来自父亲的怒火,沈拾之突然意识到,最初让他去和亲的,或许并不是父亲。
沈拾之怔愣了片刻,很快便又释然了,因为是不是都无所谓了,就算这次不是,不代表以后不会是,不代表以往不曾发生过……
就像当初,长姐不想进宫,却依然被送进了宫……
想到此,沈拾之自嘲笑了一下,他道:“我没错。”
淮国公气得手发抖,他指着沈拾之问:“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沈拾之一脸坦然之色:“做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
“你……”淮国公看着沈拾之与生母肖似的脸,后面的话突然堵在了喉咙。
柳兰嫣听到消息赶过来,看到对峙的父子二人,她走到淮国公身边,劝慰道:“老爷,您别动怒,有话好好同世子讲就是了。”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淮国公恨铁不成钢地道,“他……他居然主动要去和亲!”
柳兰嫣诧异看了沈拾之一眼,见淮国公动了真怒,她连忙安抚道:“老爷,事已至此,责罚世子也于事无补。”
顿了一下,她又道:“世子如此做也是出于孝心,不想老爷为难。”
淮国公哼了一声,道:“他要是有孝心,就不会总和我对着干了!”
淮国公的语气虽然还是很强硬,但心中的怒气却逐渐平息了下来,事情已经发生,冲动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不如冷静下来,思考应对之策。
想到此,淮国公瞪向沈拾之:“从今天开始,你给我留在府中,一步也不准离开!”
禁了沈拾之的足,淮国公叹了一声,又看向怀有身孕的柳兰嫣:“你也下去休息吧。”
柳兰嫣看出淮国公心中烦忧,本想再留下劝慰几句,不料门房在这时来报,鸿胪寺卿来访,说是要与国公爷商讨和亲之事。
鸿胪寺和礼部负责和亲之事,如今和亲人选换成了出身国公府的艳阳公主,此时鸿胪寺卿过来倒也合理。
有外客来访,柳兰嫣不再久留,顺势下去休息了。
进了国公府书房,鸿胪寺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此时的鸿胪寺卿也是一头雾水,从昨天陛下找淮国公谈话,到今日不过短短一天时间,他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淮国公怎么突然多了一个女儿,并且还要代替公主去和亲?
鸿胪寺卿不清楚这是意外,还是淮国公的计划,所以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时的淮国公已经冷静了下来,他看出鸿胪寺卿的疑惑,却并未做解释,只道:“计划需要调整,先给北边去信吧。”
……
艳阳公主既然已经被封为了公主,那便是真正的公主,只是此事关乎两国和亲,临时换人说出去不好听,朝臣们商讨过后,最终决定对外只说换了公主封号,并未宣扬改换人选之事。
艳阳公主和亲之事定下来后,朝堂上难得风平浪静了几日,直到礼部拿出此次和亲的嫁妆单子。
礼部侍郎呈上奏折后,又进行了简单的陈述:“依照陛下的意思,礼部众人商议过后,在礼单中加入了十万石粮食。”
江存度翻开手中奏折,看着列在最后的十万石粮食,他道:“不够,和户部协商一下,加到三十万石。”
“这……”礼部侍郎觉得有些夸张了,十万石已经相当不少了,和亲队伍中如果加入三十万石粮食,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还要以为是往北疆送军粮的呢。
“粮草运输不易,路途中总有损耗。”江存度却道,“且北地环境苦寒,总不能让艳阳公主去了北地饿肚子。”
礼部侍郎嘴角抽搐,心想陛下可能对粮食的多少没有概念,三十万石粮食,让艳阳公主一人吃,吃到下辈子也吃不完……
“此事就这么定了。”江存度不容置疑地说道,三十万石他还觉得少呢,如果不是怕引人怀疑,他想直接送一百万石过去。
之前因为和亲人选的事情,君臣对抗了好几日,这几日才刚缓和下来,百官也有些乏了,如今大堇的国库还算充足,陛下想多陪嫁一些粮食也不算坏事,最起码能彰显大堇的繁荣昌盛。
如此想着,百官也就默认了陛下的决定。
此事定下后,江存度不禁望向了北方,希望镇安王打劫和亲队伍的时候,对看到的粮草感到满意。
至于和亲队伍中的“艳阳公主”,公主不是重点,就希望镇安王不要太过惊喜吧……
随着嫁妆单子敲定,一份授官圣旨传到了淮国公府邸,江存度任命沈拾之为鸿胪寺少卿,让其作为和亲使者一同前往北疆。
拿到任命圣旨,沈拾之从禁足中解禁了出来。
