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31章


    又一封关于夏江山匪的奏折, 沈周如头疼的看完,将奏折情况甩给早朝上的文武百官。


    这次是武官占理,大家群情激奋指责御史台不作为,把上次骂得嗨的文官都领出来批了一遍。


    文官人人皱着眉, 谁也不敢当出头鸟。


    都说水至清则无鱼, 大家心知肚明, 县衙和山匪必然存在某种不可言的交易,现在被海隆戳破放在明面上,他们只觉得脸上无光。


    有少部分人觉得不对劲。


    现在正是剿匪的关键期,夏江县令就是收了再多的贿赂,顶多是放那些山匪头子一条生路, 怎么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放所有人跑?


    是不是有猫腻?


    但他们也只敢在心里嘀咕, 现在为夏江县令说话就是等着被那群彪悍的武官骂。


    众官吵来吵去, 吵到最后沈周如也烦了,干脆下旨:“令江城省府督查此事,若查出夏江县衙与山匪有联系者,按律处置。”


    旨意传到江城省府,也传到了夏江县衙, 县令吓得当场几近昏厥。


    海隆冷眼看着县令做派。


    他早就从祁森那拿到了山匪与夏江县令相互庇佑的罪证。


    至于为什么这次夏江县令会主动请旨剿匪, 祁森直言:“因为他和老鱼头闹翻了。”


    老鱼头是夏江山匪原先的老大,因为年纪大了, 刚愎自用, 惹得很多人都不想听他的, 这才有了祁森当老大的机会。


    不过祁森占了老大的位置后也依旧对老鱼头恭敬有礼, 毕竟老鱼头和夏江官员的关系更好, 打点起来更加方便。


    但今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夏江城税收多了,还是山匪壮大给了老鱼头底气, 他强硬要求夏江县令上交油水再加两成。


    夏江县令自然不愿从自己荷包里掏钱,便向商队们施压。


    各商队因打点山匪的份额连年增加早已不满,大家私下里聚起来讨论过数次决定和山匪翻脸,夏江县令有了商队支持的底气,再跟老鱼头几次商量都不欢而散后,两方矛盾一触即发。


    江敛拿山匪开刀,真可谓挑了个好时候。


    祁森和海隆都感慨了下江敛的好运气,然后按照沈无霁的安排,各自完成自己的事情去了。


    老鱼头属于不服祁森但有用的那一批人,逃跑时‘误打误撞’逃进了海隆的陷阱,成为被抓获的山匪之一,进了审讯的大牢。


    江城府都师爷千里迢迢赶来,亲自坐镇审问。


    海隆则坐上座,冷眼看他们对山匪们拳打脚踢。


    老鱼头荷包硬但嘴不硬,一听主动自首能有减刑的机会,急忙把夏江县城上下联系过的官员都爆了出来,夏江县令赫然在上。


    一边听着审问,海隆冷不丁地开口问:“有证据吗?特别是与县令私通的证据。”


    江城师爷知道海隆和夏江县令的矛盾,听到他专挑一个人的证据也不觉得意外,乐得给人送情面,便摸着胡子一言不发地在旁听着。


    老鱼头舔舔嘴唇,大着胆子问:“这证据能减多少刑?”


    旁边的牢头听着抬手就要甩他鞭子。


    海隆拦住了即将挥下的长鞭,他蹲下身和满脸冷汗的老鱼头对视,冷声道:“你说,我保你不死。”


    老鱼头扯起嘴角,肺部漏气般嗬嗬笑了几声,“在、在他养的美人儿手上,那人,我送去的。”


    海隆也笑了,“好,我信了。”


    师爷闻言,当即派人去搜夏江县令养的外室。


    海隆站起身,接过旁边人送来的手帕,仔细擦了擦手,这才面色平静地坐回座上。


    审讯暂停,阴暗的牢房只有老鱼头等人粗粗的喘气声。


    片刻后,派去的人带着一本厚厚的账单赶了回来,连带着押了位我见犹怜的妇人。


    妇人被毫不留情地摔到地上。


    她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望旁边看着就恐怖的几人,满脸泪痕。


    师爷接过账单细细翻看,片刻后开口道:“余氏,接下来本师爷问的话,但凡有丁点隐瞒,你都与这些山匪同罪,明白吗?”


    师爷指向趴在地上的老鱼头。


    余氏下意识往出气多进气少的老鱼头看去,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


    “五年前,老鱼头将你送于夏江县令,是与不是?”


    余氏美目含泪,颤颤点头道:“是。”


    师爷:“你原先是何方人氏?”


    余氏颤声道:“妾身、妾身原是柳楼花魁,被余老先生赎身,取名余霞。”


    师爷望着手上的资料,颔首,继续问:“你可知夏江县令余山匪多番联系。”


    “这……”


    余氏余光飘向半死不活的老鱼头,低声道,“妾身只知道他们每年会在妾身房中聚一次,妾身不在旁伺候,其余不清楚……”


    师爷:“那你可知这账簿是怎么一回事。”


    他扬起手上半指厚的账本,示意余氏仔细看。


    余氏含泪摇头:“妾身不知,这是余老先生放在妾身床铺下方,嘱咐妾身好生收着,除了他谁也不许看,妾身从未敢看过。”


    海隆起身,从师爷手中接过账簿,草草翻了几眼。


    师爷在旁说道:“这确实是老鱼头与夏江县令及各商行的对接账单,如果属实,可直接判夏江县衙等官员贪污受贿罪。”


    海隆应了声,抬头望向余氏,问道:“还有人知道他俩私下联系吗?”


    余氏咬咬嘴唇,低声道:“柳楼,牡嫲嫲。”


    师爷:“来人,去将柳楼牡嫲嫲押来!”


    ……


    一场审问,几乎牵扯下大半个商行的人。


    通过老鱼头和余氏的指控,夏江县令直接被摘了乌纱帽,连着县衙里大半的官员都落马,最后理出了一批在逃的山匪后,这场被文武百官关注的审讯才算落下帷幕。


    其实还能往深里查,要不是江城师爷努力压着,只怕最终会牵连到府都里的官员。


    他只能庆幸海隆主找夏江县令的麻烦,出了县衙范围之外的人都不关心。


    师爷将海隆的意思回禀到府都,大家都松了口气,与之有联系的官员全部都异口同声打压夏江县令,声援海隆。


    又一次早朝,望着江城而来的众多奏折,哪怕是擅长挑刺的御史台都说不出话来。


    大多官员都怕引火烧身,干脆顺着一个个的全都附和这次调查。


    沈周如也无话说,审讯都不是海隆亲自主持的,总不能说他联合江城师爷共同放水吧?


    在因各种原因的高度统一意见中,夏江山匪被高高捧起轻轻落下的定案。


    祁森等人上通缉榜的同一天,收到了江敛送来的百人新户籍。


    幸得自由的山匪众人这才知道祁森的筹谋。


    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被逼落草为寇,有朝一日获得新生,他们只会喜极而泣,根本不在乎祁森投靠了谁。


    其中小部分打着算盘的人也被祁森敲打了遍,毕竟身份信息握在祁森主子手里,主子能放他们一命,也能随时收走。


    转为新籍的山匪们销声匿迹,在香菱的帮助下行至南皇进行学习,等风头过了才能出门见人。


    山匪一事前前后后用了三个月余,海隆借口继续扫荡山匪,又在夏江留了一个月。


    现在夏江没有县令,由府都师爷暂代处理,等科举结束就能重新安排县令人选。


    没人会在后面打小报告,海隆过得可谓是有滋有味。


    白天出去扫扫山匪,下午欺负欺负沈无霁,晚上和沈无霁、江敛、曾老太医商量后面的事情。


    一晃,曾老太医宣布:“三皇子体内余毒清空了,接下来好些调养,不会再受毒素反噬影响了。”


    沈无霁已经有两个月没做过噩梦,情绪极度稳定,脑袋越用越灵活,学习记忆速度甚至超过了因病被迫修养的江敛。


    海隆看着沈无霁再叹一声:“后生可畏!”


