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81章


    玄州城城墙一片死寂。


    孙平生透过缝隙去看城中情况, 发现只有部分老百姓听到声音一脸迷茫的走了出来,反观那些原本一队又一队巡逻的士兵全然不见了踪影。


    他眯起眸,反手给后方众人打了个‘等待’的战术手势。


    同一时间,伴随着通州军的叫阵, 城墙上忽地燃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火把, 身披与玄州军完全不同黑色铠甲的人站满了整个城墙。


    站在城墙最中间的人大笑着喊道:“安连杰!黄毛小儿!看看这是谁!”


    边喊, 那人边将手中火把往自己身前人脸上怼去。


    披头散发的钱孙兵被人五花大绑,身边燃着三个火把,将他的脸照得比白日还清楚。


    钱孙兵眼睛紧闭,口中被布塞满了,他满脸屈辱的立在那里。


    城下, 安连杰缓缓直起身, 喊道:“你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我是你爷爷!戴有为!”


    戴有为, 贼军首领。


    安连杰毫不犹豫地举起弓箭,拉弓搭箭,瞄准戴有为。


    戴有为丝毫不惧,冷笑道:“你们主将已在我手,看看是我死得快, 还是他死得快。”


    说完, 他用力推紧闭着眼的钱孙兵。


    安连杰眸光未动,依旧瞄准着戴有为。


    但就像戴有为丝毫不惧般, 他这箭确实射不出去。


    哪怕种种迹象都令人唾弃钱孙兵, 甚至可能是钱孙兵主动投敌, 但他们没有证据, 冒然射杀钱孙兵必将动摇军心。


    玄州副将张瀚鹰打马上前, 大吼道:“戴有为,我天沈数万将士以列阵待战, 你若束手就擒尚可留你一条生路,若执迷不悟,我军便直接攻城!”


    戴有为嘿嘿一笑,拍拍手,又是五人被五花大绑地从后方压上来。


    他喊道:“你们攻城,我便屠城!这城中二十万百姓,等你们杀进来,爷爷我也屠了不少!来,这五人你们不清楚我便给你们介绍介绍。”


    说着他直接拽住一人的头发,把他拽到钱孙兵旁边。


    那人被拽得哀嚎不已,听着像是个老人家。


    城内伺机而动的凌浩风猛地攥紧拳。


    张草木:“是谁?”


    凌浩风:“州令父亲!”


    关益骂道:“拿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做盾,不如和他拼个两败俱伤。”


    凌浩风面色肃然:“老季应该已经混进人群了,走吧,散开撒油,沿着墙根撒,我去水边缝隙看有没有来人。”


    “若安副将攻城或老季在城墙上动手,我会立刻射出火弓箭,你们跟上。关益往左射,草木往右射,目标覆盖前三箭火力覆盖一半城墙。”


    “是。”


    三人立刻散开,往刚刚测过的地方跑去。


    凌浩风顺利接应到孙平生及潜入的百人。


    听到他们要火烧城墙,大家干脆就在水里待着,待会儿起火了直接冲上去反而有优势。


    和张草木交代完,凌浩风扭头冲向城墙对面的酒楼,那边视野正好,可以将西面城墙尽收眼底。


    城墙上的戴有为已经将第一批带上来的人质介绍完毕,多是城中颇有名望的富商乡绅。


    凌浩风眯起眸,顺着一路压制人质的贼军往下寻,果不其然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刚刚他回家时只匆匆和大哥见了面,也叮嘱大哥不要将他回来的消息说出去,现在自己父母被如畜生般紧紧捆住压在板车上,一股怒气猛地冲进凌浩风脑中。


    他狠狠攥拳,摩挲着弓箭的手


    极怒当头,凌浩风反而更加冷静。


    他立于高处,双眼似鹰冷冷地打量下方铸人,一双眼似是能将整个城墙景象收入眸中。


    他看不到沈无霁的身影,也看不到城外大军冲到哪,只能凭借城墙上人的骚动和大军行动的声响判断方位。


    城墙上。


    沈无霁已经混在人群中到了城墙下楼梯口的位置,这里不惹人注意,外面大军当前,也没有多事的人一一查探旁边待战队列的人。


    他往后看,能看清楚戴有为和钱孙兵手上的小动作。


    往前看,能看到下方大军的动向。


    往侧看,能看到城内百姓惊慌失措逃跑但被贼军一一拦住压下的景象。


    现在戴有为拿百姓做靶,要求大军退后驻扎,不得入城。


    安连杰和玄州副将都不退,大军当前,逼着戴有为弃城投降。


    两方在博弈。


    若通州军退,那玄州城将尽数归于戴有为,下次再想攻城便是鱼死网破的代价,且下次来,被用作人质的百姓将不知几何。


    若戴有为敢先对百姓动手,那通州军也将毫无顾忌,驾驭铁骑冲破这玄州城门。


    现在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沈无霁微微眯眸,他盯住被当做挡箭牌的钱孙兵好久了。


    这人手可没像外人看到的那般被紧紧困起。


    他的手臂完全可以自由活动,只是自己将双手背在身后做出被压制的假象。


    戴有为以钱孙兵做人质,无非是想影响玄州万人军的士气,令他们投鼠忌器。


    沈无霁缓缓交换握住长/枪的手臂。


    双方大军对峙,大家屏住呼吸,大战似是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道轻微得与叶子落水般的‘咔哒’声悄无声息响起。


    下一瞬,黑色利箭从城楼口黑暗处射向被‘死死捆住’的钱孙兵。


    “刷——”


    利箭穿透风声。


    钱孙兵猛地睁眼,条件反射往后仰,粗壮的身体压住了正紧张对峙的戴有为。


    戴有为心脏快从胸口中跳出来,大骂道:“你他娘——”


    骂到一半,他瞪大眼看着那道利箭从钱孙兵额头前划过去,在他黝黑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脱离轨道的利箭完成使命,在城墙上蹦跶两下,落入护城河。


    城外,安连杰眸光陡然锐利,手中弓箭瞬间瞄准被压住身体的的戴有为,弓箭离弦。


    他大吼一声:“给我杀!”


    “杀——!”


    “刷————”


    弓箭伴随铿锵铁蹄声射向城墙上惊愕的两人。


    钱孙兵瞪大眼,瞬间翻身躲开。


    戴有为躲避不急,直接被弓箭穿透肩膀。


    他痛呼一声,伸手忍痛掰掉拔不出来的箭尾,大吼道:“给我放——”


    还没吼完,忽然有数道弓箭自城中射来。


    滔天火光如流星般划过戴有为的眼睛,精准落到两侧城墙。


    旁边的士兵惊恐地喊:“火弓箭!火弓箭!城内有人设防!”


    戴有为强撑着爬起来,低头看城内,就见熊熊大火已经沿着几处墙根大口的往上吞噬,烧得众人眼中只有滔天火光。


    戴有为瞪大眼,还不待他细想这火是怎么燃起来的,就见那明明只在几处燃烧的火焰转眼便燃遍了大半城墙。


    再往下看,有数道明显不是自己人的影子在城根泼洒东西,然后一路往城墙口跑去。


    “快!拦住他们!”戴有为拍着城墙指那些黑影破口大骂。


    他撑起身子一边指挥慌忙逃窜的人抓人质,一边也开始弯弓搭箭。


    但不等他站起来,黑色利箭已经冷不丁地接连而至,利箭如鬼魅般穿透一个又一个企图伤害人质的贼军。


    贼军躺了一地,死不瞑目。


    戴有为和钱孙兵连忙闪躲,一人拿着一把剑冲向利箭射出的阴影处。


    “铿锵——”


    长剑出鞘。


    沈无霁带着抬手击杀延边的贼军,染血剑刃冲向戴有为和钱孙兵。


    城墙狭小,周边贼兵急于放箭杀下面的人,少有几个离得近冲上来的人还不待近身就被沈无霁一把长剑刺穿胸膛,死得利落。


    他的灵活单是目睹就让戴有为和钱孙兵二人呼吸有些不畅。


    袖箭、匕首、长剑,三种武器在沈无霁手上犹如新的手臂,切换自如,进可攻退可守,在狭窄又视线不畅的城墙上占尽优势。


    戴有为本就受了伤,被沈无霁连续几剑砍在四肢上后,忍不住怒吼道:“你究竟是谁!这么好的身手何苦为那狗皇帝当牛做马!他根本就没把武将当人!!”


    沈无霁眸光微闪,回身一支袖箭直直射向钱孙兵的喉咙。


    钱孙兵将将躲过,被死亡当头笼罩的恐惧将他吞噬。


    他急急呼吸,骂道:“你还跟这种走狗废什么话!快去抓人质!”


    他边骂边冲向前试图拦住沈无霁去解救人质的动作。


    戴有为咬牙,爬起来就要去拿倒在地上的州令父亲挡刀。


    就在这一瞬间,又是一把长剑一把大刀从后方毁向戴有为。


    戴有为被刺得浑身一颤,就地连滚数圈才躲过。


    旋即一把长剑当头刺下。


    戴有为呼吸一滞。


    大刀砍在他肩膀旁边。


    一张仿若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关益恶声恶气道:“贼军!束手就擒吧!”


    戴有为连忙翻滚躲避,却被另一侧刺来的长/枪直直插入肩膀。


    凌浩风神色冷峻,抬手又是一枪彻底挑废戴有为的手筋。


    同一时间,自城墙爬上来的张草木一剑刺穿钱孙兵的腹部,他神出鬼没,钱孙兵被剧痛吞噬后才发现他的踪迹。


    城楼下,自护城河中爬出来的人宛若水鬼,手刃试图挡住城门贼兵。


    城门大开。


    玄、通二州铁骑踏破城门而入。


    自火中逃出来的贼兵还没能松一口气,就听到城外铁骑呼啸而至的声音,他们癫狂地冲向百姓群,试图拿百姓做盾。


    大军赶到,将还未逃走的贼军四面八方地围了起来。


    玄州副将已经带兵冲向玄州另一个城门,截杀见事情败露准备逃离的贼军。


    城墙上,关益和凌浩风合力将戴有为捆了起来。


    张草木在剑上抹了沈无霁给他的毒药,这次还是事情危机第一次用,但瞬间就令钱孙兵失去了行动能力,效果十分不错。


    下面大军压阵,上面沈无霁和匆匆赶来的安连杰等人收尾。


    沈无霁在旁边盘算着,凌浩风和关益抓戴有为,张草木抓钱孙兵,孙平生领人打开城门里应外合……


    论功行赏谁也没缺。


    他满意地点头,准备从一侧楼梯偷溜下城门。


    刚走一步,安连杰暴怒的声音阴森森地传来:“你想去哪?”


    沈无霁:!


    逃脱不成,沈无霁被连人带队友一起被拎到了安连杰面前。


    第082章 第82章


    城墙下大军还在抓捕四处逃窜的贼军, 城墙上刚刚为这场战役立下汗马功劳的五人被训得像个鹌鹑。


    尤其是沈无霁。


    安连杰已经从除张草木外的三人口中得知了沈无霁孤身闯敌营的壮举,还是两次!


    沈无霁被训得狗血淋头,他一边被安连杰训着,一边思绪在往贼军那边飘。


    刚刚只来得及杀人, 还没细看贼军逃跑的人, 也不知道沈无非是混在贼军里离开了, 还是周家被火烧时就已经撤退。


    那个死掉的人能一眼认出他来,说明是在皇宫或者行宫待过许久的,但沈无霁对那人没印象,这种人要是再多几个,他的身份估计就彻底保不住了。


    ……


    “季吴生!”


    “啊?”


    沈无霁把自己从思考里拔/出来, 看向安连杰。


    挨训还能走神, 安连杰气得直跺脚, 指着旁边的空地骂道:“你给我去那蹲马步,大军什么时候回营你什么时候跑回来。”


    瞅一眼快被气死的安连杰,沈无霁乖乖地挪到空地上。


    一旁看着的张草木:……


    突然就觉得三皇子这身份一点都不高贵了呢。


    安连杰骂完就走了,另外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家心照不宣地走到沈无霁身边挨个开始蹲马步。


    沈无霁瞧他们, 意味深长,“看在你们告完状还知道忏悔的份上, 我原谅你们了。”


    四人:……咳!


    关益:“我能不能踹你一脚?”


    沈无霁:“不能!”


    月色正浓, 除了旁边的火把将五人的影子长长的印在地上外, 从下面看去几乎发现不了有五个人在蹲马步。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 玄州副将找到安连杰, “戴有为的血止住了,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但钱孙兵中了毒, 伤口带毒,现在已经昏了过去,军医说只能延缓他的死亡,撑到京城不死还是可以的。”


    安连杰一怔:“中毒?”