解禁的第一时间,他便出了府。
离开国公府,沈拾之再次进了宫,这一次他是来还伞的。
有关和亲人选,江存度最终确定沈拾之,一是因为他看出江泠姝和亲是为了责任,以及不想牵连他人,并非是在完全自由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二是他看出沈拾之与淮国公不同,沈拾之有一份为他人的赤诚之心,所以他让沈拾之去和亲,去北疆提前结识镇安王等,希望沈拾之能摆脱原有的死亡结局。
做出这个最终决定后,江存度便告知了江泠姝真相,即将和亲的艳阳公主不是淮国公之女,而是淮国公世子沈拾之,而去和亲是沈拾之主动要求的。
江泠姝并不知那日御书房外遇到的人就是淮国公世子,对于沈拾之主动去和亲的事情,她心中有许多疑惑,所以当她听说沈世子求见,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考虑到公主的身份,沈拾之并没有直接见江泠姝,他先来静怡殿拜见了长姐沈昭兮,让沈昭兮帮忙向公主转达了想要见面的想法。
江泠姝带着云藜一起来到静怡殿,先见了先皇太妃沈昭兮。
沈昭兮平日清冷惯了,只简单与江泠姝寒暄了两句,便遣退了下人,把空间留给了江泠姝和沈拾之。
当见到红衣公子出场的时候,江泠姝忍不住惊讶道:“是你……”
沈拾之躬身一揖道:“参见公主。”
“沈世子不必多礼。”江泠姝连忙回道。
沈拾之拿出那日江泠姝所赠的伞,双手奉上道:“多谢公主出手赠伞,沈某一直铭记在心,今日求见多有冒昧,还请公主见谅。”
“沈世子言重了。”江泠姝看着沈拾之手中的伞,想到沈拾之主动要求和亲的事情,她又道,“应是我感谢沈世子才对。”
沈拾之却一笑道:“我原本就想离开,去北地对我来说也算是一个逃离的机会,所以公主不必谢我,倒是公主的伞,确实为在下遮蔽了风雨。”
沈拾之神情坦荡,没有丝毫勉强之色,江泠姝相信了他的话,转头看向身边的云藜。
云藜上前,接过了沈拾之手中的伞。
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沈拾之准备告辞离开,可当他注意到云藜的时候,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
“这位姑娘,我可曾见过你?”沈拾之总觉得云藜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云藜低着头,并未看沈拾之,她只道:“沈世子应当是认错了,奴婢一直在公主身边,不曾出过宫。”
听到这个回答,沈拾之也不再纠结,伞已经归还,他便拜别了公主。
……
秋日总是很短暂,北边的风一来,天气很快就转为了严寒,
不知何时起,外面都开始结霜了。
天气一冷,起床困难户江存度,起床越发困难了,他无视梁太傅的激愤之词,硬生生把早朝时间往后延迟了四刻钟,也就是半个时辰。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朝中的大事,除了筹备和亲,就是江存度与梁太傅“辩迟到”了。
江存度一再迟到的行为,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了,除了梁太傅,也有不少官员日日上奏折说早朝的事情。
江存度对此的态度一贯是:你们说得都对,朕也在努力了,奈何天寒地冻,朕的头疾又严重了……
朝臣们常常对此憋闷不已,要说陛下抵死不承认错误,他们大不了可以死谏,可关键是他们每次谈及此事,陛下都会虚心地说会改、会努力,结果转天就是头疾又严重了,朕很无奈,也很无辜……
除此之外,江存度登基已经有不少时日了,开始有官员提到后宫之事。
意思无非是后宫无主,建议江存度选秀扩充后宫。
江存度每天的睡觉时间都不够用,哪有时间应付后宫之事?
也许是因为在早朝之事上吃了亏,百官在后宫之事上占住理后,开始紧抓不放,催婚程度比之现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大堇海晏河清,时和岁丰,陛下又正值壮室之年,选秀纳妃,充盈后宫,正是眼下当务之急,望陛下重而视之!”礼部侍郎站出来奏道。
“臣附议!”户部尚书紧跟着站了出来,“陛下自登基以来,后宫一直空设,正所谓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为了稳定人心,巩固江山,陛下也应当早做打算啊!”
“臣也附议!”吏部侍郎也站了出来,“时下大堇千里同风,四海升平,陛下应广纳佳丽,延绵皇嗣,以稳社稷!”