    即将到了回京的时候,海隆尽心尽力调/教沈无霁。


    他脑子里的东西几乎被掏空,剩下的需要实战和慢慢整理成体系。


    终于,沈无霁在海隆返京的前一天,第一次在不动用死侍杀招的情况下赢过海隆。


    海隆舒心了,护送着曾老太医高兴返京。


    曾老太医离开前特地威胁了江敛一番,叮嘱他不得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但威胁有没有用,天知道,反正沈无霁觉得这个威胁没啥用。


    沈无霁盯着又在挑灯夜读批改各地送来要事的江敛,拧眉有些生气了:“曾爷爷说了,你不能熬夜!”


    江敛手上毛笔不停,回应道:“还差最后几封。”


    沈无霁知道他要忙的事情多,又没立场阻止,干脆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盯住他看。


    任谁被一个人用大眼睛灼灼盯着都有些不自在,江敛抽空看他一眼,清楚地看到了小孩眼里的不满,无奈放下笔,答应道:“就忙今天一晚。”


    沈无霁不说话。


    虎着一张脸抬手敲敲他桌上的信封,示意他先干活。


    江敛只得加快速度,被人监工般干完了手上的事情。


    等江敛再一次放下笔,沈无霁又嘟着嘴送来一杯温水,“曾爷爷说你要多喝水,温的!”


    江敛接过茶杯,垂眸看着寡淡的水,叹道:“没有茶水的杯子能叫茶杯吗?”


    沈无霁眼睛瞪得更大,气呼呼道,“明天你没有茶喝了。”


    江敛忍俊不禁,在沈无霁的瞪视下乖乖喝了杯水。


    沈无霁一边拽他回榻上睡觉,一边嘀咕道:“你还说我不听话,你才是最不听话的。”


    江敛回头瞧他一眼,挑眉道:“我刚刚写了封信。”


    沈无霁翻他:“写什么都不能熬夜写。”


    江敛慢悠悠地说:“写给南皇太子的,已托香菱送出去。”


    沈无霁:!


    他拽人的动作一顿,疑惑又震惊还带着几分小期待的盯住江敛:“你写的什么?”


    江敛习惯性抬手揉他的脑袋,温声道:“你体内余毒已清,不用再怕情绪过激,可以见舅舅了。”


    沈无霁呆滞在原地,拽江敛衣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着。


    他忽地一下扑到江敛怀中,一点一点,发出极小的抽泣声。


    江敛身体虚弱,但抱住一个哭得浑身发软的小孩还是轻而易举的。


    他半环着沈无霁,将他放到床上,任由沈无霁埋在自己怀里哭个不停。


    他抬手安抚婴儿般轻抚过沈无霁的后背,低低哼着从香菱那学来的曲子。


    等沈无霁不在抽泣,江敛才扯过被子将沈无霁包起来,望着依旧在抹眼泪的人,江敛轻声道:“今天就不追究你没换衣服还往我被子里钻的事了,给你一晚时间好好休息,明天可不是假期。”


    沈无霁呜咽着拽住他,从衣袖拽到下摆,扁着嘴不说话。


    江敛望着自己遭殃的里衣,无声一叹。


    他也没强行去熄蜡烛,就着这个半环着的姿势入了被子,在安静的夜里,一遍又一遍轻哼着沈无霁想念的曲子。


    第二日。


    沈无霁的眼睛如江敛所料变成了兔子样,又红又肿。


    江敛用布把冰块包好,轻轻给他敷着。


    沈无霁被自己丑得在床上打滚,躲开冰块往被子里缩,不想给江敛看兔子眼。


    江敛慢悠悠道:“你太子表舅回信了,明天就见面,你想顶着这双兔子眼去见他?”!


    沈无霁猛一下翻起来,衣衫不整的,用红通通眼睛瞪他:“都怪你。”


    “是是是,都怪我。”江敛扬一下拿冰块的手,指尖处被冻得通红,“这你还要不要?”


    沈无霁嘟起嘴,自顾自抢过冰块,缩到床里面面对墙壁自己敷去了。


    江敛:“敷好了就下来,我让人来换被褥,脏死了。”


    他指了指被沈无霁揉得皱巴巴的被子。


    沈无霁抽空回头瞪他一眼,转过身去直接抓过江敛完好无缺的枕头,用力蹂/躏。


    江敛扶额,起身往外走去,纯当看不见这糟心孩子。


    等沈无霁拾掇好自己再露面时,恢复了往日的认真严肃,谁也看不出来他昨天埋在江敛怀里大哭了一场。


    两人继续着今天的课程。


    晚上,香菱带来具体会面的时间与地点,就是沈无霁心心念念的山上马场。


    江敛看着地点,平静道:“过年时有人把山上买下来修了马场,本想派人去查查,现在倒是不用了。”


    香菱微笑着解释:“太子殿下说这是给无霁殿下的生辰礼。”


    江敛检查完后,将写着地址的纸与马场地契递给沈无霁。


    沈无霁抱着地契笑得眉不见眼。


    第二日。


    沈无霁兴奋得大早上爬起来练武。


    江敛也没睡着。


    他望一眼香菱递来的信,再望一眼沈无霁,微微皱眉。


    香菱低声道:“太子殿下气得连砸了几个瓶子,若您这里也有消息,奴婢怕无霁殿下受不住。”


    “受不住也得受。”江敛将信折了起来,冷静道,“这是他必须接受的事实。”


    香菱闻言,欲言又止。


    她总感觉这位承安世子有些人格分裂。


    宠沈无霁时,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他;狠心时,能冷眼看着沈无霁在泥坑里打滚、雪地里挨冻。


    真不知道他怎么忍得住的。


    香菱在在心里嘀咕两句,去给太子回信。


    江敛静静看着沈无霁练武。


    一天下来,沈无霁被练得精神有些萎靡。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的江敛格外严,一点小失误就要重练一百遍啊一百遍,练得他现在看到江敛手中的木棍就有些舌根发苦。


    不过今晚就要见太子表舅了!


    沈无霁重振精神,好好的拾掇了自己一番。


    入夜,李如清点好人手,遥遥护着沈无霁和江敛上山。


    香菱走在最前方,拿着砍刀清理杂乱的树枝荆棘。


    夜里的山时不时就会传出几声鸟鸣,在寂静夜中唤得人心一颤。


    一路行至山顶,大树少了些,鸟鸣也消失了,依稀能听到山涧处传来的溪流水声。


    香菱再劈开一处横断的树干,指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灯笼对身后人道:“那里是马场里临时歇脚的地方,也是暂时的联络处。”


    江敛回头看一眼杂树乱草的山路,开口道:“这条路你们之前走过吗?”


    “没有。”香菱摇头,“我们知道大概方位,每次来都是开的新路,以防有人沿着小路上到马场。”


    江敛颔首:“你们野外生存能力很强。”


    香菱刚想谦虚应是,忽地谨慎地瞧江敛。


    果然,江敛道:“这是个好能力,可以教给无霁。”


    香菱:……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沈无霁摸摸后脑勺,对这个倒是挺感兴趣的:“能教吗?”


    香菱:“……这个,得问过太子殿下。南皇内多高山野林,天沈这边地势偏平坦,也就这几座山有历练的价值。”


    江敛颔首:“能教就行。”


    香菱嘴角一抽,我还没说能行呢!