    他带队上去的时候,钱孙兵已经躺在地上生死未卜,只知道是张草木抓住的钱孙兵。


    “是啊。”玄州副将点点头,感慨道,“我听你军里的兵说是几个新兵动的手,前途无量啊,就是这上毒的法子尽量别往外露,不然被那群文官知道了又要甩笔杆子。”


    安连杰扯了扯唇角,“好,这事儿你也别往外说,就当钱孙兵早中了毒。”


    玄州副将‘呵’了声,“你还别说,钱孙兵确实早就中了毒,戴有为说的,所以钱孙兵才投靠了贼军,那毒药比五石散还要毒,几个月不用解药就让人变得跟鬼似的。”


    安连杰摇摇头:“倒是个阴毒的法子,也不知道幕后指使的人是谁,一个泥腿子可没能力给钱孙兵下毒。”


    玄州副将左右看一眼,突然凑近一步,小声道:“戴有为醒来后嘴里一直在念叨叨的,你可能得关注一下。”


    “他念叨什么?”


    “一身本事只会当走狗,我在地下等着看你被大卸八块。”


    玄州副将的声音极小。


    说完,他拍拍安连杰的肩膀,低声道:“这些话听完就忘,若你知道那有本事的人是谁,得好好关注着,别让他走了歪路。”


    闻言,安连杰的心一阵阵往下沉。


    他勉强向玄州副将笑了下,道:“知道了,你也多注意。”


    玄州副将点点头,负起手,一身惆怅地离开。


    望着玄州副将风萧萧兮的背影,安连杰无声地叹了下。


    战场上,安连杰敬佩张瀚鹰的英勇果断,私下里,他也感激张瀚鹰几次不着痕迹的提醒,包括这次。


    安连杰回身走向城墙,那几个立了头等功劳的家伙蹲马步蹲到昏昏欲睡,你靠我我压你的打瞌睡。


    “咳——!”


    安连杰作势咳了一声。


    沈无霁困顿地睁眼看向安连杰,微微别开脸打了个小幅度的哈切,像只毛还没长齐的小奶狗。


    这是戴有为口中那浑身是本事的人?


    安连杰在心里翻一个白眼,粗声粗气道:“行了!都滚到下面去!大军准备回营了!”


    沈无霁五人瞬间清醒,朝安连杰行了个军礼后一步三跳地冲下城墙,边跑边微微龇牙咧嘴,想来是因为蹲久了马步的原因。


    安连杰捏捏鼻梁,跟着他们后面下了城墙。


    现在玄州军在副将张瀚鹰的带领下全部入驻玄州,就等着剿完贼军,送戴有为和钱孙兵回京受审。


    安连杰领着通州军原郡分属连夜返回原郡。


    乌兴旺一/夜未眠,早早在军营门口等着大军。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守将与叛军勾结残杀州令这等大事。


    乌兴旺也收到了消息,现在全天沈将领的目光就聚集在京城,聚集在现在握着政权但进退两难的人。


    大军回营,安连杰先就这次战役做了个总结,重点表扬不要命的五人组,然后放疲惫不堪的大军回去休息。


    听到安连杰的‘表扬’,乌兴旺下意识看向站在大军中明显在发呆的沈无霁,微微咧嘴。


    这一年时间,他算是狠狠领教了罗然说的‘不怕死’是什么意思。


    大军总结完毕,安连杰还要找乌兴旺述职。


    不过这次安连杰被人抢了先,待他安顿好返回的粮草等物资赶到主营帐后,营帐中已经有了人和窸窸窣窣的声音。


    听到安连杰的请见,乌兴旺扬声道:“在外稍等下。”


    安连杰应声,双手抱胸在营帐外半阖眸休息。


    营帐中。


    主位空置。


    沈无霁坐在长桌左侧,乌兴旺和余杨坐在他对面。


    乌兴旺着实没想到沈无霁会现在自爆身份,激动好奇之余把熟睡的余杨摇醒,拽着人过来商量对策。


    看在沈无霁的份上,余杨这次没有砸乌兴旺,只是狠狠记了账。


    听清沈无霁话中的意思,余杨谨慎问道:“您是想,将这次的军功全部推到凌浩风、张草木、关益、孙平生身上?为何?这样不利于您之后在军中的威望。”


    沈无霁道:“我见到太子了。”


    余杨、乌兴旺:?!


    对上两人震惊的目光,沈无霁严肃道:“这次叛军的事情多半是太子故意策划,我能认出他,他也必然眼熟我。军中也不知是否还有他的人在,若我风头太盛被他察觉,后果不堪设想。凌浩风四人算是与我并肩作战的兄弟,将军功交给他们可以算是信任,也可以算是托付。”


    乌兴旺抓抓脑袋,看向余杨。


    余杨拧眉沉思,缓缓点头:“好,属下明白,只是不知这四人能否担得起主子的信任。”


    沈无霁:“我信他们。”


    得这四个字,余杨不再多问,抬手开始整理那四人的资料。


    沈无霁自爆身份来找乌兴旺,一是为了收敛风声,二是为了请一个月的探亲假。


    他要回京城找江敛商议太子的事情。


    闻言,乌兴旺连忙给沈无霁安排回京马匹。


    从请探亲假到批假到出军营,前后不到一刻钟。


    待安连杰在乌兴旺面前边骂边夸沈无霁五人时,被夸的当事人已经踏上回京的大道。


    第二日,将士们吃饱休息足开始议论昨天那一战,以至于凌浩风四人不论走到哪都会被行注目礼。


    四人烦不胜烦,在小树林待着寻清净。


    关益不解道:“什么探亲假这么急啊,大军刚回营就走了。”


    凌浩风:“不知道,但将军让我们没事也回家看看,说批半个月的假,你们要出去吗?”


    “我就不去了。”张草木瘫在草地上慢吞吞道,“出去玩不如呆在军中睡觉。”


    孙平生想了想,点头道:“我还是得回去看看,我怕叛军到周边村子作乱。”


    “我回家看看我爹,他伤的不轻。”关益举手道。


    凌浩风扭头看张草木:“草木你跟我去我家看看吧,我爹娘说要感谢抓住钱孙兵和戴有为的人。”


    张草木撇嘴:“那不就是感谢你嘛。”


    凌浩风笑道:“你们都是救命恩人,他们三个都有去处就你落单,去不去我家?”


    张草木本来不想动,忽然想到凌浩风家原先世代从官应当知晓皇宫的事情,他眼睛一转,爬起来道:“我挺好奇朝中那些事情的,回你家能给我讲讲不。”


    凌浩风不解:“好奇这个干嘛?”


    张草木:“不了解清楚,到时候被各种牵连了还满脑懵,多不爽。”


    闻言,孙平生和关益对视一眼,两人赞同点头:“确实,原先只觉得文官动脑子全是套,现在发现从军也是各种阴谋诡计。”


    玄州军变这一件事都够他们唏嘘好久了的。


    凌浩风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头道:“行啊,现在军营里讲不了太多,到时候玄州见。”


    而此时此刻,沈无霁已经再次狂奔回玄州,并且一路往江城、京城赶去。


    待沈无霁赶回京城时,已经是七天后的事情。


    他不眠不休的跑了七天,而押送钱孙兵和戴有为的马车自玄州出发才刚刚赶到江城。


    沈无霁把马寄放在一个客栈,又从客栈一路绕着弯到江府后院处的外墙。


    摩拳擦掌,助跑,蹬地——


    沈无霁撑住墙头一个轻盈翻身落到地上。


    他刚落地,就察觉到不下五道带着杀意的视线。


    沈无霁咳了下,边走边摘下虚虚挂在脸上的面具。


    暗中盯着他的视线缓缓消失,过了不久,就有人快步往后院走来,步子有点重也有点快。


    沈无霁转过弯,迎面撞上几乎从不将行色匆匆挂在脸上但这次急匆匆而来的江敛。


    见到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的俊秀面孔,江敛难掩惊异,长眸高高扬起。


    沈无霁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歪头打趣道:“回神啦。”


    第083章 第83章


    四年未见, 若不是收到后院传信和跟孟平确认,江敛都不敢认眼前的人。


    他立在原地,看沈无霁笑眯眯地用两只爪子在他眼前挥来挥去,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蝴蝶, 没能回过神来。


    几瞬后, 江敛抬手, 两只修长的手精准掐住沈无霁已经褪/去婴儿肥、带着几分英武帅气的脸。


    沈无霁:“嗷——!”


    听见这熟悉的炸毛叫声,江敛微微阖眸又睁开。


    他舒出口气,慢条斯理道:“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松、揉(手)!”沈无霁被捏的想用变成‘一’型的嘴巴去咬江敛的手指。


    他牙齿刚碰上江敛的手指。


    江敛挑眉,不轻不重地又捏了捏手中的肉。


    沈无霁扯扯唇角,耷拉着脑袋道:“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胡闹。”


    江敛训道, 边训边松开软肉, 用手指揉沈无霁微微泛红的脸颊, “万一侍卫没认出你,我不在府中,怕是我回来就只能看见你尸首了。”


    沈无霁揉着另一边被冷落的脸颊,嘟囔道:“不要小瞧我行不行?真打起来肯定是我赢。”


    江敛微微摇头,“都长得比我还高了, 怎么尽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说吧,这次又是谁跟踪你?”


    闻言, 沈无霁习惯性仰起头, 然后稍稍低一点才能和江敛对视。


    他惊喜道:“真的哎, 我比你高了半个头。”


    边说, 他边用手指比划江敛和自己的身高差, 确定江敛只到自己耳边高度后,沈无霁欢呼得直蹦跶, 半点没有在玄州城墙上几箭制敌的狠辣。


    四年的陌生就被这一来一往几句对话消融得干干净净,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夏江,两人又一次在书房中玩起了躲猫猫。


    江敛庆幸于四年历练下来,沈无霁依旧童心未泯。


    他笑看着沈无霁在自己身边蹦跶,讲着这一年来在信中塞不下的故事。


    走廊不长,两人愣是走上了一刻钟。


    待即将走进书房时,沈无霁意犹未尽地扒拉在江敛的肩上,小声道:“我见到太子了。”


    江敛面色未变,只颔首道:“跟我来。”


    两人进了书房。


    江敛拿来沈无霁最爱喝的梨花酿,边倒边问:“太子在哪?”


    “玄州。”


    沈无霁盯着香味四溢的酒酿咽口水。


    江敛挑眉,将杯子推到沈无霁手边,“玄州贼军和钱孙兵?“


    沈无霁捧起杯子边喝边道:“差不多,钱孙兵和太子的关系没查清楚,但有个东西,咱得查。”


    说着,他提起一旁的笔在空白纸上写下‘朱亲王’三个字。


    江敛眸光微沉,笑了下,“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沈无霁也笑:“一个朱亲王,一个谷亲王,还有上一代的那些老狐狸怕是一个都没得清净的。”


    上一代的事情错综复杂,再加上沈无霁从州令那个格子里搜出来的东西只会杂上加杂,这玩意儿口述都说不清楚更遑论写信,所以沈无霁干脆回京。


    一方面避开军中风头,一方面回来见江敛。


    看到沈无霁从怀里掏出来的一封封书信,书信是朱亲王与各路亲王的私下通信,但所有来信字迹都一样,明显是临摹。


    从信上内容看去,这是玄州州令给自己留的护身符,最后没保住,反而招来杀身之祸。


    不过玄州州令死于钱孙兵之手,算得上是为国捐躯,他父母的性命保住了。


    江敛将信粗略看一遍,然后抬头看沈无霁,“你这次能待多久?”


    沈无霁:“十五天,得留几天回通州。”


    “十五天足够查清楚了。”江敛拨了几封信到沈无霁手边,“这些都是谷亲王的信,你之前一直在查谷亲王,现在派上用场了。”


    沈无霁瞅他一眼:“我好不容易休假回来看你!”


    江敛:“边做事边看,节约时间。”


    沈无霁:……


    “周扒皮。”


    他嘀咕着拿信,起身去江敛的暗格里找资料。


    江敛也不气,待沈无霁坐回来便抓住他揉一阵脑袋,揉完称赞道:“手感不错。”


    沈无霁:!


    他抱住资料气呼呼地坐到旁边去。


    狂奔几天都没乱的发型,在江敛手中没挺过一下!


    沈无霁刚准备想个法子偷袭江敛,忽然发现书房后面有个草编的像鸟巢一样的窝,他眼睛一亮,回头嚷嚷:“兔子呢!”


    江敛淡道:“外面,自己在玩。”


    沈无霁扒拉住窗户往外看,就见后院不远处的假山草坪上躺了只肥硕的大兔子,四只脚微微耷拉在身上,耳朵时不时动一下,在惬意地晒太阳。


    “真舒服呀。”沈无霁不由得叹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这样躺着无忧无虑地晒太阳。”


    江敛漫不经心地说:“现在就可以,我养着你。”


    听到这句话,沈无霁不以为然地撇嘴,“你就会开玩笑。”


    江敛微微挑眉,没有说话。


    闹完笑完,两人慢慢进入到严肃的状态,手中笔墨书卷未曾停歇。


    沈无霁回来的事情只有江敛和孟平知道,其中孟平只是个帮忙查资料的,忙上忙下愣是没来得及见自己主子一面,很是郁闷。


    当天夜里,沈无霁敷衍地安抚完郁闷的孟平,裹着被子,偷偷摸摸蹭进了江敛的屋子。


    江敛刚洗漱完,正穿着乳白色的寝衣往床榻上走,听到动静回头,幽幽地看着沈无霁。


    沈无霁还以为江敛在洗漱,没想着直接被抓了个正着。


    “你、你洗完了啊。”沈无霁揉着被子打哈哈。


    江敛眯起眸:“有事?”