几名官员一开口,便直接上高度,把选秀纳妃之事和江山社稷绑定在了一起。
江存度看着下方出列的官员,他难得没有反驳,而是笑吟吟地开口道:“众卿说得有理。”
得到陛下的赞许,出列的几位官员神情也难得放松。
通过之前的早朝时间,还有和亲事件,百官已经深刻意识到了,想要说服陛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朝中百官大多都支持选秀纳妃之事,此时听到陛下认同,不禁都显露了欣慰的神色。
作为天子眼前的近臣,如果不能彰显自己的职责与作用,是要被外人诟病的,眼下他们总算劝陛下做了一件正确的事,百官欣慰地同时,心里也油然而生了一种微妙的成就感。
而御台之上,江存度放松身体,向后倚靠在了龙椅上,他懒懒散散地开口道:“朕听闻,前朝的征平帝后宫有佳丽三千之数,那征平帝日日芙蓉帐暖度春宵,歇在后宫不早朝,此时听诸卿谈起后宫之事,朕甚向往之啊!”
听到这番话,百官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那征平帝是前朝的最后一位皇帝,正是因为独宠后宫美人,罢朝不理朝政,最终导致整个朝廷上下一片混乱,以致民不聊生,天下大乱……
“陛下……”最先站出来的礼部侍郎忍不住开口,然而却被江存度打断了。
“程侍郎,你和赵侍郎等刚才所奏之事,朕准了。”江存度看着出列的三人,又道,“三位卿家方才也说了,我大堇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繁盛是远胜前朝的,既如此,朕的后宫佳丽,怎么也不应少于征平帝的三千之数。”
说到这里,江存度的视线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吏部侍郎身上:“赵侍郎,从即日起,你统计一下朝中诸卿家中未婚嫁的女儿,看看可够三千之数。”
吏部侍郎:“???”
江存度略停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不够的话,各地州郡县官家未婚嫁之女也统计在内,登记成册之后,给朕递交上来,三千之数,只可多,不可少。”
江存度的态度很明确,劝他充盈后宫,好啊,那他的后宫怎么也不能比前朝的末代皇帝还差吧?
吏部侍郎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如果真的按照陛下所说做了,那他,以及今日劝陛下充盈后宫的几位官员,估计都要成千古罪人了!
“陛下……”吏部侍郎听不下去了,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又被江存度打断了。
“赵侍郎无需多言,众卿的心意,朕已经明白了。”江存度慵懒地倚在龙椅上,语气颇为遗憾,“之前是朕忽略了后宫之事,日后朕定会把先前错失的部分,全部弥补回来。”
吏部侍郎:“……”
梁太傅抬眼瞥到江存度懒洋洋没正形的模样,再也忍不住,站了出来:“陛下,古人云,君子当立如马,坐如山,陛下何故身形不正,歪在龙椅上?”
梁太傅面色肃然,先是指出江存度的坐姿问题,随即话锋一转,开始针对后宫之事发言:“另,后宫之事不可……”
“太傅,”江存度不等梁太傅说完,便接过了话,他道,“方才赵侍郎几人所言甚得朕心,朕心欢喜,是以才忘乎所以。”
“今日难得是个好日子,太傅就不要过于拘泥礼节了。”
“至于后宫之事,太傅也常劝朕从谏如流,朕今日便听从众卿的意见,他日朕的后宫充盈,佳丽无数,都是众卿的功劳啊!”
江存度话语不停,他瞥向傻在原地的吏部侍郎,嘴角轻扬,又道:“赵侍郎,朕的三千佳丽就交于你了!”
说罢,江存度又扫向殿中同样懵掉的百官,不等百官反应过来,他直接起身,结束了今日的早朝:“无事就退朝吧。”
留下一句退朝,江存度转身便离开了勤政殿,速度快得好像生怕百官会反悔一样……
而留下的百官是彻底傻了眼,甚至有人用幽怨的目光看着最开始提出选秀之事的三名官员。
眼下后宫无人,陛下的早朝,就已经一迟再迟了,等到后宫进了人,还是三千之数,陛下恐怕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什么叫“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吏部侍郎三人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再说了,劝陛下选秀纳妃,不是大家达成的共识吗?
怎么这会儿,只埋怨他们三个?
“这可如何是好啊!”有官员不禁哀叹了一声。
前朝灭亡不过数十年,如今他们的陛下却要步前朝君王的后尘,而他们这些臣子都是间接的怂恿者,他日被载入史书,今日在场的每一位,恐怕都要跟着遗臭万年了。
“不然再劝劝陛下?”有人想办法道。
听到这句,众人都沉默了,之前和亲人选之事,他们也劝过陛下,可结果呢,陛下让他们在御书房外办公,就是不听劝……
这一次难道要让他们集体撞柱,以示清白吗?