    她郁闷地闭上嘴,加快了前方开道的速度,不过一会儿便寻到了灯笼所照的小院。


    有人着玄色长袍立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他们。


    第032章 第32章


    江敛见到熟悉的人, 侧头对沈无霁道:“那是南皇太子,南宫凝华。”


    沈无霁眼睛一亮,顺着江敛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个半散着头发轮廓似女人般漂亮的人。


    他下意识眯起眸, 仔细看才借零星灯笼瞧清了那人硬朗的五官。


    只是那位眉眼轮廓异常阴柔, 会使人在朦胧的光下下意识忽略他高壮的身形。


    南宫凝华手提灯笼, 略一抬眸,漫不经心的视线便与沈无霁撞上了,一眼抓住小孩儿慌乱的摸样。


    “无霁。”


    南宫凝华剑眉微挑,脸上那抹漫不经心的摸样散去,换上令沈无霁生暖的笑容, “好久不见。”


    ……


    一句好久不见, 沈无霁颤了下, 好似自己与南宫凝华相识许久,在天沈皇宫发生的那一场场只是短暂的梦般。


    南宫凝华并无初见的陌生之感。


    他上前几步立到沈无霁面前,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后笑了起来,然后抬手指自己身后的小屋,介绍道:“香菱说你想学骑马, 我看了下, 整个夏江城也就这块儿适合练马。马厩里养着不少品种的马,你到时候可以都试试。”


    沈无霁默默听着, 或许是常有的近乡情怯, 眸中情绪激动, 嘴上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江敛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淡笑道:“这是送于殿下的生辰礼?”


    前方的南宫凝华微微侧头, 漫不经心瞥他一眼:“是啊,十一岁的生辰礼, 往前十份补在南皇宫,无霁寻个时候跟我回家去取。”


    江敛微笑:“恐怕近段日子不行,沈周如盯得紧,殿下无法离开天沈境内。”


    南宫凝华眸光微冷,“我有成百上千的方法能让无霁脱离沈周如的监视。”


    江敛慢条斯理道:“却没有一种方法能让无霁光明正大的回击沈周如。”


    南宫凝华原本已经转身准备往后走,闻言停了下来,冷道:“我南皇大军已至前线,随时可灭了天沈。”


    江敛:“无霁不会同意。”


    南宫凝华眯起眼,冷冷地看着他。


    江敛平静道:“开战将致百姓流离失所,无霁必不可能同意你的做法,安妃娘娘也不可能同意。”


    “她不是安妃,她是南皇长公主!”南宫凝华冷喝一声。


    江敛笑了笑,也不跟他辩驳称呼问题,只抬眸与他对视,“我说的是与不是,太子心中清楚。”


    闪着微光的小路上,江敛和南宫凝华立足对峙。


    两人一人面色冷凝,一人风轻云淡,互不相让。


    沈无霁呆住了。


    他卡在两人中间,不到江敛下巴高,更不到南宫凝华肩膀高,小小一个能清楚感受到自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势。


    香菱也怔住不敢动,她弄不懂太子和世子怎么几句话就对上了,明明刚刚还挺好的啊。


    沈无霁左看看,右看看。他左手被江敛牵着,于是硬着头皮用右手拽一下南宫凝华的衣袖,小声道:“表舅,先进去吧。”


    南宫凝华垂眸看他,“无霁,只要你同意,我现在就可以回去发兵灭了天沈。”


    沈无霁猛地抬头望南宫凝华。


    两人视线对视一瞬间,沈无霁用力摇头,“不要。”


    南宫凝华隐隐不快:“为何?沈周如敢欺我姐姐和你,无非是欺前些年南皇国库空闲兵力不足!”


    沈无霁皱眉:“穷兵黩武是下下策!”


    南宫凝华眸光暗沉:“借口,你是还念着沈周如的好。”


    “不管他对我怎么样,都不是上升到国家战争的理由。”


    沈无霁用自己的大眼睛和南宫凝华互相瞪视,带着不满和失望,“两国动武,受罪的是百姓,表舅你是太子,更不能不顾百姓做个糊涂君王。”


    南宫凝华盯着他看,俊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沈无霁不甘示弱地高仰头,瞪得眼睛都酸了也不肯眨。


    兄弟俩互相对峙的场景看得香菱心中发紧,怎么一个不留神变成两位殿下对上了!


    她心里急,正想着开口打圆场,忽地南宫凝华笑了声。


    不是冷笑,是正常的、欣慰的笑!


    南宫凝华低低着笑,笑着笑着掀起凤眸瞥一眼江敛,“行了,我允许你继续教导无霁。”


    沈无霁:……?


    江敛没有丝毫吃惊的样子,平静道:“太子不允许也无法,无霁现在肯定更讨厌你。”


    沈无霁:???


    南宫凝华扯一下唇角,特地俯下身瞅着沈无霁瞪得铜铃大的眼睛,笑道:“生气了?我只不过怕你学了承安侯府那套阴狠手辣的法子。”


    沈无霁瞪得眼睛发酸,“你骗我!”


    南宫凝华朝他歪歪脑袋,笑容肆意,“没骗你,我是真想发兵杀了沈周如。”


    沈无霁来气了,猛地往后退一步,继续瞪他:“骗子!”


    他现在才瞧清南宫凝华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刚那一番话只是个玩笑。


    但沈无霁能确定,南宫凝华刚刚说的是真心话,而现在,只是逗他玩!


    沈无霁气呼呼地缩到江敛背后,不想看南宫凝华。


    江敛瞧一眼躲在自己后面生闷气的人,抬眸望南宫凝华:“无霁生气了,不好哄的。”


    南宫凝华挑眉:“反正我待不到一个时辰就离开,他生气也是你哄,谁让你故意顺着我的话往下演。”


    闻言,江敛太阳穴跳了跳。


    果然,沈无霁又蹦了起来,一边用力甩开江敛的手,一边扭头走到香菱身侧,气性更大了。


    南宫凝华大笑两声,听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江敛无奈扶额:“惹他生气很好玩?”


    南宫凝华笑容舒畅:“比你们这些个闷葫芦好玩。”


    “你才是闷葫芦!”沈无霁探出头来怼他一句。


    南宫凝华:……


    他拧起眉,怀疑地瞥江敛:“你给他下蛊了?一句话都不让人说。”


    这回轮到江敛笑得舒心,“因为我从不逗他取乐。”


    南宫凝华‘啧’了声,走到香菱身侧,大手一抓就薅住了沈无霁的胳膊,拖也似的把他拎到自己身边,另一只手用力的揉沈无霁脑袋。


    沈无霁愤怒挣扎:“松手啊!”


    南宫凝华:“不松,我才是你舅,不许向着外人说话。”


    闻言,沈无霁抱着脑袋气鼓鼓地瞪他:“哪有舅舅上来就欺负人的。”


    南宫凝华挑眉:“那送你礼物要不要?”


    沈无霁谨慎:“什么礼物?”


    南宫凝华指着身后的夏江城:“酒肆、青/楼、赌坊、乐坊、药铺、镖行、成衣铺子……都是我的。”


    沈无霁:?!


    他刷一下瞪大眼,回头去看江敛。


    江敛微微眯眸:“上个月为了切断搜查线索,我把夏江城里的产业都抛售了。”


    “我买的。”


    南宫凝华漫不经心道,“不仅仅是你手上的那些,还有其余被吓破胆子的商户,现在我手上有夏江三分之二低价收购的商户。感谢世子的馈赠,不到一个月价值就翻了番。”


    沈无霁眨巴眨巴眼睛,这算不算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南宫凝华又揉一下他脑袋,在小孩不爽的瞪视下,恶劣地问:“要不要?”


    沈无霁眼睛转了圈,忍了,“要!”


    “这才乖。”南宫凝华的大手又伸了过来。


    沈无霁忍不住了,磨磨牙,张口猛咬。


    南宫凝华:“……松开!你是小狗吗!”


    沈无霁:“呜呜、呜呜呜、呜——”让你老欺负我!