    沈无霁捏住被子,扭扭捏捏道:“我认床……”


    江敛:……?


    沈无霁偷摸打量他:“你给我安排的房间,太安静了,睡不着。”


    在外行军打仗一整年,沈无霁就没有安安静静睡过完整的觉,现在陡然又安静又平静,他反而睡不安稳。


    江敛不能理解,但在沈无霁巴巴地眼神攻势下被迫理解了,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无霁瞅他一眼,撒起脚丫子就往床上跑。


    江敛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沈无霁霸占床里面的位置,滚了两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还是你的床舒服,香喷喷的。”


    有股子和江敛身上一样的书墨清香。


    他这无赖样让江敛觉得头好疼。


    江敛走到床边,无奈道:“你都多大了,这张床根本挤不下。”


    沈无霁连忙往里挪,整个人侧着贴住墙,巴巴道:“我不占多少空间的,那个房间真的太安静了,不习惯。“


    江敛皱眉,刚想说话,就见沈无霁耷拉着脑袋坐起来,委屈地说:“果然是几年没见,生分了,以前天天和你睡一起也没见有什么不行的。”


    他边说便拖着被子往床下挪,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


    江敛深呼吸,忍不住道:“你在你那些兄弟面前也摆这种表情?”


    “那不一样啊。”沈无霁瞅他,“你跟他们又不一样。”


    江敛在心里呵了一声,很想把这个还没开窍但使劲撩拨他的家伙丢出去。


    但到最后,江敛还是在沈无霁那可怜巴巴的表情下妥协了,裹着被子睡到靠外面的床榻上。


    沈无霁眼睛一亮,主动往后挪,给他挪出足够大的位置。


    感受着身后属于少年火一般的热源,江敛压着嗓音道:“安稳睡着,不然就出去。”


    沈无霁欢呼般应:“绝对不会!”


    他是真累了,磨完江敛后挨着枕头就沉沉睡去。


    许是有了熟悉心安的人睡在身边,沈无霁难得的没有做噩梦。


    梦里是只纯黑色的小猫,看人时高高在上,和江敛一样高冷。不过沈无霁冲过去摸猫的时候,发现猫咪粉嫩嫩的爪子比他手心还热乎,身上也软软的……


    沈无霁正迷迷糊糊地摸猫的时候,江敛彻底睡不着。


    他看一眼在自己肩膀上、腰上乱点火的爪子,太阳穴突突直跳。


    忍无可忍,江敛翻身下床,带着自己的那床被子去了书房。


    第二天早上,沈无霁心满意足地在往日早训的点起身。他还在回忆自己梦中的那只猫时,突然发现身边的床榻早就凉了,江敛没有在这边睡觉。


    沈无霁呆了一会儿。


    他翻起身,蹑手蹑脚往书房走去,果不其然看到了蜷缩着身体躺在摇椅上的江敛。


    沈无霁摸一下脑袋,有点愧疚,原来江敛这么不愿意和他挤一张床。


    他边下定决心今晚要习惯睡那个安静的房间,一边走上前试探性把江敛抱起来,想送他回床榻上休息。


    江敛很轻,现在的沈无霁能轻轻松松将他抱起来。


    不过应该是太医外祖父盯着他调养身体,江敛身上好歹多了些肉,不是全骨头架子了。


    沈无霁动作放得很轻,一步一步地往卧室挪去。


    现在还早,江敛也估计是真累了,在沈无霁跟前卸去了防备,微微睁眼见是他,旋即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成功将江敛运到床上,沈无霁长舒一口气,扭头奔出门去收拾自己。


    沈无霁踏出房门之后,安稳睡在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床顶,久久没有动静。


    当天夜里,沈无霁没有再腻歪过来,但苦恼的一宿没能睡好。


    江敛见到他逐渐加深的黑眼圈,沉默许久,再次同意了沈无霁和自己睡一张床的事情。


    沈无霁抱着被子欢呼地冲进他房间,当晚小心翼翼控制自己睡觉的姿势,确认江敛呼吸平稳逐渐入睡后才敢放轻松,贴着江敛睡觉。


    托这一/夜的福,沈无霁终于又睡了个饱,江敛也安安稳稳地好好睡了一觉。


    睡梦中没有上一世那些生离死别的场景,忍住了属于少年人的热和时不时蹭过来的爪子,其余都还不错。


    白日在江敛的书房忙,晚上在江敛的房间睡觉,沈无霁的日子美得不可言说。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押送钱孙兵和戴有为的军队返京。


    沈无霁正在江敛的书房追溯朱亲王手下的势力,就见江敛突然站起身,朝他比了个‘有人到,藏起来’的手势。


    他会意,起身收拾好东西,然后在江敛书房随意挑了个不隔音还能看见外面情况的暗间躲了进去。


    没过多久,他就见江敛领着长相熟悉气质陌生的沈无憾走进书房。


    第084章 第84章


    见沈无憾一脸严肃, 沈无霁估摸着这一次得聊不短时间,有点后悔没把贵妃榻搬进来,只得遗憾地往圈椅上面坐去。


    沈无憾坐在主位上,开口便是玄州叛军的事情, 他来向江敛寻求解决方法。


    闻言, 江敛平静摇头道:“殿下, 我说的那些您并没有听信,如今这般便是自当时遗留下来的症结。”


    沈无憾眉头紧皱:“我只是换了个玄州主将,这样也不行吗?”


    江敛:“现在玄州主将出了事情,您在朝中的威信便大打折扣,还要面临是否要处置自己人的难题——当日我说不患寡而患不均, 如今便全然印证。”


    沈无憾颓然道:“钱孙兵是柳国公的亲信, 你也没想到他会背叛柳国公, 不是吗?”


    江敛颔首:“确实想不到,但想到不到的估计也不止这一桩,有第一个钱孙兵,那就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那现在该怎么办?”沈无憾眸带希冀地盯着他看,“你有办法吗?”


    江敛:“及时止损, 这便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沈无憾皱眉:“那、那勾结贼军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清算九族的话, 柳国公的族人要被清算一般,连带沈无憾都不一定能洗清罪责。


    江敛:“那就赶在钱孙兵开口承认诛九族罪责前先下手为强, 柳国公也得先退数月, 殿下去向皇上请罪, 一切动作都必须快。”


    “快?”沈无憾眸光微闪, 定定地看着江敛, “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江敛面不改色,“臣知道什么, 殿下无须过多担忧,眼下先去以钱孙兵的事情为主才是。”


    沈无憾沉默片刻,他本来还要找江敛商议其余的事情,现在江敛一个‘快’字令他惶惶不安,起身直接离开。


    带确定沈无憾出府往皇宫去后,江敛才敲一下自己身后的隔板:“热闹看够了?该出来了。”


    书房中共有五个隔间,他随意地猜便能猜到沈无霁会呆在视线最好的地方。


    沈无霁翻倒隔间的镂空木板,从屏风后跳出来,慢悠悠道:“你让他快去请罪,是猜到了太子马上就要回来了吗?”


    “只要太子回归,便不再是非五皇子不可。”江敛双手十指互相交叉,淡道,“沈周如的制衡术必须有两方才能生效。太子消失的时候,一方是他自己,一方是五皇子。现在太子回归,他也必须要动一动五皇子,才能重新保证两方是公平对擂。”


    公平对擂,说得好听。


    沈无霁撇嘴,又问道:“承安侯呢?他还在外平乱?”


    江敛颔首:“承安侯只忠于帝王,不忠于哪一方,现在估计还用不上他来制衡局面。”


    沈无霁歪一下脑袋,上下打量着江敛,感慨道:“还好我先五皇弟一步遇到你。”


    江敛笑了声,捻起笔杆砸沈无霁额头:“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干活去。”


    沈无霁撇撇嘴,端起东西去找自己的小桌子了。


    现在的沈无憾哪怕不知道太子的踪迹,他也能察觉的太子一党那日渐膨胀的势力。


    请罪,迫在眉睫。


    沈无憾进宫,交代下去的人带着毒药找到了柳国公。


    柳国公恨极了钱孙兵的背叛,但他不理解钱孙兵为何要勾结叛军。


    眼下五皇子得皇帝青睐,他柳国公在朝堂上平步青云,作为被他们力保的守将,钱孙兵有何不满?有何苦衷?!


    带着这样的愤恨,柳国公领人拦下了赴京的车架。


    戴有为和押解士兵昏在一边,钱孙兵脸上苍白枯瘦,整个人像个骷髅鬼,要笑不笑地躺在地上盯着柳国公。


    第一眼,柳国公被他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定定神,皱眉问钱孙兵:“为什么,为什么要勾结贼军,是我待你不好?”


    钱孙兵嘿嘿笑了两下,有气无力道:“我不是通州兵,但我哥是。”


    柳国公脸上微变,“你什么意思。”


    钱孙兵用力撑住自己的身体,缓缓坐起来,“当年,我哥先去的军营,后来他跟着海隆被革了功名流放回乡,残了一只手一条腿,活活被野狗撕碎了吃。自那时起我就发誓,我要一步一步爬上去,亲手杀了那个狗皇帝!”


    他不急不缓地说着,话中的狠厉却令柳国公不寒而栗。


    柳国公沉默一瞬,抬眸和那野狼般阴狠的视线对视:“夺嫡之路哪个不是血流成河,你跟着走下去,未必不能实现这想法。”


    “可惜,晚咯。”


    钱孙兵扬起脸,让他看自己这人鬼不似的脸,扯着呵呵地笑,“在你和太子对上的时候,他就开始给你身边的人下药,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还有谁我不清楚,太子和谁合作我也不清楚。今日这京城我是进不去了,杀了我吧,算我求您给个痛快。”


    他费力的伸长脖子,示意柳国公给自己来上一刀。


    柳国公再次陷入沉默,良久后甩出一瓶毒药丢到钱孙兵手上,淡道:“这是五个时辰才见效的慢性毒药,若明日入京时若你还不死,我亲自来取你的命。”


    还不待他说完,钱孙兵已经掀开瓶口盖子,一口饮尽要人命的毒药。


    钱孙兵喘着粗气把瓶子甩开,出气多进气少,“拿、拿走吧……我本来也,中了毒……”


    柳国公沉着脸,将瓶子捡走了。


    待他下给其余人的蒙汗药药效散去,钱孙兵已经倚在牢车里半闭上眼睛,从外人看就好像只是睡熟了。


    押解队伍没想到兄弟们一觉都睡得这么沉,居然夜半三更才醒来,一个个急忙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待押解队伍赶到京城,钱孙兵和戴有为被准备下放大牢时,众人才惊愕地发现钱孙兵死了!


    而戴有为,自马车上带着枷锁即将进入牢门时,被一道不知是何来历的穿心箭一击毙命。


    辛辛苦苦押来京城的人,居然全死了?!


    仵作连轴转验尸,确定戴有为是死于弓箭,钱孙兵则是死于一种慢性毒药。


    沈周如从后宫温柔乡里暴怒而起,他一把抓起奏折全部砸到沈无憾身上,怒叱道:“这就是你给朕的交代?”


    沈无憾无声跪下,垂着头没说话。


    “混账!”


    沈周如在龙椅前方那一小块儿地转着圈,边转边骂,“把他们杀了,你要如何给文武百官、天下百姓一个交代?蠢!”


    沈无憾低声道:“父皇,贼军满口谎言谋逆之语,若让他们当众受审只怕会让场面无法控制,况且……儿臣知晓贼军之事事关重大,只动了钱孙兵,是打算若戴有为真咬死不语再取他性命。”


    “什么?”沈周如的暴怒敛了敛,看向沈无憾的视线冰冷无比,“不是你动的手,还能有谁?”


    沈无憾:“儿臣不知——”


    “不知道就去查!”


    沈周如抓起手边的砚台狠狠砸向沈无憾。


    沈无憾直直跪在原地没有躲,任由墨水撒了他半身衣裳。


    带着半身墨水走出宣政殿,沈无憾回头看一眼肃穆得没有丝毫活人气息的宫殿,微微皱眉。


    柳国公没有动手,江敛也没有动手,那戴有为是谁杀的?


    贼军背后的人已经胆大到明目张胆在京城里作乱吗?


    沈无憾缓步走下台阶,每走一步,沈无非的名字就会在他心里重上一分,挥不去灭不了。


    他在想,若真是太子皇兄,那他会挑什么时候回来。


    若回归时机太过明显,父皇当真猜不到太子的算计?