“不然先拖上一拖,眼下和亲日期就要到了,各部应该把重点放在和亲之事上。”户部尚书出主意道。
“我看可行,陛下又没限定日期,三千佳丽登记起来,怎么也得一年半载。”户部侍郎应和道,“赵侍郎大可以拖上数载,陛下的心思说不定就淡了……”
听到这话,吏部赵侍郎满脸愁苦:“陛下如果怪罪下来怎么办?”
“那就换个吏部侍郎接着拖……”刑部侍郎接了一句。
百官赞同点头,死道友不死贫道,牺牲几个吏部侍郎,能让陛下淡忘三千佳丽,也是值了。
道友·吏部侍郎:人言否?
……
另一边,江存度出了勤政殿,发现今日的食乐出奇安静,他瞥过去,就见食乐一脸凝重,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怎么了?”江存度开口询问。
食乐正在心中数着皇宫内的各处宫殿,听到江存度询问,他下意识说道:“陛下,不够啊!”
“什么不够?”江存度越发疑惑了。
“宫殿不够。”食乐忧心道,“三千位娘娘要是住进来,宫殿怕是不够分配……”
江存度愣了一下,不禁朗笑出声。
“陛下?”食乐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宫殿不够,陛下为什么笑了。
“宫殿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江存度脸上带着笑意,他道,“今日之后,朝中百官不会再主动提起后宫之事了。”
“啊?”食乐呆呆地望着陛下。
“朕只是不想听他们一直喋喋不休。”江存度说道。
搬出三千佳丽,可以让百官闭嘴。
只是,事情既然已经提了出来,想要轻松收场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日后,他得多催催进度,让百官体验一下被反向催婚的恐怖。
第20章
“陛下, 和亲的日子要到了。”早朝结束,回到御书房后,食乐说起了和亲之事, “宫里最近多了一些传言。”
食乐在宫中没有什么背景, 跟江存度之前,时常被人欺压,可自从来到江存度身边,一切就都变了。
一些想要打探陛下之事的人, 会给食乐塞好处,还有一些像食乐一样受人欺压的内侍宫人, 会来向食乐投诚。
食乐推己及人,对宫中那些遭人欺压的内侍宫人多行照拂, 时日久了,食乐便多了一批追随者, 这些追随者分布在宫中各处, 虽说做不了什么大事,但却是不错的消息来源。
宫内甚至宫外, 发生了什么大事小事, 都能很快传到食乐耳中。
而食乐又总会在第一时间向江存度汇报。
“什么传言?”江存度开口问道。
“传言说淮国公之女明德惟馨,为边疆安稳,甘愿远赴北地去和亲。”食乐顿了一下, 又道,“还说只有淮国公这样高风亮节的贤德之人,才能教养出如此深明大义的子女。”
和亲之事既然无法改变,那便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 再博一波好名声吗?
看透传言背后的真相,江存度笑了笑, 只道:“朕知道了,淮国公确实是个人才。”
食乐总觉得陛下这句夸赞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想不通其中关键,食乐干脆放下了,反正他只需要按照陛下的吩咐办事即可,陛下总不会出错的。
眼见江存度拿起了奏折,食乐便安静地退到了外殿。
内殿只剩下江存度一人批着奏折。
近期的奏折没什么大事,除了一些有关和亲流程的事,需要他首肯以外,剩下便是劝他勤政,按时早朝的。
有关和亲的奏折,江存度仔细看过后,用朱笔批红回复了,剩下劝他按时早朝的,他拿起旁边的“阅”字印章,盖章了事。
除此之外,江存度还发现有几本奏折是劝他选秀纳妃的,应该是今天早朝之前递上来的折子。
江存度笑了,全部用朱笔批红,回复说他定会好好听取群臣的建议,让后宫充盈,不再空设。
把批复完的奏折放到一边,江存度又拿起了一本,这次他才看了一个开头,便忍不住挑眉。
这本奏折是都察院,一个名叫孟哲的小御史递交的。
这位孟御史在奏折中谈及,他对比了近期的几份奏折,发现陛下批红的“阅”字,笔迹竟然分毫不差,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因此询问陛下是否用印章代替了批红?
言语中颇有指责陛下偷懒的意思……
江存度看着手中的印章,他觉得自己这明明是提高工作效率,怎么能是偷懒呢?