    ——


    回到小屋,南宫凝华望着自己手上泛红的牙印,脸色发黑。


    沈无霁牵着江敛的手跟进屋,脸上不见半点心虚,他气不壮但理直。


    香菱想笑不敢笑,等三位主子进屋后才往外偷溜几步,捂着嘴闷笑。


    说是闷笑,谁都能听到香菱的笑声,南宫凝华脸更黑了。


    在他发飙之前,江敛压着笑开口道:“时间不多了,说正事吧。”


    闹了这会儿,沈无霁和南宫凝华算是彻底熟稔起来。


    沈无霁仰头巴巴地看着南宫凝华,想到表舅马上又要离开,已经开始不舍了。


    南宫凝华抬起被咬过的手拍一下沈无霁的脑袋,动作没刚刚恶劣,更像是兄长对弟弟的亲昵。


    他沉声道:“在说我姐姐的事之前,我想知道承安世子你知道哪些事。”


    “长公主与我母亲私下有联系。”江敛拿出第一本槐安诗集,将之放到桌上。


    南宫凝华望一眼诗集和沈无霁迷茫的神色,问道:“我可以看吗?”


    江敛:“请便。”


    说着,他将藏头诗的那几首诗标了出来,示意南宫凝华按顺序看。


    藏头诗一共十二首,按作诗时间是每两个月一首,江敛私下又查了对应时间流于市集上的槐安诗,将时间对上后能斜着看到回应。


    如果不知道大概时间,不对着这十二首诗去捋规律,就是对槐安诗倒背如流都发现不了秘密。


    南宫凝华和沈无霁细细看过,将共24首诗互相对上,能清楚看到对话般的句子。


    “十二子夜,江联凤仪”


    “……”


    “高随游医,已入三国”


    “……”


    “双木出沈,求救南皇”


    “青云慈塔,佛子祈福”


    “……”


    “毒发无治,愿回江南”


    南宫凝华指着‘求救南皇’四个字,脸色冷沉,“这个我知道,当时有人闯入阿姐旧部的家中,说阿姐中毒遭害,求他寻到我这里,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阿姐在南皇生死难测。”


    江敛问:“双木是一个人?”


    南宫凝华:“是无霁的乳娘之一,姓林。”


    三人陷入了沉默,半晌南宫凝华道:“坐下吧,我给你们理理我手上的信息。”


    第033章 第33章


    清历五年, 南宫蓉与入宫,为安妃。


    同年天沈二皇子沈无忧降世,皇贵妃成为后宫一人之下的贵主,与皇后分庭抗礼, 后宫几次冲突令沈周如心烦, 转而宠爱品貌俱佳的和亲公主, 南宫蓉与可谓是后宫专宠。


    清历六年,沈周如连续留宿南宫蓉与宫中一整月,安妃彻底成为前朝后宫议论纷纷的‘妖妃’。


    清历六年底,入宫近两年的安妃突然有孕,皇帝爱惜不已, 特赐安妃于和清宫安胎。


    清历七年三月中, 后宫内斗不断, 安妃小产。


    俱查是四妃之一勤妃下的麝香,勤妃被打入冷宫,勤妃三族内十岁以上者连光禄寺卿流放边关,赐罪,令百官震惧。


    清历七年七月, 安妃小产心情不虞数月, 连续与皇帝闹脾气,皇帝一气之下勒令安妃入清河行宫禁足, 安神养性。


    清历八年, 安妃回宫, 皇帝余怒未消, 安妃被继续于安鹤宫禁足一年有余。


    清历九年, 安妃二次有孕,宠冠后宫, 更有禁军随行。


    清历十二年,沈无霁四岁,安鹤宫走水。


    安妃宫中死伤近四十人,安妃去世,三皇子交由皇后抚养。


    “以上,是世人熟知的后宫情况。”


    南宫凝华面色阴沉,“和你们调查的情况应该没有多少出入。”


    江敛颔首:“是,基本上所有人都只能查到太子所说的这段历史。”


    沈无霁皱眉问:“母妃一直被禁足,又是如何才有的我?”


    这个问题他早就问过身边的嬷嬷、宫女、太监,大家都说不清楚,但起居录上应该有记载,否则他也不会存在。


    南宫凝华冷笑道:“那就要从你母亲的视角再来说一遍了。”


    清历六年底,南宫蓉与有孕;


    清历七年三月中,小产;


    五月,南宫蓉与发现自己宫中土里埋有麝香,也在皇后的暗示下知道皇帝每次赐宴中都有避孕的药材。


    而她能怀上孕的那次,是皇后代皇帝赐宴,宴中并无麝香。


    南宫蓉与起了疑心。


    沈周如给她下药很正常,这是属于皇帝的疑心,但皇后会不清楚沈周如的防备?


    而且也是那一次后的月中,皇后令南宫蓉与暂代六宫协理权,入宫中佛塔祈福了月余才回安鹤宫。


    南宫蓉与能清楚感受到,自她怀孕后沈周如待她的态度有不小的变化,消失了许久的警惕又涌了上来。


    六月,南宫蓉与寻到自己流产的证据,这次是在皇贵妃有意无意的暗示下寻到的——安胎药。


    沈周如亲赐的安胎药。


    南宫蓉与彻底清醒,也心如死灰。


    七月,南宫蓉与与沈周如的矛盾一触即发。


    南宫蓉与自请禁足,沈周如要维持自己仁善的面孔,虽生气但心疼南宫蓉与的作态,送南宫蓉与入京城郊区清河行宫静养。


    九月,南宫蓉与沉浸于安宁生活时,结识来京郊踏青的静女诗社众人,其中就有心情不好出门散心的曾禾,即曾槐安。


    十月,行宫守卫管控松懈,南宫蓉与开始与曾禾互通书信,两人皆视对方为知己。


    此时沈周如正忙着收兵权,无权顾忌南宫蓉与的小动作,让她很是清净了一段日子。


    十二月,宫中年宴。


    南宫蓉与回宫,误打误撞发现沈周如与承安侯密谋要趁曾禾怀孕毒杀她。


    南宫蓉与震惊不已,连夜写信提醒曾禾避开侧妃的汤药,但此时曾禾已经怀孕一月,她知晓后只能小心翼翼地保胎。


    清历八年一月,南宫蓉与再次回行宫。


    也是这次冬日夜里,一个黑衣男人闯入她的寝宫,即被沈周如赶尽杀绝的骠骑将军长子,高儒生。


    南宫蓉与曾在和亲路上救了一个濒死的人,那人和眼前男人的长相几乎一致,也是基于此,南宫蓉与没有惊动侍卫。


    彼时沈周如已经知道高家还有人活着,下了死命令要屠灭高家满门,唯一的生者高儒生在再次躲藏时误闯安妃寝宫。


    他于逃亡中受了重伤,以为自己即将死亡,见到面熟的南宫蓉与后不管不顾地将沈周如通敌卖国、联通大齐坑杀数十万大军的事情说了个干净。


    高儒生不甘心就这样带着沈周如的罪证死去,他只求死后还有人知晓,只求这人有能耐或者有希望昭告天下。


    高家命不该绝。


    高儒生碰到的是曾经的南皇女将南宫蓉与,他连夜被南宫蓉与送出行宫,成了沈周如的心头刺。


    自此,南宫蓉与单方面和沈周如彻底决裂。


    南宫凝华讲的时候,江敛为沈无霁解释当年天沈、南皇、大齐的约定。


    “沈周如上位之前,天沈连连征战国库空虚,大齐挑准时间攻入天沈,天沈无奈向南皇求救。南皇和天沈算是盟友关系,南皇派长公主的师父齐宁将军率军出征,但南皇五万大军与齐宁将军都没能活着走出天沈。”


    江敛声音沉重,叹道,“长公主堵上生命也要保高儒生,恐怕就是因为沈周如通敌一事,与齐宁将军之死有关。”


    听到这里,沈无霁下意识攥紧拳头,眼中尽是不相信。


    他不信有人为了皇位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而那人正以仁皇之姿高高坐在皇位上!