    除非如当时太子失踪,而父皇绝不会动他沈无憾的情况一般,有必须重用太子、且不得不重用太子的理由。


    沈无憾呼出一口气,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风雨欲来山满楼。


    凝重的气息自京城内外凝聚到朝堂之上。


    刑部尚书率先发难:“陛下,玄州原主将钱孙兵叛变一事亟需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如今钱孙兵因毒而死多半是被杀人灭口,是有人害怕他回京后说出更多不利的话,必须要严查!”


    沈周如眸光沉沉地看着他:“你说要严查,如何个严查法?”


    刑部尚书微微垂头:“自然是从钱孙兵亲近之人查起,勾结贼军乃是诛九族的罪,但那钱孙兵父母早逝,无妻无儿,当朝与之亲近者当柳国公莫属。”


    还不待他说完,柳国公直接出列,摘下自己头上的帽子高高举起道:“陛下,是臣识人不清误信贼人!但臣绝无不臣之心,臣愿下狱受审以证清白!”


    紧接着,两个、三个、五个……十个……


    朝中和钱孙兵打过交道的大臣接连跪下,有近二十余人,同样表示愿意下狱受审以证清白。


    这些都是当朝重臣,斩一个两个还行,全斩了那朝政也要受影响。


    刑部尚书皱紧眉头,他没想到已经有这么多人偏向柳国公,如今再说什么都是逼着陛下将这群人一起罢官。


    丞相宋寒都忍不住偏头去看后方接连跪倒的人,神色阴鸷。


    下一瞬,与宋寒站在同一列的太尉章望宇也跪下,脱帽高举道:“陛下,臣也曾与钱孙兵商讨军政之事,钱孙兵一路升迁至主将也曾受过臣的举荐,臣罪该万死但绝无不臣之心,愿下狱受审以证清白!”


    ‘哗——’


    章望宇的突然站队就像石子砸进水里,然后激起千层浪花。


    按他的说法,这满朝文武百官有谁没跟钱孙兵打过交道?他们都有嫌疑!


    但反过来,太尉这何尝不是和柳国公联合起来逼皇上将这件事情重拿轻放?


    众人心中一惊,垂着头,不敢多言。


    显然沈周如也没料到章望宇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眼睛瞪得极大,呼吸有些不畅,右手连连拍向扶手,边拍边骂:“你们这是逼朕不成?!”


    “臣等不敢。”


    跪下的人齐声喊道。


    第085章 第85章


    眼看着沈周如快要咳得闭过气去, 然后今天的朝会便能顺势结束。


    宋寒往前走两步,又道:“陛下,除去玄州叛军之事,臣还有本启奏。”


    沈周如已经缓了过来, 喘着粗气盯住宋寒。


    宋寒垂眸道:“臣等奉命搜寻太子, 派出的将士在班州临春县附近发现了一块据说是从山中蹦出的石头, 上明‘真龙无憾,天定乾坤’——”


    “胡言乱语!”


    沈无憾怒声打断他的话,猛地跪地道:“父皇,异象亦可是人为!丞相此言心存不轨!”


    宋寒也跪下,无视座上和旁侧两个亟待爆发狂怒的人, 继续道:“此石有近两人之高, 三个月前从山上滚落, 当晚天生异象,紫光映透了半个山头,当地百姓皆看得清清楚楚。”


    沈周如声音冰冷:“临春县县令何在?”


    宋寒:“县令已携大石候在驿站,事关重大,他抵达京城时才敢上报此事。”


    沈周如:“宣!”


    待临春县县令带着两人高一人宽的巨石走上朝堂时, 朝中众人皆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那八个字不是刻在石头上, 而是自石中蔓延出来的藤蔓在石头表面扭出的字!


    哪怕是被放在木板车上拖了一个多月,这藤蔓绿意也丝毫不减, 宛若天成——或许就是天成!


    这是初见大石时, 大家的第一反应。


    哪怕是气急败坏的沈周如和惴惴不安的沈无憾都忍不住仔细看这颗巨石。


    临春县县令行礼后, 在场一片死寂。


    半晌后, 沈周如沉沉开口道:“这巨石自山上滚落, 上面的藤蔓都未曾移动?”


    县令低着头,紧张道:“这藤蔓, 是随着巨石的滚落而缓慢形成这个样子的。”


    嘶——


    难不成,真的是天意?


    大家面面相觑。


    沈周如死死盯住石头,呼吸无法控制地变得急促起来。


    他深呼吸,笑容冷漠:“让司天监好好看一看这块巨石,若有情况再上奏。今日便到此,退朝!”


    孙云海连忙接着喊:“退朝——!”


    喊完,他快步上前扶住沈周如,能感受到沈周如放在他手臂上的手指逐渐收拢,透出难以抑制的愤怒。


    皇上退朝匆匆离开,文武百官互相对视一眼,又看向前方用眼神厮杀的五皇子和宋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无憾真的要被这块石头气笑了。


    他想了许多皇兄要如何让他变成父皇心中弃子的方法,着实没想沈无非直接来一手装神弄鬼,还做出如此逼真的异象。


    难道沈无非就不怕回来的时候被父皇疑心是他做的?


    简直是拿命试探帝心!


    “殿下被誉为真龙天子,看起来却不甚开心。”宋寒微微挑眉,笑里藏刀。


    沈无憾呵了声,面无表情道:“不过一块不知来历的破石头,何德何能可定我天沈的真龙天子?父皇才是真龙至尊,宋丞相慎言。”


    说完,他扭头便走了,不给宋寒半点继续胡言乱语的机会。


    一路路过那颗大石头,沈无憾的心止不住往下沉,一事未了一事又起,烦不胜烦。


    朝上真龙之言很快便被大肆传开,大家都听说上天显灵,指定五皇子沈无憾为真龙天子。


    民间开始有意无意地开始讨论太子失踪的事情。为什么皇上不再立太子,五皇子都奉天命了,他为太子当之无愧。


    如此谣言一/夜之间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探讨,茶楼酒肆闲聊声不绝于耳。


    待到当天晚上司天监带着巨石求见皇上和沈周如彻谈半宿后,一支百人军队连夜出城,直奔江城而去。


    消息传到沈无憾耳边,他急声问:“他们去做什么?”


    柳国公面色冷凝,“寻太子。”


    沈无憾被气笑了:“找了大半年没找到,现在倒是能寻见?”


    “司天监内的人传消息,说那石头被运到皇宫和皇帝相邻后,司天监的占卜能力就陡然变强,强到之前占不出卦象的事情现在迎刃而解。所以巨石的无憾二字指的是巨石归为陛下,陛下就能无憾,以定乾坤。”


    柳国公声音越说越沉,说到最后也是气笑了,“这些话把你救出来,也把太子请回来了,但眼下我们暂时没有和太子抗衡的能力了。”


    沈无憾深深呼吸,攥紧了拳头,“该处理的东西都收个尾吧,趁现在父皇心情正好,咱们也该商量一下后面的路。”


    “殿下去寻一趟江敛。”柳国公望向他,向来不信任江敛的柳国公松了口,低声道,“他的才谋可成大业,但必须确定他是忠于您,而非座上那位。”


    沈无憾肃声:“江敛只要承安侯的命。”


    柳国公冷笑一声,“要承安侯的命就等于和座上那位作对,哪有那么简单。”


    沈无憾沉默,没有说话。


    柳国公摇摇头:“让江敛去收尾,咱们最近风头太盛容易被抓把柄,他素来谨慎小心,他来处理可以规避大多细节意外。”


    闻言,沈无憾有些诧异,“这样不就代表把底细都亮给了他吗?”


    柳国公:“看不透底细的自己人比琢磨不透的敌人要好。”


    沈无憾思索片刻,点头:“好,我去寻江敛。”


    江府。


    沈无霁正在就大军去的方向猜测沈无非的藏身处。


    他摇一摇手上的私军手册,问道:“这么多年过去,皇兄手上的人肯定有变化吧。”


    江敛颔首,接过手册道:“这份册子可以参考但不能尽信。”


    “按册子来看,皇兄在江梦县有一处宅子,我让孟平去调了十年来江梦县及周边三县的府宅买卖记录。只有这三个地方,买卖人能和手册上的那些名单对上关系。”


    沈无霁在江梦地图上画圈圈。


    他画完,顿了顿又推出来另一张纸:“如果就宅子买卖人的关系图来看,这些人应该也被皇兄收服了。”


    江敛看了眼,大部分人都能和上一世搜出来的私兵名单对上。


    他点点头,接过名单:“辛苦了,一步步抽丝剥茧精确到每个人,做得很好。”


    沈无霁伸了个懒腰,软绵绵道:“你不是天天在做这个事情吗,不过我确实做不长,这玩意儿比上阵杀敌累多了。”


    江敛伸手点一点他额头:“你就是太久没动脑子,犯懒。”


    沈无霁嗷呜一口作势去咬他手指。


    两人正闹着,门外小厮传齐王到府。


    沈无霁一手端点心一手拿枕头,熟门熟路地躲进暗格。


    沈无憾被小厮引进书房,江敛在门口迎他。


    躲在小隔间的沈无霁挑挑眉。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五皇弟找江敛的时候,还是江敛去走廊外迎的他,现在已经逐渐发展到江敛很有主人家的态度,在书房等人来寻。


    他胡思乱想着,外面的沈无憾已经寻了把椅子坐好,端庄地开口:“国公说,将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处理。”


    “剩下的事情?”江敛拎茶壶的手微微顿住,淡然地望向沈无憾,“国公这意思,是想让我去当替罪羊?”


    沈无憾摇摇头,“你明白的,剩下的人与事都交给你,你来安排。”


    说着,他从衣袖中拿出一沓东西,尽数放到江敛桌前。


    江敛看一眼份量厚实的书卷和文书,没说话。


    沈无憾继续道:“之前你我并不曾交心,我也不敢信你,但几次事情下来证明你是对的,我现在先来交底,你要接吗?”


    江敛唇角微扬,好笑道:“殿下这是,吃一堑长一智还是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他说的很不客气,沈无憾被骂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坦诚道:“是我知道了错,所以回来求你。”


    江敛垂眸,重新提起茶壶给沈无憾倒了杯茶,然后伸手拿沈无憾放在桌上的书卷。


    翻着翻着,江敛冷不丁道:“国公同意了?”


    沈无憾点头:“同意了。”


    于沈无憾来说,自然是柳国公优先,所以哪怕江敛说得再对再有用,国公不点头,沈无憾也不会采纳。


    几年辅佐下来,江敛自然知道五皇子这一派的处事法则,没再多问,只收下了书卷,表示自己接了这活。


    收下东西,江敛便拿出了司天监的资料,转递给沈无憾。


    沈无憾接过厚厚的一本书,疑惑道:“这是?”


    “司天监在职者的亲属家眷以及历年升迁明细。”


    “现任司天监太史令为太子把权期间所提拔,目前私下听从礼部尚书的指令。”


    “五天前,太史令与礼部尚书弟弟在云肆会面,三天前,太史令连夜入礼部尚书府邸,第二日早上才离开。”


    “昨日,临春县县令赶到京城马不停蹄地去往礼部,礼部将巨石情况呈报给丞相,同一天,司天监向皇上汇报寻太子之事有了进展。”


    “五个月前,丞相侄女婿相传付出现在班州古封县,自古封县抓走了一位擅长养花弄草的花匠。据花匠亲人言,花匠养出过各式形状的藤蔓,现在花匠失踪,他留下的藤蔓也全部消失。”


    “三个月前,相传付在临春县出现,他到临春县的山上寻找了一天后启程返回江城。”


    “相传付离开的七天后,临春县紫霞大作,山上古树莫名倒塌,砸下来刻有预兆的巨石。”


    江敛声音清凌凌响起,一字一句将这些零散的时间线串联起来。


    沈无憾眸光晦暗。


    最开始他只猜是太子的人,但没有证据。


    眼前这千丝万缕的会面情况确实算不得呈堂证供,但足够他们看清太子布下的蜘蛛网。


    不过能细致到某一天某一个人的动向,如果不是提早布下天罗地网紧盯着对方每一个,也拿不到这种程度的信息。


    他望向江敛,问道:“你什么时候猜出太子失踪是他自己演的戏?”


    江敛捧起茶杯安静品茶,没说话。


    沈无憾叹了一声:“你手中的势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第086章 第86章


    面对沈无憾带着惊疑和警惕的感慨, 江敛平静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倚靠族中庇佑罢了。”


    沈无憾回想一下曾家姻亲的富商身份,无奈道:“能有钱到你这般地步的人,更少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沈无憾也不逗留, 告辞离开了。


    沈无霁从黑格子间里窜出来, 抓住江敛小气吧啦地说:“难怪前两天你问我要云肆的客人名单。”


    江敛学他的样子歪头看他:“之前不是你强行要把云肆塞给我的吗?”


    沈无霁龇牙:“拿着我的东西去帮五皇弟!”


    江敛笑:“把他培养出来帮你不更好吗?”