江存度略思考了一下,放下手中印章,拿起了一旁的朱笔,在这位孟御史的奏折上批红道:
「孟御史的观察很仔细,但没有用在正途,与其把心思浪费在朕身上,不如多思多想,如何把自己的才能用来安邦利民。」
批复完,江存度合上奏折,随手放到了一边。
江存度又拿起新的一本,还没有翻开,食乐突然从外面进来通传道:“陛下,兵部的尚书大人求见。”
江存度手中动作一顿,放下奏折,开口道:“请进来吧。”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这次兵部尚书总算没有一进门,就哭嚎着掏手帕了。
规矩地行礼问安过后,兵部尚书神神秘秘地道:“陛下,臣有秘事要奏。”
说完,兵部尚书的眼睛瞟向了食乐。
江存度也看向食乐,他道:“食乐,你去外殿守着。”
“是。”食乐领命退下。
御书房内殿只剩下君臣二人,江存度开口道:“说吧,有什么事?”
“陛下,吏部侍郎等人决定阳奉阴违,拖着陛下的三千佳丽之事不办。”兵部尚书打小报告道。
江存度还以为兵部尚书有什么大事要禀告,没想到是早朝上所议的后宫之事。
对于百官的反应,江存度一点也不意外,如果他显露真实意图,明确地拒绝选秀,那么百官一定会一劝再劝,最后只会令他不堪其扰。
可如果他反其道而行,对此表现出浓烈的兴趣,甚至想要效仿前朝的亡国君时,两相对比之下,百官们便会发现,维持现状让后宫空置,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这就是百官想让他开窗,他却发现了拆屋子的乐趣,百官为了保住屋子,便不敢再提开窗之事。
兵部尚书汇报完,本以为陛下会震怒,为此他提前在袖子里藏了生姜手帕,他都想好了,如果陛下动怒,他先掏出帕子催泪,然后再趁机表一波忠心,告诉陛下,他和那群阳奉阴违的官员可是不一样的!
可他等了半天,发现陛下淡定得毫无反应,他的表演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兵部尚书猜不透陛下的心思,只小心地试探道:“陛下,此事要如何处理?”
“齐尚书,你家中次子如今可有差事?”江存度却谈起了另外的事。
兵部尚书有些跟不上陛下的思路,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回道:“回禀陛下,还未有差事。”
之前江存度要往北疆派监军,原本指定的就是齐尚书家中的次子齐铭,可是半路被齐锐顶替了,所以齐铭至今还赋闲在家。
“既如此,让他进吏部历练吧。”江存度说道。
“陛下的意思是?”兵部尚书下意识询问道。
江存度看向兵部尚书,只道:“吏部的人员该调动一下了。”
听到这句,再联系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情,兵部尚书首先想到的是,陛下要动吏部侍郎了。
今日早朝,三名官员陈奏后宫之事,吏部侍郎明明是最后站出来的,可陛下却偏偏指派了吏部侍郎负责三千佳丽之事,现在看来,陛下应是早有谋划。
如此也能解释,陛下得知百官阳奉阴违,为何还能如此淡定了,因为陛下根本就没想要这三千佳丽,这三千佳丽就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惩戒官员的由头……
这个差事落到谁头上,谁就要倒霉……
原本选秀之事是百官提出来的,可陛下一句话直接上升到了三千佳丽,转瞬之间反客为主,并以此事来挟制百官,如此手段让兵部尚书叹服不已。
陛下虽然年轻,可才智心计却远胜常人,某些官员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想到这里,兵部尚书又产生了新的疑惑,这吏部侍郎,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淮国公的得力副手。
淮国公不仅是当朝国公,还身兼吏部尚书之职,除此之外,六部中的工部尚书是淮国公提拔的门生,对淮国公很是忠心,可以说吏部和工部,都在淮国公的掌控之中。
尤其是吏部,掌管着官员的任免、考核等事,稳居六部之首,而淮国公作为吏部尚书,为人又谦和有礼,朝中有多半的官员都和淮国公私交不错。
淮国公一派在朝中可谓是树大根深、枝繁叶茂,而淮国公本人的威望,也丝毫不弱于当朝大儒梁太傅。
之前的和亲之事,淮国公献女为陛下解忧,兵部尚书还以为淮国公也暗中投靠了陛下,他原本还有结交之意,现在看来,事实好像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兵部尚书看不清陛下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站队,不管在什么时候,跟着陛下总是会有肉吃的。
就比如这次,陛下暗示他让家中次子提前进吏部历练,那么日后吏部侍郎如果下台,接替的人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思及此,兵部尚书开口向陛下表忠心道:“陛下英明神武,才智无双,臣对陛下的敬仰,就如有那滔滔大河,延绵不绝啊!”