    南宫凝华掀起眸,嗤笑道:“何止,这本是天沈求助南皇而起的战争,最后天沈向大齐求和,反过来逼迫南皇,割地赔款道歉的也是我南皇!”


    他说着便是压不住的怒火,冷声道:“若非这一战的代价,我南皇何需忍气吞声数十年!”


    南宫凝华胸膛起伏不定,忍着怒,继续说道:“皇姐怒不可遏,不惜赔掉自己两三年的势力也要让高儒生活着出去。”


    高儒生一事,曾禾也心知肚明,两人合力将他送到活菩萨游医队,从此于各国游走。


    清历八年四月,南宫蓉与回宫,开始打磨自己的人手。


    六月,曾禾在承安府的四面楚歌下难以为继,几次动了胎气。


    南宫蓉与便以协理六宫一权在宫中开了诗会,邀才子佳人入宫与宴。


    一场宫宴后,槐安诗人曾禾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南宫蓉与顺理成章与曾禾相交,饶是沈周如掀了一桌瓷器也拿他们这场交情无法。


    京城各方都关注着曾禾,承安侯府无人敢在这个关头对曾禾下手。


    十月,曾禾顺利分娩,江敛出生。


    本来继续小心翼翼下去,南宫蓉与还能维持和沈周如这一触即发的关系。结果清历九年二月,沈周如醉酒莫名其妙入了安鹤宫,强要了南宫蓉与。


    南宫蓉与二次怀孕。


    因着第一次小产,南宫蓉与知道自己的身子亏损严重,自沙场上带下来的毛病经不起那些药积年累月的摧残。


    她的宫里没有麝香,哪怕是沈周如派人下药,都被南宫蓉与以宫中方法避开了。


    南宫蓉与与沈周如本就越发不和,沈周如已经有大半年未曾踏入安鹤宫,这一次完全打得南宫蓉与措手不及。


    在南宫蓉与再次怀孕后,她和沈周如的矛盾终于爆发了。


    争吵后,南宫蓉与才知道沈周如一直以为第一次是她故意堤防沈周如送来的东西,这才能避开药物,顺利怀孕。


    而这第二次,沈周如查出确切证据,就是南宫蓉与在私下调养身子才有怀孕的机会。


    二次怀孕,沈周如改变方法,开始逼南宫蓉与养胎,生下这一子。


    南宫蓉与知道这个孩子不能来到世上,可她的宫殿被沈周如守得极严,太医虎视眈眈,就等着抓她残害龙子,故意破坏天沈、南皇两宫姻亲。


    基于此,南宫蓉与也不折腾,悉心养胎、为自己和孩子谋划未来。


    两人相看两生厌。


    清历十年一月,沈无霁出生。


    清历十一年五月,沈无霁更换乳娘。


    原乳娘林云来几近周转,在誉佳商行的帮助下闯到南宫蓉与旧部的家,冒死向南宫凝华求救。


    清历十二年,南宫蓉与发现有人给沈无霁下毒,通过曾禾才得知自己也中了毒,且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清历十三年,南宫蓉与自知已到死期,临死前她布下天罗地网威胁沈周如。


    她手下的人已经在多年布置下散遍天沈四方,如若发现沈周如克扣三皇子、伤害三皇子,他们将立刻散出手中证据,让沈周如为千万国民唾弃。


    至于是什么证据,南宫蓉与不说全,沈周如只能日日恐慌。


    他做了太多孽,高儒生所知甚至只是其中轻描淡写的一笔。


    沈周如不能确定南宫蓉与是否与高儒生有联系,他忍了这口气,拉下面子想和南宫蓉与好生商量。


    但清历十三年六月,南宫蓉与直接一把火烧毁了安鹤宫,烧死了她自己宫中三十余人,也烧得沈周如夜夜噩梦,永难解脱。


    南宫蓉与用死给沈周如上了道紧箍咒,逼得他不敢赌不能赌。


    一场火毁了一个主宫。


    皇后被指控不堪后位,她被迫将责任推到刚刚提拔起来的妃子身上,并主动担起抚养沈无霁的责任。


    天下百姓、文武百官全都盯着后宫,盯着安妃独子沈无霁。


    自那以后,沈周如日日夜夜疑神疑鬼。


    他不敢确定这偌大的皇宫有几人是安妃的眼线,连夜更换宫内外奴仆,重新选用新人,重新选秀充盈后宫,以掩盖那场大火带来的舆论影响。


    南宫蓉与与曾禾曾是知己,现在没了南宫蓉与,曾禾便是沈周如的唯一怀疑对象,不管曾禾是不是,她和曾家都要闭嘴。


    曾禾也知时候到了。


    她将南宫蓉与留下的人安排妥帖,然后主动喝下侧夫人递来的毒药,用难产血崩掩盖了沈周如的滔天罪孽。


    至今,清历二十年四月。


    沈无霁出宫,南宫蓉与留下的人才敢大胆活动起来,南宫凝华得以彻查所有真相。


    故事讲到这里,饶是素来冷静的江敛也掐破了手心,疼痛刺激至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手,任鲜红的血珠点点染红地毯。


    得到那本诗集后,江敛已经猜到了大半,再回顾真相也只是重温一遍恨意,但沈无霁无法释然。


    “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吗?”沈无霁喃喃道。


    他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不解的抬头望江敛、望太子表舅,眼中蓄起了一层白雾,“为什么啊,为什么……”


    南宫凝华挪开视线,平静道:“无霁,如果你心里装着天沈百姓,我不说什么。但若你心里还装着沈周如,那今日/你离开这个房子,明日我们便是仇人——”


    “沈周如,我必杀之。”他一字一句宛若赌咒,目露寒意。


    第034章 第34章


    沈无霁病了。


    自马场回来后, 沈无霁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无应无答,一个人躺在床上缩在被子里, 像块无知觉的木头。


    眼瞅着一天一/夜过去了, 送进房中的东西又被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李嬷嬷焦急地问香菱:“你们去那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殿下不肯吃不肯喝, 铁打的身子骨也得垮!”


    香菱也急,她抬头望江敛寝宫的方向,皱眉道:“世子呢,嬷嬷您去请世子了吗?”


    “世子说不管啊。”


    李嬷嬷急得直抹泪,“我刚进去的时候殿下已经发了低烧, 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喊他都没反应, 造孽!造孽!”


    香菱一惊:“低烧?快禀报世子请大夫去啊!”


    李嬷嬷皱着脸低声道:“世子说这是心病,请大夫也没用,他让我用曾老太医留下的药,不让对外说殿下生病。”


    香菱回头看死气沉沉般的寝宫,叹气道:“这……确实是心病……”


    沈无霁这病不能往外传, 大夫一眼就知是心病。


    李如闻讯赶了过来, 三个人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李如冷静道:“给殿下服药,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说不定明天就想通了没事了。”


    真的, 会没事吗?


    李嬷嬷惶惶地看他一眼,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没人说话。


    沈无霁昏沉沉地睡着, 勉强能强制性能灌进去一点米汤,只不过十勺漏八勺。


    李嬷嬷将药和着温水给沈无霁喂下去后, 一步不敢离的守在旁边。


    又是一宿,沈无霁只迷糊糊的喊了几次渴,惊得李嬷嬷和香菱近乎一/夜没睡。


    第二天,李嬷嬷眯了一小会儿,醒来后习惯性去看里屋的床,看了眼忽然瞬间清醒,尖声大喊:“殿下不见了!殿下不见了!”


    小盒子守在外面,闻言连忙探头应道:“嬷嬷别急,殿下醒了,去小林子里练功。”


    “练功——?”李嬷嬷又惊出声,“殿下还病着怎么能练功?!吃了吗!你们怎么不拦着点!”


    小盒子笑得苦哈哈的,“拦、拦不了啊,是世子亲自喊殿下起床的,当时见您累睡着了,就没让人惊动您。”


    世子?