    沈无霁用手指戳他胳膊:“五皇弟可不是四皇弟只想着游山玩水。”


    江敛摇摇头,望向屋外道:“沈无憾是被柳国公逼上这条路的,什么时候他能摆脱柳国公的枷锁,什么时候就能游山玩水。”


    闻言,沈无霁瞅着他, “我觉得, 很难。”


    柳国公是将沈无憾从绝困境里拽出来的人, 沈无憾怎么可能甩开柳国公去潇洒自在呢,除非柳国公自己能想通。


    江敛顿了顿,点头:“确实。”


    他没再提起这个话题,回身坐回书桌前喊沈无霁:“回来继续整理了。”


    沈无霁碎碎念:“整理好让你去帮五皇弟?”


    江敛:“整理好给你加鸡腿。”


    沈无霁:“两只!”


    江敛:“附加整只鸡。”


    沈无霁挑眉:“别说得我像只黄鼠狼行不行。”


    他一边嘟囔一边坐到江敛对面,吵吵闹闹地整理太子的私军关系网。


    江敛在书房处理公事从来都是安安静静, 连个笔墨磕碰声都没有, 现在沈无霁坐在面前,就像搁书房里放了一百只鹦鹉, 吵得江敛头疼。


    但江敛还不能说, 他说了一句, 沈无霁能碎碎念十句。


    能怎么办?忍着呗。


    江敛在心里叹了声, 面上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就怕沈无霁看出来后加倍碎碎念。


    新的一天在沈无霁的吵吵闹闹中平静过去。


    司天监寻到太子踪迹一事已经小范围传开,让原先是太子一党后偏向了齐王的人心里打了个颤。


    太子不是出事了吗?他怎么还能回来?难不成真不是齐王动的手?


    众人或激动或惶恐或提心吊胆看着事态发展。


    沈周如因司天监的真命天子批语而心情大好, 眼看太子也将回宫,他以此为天降喜讯重拿轻放了钱孙兵的事情,只勒令刑部继续调查贼军幕后之人,然后取缔了沈无憾手上的军将事宜,全部转交由兵部负责。


    沈无憾自罚了一年俸禄用以补贴军用。


    柳国公自请离京修养,沈周如没有同意,拒了申请。但同意了同为齐王党派的其余几名官员请旨回乡颐养天年的奏折,外界看像是因这件事给沈无憾的惩罚。


    细细看去,这些人都是和钱孙兵有过交际的人,大多是赋闲官员,是请旨回乡合适被革功名于齐王势力影响并不大。


    众人看他们离开,好似五皇子的势力极大幅度缩水,但再看去,五皇子一派的核心官员全都安然无恙,只是齐王自己的权力被削减,短时间内碰不得军政大权。


    这被削减的军政大权肯定得寻个人来接手,那不就只能交给传闻即将被寻回的太子吗。


    对此,沈无霁点评道:“既要又要,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单太子一个人都不会让他制衡得那么顺畅。不过反过来看,他好像不知道兵部也是太子的人?”


    江敛:“他一直以为兵部、礼部、工部及太尉都只忠于帝王。”


    沈无霁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五皇弟送上的丹药挺有用,已经彻底麻痹座上那位的眼睛了。


    他摇摇头,懒得去想朝堂上乱七八糟的事情,窜到江敛面前道:“你的加冠礼安排好了吗?”


    江敛的加冠礼在十五天后。


    但很可惜,沈无霁后天就要启程返回通州,他的探亲假要到期了。


    江敛道:“安排好了,还是原时间,外祖父主持加冠礼。”


    他的加冠礼必然不可能请江岳,外界就算骂得再狠,那一天也和江岳没有关系。


    对于江敛的安排,沈无霁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


    抬手敲一下沈无霁半扎着散发的脑袋,江敛示意他跟着自己过来。


    两人进了书房,江敛到书桌后方铺纸,磨砚。


    他磨了几下,沈无霁就接过墨条均匀的磨动,好奇地看江敛拿起毛笔,他问道:“你要写什么?”


    江敛提笔蘸墨,“我的字。”


    沈无霁眼睛一亮,仔细看着江敛落笔。


    他的手腕轻动,笔尖触纸的瞬间,犹如蜻蜓点水又沉稳大气。


    黑墨随笔尖挥洒在纸上晕开,一笔成字。


    “渊、渟。”沈无霁念出声,赞道,“好。”


    他没江敛那么高的文学水平,直接用行动表达喜欢:“我也要,你帮我起!”


    江敛放下毛笔,忍俊不禁:“就夸一个好字还想让我帮你起?代价太少了吧。”


    沈无霁想了想:“那我再给你抓只猫回来?那只兔子被你养得成天往林子里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越狱了,这次的猫必须好好养。”


    江敛:……


    他偏过头,面无表情蘸墨练字,并不想理沈无霁。


    沈无霁笑嘻嘻地挠他肩膀,“骗你的。”


    江敛睨他一眼。


    沈无霁举三指发誓:“绝对不送猫祸害你。”


    江敛:“……你也知道是祸害?”


    沈无霁吹着口哨别开视线。


    江敛在心里叹了今天第无数次气,还是气不过,抬手用力揉乱沈无霁的头发,看他捂着脑袋大喊大叫的逃开才算解气。


    不过猫科属性是记吃不记打,小豹子小老虎也是,被呼噜脑袋跑开后,又伸长脑袋回来看江敛练字。


    一人坐直身体缓慢落笔,一人趴在桌子上歪头看笔尖落纸。


    阳光轻洒打在两人身侧,拉出斜长的影子。


    岁月静好。


    当日夜里,沈无霁莫名地在梦里梦到江敛。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十岁左右的样子,江敛也不过十一二岁,两个小孩子安稳地睡在一张床上。


    正夜深人静的时候,小沈无霁突然翻身,啪叽一下抱住小江敛。


    小江敛睁眼,然后无奈的看小沈无霁趴在自己肩膀上睡了一整宿,时不时还流点哈喇子……


    梦中看自己做梦的沈无霁羞得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就是这个时候,他猛地睁眼,然后发现自己就像梦中的小沈无霁般扒拉住了江敛的肩膀,整张脸都窝在了江敛耳后到脖子的曲线里。


    沈无霁下意识深呼吸,属于雪一般的冷梅香在鼻尖萦绕,中间夹杂点点墨香和药味。


    他呆了片刻,忽然觉得身上一阵热,无名热意惹得他口干舌燥,然后反应过来这个姿势不对劲,连忙往后挪动,恨不得整个后背都贴在墙上。


    墙壁的冰凉透过衣裳让沈无霁身上的燥热缓缓冷了下来。


    沈无霁深呼吸,强行忽略掉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的燥热感,默念清静经,强行入睡。


    第二日,江敛看一眼跟自己离着老远的沈无霁,带着疑惑起身开始穿衣服。


    江敛没发现,沈无霁在一直紧张地闭着眼睛,不敢看他。


    这一天沈无霁都不太敢靠近江敛,总觉得走近一点就能闻到那令人自己心血澎湃的香味。还有会令他摸不着头脑的燥热感。


    江敛没多想,只当他昨夜没睡好,到午休的时候强行赶沈无霁去休息,今夜他就要赶路回通州,往后就没几天安生夜了。


    沈无霁老老实实睡了一下午,待太阳下山,他骑上被自己冷落了几天的战马,趁着夜色策马离开京城,直奔通州。


    次日晌午,司天监自江城请回来的人也入了皇宫。


    沈无非瘦了一整圈,脸颊、手臂、肩膀可以清晰见轮廓骨骼。


    李清凤早早就在宫里等着,听到沈无非回来的消息后忍不住冲了出去,几乎是哭着将沈无非迎下马车。


    “我的儿!”李清凤抱着沈无非痛哭出声,半点不见皇后的威仪。哭了几声好不容易忍住哭声,手指触到沈无非瘦得只剩骨头的脸,又是一阵忍不住的哭泣。


    沈无非立在原地,他被李清凤抱住没有办法挪动身体,无声叹了下,抬手反环住李清凤,低声道:“母后,儿臣只是被囚禁多日未曾见过太阳才弄得身体虚弱,其余并未受苦。”


    听到这话,李清凤浑身一颤,抓住沈无非的手厉声问:“是谁!是谁抓了你!母后定要他偿命!”


    沈无非笑了笑:“是贼军,他们应该已经死了,关押我的人弃城逃跑,司天监这才有机会将儿臣救出来。”


    李清凤都来不及擦眼泪,面露狠厉道:“是那戴有为!也不知道是被谁杀了!一箭穿心让他死得太轻巧了!”


    沈无非垂眸,抬手抚去挂在李清凤脸上的眼泪,平静道:“儿臣现在已经无事,该去见父皇了,母后先回宫,儿臣待会儿来寻您。”


    “好,好好。”李清凤边点头边松手,让沈无非去自宣政殿抬过来的步辇。


    沈无非被囚禁的事情早由司天监和去江城寻人的禁卫调查清楚,禁卫带回来一批审讯记录,上面桩桩都表明了沈无非在贼军营中痛苦的生活。


    之前疑心沈无非自导自演的人并非沈无憾一人。沈周如一直未动太子之位,多少也觉得太子无事,只是后来事情越闹越大,沈无非还不露面,沈周如一边怀疑一边厌恶。


    现在确定沈无非是被贼军所掳,还受尽多番酷刑,再见他时,沈周如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沈无非走进宣政殿,步态不稳地朝沈周如行礼。


    沈周如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沉声道:“不必多礼,孙云海,赐座。”


    沈无非低头:“谢父皇。”


    父子俩一高一低隔着案桌相望。


    沈无非依旧恭敬谦卑的垂着眸,时不时握拳放到嘴边咳上两声,身体虚弱得仿若一阵风就能将他刮跑。


    半晌后,沈周如道:“贼军的审讯记录,朕看了。”


    沈无非下意识颤了颤,脸色发白,抿唇不语。


    沈周如又道:“很好,身为太子坚贞不屈,受尽多番酷刑也没有吐露半点朝政机密,如今能大破贼军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沈无非颤巍巍地跪倒地上,沉声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儿臣谨记父皇和母后的教诲。”


    沈周如满意地点头:“好,去休息吧,孙云海传旨,今晚朕去凤仪宫用膳,同皇后太子一起。”


    沈无非又是一拜到底,高喊道:“谢父皇恩典。”


    第087章 第87章


    在沈周如的操控下, 关于太子被贼军所辱但宁死不吭半句的事情被大肆宣扬出去,原本因着主将投贼而引发的低落士气被瞬间抹平。


    太子归朝,不过短短三天就将沈无憾用半年功夫夺过去的权力又拿回去了大半,其中有沈周如授权, 也有江敛故意放权。


    五皇子一派开始缄默。


    不过京城派系斗争再如何复杂, 也影响不到即将返回通州的沈无霁, 他请的探亲假即将结束,凌浩风四人已经返回军队,而京城对与通州军此次帮助平乱的奖赏也一层层地传了下来。


    通州,原郡,守城大营。


    余杨携带圣旨进入大营, 站立在众将面前。


    “通州原郡大军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杨展开圣旨, 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 昭曰:通州原郡大军,于乱贼扰攘之际勇战敌寇,彰赫赫之功。”


    “其将安连杰统率有方,身先士卒,浴血沙场。其军披坚执锐, 浴血沙场佑地方安宁。”


    “此等功绩当为天下颂扬, 特赐大军士卒论功行赏,各有恩封。”


    “臣——领旨!”


    乌兴旺代表原郡大军接过圣旨, 转身递给安连杰。


    安连杰一手是圣旨, 另一手是此次战役论功行赏的名单, 这是他这些天和乌兴旺规整出来的内容, 不过最后由乌兴旺盖棺定论。


    乌兴旺宣读名单:“八等功, 参与原郡作战全体军将,奖白银十两、良田五亩。”


    “七等功, 战中英勇杀敌手刃贼军者,奖白银二十两、良田十亩。”


    “七等功为:郑安,王祥,陈和,刘诚,李云峰,赵宇轩,孙俊逸,吴嘉豪,季吴生……”


    季吴生三个字一出,安连杰诧异的抬头看乌兴旺,最开始他们给季吴生五人拟的可不是七等功。


    底下的凌浩风等人没有多少反应,他们以为自己和老季一样,都是七等功。


    结果七等功一连念了二十来位,他们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正诧异时,乌兴旺翻了一面,继续念到:“六等功,深入敌阵暗查贼军身先士卒者,白银五十两、良田二十亩、绸缎三十匹。”


    “六等功为:凌浩风,关益,张草木,孙平生。”


    “令,凌浩风设计烧城捉拿贼军将领戴有为有功,升为什长;张草木捉拿叛贼钱孙兵有功,升为伍长。”


    念完了。


    乌兴旺慢条斯理地收起名单,在安连杰和凌浩风四人不敢置信地视线下,宣布奖励宣读结束,大军开始操练。


    ……


    “将军!”