说到这里,兵部尚书的生姜手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掏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再开口时,兵部尚书已然热泪盈眶:“大堇有陛下,是臣之幸,也是朝中百官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幸啊!”
江存度:“……”
江存度盯着兵部尚书手中那条散发着生姜气味的手帕,他道:“齐尚书要是没有其它事,就退下吧。”
“是,那臣就先告退了。”兵部尚书的表演可谓是收放自如,帕子一收,眼泪就止住了。
兵部尚书离开后,江存度抬手按了按眉心。
淮国公是男主镇安王的对手,他一点也不想增加自己的工作负担,可如果有碍眼的枝杈伸到他眼前,他不介意顺手修剪掉。
江存度饮了一杯茶提神,正当他准备继续批阅奏折的时候,食乐又进来通传说明空公主江泠姝求见。
江泠姝此次前来,是想求一个恩典,和亲的日子要到了,江泠姝想出宫去送行。
不管沈拾之和亲是出于何种目的,都是帮了她,所以江泠姝想要亲自去送行。
对此,江存度觉得并无不可,他让禁军统领梁青墨带着几名禁军随行保护,便准了江泠姝出宫的请求。
嘉正元年,冬月初一,宜嫁娶。
和亲队伍从大堇京城出发,行至京郊长亭整顿队伍,一辆由禁军护送的马车远远驶来,停在了和亲队伍前。
一个戴着帷帽的轻倩身影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名拿着伞的侍女,主仆二人来到和亲公主所在的车马前。
梁青墨跟在后面,拿出禁军腰牌,遣退闲杂人等后,他自己也带着手下,退到了数步之外。
车马上,红色喜轿的轿帘被掀开,里面是熟悉的红色身影,只是与前两次相见相比,今次红衣身影头上多了一块红色喜帕。
江泠姝头上戴的是白色帷帽,两人虽隔着两层相见,交谈的语气,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熟稔。
“我听说北地多风雪,这把伞赠予沈世子,望沈世子此行顺利,无风雪侵扰。”江泠姝从云藜手中接过伞,递给轿子里的红衣身影。
沈拾之伸手接过:“如此便多谢公主了。”
“沈世子不必言谢。”江泠姝望向京郊之外的荒野,她道,“沈世子令我免去流离之苦,岂是这一伞能报还的?”
沈拾之垂眸,从喜帕的缝隙看着手中的伞,他忽地开口道:“公主既挂怀,沈某有一事相求。”
江泠姝帷帽后的眼睛一亮,她道:“沈世子但说无妨。”
“沈某在京城有一故人,此次沈某离开,这位故人恐生存多艰。”沈拾之停顿了一下,又道,“公主如若得闲,不知可否帮忙照拂一二?”
……
短暂的休整过后,和亲队伍正式向北地出发了。
江泠姝也乘坐来时的马车,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回京城。
这还是江泠姝第一次出宫,对于京城内的一切,她都感到很好奇。
云藜也好奇地透过马车帘子观察街道上的景致,她出言询问道:“公主,咱们直接回宫吗?”
江泠姝想到沈拾之所托,她道:“咱们先去一趟锦绣坊。”
云藜愣了一下,点头应是,随后掀开马车帘子,对着外面驾车的内侍吩咐了一句。
京城繁华,街道纵横交错,江泠姝乘坐的马车,一路穿过最繁华的闹市中心,最终停在了闹市边缘的一家铺子面前。
江泠姝从马车上下来,她抬头向上望去,一眼便望见了字迹娟秀的锦绣坊牌匾。
江泠姝驻足了片刻,这才带着云藜走进眼前的铺子。
随行的梁青墨向铺子内望了一眼,发现是一家出售成衣和首饰的铺子,他让手下等在外面,自己一人跟了进去。
锦绣坊的掌柜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见到一主二仆奇怪的三名客人,她稍愣了一下,随后行礼道:“民女琼颜拜见公主殿下。”
昳芳院已有新的花魁出现,这锦绣坊的掌柜便是已经赎身的琼颜。
江泠姝很是惊讶,她没想到眼前人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琼颜姑娘不必多礼,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江泠姝好奇地询问道。
琼颜的目光扫过锦绣坊内的成衣,最后看着江泠姝身上的衣服道:“我对衣料有些了解,公主身上这身衣服的料子,不是寻常能见到的。”
说完,琼颜又扫了一眼江泠姝身后身穿甲胄的梁青墨,她以前在昳芳院见过不少人,其中不乏达官显贵,梁青墨这身甲胄与京中一般兵卫不同,想来应该是宫中的禁军。
穿着不简单,又有禁军护送,还是一名女子,琼颜能想到的,只有宫中的公主了。
“原来是这样。”江泠姝恍然地点点头,目光不自觉被锦绣坊内的成衣吸引。
琼颜不知公主为何突然来访,她心中带着疑惑,出言询问道:“铺中简陋,不知公主缘何来此?”