    李嬷嬷倒吸一口冷气。


    世子不知道殿下生病了吗!这病还没好,哪能这么折腾人!


    她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路,咬咬牙,忍下了去寻江敛的冲动。


    世子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他不会伤害殿下的。


    密林。


    香菱持树枝站在旁边,担忧地看一眼躺在地上不动弹、双眼无神的沈无霁,再看一眼立在旁边冷冷清清,但明显动了怒的江敛,心突突的跳。


    ——殿下这是和世子杠上了啊!


    “起来。”江敛慢走几步至沈无霁身边,冷静地俯视他。


    沈无霁闻言缓慢地掀起眸,迟钝地望江敛。


    看一眼,闭上。


    没反应了。


    江敛眸光渐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爬起来,去练功。”


    沈无霁眼睫毛颤了颤,他没睁眼,半晌后哑着声音道:“练好后去弑父吗?”


    他恨过沈周如,想报复沈周如,但从来没想过当年的事情如此惨烈,更没想过要设计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


    近十年的信仰那一瞬间轰然崩塌,沈无霁的世界支柱早就变得支离破碎,而现在,行尸走肉莫过于是。


    闻言,香菱也微微皱起了眉,对沈无霁的话也有些不满。


    “弑父?”


    江敛笑了声,他饶有兴趣地抬手,朝向香菱,“树枝给我。”


    香菱一颤,欲言又止:“世子……”


    江敛回眸看她一眼。


    冰冷,平静。


    香菱被看得一抖,连忙将树枝交了出去。


    江敛接过树枝,细致地将上面的分岔处理掉,然后在空中挥了挥。


    树枝劈空传出的飒飒声让沈无霁微颤。


    他下意识睁眼,就见江敛从未有过的寒冷神色。


    江敛望向他,冷道:“你当我废那么大力气培养你是为了什么,养一个死士、养一个傀儡皇帝吗?”


    沈无霁唇颤了颤,他也知道刚刚自暴自弃的那句话伤了江敛的心,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江敛胸膛忽地激烈起伏了两下,厉声道:“起来!沈无霁!就算爬,你也得给我爬去书房练功!”


    “起来!”


    两个字落,他横着砸下树枝,狠狠一下抽在沈无霁的大/腿上。


    这一下极重,砸得沈无霁浑身抽搐了下,一瞬后疼痛缓过来,他疼得下意识缩起了腿侧躺住。


    “啪、啪、啪!”


    江敛不管不顾挥着树枝继续往下抽。


    臂上、臀上、小腿上,凡是能落的地方都抽了个遍。


    沈无霁的痛呼变了音,连连翻滚,被江敛抽得在趴地上躲闪。


    见他这个样子,江敛眸中冷意更甚。


    他用力一下抽向沈无霁毫无保护的大腿,冷道:“你想当废物,我可以先废了你,让你一辈子也站不起来。”


    “啪——!”


    “咔嚓!”


    树枝承受不住力道应声断开。


    这一下落后,缩在地上的沈无霁猛地僵住,几瞬后他缓缓抱住头,蜷缩在地上颤抖,依稀可以听见几声抽泣。


    身上随意套上的外套已经被抽破了好几条,红印子横亘在裸露的皮肤上,红得发肿。


    江敛攥住断裂的树枝,在沈无霁的啜泣中微微闭一下眼,然后再度转身走向旁边的大树,伸手就去折树枝。


    这是柳树!


    香菱瞪大眼,看着那些细软的枝条就觉得浑身疼。


    她看不下去,几步跑上前蹲着去拽沈无霁,急切道:“殿下!殿下您起来!世子是担心您,自暴自弃只会毁了您自己!不值得啊!”


    沈无霁咬着唇,身上挨过树枝的地方突突地跳,旋即便是火燎一般的疼痛。


    这疼痛有那么一瞬,似是让他如死灰般的心也颤着疼。


    眼见着江敛已经折好树枝,香菱着急忙慌直接拽过沈无霁的胳膊把他扛了起来。


    她一手抗住身沈无霁发颤的身体,另一只手虚虚护在沈无霁身前,哀求道,“殿下站起来了!世子!殿下站起来了!”


    江敛淡淡看过来,冰冷视线落在沈无霁无神的眼睛上时,攥住柳枝的手紧了几分。


    香菱扛住沈无霁大半的重量,努力让沈无霁脚着地。


    她小心翼翼望着江敛:“世子,殿下马上就会想通的,马上就能!”


    闻言,江敛垂眸凝视沈无霁发抖的身体,终究还是收起树枝,转身走了。


    望着江敛冷漠的背影,沈无霁脑袋依旧浑浑噩噩的,他脚拖在地上,身上被香菱压着生疼的伤痕恍恍惚惚唤回了几分神智。


    见江敛离开,香菱猛松一口气,又不管不顾地去摇沈无霁,痛惜道:“殿下!殿下!你醒醒啊!为一个王八蛋这样去糟践自己值得吗?!他根本就没想让你活!他给你母亲下毒,给你下毒,想让你当个傻子,想全天下的人陪他唱大戏,您何苦挂念这样的人渣啊!”


    沈无霁颤抖的眸子又黯淡了下来。


    他这副模样太惹人心疼,香菱叹了声,恨声道:“莫说世子,就是奴婢都恨您那自暴自弃的模样,不值得!而且您说那话不是伤世子的心吗?他待您如何,您是最清楚的。”


    “……”


    沈无霁垂眸,把下嘴唇咬得泛白。


    香菱继续劝道:“去和世子道个歉吧,往后如何往后再说,至少现在,您得自己先强大起来才行。不然沈周如要反过来伤害您的时候,您又当如何呢?”


    她缓缓松开力气,想放沈无霁坐到地上好好冷静冷静。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无霁突然用力攀住她的手臂,声音嗬嗬地像破开的盒子灌风,带着粗喘:“我要、要、洗——漱。”


    香菱:!


    香菱喜出望外,扛着沈无霁快步往寝宫跑去。


    ——


    趁着沈无霁洗漱冷静的功夫,香菱又跑到江敛的寝宫向他汇报情况。


    来时本来喜上眉梢,结果刚一跨进宫殿,她就听到自房中传来的隐忍咳嗽声。


    是江敛的。


    香菱听得心跳都慢了半拍,连忙上前敲门,低声问:“世子您还好吗?”


    屋中的咳嗽声停一瞬,转瞬似压抑不住地又咳了起来。


    连咳了数声,江敛的声音才低低传出来,“是香菱?进来吧。”


    香菱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往书房里看去。


    江敛新换了套褐色的长袍,许是刚刚那套被溅上了泥泞,以他的洁癖必然无法接受。


    香菱这样想着,结果一扭头就看到放在门后案头上的青色长袍,上面是肉眼可见的血迹。


    香菱瞳孔一缩。


    “有事吗。”


    江敛嗓音哑了,他从书中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几乎不带血色的脸,静静地望着香菱。


    香菱努力扯出一个笑脸:“就是、殿下他、他去洗漱了,待会儿就来。”


    江敛淡淡‘嗯’了声,一脸平静,似是再问还有其余事吗。


    香菱偷眼打量江敛突然病态得可怕的气色,担心地问:“世子,您又病了?”


    “无事。”江敛垂眸去看手中的书卷,顿了顿,又淡道,“不要多嘴。”


    香菱张张嘴,心里暗暗叫苦,该不会是殿下把他气病了吧。


    她惴惴不安地告退。


    出门,转角碰到匆匆赶来的李如。


    “李管事?”


    香菱叫住他,疑惑问,“你怎么到后院来了。”


    李如多负责行宫外围的事情,没有吩咐不会擅入后院。


    见到香菱,李如眼睛一亮,急声问:“香菱姑娘,你刚刚是陪在殿下和世子身边的吗?”