    安连杰大步喊住乌兴旺,不解道:“为什么只给季吴生七等功,当时商议的不是六等功并入年终升迁,先升屯长,待升百户长吗?如果要一起压功,凌浩风四个人也该是七等功。”


    乌兴旺回头看他:“季吴生太扎眼了,现在压着军功是为了保护他,同样的事情你也经历过。”


    安连杰皱眉:“可这才六等功,哪值得朝中的那些人去算计。”


    乌兴旺:“京中来信,这次平乱间接救了太子的命。凌浩风是凌家嫡次子,凌家再怎么落魄也和朝中重臣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没人敢在现在拿他做柄。张草木无父无母了无牵挂,若被算计,他一个人也能脱身去他处逍遥。其余三人若被盯上,拖家带口的,你能保的了他们的安全?”


    安连杰沉默了下,低声道:“那也不至于是七等功啊……”


    乌兴旺:“现在朝中官乱,夺嫡的风波只会越来越猛,凡是于他们有力的人都会被多番拉拢,我不信你没收到什么京城来信。现在乱着,之后军功不会少,只要季吴生在原郡兵,你我都不会埋没他的才华,等到军功足够他能一举升为都尉乃至将军,再让他现于众人眼中不更好吗?”


    闻言,安连杰紧紧盯住乌兴旺,半晌后道:“我不信。”


    乌兴旺:?


    安连杰直接道:“我不信你是这么个墨迹警慎的性子,要是余大人和我说这话还有几分可信,你来说,我不信。不过这次是你的安排,我信你是真的为季吴生好,至于背后的原因等你能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说,我就不再问了。”


    乌兴旺:……


    他摸着头,头疼:“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难搞了。”


    安连杰瞥他一眼,半点没有规矩尊卑地说:“不是我难搞,凌浩风四人才最难搞,他们是当事人,就算季吴生同意了你的安排,他们也绝不可能同意,等着他们来吵你吧。”


    说完,安连杰毫不停顿地跑了。


    乌兴旺还嘀咕着这家伙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时,就听见身后传来几道急冲冲的声音:“将军!”


    乌兴旺:……


    安连杰你给我等着!!!!!!


    他痛苦转身,面对凌浩风四人时又换上了属于将军的严肃面具。


    乌兴旺双手负在身后,问道:“怎么了?”


    凌浩风义正词严道:“将军!若季吴生是七等功的话,那我们就不配拿六等功!是他射出令贼军阵乱的那一箭,也是他先将贼军将领打得半死不活,我们碰巧赶上了个头功。”


    关益在他身后不停地点头:“他应该是六等功!”


    孙平生没说话,但神色严肃,那俩说一句他点一下头。


    乌兴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扭头看落在后面有些无所事事的张草木,“你呢,你有什么想说的?”


    沈无霁离开前向乌兴旺提过张草木知道他的身份,不然以张草木的性子,他今天冲得比安连杰还猛。


    突然被点名,张草木飘忽的视线顿住,想了想道:“论功行赏按功劳来说确实是老季的最大,但将军如此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老季同意,那我们也没有什么意见。”


    “老季都不在,肯定没有意见啊!”关益不满地嚷嚷。


    看着三个倔牛一样的家伙,乌兴旺刚想强势赶人,就见余杨走了过来。


    乌兴旺眼睛一亮:“余大人!快来帮个忙!”


    余杨刚刚碰到了安连杰,已经见到了安连杰幸灾乐祸的模样,现在是特地过来解围的。


    他看一眼义愤填膺的三人和一脸无奈的张草木,再望向乌兴旺:“有什么可吵的。”


    乌兴旺眨巴眨巴眼睛。


    凌浩风四人:?


    余杨:“你们为季吴生鸣不平,首先得知道他的意见吧。”


    说完就转身,施施然地离开。


    乌兴旺:!


    他连忙追上余杨,“余大人慢点!本将有事寻你相商!”


    余杨压制住扬起的唇角,笑道:“那便去将军营帐。”


    乌兴旺高兴道:“走走走。”


    两个人边说边走,凌浩风四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这才回过神,连忙跟了上去。


    张草木差点忍不住乐出声。


    他确定,主将和余大人是清楚老季的身份才搁这一起唱双簧。


    主营帐。


    乌兴旺喊走所有在营帐外巡逻的将士,他坐在左侧,示意凌浩风四人坐在对面。


    张草木左右看一眼,疑惑道:“余大人呢?”


    乌兴旺:“找人去了。”


    说完后,他就对着桌上的沙盘发呆。


    凌浩风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用眼神示意。


    关益忍不住了,开口道:“将军,副将最清楚那天的情况,他也知道是季吴生上的城墙偷袭的贼军,他才是头等功啊!不然咱们要被人质制衡得没办法行动。”


    乌兴旺瞅一眼关益:“都说我的性子算鲁莽的,你怎么比我还鲁莽?这样不行。”


    关益:……?


    他气笑了:“将军!现在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吗!”


    说着他曲肘捅一下凌浩风,他嘴巴不利索,还是得凌浩风来。


    凌浩风眉头紧皱,“将军,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打压季吴生的军功,都说原郡将军公平公正,从未出现过抢占军功的情况,我信您也不会是那种小人。”


    乌兴旺嘴角抽了下,看向凌浩风带着几分危险:“这话你搁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要是对外说,小心挨抽。”


    “那到底是为什么!”凌浩风压着愤怒和不解,“老季最起码是六等功,若这件事和太子安危扯上关系,那老季能升五等功乃至四等功!”


    太子安危?


    另外三人迷茫的对视一眼,不懂凌浩风在说什么。


    张草木抱臂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单论三皇子的身份,原郡主将都不过芝麻大小的官,但若这件事扯到了太子性命上,于季吴生而言不如不要任何功名。


    在凌家待了十来天,他已经把想打听的事情打听得明明白白。


    身为平民无法接触的皇家事宜,对凌家人来说可是天天茶余饭后的趣事。


    宠冠后宫的安妃死于安鹤宫火灾,被皇上宠溺得令朝臣愤慨的三皇子死于佛塔火灾……


    在他们口中,安妃是妖妃,三皇子是痴傻儿。


    但落在张草木眼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除三皇子和知情/人之外的所有人全部笼罩了起来。


    网内的人乐此不疲的取笑,网外人安安静静地等待收网。


    一个惊才艳艳的人要隐姓埋名过活,他的目的绝非常人所能及,区区五等功名又能算得了什么?


    凌浩风为沈无霁鸣不平,说出的话可谓是大不敬。


    他义气上头,非要挣个清楚。


    太子性命四个字一出,乌兴旺脸色变了变,声音沉重:“你知道太子回朝当政会感激救命恩人,但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内夺嫡风波有多盛?知不知道一个初拿战功初登战场但能力非凡的人会入多少人的眼、会成为多少人的磨刀石盘上棋?!季吴生自原郡而出,我必护他周全,但那仅限原郡!往外哪怕去到通州,我都护不住!”


    凌浩风急道:“富贵险中求!”


    “于你是险中求,因为你背靠凌家,顶多被革职回家。于季吴生就是送命!是搭上一生的前途!就像当年的海隆将军!”


    “您这是杞人忧天——”


    乌兴旺直接打断他的话,“待事了,你去寻安连杰,问他当年是怎么一步错步步错至今只成五品副将无法再进一步。”


    乌兴旺是真的生气,眼前这四人是沈无霁钦点的搭档,是未来要和他一同夺嫡的亲信!必须将事情轻重给他们弄清楚,否则往后于沈无霁有害无利!


    凌浩风张张嘴,眉心紧拧,他被乌兴旺的突然发飙弄得有些懵。


    关益和孙平生对视一眼,两人一脸迷茫。


    于平民而言,一郡守军副将五品将军已经是天高一样的品级,能爬到这般身份还不够吗?


    帐中争执不下时,营帐帘幕被轻轻挑开,两道身影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


    乌兴旺‘刷’地站起身,望向来人一言不发。


    “老季!”


    凌浩风四人惊喜地站起身,顾忌着乌兴旺和余杨的身份才没有冲上去勒住沈无霁来一个大拥抱。


    沈无霁朝他们四人打了个招呼,见到乌兴旺不算好看的神色,笑着说:“好啦,消消气,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和他们置气不过是气你自己。”


    第088章 第88章


    乌兴旺很是不开心地说:“就这几个混小子, 一个比一个嘴快!日后指不定要用嘴捅出什么篓子!”


    沈无霁朝余杨使一个眼色。


    余杨会意地走到乌兴旺身边,拽住他的手臂强行和人耳语几句。


    乌兴旺听着点点头消了几分怒,两人朝沈无霁作揖,然后一前一后出了营帐。


    他们这一套动作下来, 不知情的凌浩风三人都看傻了眼。


    这明明是下对上的拜见礼节, 老季一个伍长居然能被乌兴旺行礼, 不是乱了套吗!


    营帐外五丈内的人都被请开,无人能听到主营帐里的对话。


    沈无霁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他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后朝关益吆喝:“把你手边的酒给我,喝口提提神。”


    关益懵懵地把酒壶丢给他。


    沈无霁壶对嘴大口灌酒。


    张草木忍不住道:“你慢点喝!不急!”


    凌浩风直接起身把酒壶抢走, 皱眉道:“喝这么快赶着投胎啊!平生, 你手边有茶, 拿来泡一壶。”


    孙平生扭头看向放在自己手边的茶罐子,伸手就要去拿。


    “算了算了。”沈无霁用衣袖擦脸上的酒,闷声道,“就余杨爱喝那口苦到心里的茶,我可不爱。”


    凌浩风攥住酒坛子的手指微微泛白, 他坐到旁边, 认真的看着沈无霁:“你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不方便说就算了。”


    沈无霁翻一个白眼:“都暴露到这个份上了, 我可不是来跟你们藏着掖着的。”


    说完, 他从胸膛前的铠甲里掏出一枚长命锁, 拍在凌浩风身前的桌上, 然后抢过酒坛子继续灌酒。


    连夜赶路, 不仅困,还渴。


    凌浩风忍住从他手里抢酒坛子的想法, 低头去看长命锁。


    第一眼,他被长命锁上的龙型图案给惊住,连忙去翻看长命锁后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见到‘沈无霁’三个字后,凌浩风瞳孔猛缩,震惊抬头看沈无霁,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了?”


    关益和孙平生起身靠过来,疑惑地问:“上面写了什么让你惊成这个鬼样子。”


    张草木倒没有靠过来凑热闹,而是伸手又将沈无霁抱着喝的酒坛子又抢了过来,“哪有你这种喝法的,难不成要醉醺醺的和我们说话?”


    半坛子酒下肚,沈无霁双眸越发清亮,他挑眉道:“我千杯不醉,还怕这小小一坛酒不成?”


    张草木:“那也不成,酒不醉人人自醉!”


    沈无霁乐了:“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会拽文弄墨了?”


    张草木指向呆滞住的三人,“去凌家学的。”


    说着,他又道:“还在凌家听到了各种有关你的传闻,不错不错,你来头比我想得大的多,给你当小弟是个好差事。”


    沈无霁歪头看向还陷入呆滞中的三人,无奈道:“有那么难接受吗?”


    凌浩风猛地抬头看向沈无霁,又猛地盯住张草木:“你早就知道了?!”


    关益恍然:“所以在凌家,你总是问关于太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了还瞒着我们!”


    孙平生也抬起了头,吃人般的视线直奔张草木而去。


    张草木:……!


    下一瞬,三人如恶狗一样猛地扑向张草木,一人按肩膀,一人压双/腿,一人扑在他身上对着痒痒肉疯狂下手。


    张草木被挠得嗷嗷乱叫,边叫边不服地吼:“有本事挠他去啊!只敢欺负我算什么本事!!!”


    他是在沈无霁身后被扑倒,这凄惨样子看得沈无霁咽了下口水,闻言撇开眼,故作严肃地往旁边挪动。


    沈无霁咳一声:“好了好了,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凌浩风三人瞬间停手,扭头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沈无霁被盯得有些犯怵,一边对哀怨坐起来的张草木丢去一个‘忍忍’的眼神,一边伸手拿起刚刚被凌浩风妥善放到桌上的长命锁。


    大家安静下来,神色肃穆。


    沈无霁叹道:“你们没看错,这是我的长命锁,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念,自太子往后数两位次,就是我。”


    凌浩风呼吸一滞。


    亲耳听人承认比单单见到那长命锁的冲击更大。


    他寻了个蒲团盘腿坐在沈无霁对面,。


    另外三人有样学样,通通盘腿坐下,面向沈无霁。


    沈无霁轻声道:“具体事情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你们只用知道我是假死出逃,隐姓埋名躲在通州军里等机会即可,乌兴旺和余杨都是我的人,在这里我是最安全的。”


    凌浩风眸光凌冽:“假死?为何?我听闻的是你极其受宠,你的母亲宠冠后宫无人能及。”


    闻言,沈无霁扯一下唇角,笑不达眼底,“所谓的宠,不过是捧杀。我母亲死于毒杀,毒发之前放火烧宫为我寻了一条生路。我中毒十余年,有幸得贵人相助逃至行宫才解了身上余毒,否则现在的我就是疯疯癫癫或是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众人瞠目结舌,看向沈无霁的目光都带着不敢置信。


    凌浩风眉头皱得更紧:“因为是和亲公主?”