江泠姝看向琼颜,如实相告道:“我是受人所托。”
琼颜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她道:“琼颜身份卑贱,何德何能有幸得到公主与世子的照拂。”
“琼颜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能开起此间铺子,已非常人能比。”江泠姝说得是真心话,她已从沈拾之口中得知琼颜的身份。
以前她一直生活在宫中,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如今见了琼颜这般落入风尘,依然能自立自强的女子,她心中只觉敬佩。
听出江泠姝语中真意,琼颜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她注意到江泠姝似乎对铺子里的成衣感兴趣,便上前一步,主动介绍了起来。
江泠姝初次出来,对什么都感兴趣,听琼颜说起民间的衣服款式,她觉得很新奇,时不时还会主动询问一两句。
等琼颜谈到近期京中流行的衣着打扮,云藜也忍不住加入了进来……
三名女子聊得兴起,一旁的梁青墨尴尬地杵在那里,只盯着柜台内的首饰看。
等江泠姝从锦绣坊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上了马车,江泠姝还有些不舍,她看着手中出宫的令牌,不禁开口道:“也不知下次还能不能出来……”
云藜也看向那块出宫令牌,她道:“公主如果开口的话,陛下应该会应允。”
经过这次的和亲事件,云藜已经对陛下彻底改观,陛下对公主的宽容厚爱,在一般人家都是少见的。
马车外,梁青墨对着四名随行的禁军手下交代了两句,便转身折回了刚刚离开的锦绣坊。
见到梁青墨去而复返,琼颜还以为是公主遗忘了什么东西,不想梁青墨走到摆放首饰的柜台前,指着柜台里的一支乌鸢花簪说道:“这个多少银子?”
琼颜诧异,看了一眼神情紧绷的梁青墨,十分通情达理没有多问什么,只报了价格。
梁青墨掏出银子,收了簪子,全程板着脸,只最后离开时说了一句:“谢谢。”
再次从锦绣坊出来,梁青墨很快追上前面的马车,平安护送公主回了宫。
回宫后,江泠姝先来御书房,交还出宫的令牌。
江存度看着江泠姝手中的令牌,并没有收回来,他道:“这牌子你拿着吧。”
江存度估算了一下江泠姝出宫的时间,便知道她除了去送行,应该还在城内逗留了一些时间。
江存度拥有现代人思维,他并不认为女子就该足不出户,既然江泠姝对皇宫外面的事情感兴趣,多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
听到可以留下出宫令牌,江泠姝立刻欢喜道:“多谢父皇!”
看着江泠姝的模样,江存度沉默了一瞬,又补充了一句:“课业别落下了。”
之前,经过食乐的提醒,江存度从翰林院给公主和皇子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傅。
然而老师傅却说不能同时教公主和皇子,按照老师傅的说法,公主应该学《女则》和《女诫》等,和皇子所学不同。
江存度觉得老师傅一把年纪还要上班,着实辛苦,所以格外开恩让老师傅告老还乡了,换了一个能公主皇子一同教学的新师傅。
如今,公主和皇子每天都要上课,江泠姝年长,再加上之前曾习过字,所以进度更快一些。
学习之余,去外面走走也没什么不好,可如果完全被外面的世界吸引了注意力,荒废了学业,那就得不偿失了。
听出江存度的督促之意,江泠姝立刻端正态度道:“是,儿臣知道了。”
……
另一边,静怡殿。
沈昭兮正在桌案前抄写佛经静心养性,从小便跟在她身边的侍女琅翠从殿外进来,递上了一个锦盒。
沈昭兮看过去,疑惑询问道:“这是什么?”