    香菱点头道:“刚从柳树道那回来。”


    李如:“刚刚我的人巡逻,发现世子扶着树咳血,险些在柳林道那晕了过去。”


    “什么??”香菱惊道,“柳林道?”


    李如:“是啊,我刚去请大夫,世子又派人把我拦住了,说是吃点药就没事。”


    他边说边皱眉道:“都到咳血的地步,世子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你还是去跟殿下说一声,让他督促世子按时服药吧。”


    香菱汗颜,世子还没搞定殿下呢,现在反过来喊殿下去督促世子?


    这些事也不方便告诉李如,香菱一边滴冷汗,一边无奈道:“你再劝劝世子,我去寻殿下。”


    李如也不多问,点头道:“也好。”


    说着,他匆匆往后方寝宫走去。


    香菱叹了声,摇头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


    “歘——”


    沈无霁险些将浴桶撞翻了,他愣愣地看着帘子外的香菱,嘴唇颤了颤。


    香菱小声道:“世子下令不许告诉您,殿下您听过就当忘了,千万别说是奴婢告诉您的。”


    沈无霁:“……是因为,我吗?”


    他呢喃着,声音小得香菱几乎听不见。


    香菱无声一叹,劝道:“世子前两天也失眠伤神,他身子本就不好,今早气急了,难免会引发旧疾。世子不让奴婢告诉您,也是不想您胡思乱想。”


    里间无人说话了。


    第035章 第35章


    香菱等了会儿, 才听到里面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片刻后,沈无霁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


    他扯开唇角朝香菱笑了笑,除了眼睛肿着外,其余与平时几乎别无二致。


    香菱担忧问:“要涂伤药吗?”


    沈无霁摇摇头, “他没有用力。”


    ——没有用力就把两根手指粗的树枝打折了。


    香菱默默吐槽一句, 没有再提, 喊来孟平伺候沈无霁去学堂。


    孟平也不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和小盒子默默跟在后面,不时用眼神互相交流一下。


    确定对方也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后,两人默契地闭嘴,如往常帮沈无霁收拾东西。


    到了学堂, 两人彻底发现不对劲。


    江敛居然没有来!


    学堂里只坐着个昏昏欲睡的夫子, 他一手握着书卷, 听到有人来了极大幅度的震了下,惊醒了。


    “殿、殿下。”夫子连忙起身朝沈无霁行礼。


    沈无霁左右看一下,确定江敛没有来,失落地应了声。


    他坐到座位上,夫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课。


    约莫一刻钟不到的时间, 沈无霁就开始频繁走神, 连带来的游记都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忍了又忍,他实在忍不住打断自念自的夫子:“抱歉, 本殿下今天有事, 夫子先请回吧, 明日再来。”


    夫子:“啊、啊, 好!殿下自便。”


    平白得了假期, 夫子自觉地提书离开。


    孟平和小盒子再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迷茫与慌乱。


    这是自行宫以来, 殿下第一次逃课。


    “孟平,小盒子,你们收拾东西,我去寻世子。”


    沈无霁随手抓起一本书,交代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两人面面相觑地坐在原地,陪着一堆书籍一头雾水。


    齐竹堂。


    沈无霁连跑带跨步地冲到江敛的寝宫处。


    他跑得太快,见到影影绰绰的宫殿墙壁时,停下来倚着墙壁休息了会儿。


    有棵橘树从里院往外探出了大半树叶,白色花苞发出沁脾幽香。


    他缩在树荫下的墙壁处,伸手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呼吸不受控制得变得更加急促。


    不时有侍卫、下人路过,胆小儿的避着他走,胆大的特意上前行个礼,得到回应时也只能看到沈无霁用手盖住脸的模样,看上去好像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沈无霁深呼一口气,睁开眼,走进齐竹堂。


    刚刚转过风雨走廊,沈无霁便听见几道急切的咳嗽声,越靠近寝宫,声音越清楚。


    沈无霁心刷地提起来了。


    走近。


    李如快步从里转出来,一个不留神就和同样转弯的沈无霁撞上了。


    “谁啊——殿下?”


    李如捂着肩膀,见到是沈无霁后,皱着的眉头一下松开,告状般道,“您来得正好,世子喝了药就睡了,睡了也好,可哪能把伺候的人都轰出来啊。”


    沈无霁探头往里看了眼,难掩忧色,低声问:“世子睡了多久?我听他怎么还一直在咳嗽。”


    李如也压低声音道:“刚躺下,吃了几颗安眠的药,说是睡着会舒服很多。”


    闻言,沈无霁咬住唇,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我进去陪着就好。”


    “哎,那殿下有需要往外喊个人就成,我留了侍卫在呢。”李如指一下立在院子门口的人。


    李如离开,沈无霁站在门口,心里乱糟糟的慌。


    他做足了心里预设,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还残留着点点血腥味,很淡,已经被香薰掩过去了,但沈无霁还是能分辨的出来。


    往左,江敛正在里面睡觉,刚刚睡着,很安静。


    往右,是江敛的书房,也是平常沈无霁学习练功的地方。


    沈无霁在中间默默的待了会儿,确定江敛睡着了,咳嗽声也不再频繁,才往右进了书房。


    他落下了两天功课,再不抓紧时间补上恐怕就来不及了。


    将书房的门打开,沈无霁寻了个离门口最近的角落,默默开始蹲马步补基本功。


    一晃时间,日头正盛,负责伺候江敛的下人在门口小声唤道:“殿下,世子?该用午膳了。”


    江敛不喜下人伺候,也是防备有外人进入他的书房。


    平常到点了都是让人在外面唤他,现在江敛睡着了,本是嘱咐过不用喊他,但奈何沈无霁还在里面啊。


    下人缩在门口很是纠结了一会儿。


    沈无霁走了出来,他朝下人伸出手,示意他将午膳端过来。


    那人如释重负,很快便将午膳送过来,特地道:“世子不舒服,李管事嘱咐做了几道清淡的菜,劳烦殿下劝世子多少吃点,若是放凉了,奴才就在外面,随时可以吩咐奴才。”


    “好。”沈无霁声音低哑地应。


    房门合上,沈无霁端着午膳,再望紧闭着里门的屋子,微微吐出一口气,就在厅中坐下来,勉强就着开胃小菜吃了几口饭,


    他没有胃口,不想吃饭,但他怕江敛醒来知道后还以为他在赌气。


    沈无霁端着碗,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视线在白润的米粒上游离,渐渐失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里间突然传来瓷器轻微碰撞的声响,像是茶壶和茶杯的声音。


    沈无霁猛地起身,差点把手上凉透的碗丢了出去。


    他大步走到里屋门前,抬手敲了敲,低声问:“世子……你醒了吗?”


    里面的声响顿了一瞬,随即响起平静的话语:“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沈无霁有些涩然,“卯时。”


    江敛没应声,等沈无霁只觉得心里有数只猫在抓挠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刷’的一下打开了。


    江敛迎光站着,静静看着低头立在门口不敢动弹的沈无霁。


    阳光从窗户打入,斜落在江敛身上,耀得他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


    江敛看一眼桌上几乎没有动,也没有着热气的饭菜,微微皱眉问:“午膳吃了吗?”