    他嗅觉十分敏锐,寥寥几语便能抓住沈无霁身份的重点。


    沈无霁笑了笑,“只是其中一部分,千丝万缕的原因,哪怕是我寻了这么多年,估计也才寻不到八成。当年的人逝的逝,藏的藏,寻不到,也不想寻了。”


    说到这里,沈无霁停了下来,仔细巡视着自己身前四人每一个人的反应。


    几乎都是如出一辙的觉得荒唐和离谱,然后便是同情和愤怒。


    同情三皇子的处境,愤怒季吴生的遭遇。


    沈无霁垂眸,继续道:“话已至此,你们该猜得到我的目标是什么,这条路难且险,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你们还有退出的余地。”


    孙平生冷不丁道:“现在退出,不如我们自己找个剑自刎。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必须是你的心腹,否则不能留。”


    沈无霁:……


    他侧头看向孙平生,见他神色坚毅,无奈道:“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孙平生严肃道:“你要是敢放我们走,我也不敢投靠你。”


    “好好好。”沈无霁翻一个白眼,自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锵’的一声拍到桌上,恶狠狠道,“要不要跟我走?!”


    张草木瞅他一眼,“我眼馋你的袖箭好久了。”


    沈无霁抱胸:“那是我的生辰礼,不给!但我能找人再给你打一套。”


    关益迫不及待道:“我也要!我要双手袖箭!”


    沈无霁豪气道:“都有都有。”


    孙平生想了想,估量着说:“我要房子和田地,最好能带一间药铺。”


    沈无霁嫌弃道:“能不能有点志气?这玩意儿不跟着我你也能挣到。”


    孙平生傻傻地笑几声,又恢复了平常呆头狼的形象。


    现在只剩凌浩风没有表态,大家齐齐望向凌浩风,眼神中带着催促。


    沈无霁也看着他,倒没有急着逼他,轻声道:“你在担心哪一方面的事?”


    凌浩风抿唇,声音无力:“我没办法弃凌家于不顾。”


    沈无霁理解地点头。


    凌浩风是凌家嫡次子,享受着凌家带来尊荣的同时,也要承担着这个家族的兴衰责任。


    凌浩风艰难道:“所以……凌家是已经有了选择的。”


    “当朝明面上只剩两派,一派太子,一派齐王。凌家与宋寒不合,必不可能支持以丞相为首的太子势力,那么你们就只有一个选择,是五弟,对吗?”沈无霁娓娓道来。


    凌浩风叹了声,点头:“是,柳国公派族人亲自来访,我父只能表态。”


    沈无霁笑,说道:“自古夺嫡之争就是一场赌注,凌家让你从武便是想让你离开宋寒的掌控,凌家武家的决定本就是在赌你能不能寻到新的机遇。我现在只是隐姓埋名,还远不到和五皇弟大打出手的时候,你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去辩明朝中局势——”


    正说着,外方有颗石子砸到了帐篷的柱子上。


    凌浩风四人陡然警惕起来,手指缓缓搭在自己的武器上。


    沈无霁平静地看向门口,开口道:“可以进来了。”


    他话音刚落,帘子便被人掀开,乌兴旺、余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位穿着朴素但用斗笠微微掩住面容的人。


    乌兴旺和余杨无声地朝沈无霁行了一礼。


    沈无霁起身,示意他们先寻个位置坐下,然后偏头看向带斗笠的人,喊道:“罗叔,摘下来吧,差不多都是自己人。”


    沈无霁一边朝罗然点头示意,一边在乌兴旺和余杨的询问视线中道:“凌家有选择了,我还在说服他。”


    “凌家?”


    罗然将斗笠放在身后背着,闻言笑着说:“柳国公的人确实来了一趟,通、玄州大半的世家应该都同意了,不过大多都是缓军之计。”


    乌兴旺点头:“他们进不来军营就托人送信,还混在了我的家书里面。”


    这些事情沈无霁只听余杨带过几句,问道:“安副将也收到了?”


    乌兴旺:“收到了,不过他和京城大半官员都有仇,不会淌这浑水的。”


    沈无霁坐在凌浩风四人旁边,不管这四个家伙迷茫又僵硬的身体,偏头问罗然:“罗叔,京中动静传过来了吗?”


    罗然颔首道:“军中将领调动权移交到太子手上,估计明天就会下发新的圣旨,具体安排还没传过来。”


    沈无霁:“行,继续盯着,先不说这事,这次喊您来是为了那封血书。”


    “听到凌家的名号,属下就猜到了,凌家和丞相一党可是死仇。”罗然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桐木盒子,起身递到沈无霁面前。


    沈无霁也笑着说:“英雄所见略同。”


    “什么血书?”


    乌兴旺和余杨一脸疑惑。


    沈无霁反手将桐木盒推给凌浩风,示意他打开看,然后回答道:“控告丞相与匪勾结残杀商民、挪用官银、私通官员的血书。”


    第089章 第89章


    闻言,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凌浩风快速打开盒子,拿出依旧带着浓重血腥味的长布,他手捧着,看向沈无霁的视线带着迟疑, “这, 从何而来?”


    沈无霁道:“这是幸存者拼死送来请罗叔代为保存的血书, 字字泣血,他留下信上京告御状,结果去了一天便失踪不见。这封血书便留在罗叔手上,又由罗叔转交于我。你凌家与丞相有仇,将血书交给你们或许更能派上用处。他们在天有灵, 会看着丞相遭到报应。”


    凌浩风展开血书, 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关益识字, 孙平生和张草木只认识一点点,两人不时和关益耳语问信中内容。


    片刻后,凌浩风微微阖眸,他拿着血书的手都在发抖,难掩愤怒。


    通过关益的翻译, 乌兴旺和余杨也听清了大半。


    同为官老爷, 余杨眉心紧拧,忍不住骂道:“贪官当道, 民不聊生!”


    乌兴旺抬手拍拍他肩膀, 眉宇微肃, “不用气, 丞相迟早遭报应。”


    既然血书到了沈无霁手上, 他相信沈无霁必不会放任如此奸臣继续把持朝政,现在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余杨深呼吸, 他不自觉又想到自己兄长和乌兴旺父兄的遭遇,悲怒难以自抑。


    凌浩风已经冷静下来,他妥善收拾好血书,沉声道:“我会将血书交给父亲,但若他们问起来,我该说你哪个身份?”


    沈无霁指一指罗然,“这是青寺商行的商总,罗然。”


    凌浩风可能没见过罗然,但不可能没听过罗然的名字,还有闻名大江南北的青寺商行。


    闻言,凌浩风瞳孔微缩,惊异地看一眼罗然,又看一眼沈无霁。


    沈无霁笑道:“现在还觉得朝中就那两派做斗吗?”


    凌浩风:“……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青寺商行都是你的?”


    沈无霁提醒道:“再想想,我在夏江行宫待了四年,可能什么都不做吗?”


    凌浩风倒吸一口冷气,重声道:“云际商会!?”


    “猜对了,奖你一坛酒。”


    沈无霁拎起被张草木藏到身后的酒丢给凌浩风。


    别说凌浩风,就是张草木三人都把自己呛住了。


    青寺商行是老牌商户,云际商会是兴起之秀。这两家在外界眼里一直是互打擂台的关系,谁能想到两家背后居然是同一个主人家?!


    凌浩风不自觉地又看向老神在在的乌兴旺和余杨二人。


    沈无霁给出来的信息必然只是冰山一脚,原郡文武二官都是他的心腹,那往外乃至京城朝上那文武百官,还该有多少会听命于他?


    不对——


    承安世子!


    凌浩风终于抓住刚刚一闪而过的思绪。


    承安世子给沈无霁做了四年伴读,那四年正好是夏江行宫云际商会发迹的时间。世人皆赞承安世子才高八斗,官员世家子赞承安世子足智多谋、含垢忍辱。


    他不可能没发现沈无霁的动作,所以他也是三皇子的人!


    现在承安世子为五皇子做伴读,听族中长老说,承安世子已经是五皇子势力中极其重要的人物,哪怕是柳国公做决定都要先询问承安世子的意见——


    凌浩风猛地站起来,惊骇道:“承安世子也是你的心腹?”


    沈无霁惊讶于他一瞬间居然将思绪绕了过来,微微挑眉道:“这和你的决定有关系吗?”


    凌浩风呼吸急促,咬牙道:“承安世子认你为主,那五皇子的势力早晚会归属到你手上,我有什么好做决定的?”


    闻言,沈无霁摸摸鼻子,无奈道:“江敛没你们想得那么阴险狡诈好吗?该是五皇弟的就是五皇弟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听着这不否认等同于承认的话,凌浩风又气又笑,扭头看乌兴旺、余杨、罗然,“你们信吗?”


    三人眼观鼻,鼻观嘴,嘴观心,不说话。


    沈无霁也不爽了:“喂!诋毁我可以,诋毁江敛不行!”


    凌浩风扯扯唇角,不纠结这件事,换句话问:“若我父坚持要从五皇子,你待如何?”


    沈无霁微微扬眉:“那便是我威信不足,怪不了谁。若到时候真要清算,你还保不住一个凌家?”


    “好。”凌浩风重重点头,将血书放到自己袖子里,肃声道,“我信你,我跟你。”


    ‘我’,而非‘我凌家’。


    沈无霁欣慰地笑了笑,抬手拍他肩膀:“常言道,不要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对自己有点信息,你会是那只能□□到孵崽子的鸡蛋。”


    凌浩风:……


    就算是认了主,也还是拳头痒痒啊。


    沈无霁起身拍拍手,舒心道:“说完了,说开了,该打打该闹闹,过时不候。”


    关益茫然:“打什么?”


    乌兴旺乐呵呵地站起身,活动筋骨,“打你们呀,我忍好久了。”


    关益:?


    凌浩风脸色一变,想起来刚开始把乌兴旺弄生气的那番话。


    果然,乌兴旺捏着拳头走过来,笑容诡异:“就你了,凌浩风,过来比划比划。”


    凌浩风:“……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吗?”


    乌兴旺:“来不及!”


    两人哼哧哈哧地在偌大营帐里打了一架。


    凌浩风显然不是乌兴旺的对手,但乌兴旺有意练他,每一招每一式都在往他的弱点处打。


    几个回合下来大家都看懂了,张草木四人自告奋勇也要上场。


    最后四人打一个人,全员累趴下,乌兴旺还成撑着膝盖站住。


    他对着躺了一地的四人哼笑一声:“兔崽子,还嫩着呢。”


    这边打得热火朝天,那边沈无霁、罗然和余杨低头交换手头的信息,丝毫没有观战的意思。


    等这边结束了,余杨抬头瞧一眼满身是汗的乌兴旺,“打完了?”


    乌兴旺摆摆手,抖着身体道:“打完了,让他们躺着吧,懒得搬。”


    沈无霁回头望向躺在地上发呆的四个人,摇头道:“你们不行啊。”


    “谁说我们不行!”


    关益咬着牙坐起来,勉强举起一只手:“再来!”


    旁边的张草木踹他一脚,关益就软着腰倒下了。


    孙平生勉强坐起来,头一次好奇地主动问:“主将,您和老季比过吗?”


    乌兴旺眨眨眼,回头看沈无霁。


    沈无霁:“你想打?”


    乌兴旺:“有点儿想。”


    “改天抽个时间比一场呗,今天不行,我太困了。”沈无霁打着哈欠站起身,一边摆手一边道,“再不睡觉我就要猝死给你们看了。”


    沈无霁摇摇晃晃离开,凌浩风四人朝乌兴旺行了个礼后快步追了上去。


    营帐中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忽地畅快一笑,这种憋屈日子不会太长了!