琅翠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支精致玲珑的乌鸢花簪……
看到这支乌鸢花簪,沈昭兮不禁有些出神,手中毛笔墨汁滴落,她都没有察觉。
桌案上字迹规整的佛经被大片墨汁浸染,瞬间乱成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沈昭兮最终还是收回了视线,她道:“还回去吧。”
琅翠合上锦盒,却道:“梁统领已经离开了。”
“……”
自从和亲队伍离开,京城连续阴了几日,灰蒙蒙的天色笼罩着,总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这几日的朝堂上也分外安静,和亲之事了结,大家的心情难得松弛,只有梁太傅,每日雷打不动地就早朝迟到的问题与江存度辩论。
梁太傅:“陛下,君子当信以立身……”
江存度:“太傅说得是。”
梁太傅:“可陛下日日言改,日日迟……”
江存度:“太傅说得对。”
梁太傅:“近日朝中官员多有迟到者,多因陛下立身不正,以致朝纲不正!”
江存度:“朕已经罚他们当日俸禄了。”
梁太傅想到近期有越来越多的官员迟到,他的语气变得愈发激愤:“陛下应以身作则正朝纲,如此才是正道!”
江存度依旧心平气和:“朕已经在改了。”
他的“点卯”改“点巳”计划,一直都在进行中啊!
梁太傅横眉怒目,最后问:“既如此,陛下明日能按时早朝否?”
江存度瞥了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色,不是很确定地道:“朕会努力,但还是要看天意。”
梁太傅:“……”
朝臣们想着这几日的天色,心想看天意的话,陛下恐怕又要往后推迟了……
今年冷得比往年早一些,这几日一直阴天,想来是要下雪了。
之前几次,陛下往后推迟早朝时间,都是用天气不好,头疾严重做借口。
看天意,如果明日下雪,陛下怕不是要再往后延迟两刻钟……
今日的早朝,在百官摇头叹息声中结束了。
江存度来到御书房,完成每日的日常工作——批奏折。
近期的奏折并不是很多,主要是少了一些劝他按时早朝的折子,百官发现根本就劝不动后,许多人也就放弃了,如今还坚持每日上折子的也只有梁太傅了。
江存度翻到梁太傅的奏折,熟练地在上面批红道:「太傅所言甚是,朕定会勉力而为。」
把梁太傅的折子放到一边后,江存度又处理了一些琐事。
最近朝中没有什么大事,需要特别关注的也只有北疆那边。
两日前,江存度曾收到一封来自齐锐的奏折,齐锐说他发现镇安王和一众将领似乎有异动。
有异动是正常的,毕竟和亲队伍已经出发,接下来便是镇安王和一众心腹假扮山匪打劫和亲队伍了……
江存度还在考虑怎么委婉地回复,让齐锐不用理会此事,没想到今日又收到了一封来自齐锐的奏折。
这次的奏折,齐锐更正了上一封奏折的内容,齐锐说镇安王和一众将领都很安分,之前是他误会了……
江存度看着这份最新的奏折,齐锐的言辞如此前后不一,只能是两种情况。
一是,他派去的监军已经被镇安王等控制了起来,这封奏折并非出自齐锐本意。
二是,他派去的监军已经成功混入镇安王的队伍,决定一起参与打劫行动。
不管是哪种情况,应该都不用他再回复了。
江存度放下奏折,看向北边,希望镇安王能打劫愉快,得到粮草后能尽快推动剧情,让他早日从这累人的皇位上退休……
冬日天黑得早,江存度完成一天的工作,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宫中各处已经掌灯。
江存度抬头望天,天上的云层很厚,整个天都黑压压的,几乎看不到星星。
已经阴沉了好几日,这雪应该是快来了。
如此想着,江存度对着食乐道:“如果下雪的话,即时告诉朕。”
“是,奴才晓得了。”食乐应声道。
是夜,江存度换了寝衣,准备入睡,食乐匆匆来报:“陛下,下雪了!”
听闻这句,江存度散着头发,趿着鞋就来到了窗边……
打开窗,外面鹅毛大的雪正纷纷扬扬地飘落……
江存度伸出手,沁凉地雪花落在掌心,他忽地笑了。
食乐望着陛下,上次他见到陛下这么笑,还是遇到多舌的时候。
“陛下,明早要再晚一刻钟吗?”食乐开口问道,他日日跟在陛下身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陛下有多辛苦。
有好几次,他都见到陛下伏在御书房的御案上睡着了。
朝中大小事务都压在陛下一人身上,陛下日理万机,朝中众臣不但不体谅,还总给陛下找事,食乐觉得,就应该让那些奸臣再多等一刻钟。
“不。”江存度的嘴角依然噙着笑意,他道,“明早寅时叫朕,朕要准时早朝。”
“啊?”食乐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确认道,“陛下明日要准时早朝?”
“对,准时。”江存度肯定道。
他铺垫了那么久,放任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想要的“东风”。
明早,他就要改了这延续了千年的封建点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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