    一/夜过去,沈无霁依旧以季吴生的身份在军营生活。


    他是伍长,张草木是另一个伍长,两人的上司是什长凌浩风。


    其余人私下里还会嘀咕几句季吴生不中用,被自己原本的下属盖过去,然后乌兴旺大手一挥,宣布了长达一年的新兵考核结果。


    不少原先是五人小队队长的人都被撤职,换队伍里的另一个人担任。


    被撤职的人多了,也没有几个人再盯着沈无霁和凌浩风不放。


    凌浩风现在管着十个人,小队里也新添了六个人,日常活动不能再像以前五人那样肆无忌惮,所以原五人小队变成了夜猫子。


    知晓了沈无霁的身份后,秉持着现在不打之后就没机会的原则,凌浩风四人和他对打反而打得更狠。


    沈无霁能和乌兴旺打得平分秋色,哪还会怕他们。


    与其说是对打,不如说是给他们当陪练,在他的全面指导下,另四人的水平突飞猛进。


    平静的军营生活日复一日过去,京城太子重掌朝政的指令也一条条传了下来。


    沈无非重新启用了连海隆在内的一群老将军,甚至为着他们当朝与沈周如吵起来也不妥协,沈周如年纪大了身体不行,嘴巴吵不过沈周如,体力也扛不住被连番上奏的朝政。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沈无非细数当朝将领的功绩,大齐、南皇如今的军事武力,声称若天沈再不重视武将便是自掘坟墓。


    沈周如气的直接在朝上甩了他一耳光,然后怒而退朝。


    沈无非被打了也不改决定,一心要为武将谋福利,受到了朝中文官的排斥,但被天沈百姓和各地将领兵卒敬重爱戴。


    待沈周如幡然醒悟外界开始大规模称赞沈无非明事理、振朝纲,而骂他昏庸无度、老迈昏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越到老,他越爱惜自己的羽毛,决不允许在即将退位的这几年被污了身后名。


    他怒了几天,还是顶不住压力将沈无非的奏折给批了。


    朝中调令一层层传下来,海隆被分配至玄州,任玄州主将。


    调令也传到了沈无霁手上,沈无霁连凌浩风等四人一同坐在主营帐里,研究调令内容。


    余杨敏锐道:“受封的将军里没有承安侯,太子是想避嫌?”


    都知道承安侯是太子派系,所以太子封遍了与他同期的将军唯独避开了江岳?


    沈无霁:“承安侯忠于皇上,不是忠于太子。”


    “难怪。”凌浩风恍然后又疑惑不解,“那太子惹得皇上这般大怒,还略过承安侯,不会与皇上离心吗?”


    沈无霁摇头:“不知道,我从来就没看懂过太子的想法,不过想来他的目标只有皇位,没有什么父子亲情。”


    众人一凛。


    外界看皇室一家血溶于水,只有皇家人自己才知道亲情有多么不可靠。


    沈无霁问:“海隆将军什么时候到?”


    乌兴旺看一眼外头天色,回道:“应该就在路上了,我去迎他。”


    他起身离开,凌浩风四人这才知道他们今天要等的大人物是谁,一个个的都瞪大眼,期待地看着沈无霁。


    沈无霁会意道:“海隆将军是我兵法上的启蒙师父。”


    “嘶——”


    凌浩风四人倒吸一口冷气。


    张草木用力摇沈无霁的手臂:“你的枪法和骑射也是海隆将军教导的?”


    沈无霁被晃得有些晕乎,“不是啊,之后有机会见到那位的话,介绍给你们认识。”


    余杨猜测:“如果按天沈将领骑射能力来猜,不会是江闲江统领吧?”


    沈无霁:“……”


    他盯住余杨,“你能给我留点底子吗?”


    余杨:“——还真是啊?”


    凌浩风激动地抓住沈无霁另一只胳膊:“江闲统领也是你的人?”


    沈无霁被晃得晕乎:“他和江敛关系好。”


    凌浩风:!!!


    “难怪之前我在你面前夸江统领骑射功夫的时候,你表情那么怪!”凌浩风咬牙,沉稳形象丢得一干二净,“原来你就是师出江统领!”


    第090章 第90章


    难得见凌浩风发癫, 沈无霁摸摸鼻子没说话。


    正闹着,有两道身影从营帐帘子穿了进来。


    疯癫的凌浩风四人瞬间恢复平静,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看。


    沈无霁起身,朝人拱手, 笑道:“海隆将军, 好久不见。”


    海隆循声抬头, 望向沈无霁顿时爽朗地笑出声,“好久不见啊!上次你走了我才知道你居然回来过,江敛那小子不厚道。”


    沈无霁也笑:“当时局势紧张,确实只有他知道,无霁先给您赔个不是。”


    “哎。”海隆摆摆手, 朝余杨点头示意, 然后望向在沈无霁旁边当鹌鹑的四个人, 扬眉道,“这就是拉着你一起挨军棍的四小子?”


    闻言,凌浩风、张草木、关益、孙平生顿时脸色通红,连忙站起身,挨个朝海隆行礼。


    沈无霁揶揄道:“您老气势太盛, 他们可不敢说话。”


    “去去去, 也就你说我气势盛。”


    海隆瞪他一眼,直接寻了个团蒲盘腿坐下。


    乌兴旺坐回余杨身边, 一脸看戏般瞧着海隆和沈无霁相处。


    海隆从袖子里掏出四颗牙齿骨一般的东西, 丢到凌浩风四人面前:“见面礼, 之前在通州杀的狼, 看着牙齿形状不错就留下来了。”


    “谢海隆将军!”


    关益兴奋地喊, 伸手拿过狼牙。


    矜持的另三个人也矜持不住了,边道谢边拿起狼牙, 小心打量。


    沈无霁眯起眸,“您老怎么没给过我这种见面礼?”


    “你还需要我给你带礼物?”海隆一脸惊奇,手又伸进袖子里掏出个东西,调侃道,“有人可给你准备好了。”


    他手掌打开,落下一枚晶莹剔透的圆形玉佩,玉佩中雕刻着龙纹样式和利落大气的字。


    另一只手握着枚玉刻狮子印章,底部刻着‘沈晏清’三字。


    沈无霁眼睛一亮,蹭地站起身接过玉佩。


    见到上面的字后,越发爱不释手,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抚摸。


    见他这样子,海隆哼笑一声:“江敛说本来应该是明年送给你,但明年不一定能有人跑这一趟,就今年提前送你了。沈晏清,是个好名字。”


    离开前沈无霁磨着江敛给他起给字,一个月的功夫,就连字带玉佩和印章一同送了过来,沈无霁别提有多开心了。


    余杨赞道:“海晏河清,寓意真不错。”


    海隆颔首:“沈晏清,江渊渟,还是江敛会取名。”


    沈无霁一手玉佩一手印章爱不释手地收了起来,在一众人打趣的表情中重重咳一声,严肃道:“该说正事了!海隆将军,京中新出了有什么事情吗?”


    海隆想了想,道:“大事没有,不过有件事不知道江敛有没有来得及传给你。太子在招揽他,送了珍宝和钱财,希望江敛能够倒戈去帮他。”


    沈无霁:“?世子还缺这玩意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敛明面上的商行全破产了。


    海隆嗤笑一声:“所以江敛反手就把招揽的信丢到齐王府了,现在沈无非和沈无憾见面就互撕,江敛倒是落了个清净。”


    沈无霁鼓掌:“干得漂亮。”


    鼓完掌,沈无霁敛了敛笑容,“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彻底和太子撕破脸了,承安侯那边有动静吗?”


    海隆摇头:“承安侯一门心思全扑他儿子江继身上了,借着太子启用武将的机会,他也把江继弄进了军中,现在出门平乱走哪带哪,倒是帮江继在军中积累了不少威望。”


    沈无霁目露厌恶:“他是无时无刻都想着夺了江敛的世子位给江继。”


    不明就里的乌兴旺疑惑问:“他不怕御史台弹劾?


    海隆道:“承安侯在妻妾子嗣这块儿的名声一塌涂地,他也从来没关心过,弹劾他的奏折能堆成山,还把要夺世子爵位的心思直接刻在了脸上。不过——”


    沈无霁:“不过什么?”


    海隆压低声音道:“我是感觉,他现在快要和座上那位离心了。”


    沈无霁眯起眸:“军权旁落,是个人都不安心。这次诸将调任的奏折能被批复,估计也有要平衡自江岳掌军权以来造成的诸将不平衡。”


    海隆颔首:“八成是的。”


    朝中关系纷杂复错,这里唯一能跟上节奏的是余杨,哪怕是乌兴旺都懵懵懂懂地问:“早先有人说承安侯与皇上离了心,后来又说皇上依旧重用承安侯给了他兵权,现在怎么又离心了?”


    凌浩风也点头,表示他知道的也是这样的。


    海隆冷笑一声,指向沈无霁:“外人先以为他是最受宠的皇子,后来他去行宫就以为他是弃子,后来回宫还觉得他宠冠皇宫呢。”


    沈无霁挑眉:“您别说,捧杀不也是捧嘛。”


    海隆:“呵,你倒是想得开。”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除了当事人谁也说不清。


    说不清的事情直接被带过,沈无霁开始下一个话题,关于朝中现今将领的派系归属。


    小半个晚上过去,凌浩风四人浑浑噩噩地走出营帐,面色发土。


    关益抱着脑袋道:“突然觉得武斗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


    张草木踹他屁/股一脚:“也没让你思考啊。”


    孙平生叹气:“听了半天,我什么都没记下,是不是跟着做就行了。”


    凌浩风抬起下巴点一下沈无霁急着回去睡觉的背影,幽幽道:“跟着做吧,反正头儿就在前面呢。”


    这场商议也提到了交给凌家的血书,他多多少少有些参与感,但也觉得脑袋发胀。


    所以沈无霁平常是又要参与训练,又要学习兵法战术,还要盯着这些势力变迁朝堂变动?


    哦对,还有三木镖局,云际商会,青寺商行和很多尚未展示出来的势力。


    凌浩风早就打心底服了沈无霁,如今是心服口服并信心满满。


    ……


    玄州和通州离得近,海隆几天就可以来一趟。


    虽然玄州曾经被贼军光顾,士气一蹶不振,还有可能是太子的大本营。但因着和通州来去方便这一层关系,他捏着鼻子无视了藏在调令里的恶意。


    朝堂局势逐渐混乱,除了太子和齐王外,各地亲王逐渐开始回京,名义上是为帝王贺寿,背地里做了什么只有他们清楚。


    凌浩风将拓印的血书送回家后,凌家从上到下便开始活动起来,他们暂时还没办法咬着宋寒不放,便将所有矛头对准宋寒的心腹,户部尚书崔然。


    根据凌家的调查,宋寒是靠崔然做成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听到凌家要动崔然,沈无霁鼓掌叫好:“随便动,我等着推人上位。”


    凌浩风:……


    他怀疑现在除了几个尚书之外都是沈无霁的人。


    沈无霁表示否认,然后在某一次与海隆的商议中,海隆掏出来一封落款是‘章望宇’的信。


    章望宇至今不知道海隆背后的人是谁,他只认海隆,来急信让海隆和祁森收敛一点,沈周如正暗地派江岳扫荡贼军的踪迹。


    沈无霁好笑道:“太尉不会以为你是贼军的人吧?”


    海隆摸着胡子脸色发臭,“贼军一个个喊着君不当位,他一听就觉得是我能说出来的话,专门写信过来敲打我。”


    沈无霁‘咳’了一声,在乌兴旺和凌浩风等人震惊的注视下打了个哈哈,“只能说章太尉想太多了。”


    虽然没有直白站队,但这封信基本等于太尉章望宇是偏向海隆,而海隆是沈无霁的人……


    凌浩风倒吸一口冷气,为最初自己还担心沈无霁朝里没人的行为而自我谴责。


    太平的日子过了小半个月,通州军又开始忙忙碌碌地镇压匪军。


    在大军看不到的地方,沈无霁正大光明地参与军事决策,这让他本来就忙碌的生活更忙得脚不着地。


    多重忙碌压力下,无数次的夜沈无霁都是没有力气地进入梦乡。


    几日后的某天早上,他再次晕乎乎醒来,只觉得睡着的时候做了挺多梦,但什么都不记得,腿间也硬得慌。


    他没太当回事,迷迷糊糊睁开眼。


    正想看看外面的时间,忽地忽然发现凌浩风、张草木、关益、孙平生挨个蹲在自己身边,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你们、干嘛呢。”沈无霁下意识抱住被子,警惕地看着他们。


    张草木和关益对视一眼,他贱笑道:“我不会,绝对不会离开你……”


    关益嘿嘿笑地接:“嗯嗯,我相信你。”


    孙平生幽幽地又接一句:“等我回来。”


    “后面一句难道是……”凌浩风犹豫地说,“等我回来娶你?”


    沈无霁:?


    他连忙坐起身,骂道:“你们有病啊!”


    凌浩风眨一下眼:“不好意思,回来娶你这四个字接的太顺了,其实你没说这句话。”


    沈无霁一脸懵地看着他们:“你们,什么意思?”


    “哎呀,看上哪家小姑娘了,让你天天做梦跟人表爱?”张草木凑过来,挤眉弄眼地瞧他,“天天说梦话,你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沈无霁脸色微变,“你们听错了。”


    关益贼兮兮地贱笑:“都两三天了,每天都是这几句话,大家伙可都听见了,你们听见没?”


    最后一句话是他朝另外五个不太敢往沈无霁身边凑的人吆喝的。


    那五人笑嘻嘻应:“听见了,听见了,可肉麻了。”


    闻言,沈无霁愣了愣,那一星半点梦境内容突然就现了出来。


    他好像在梦里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散落的盔甲和衣物,护身符,刻着字的章子,还有拢着帘子的床榻……


    沈无霁猛地摇头,想驱散这些画面,脑子却不自觉的缓缓掀开帘子,露出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人,露出了大半个白皙的胸膛……


    江敛!


    沈无霁连忙睁开眼。


    他脸色就像黄昏的天空,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紫,半晌没能说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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