    沈无霁头低得更深,踌躇道:“吃、吃了……”


    江敛声音淡下来,“说话就抬起头大大方方的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沈无霁颤了下,连忙抬起头。


    他控制了好久的情绪,但只是和江敛对视了一瞬,眼眶瞬间就泛起了水光,压都压不住。


    见他这幅模样,江敛再硬的心都狠不下去。


    他微微闭眸,无奈道:“喊人再做份午膳吧,少荤腥,你几天没吃一顿正餐,胃受不了。”


    沈无霁再也忍不住,泪腺失控不停的流泪。他也不擦,就抬头盯着江敛看,眼泪像断了的珠子一样哗哗的往下落。


    江敛攥了攥拳,眉峰紧皱。理智告诉他不能让沈无霁这般软弱,但情感上——


    最终,江敛在心中叹了声,放任心软地朝沈无霁张开了手臂。


    “呜——”沈无霁呜哇着哭声扑到江敛怀中。


    江敛缩紧手臂将他搂住,感受着小孩在他怀里哭得一颤一颤的,原本被压抑的声音也毫无顾忌的放了出来,听得江敛心尖直颤。


    没过多久,江敛就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服湿了大半。


    等沈无霁不再抽泣,而是大胆的往江敛身上抹眼泪后,江敛好笑道:“你是水做的吗?这么能哭。”


    沈无霁:“¥%#%¥%……”


    江敛把嘟囔着不知道哪国语言的人从怀里挖出来,打量着他挂着鼻涕眼泪红肿肿乱糟糟的一张脸,嫌弃道:“真丑。”


    沈无霁:!


    他瞪大眼睛,不敢想象江敛会骂自己丑!


    江敛才不在意他无声的抗议,上手把还算得上整齐的头发乱揉一把,然后将人打发到椅子上坐着,自己出去安排午膳和沐浴。


    沈无霁乖乖地坐在椅子上,虽然没照镜子,但他光看江敛身上那大块深色水渍,就知道自己的摸样有多埋汰。


    江敛吩咐完,回来了,看到沈无霁坐在椅子上甩腿玩,转身进了里间。


    沈无霁蹭的一下跳下来,跟着江敛动。


    江敛:“……我换衣服,你跟着作甚。”


    沈无霁眨眨眼睛,似才反应过来地‘哦’了声,扭头回到原来的椅子上乖乖坐好。


    瞧他这副如同幼童的呆呆样,江敛好气又好笑,摇摇头,进屋关门换衣服。


    换好今天的第三套衣服,江敛琢磨着要不要把刚刚那套安排给沈无霁洗,给他找点事做。


    但又想了想,他怕衣服被弄报废,算了,现在是要用钱的时候,省一套是一套。


    沈无霁不知道他逃过了洗衣服的一劫,还在乖乖的等洗澡水来沐浴。


    等两人各自收拾好、安抚好五脏庙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吃饱喝足消化好,沈无霁自觉地去做本该前天做的文课内容。


    江敛在旁边处理商行的事情,偶尔沈无霁抓耳挠腮的时候,他会看一眼内容帮忙解答,是如往常一般极其平淡又和谐的文课时光。


    谁也没提沈无霁这两天的颓废,也没提江敛因为怒气攻心而吐的血。


    如果不是沈无霁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江敛时不时还捂着帕子咳嗽几声,可能沈无霁会以为这两天就是场噩梦,梦醒了,一切恢复原状。


    待沈无霁勉强补上了一天半的功课,江敛接过来检查,他咳了两三下,引得正在看兵书的沈无霁关切地看过来。


    “认真看书。”江敛头也不抬地叮嘱,语气温和,神色平静,一如既往的关切平和。


    沈无霁眼眶又是一涩,他舔舔发干的嘴唇,默默低头做笔记。


    下一瞬,一个茶杯被推了过来,里面晃荡着带着热意的水,江敛声音浅淡扬轻柔的笑意:“温的,记得喝。”


    沈无霁眼眶发热,喉头梗了梗,旋即接过茶杯低低应好,双手抱着杯子宛若抱着珍宝,一口一口慢慢地抿。


    第036章 第36章


    平静的下午按部就班结束。


    得知沈无霁和江敛和好, 香菱高兴得快要蹦起来,她强行按住本来要寻沈无霁回寝宫休息的李嬷嬷,给足了他俩相处空间。


    早上的事情只有香菱知道,她送晚膳的时候, 特地留下了一份药膏, 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


    沈无霁吃饱喝足出来后本来挺高兴的, 结果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上药,他刷地瞪大眼睛,脸色微微发白。


    江敛却是十分平静,他拿起药膏检查了下,确定没问题后望向沈无霁:“进屋脱衣, 我给你上药。”


    沈无霁呐呐点头, 往里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江敛, 黑褐色的通透双眸里带着紧张和慌乱:“你还生气吗?”


    江敛正掂量着药量,闻言头也不抬道:“我书房供着柳枝,生气了你走哪都逃不过。”!


    沈无霁喉结滚了下,大步跑进房里,慌乱得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江敛抬眸扫一眼他慌乱的背影, 忽地无声笑了下。


    原本觉得没打错, 但真等沈无霁脱了衣服,看清楚他身上道道红肿偏青紫的伤痕后, 江敛皱了下眉,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气太大。


    沈无霁只脱了上身, 露出紧实精壮但依旧瘦小的后背。


    他两只手牢牢抓住江敛的枕头, 扑在上面, 枕头被不老实的手反复蹂/躏。


    江敛上手点一下他后背,提醒道:“肿块揉开有些疼, 忍住。”


    沈无霁把头闷在枕头里,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突然的闷痛堵住喉咙,龇牙咧嘴地应了声。


    不碰伤痕还好,一碰上去就是钻心的疼,沈无霁一边倒吸一口冷气一边抓过一个枕头,把脸埋在里面,以防自己喊出声。


    江敛上药边观察他的情况,见状手上没停,开口道:“把脸露出来,呼气。”


    沈无霁脸埋着枕头,大力摇一下脑袋,发出嘟嘟囔囔听不清的声音。


    江敛用指尖轻戳一下靠近臀部的一块儿伤,“别蹭了,弄得我枕头上都是你的口水。


    “嘶——”


    沈无霁疼得一下扬起脑袋,不满又委屈,“弄脏了我给你买一百个!”


    “买?”江敛慢悠悠地威胁,“再蹭,你明天的任务就是去做一百个枕头。”


    闻言,沈无霁朝着枕头大大翻一个白眼,哼唧地地趴好,不把自己闷着了。


    这个姿势放松了许多,江敛也不用再收着力气,他大力地把沈无霁揉得斯哈斯哈叫,然后重重拍一下他的屁/股:“裤子脱了。”


    当时江敛气狠了,只能勉强控制抽在背和臀肉多的地方,不确定哪里重哪里轻。


    听到要脱裤子,沈无霁扭捏了下,“不、不用了吧……”


    江敛的回复是照着浑圆的臀部抬手又拍了一巴掌。


    沈无霁被拍得猝不及防,哼唧一声就捂着屁/股蹦了起来,然后在江敛冷静得看四书五经般的注视下,磨磨唧唧地脱了裤子。


    就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他的脸就红了大片,连到耳后根都发红——


    羞的!


    江敛平静至极。


    久病成医,他用半个医者的专业眼光打量着沈无霁的身体,良好的身体比例与肌肉说明了这段时间的锻炼成效,足够支撑即将开始的骑射训练了。


    他将羞成虾米的沈无霁翻过来,大/腿前侧有几道伤痕,不重,当时留了力。


    臀上是重伤区,屁/股上肉多打不伤,多是这里挨了揍。


    沈无霁在床上被翻过来翻过去,好不容易趴平了,屁/股上就感觉有张热毛巾盖了上来,暖得他一个激灵,然后就被江敛揉得尖叫一声。


    江敛看着一惊一乍的沈无霁有些头疼,“在书房坐了下一午都没见你叫一声。”


    沈无霁委屈巴巴地爬回去,小声道:“那不是、那不是你还在生气嘛……”


    “那我再生一次气你就能安静了?”江敛好笑道,“行,好,我生气了,你不许再动,老实上药。”


    现在才不怕你呢!


    沈无霁对着枕头皱了下鼻子,趴好了,让江敛帮他上药。


    一个上药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把江敛累得够呛。


    他收拾好药膏和毛巾,叹道:“再来一次估计倒的还是我,下次直接把你送去南皇,让你太子表舅训。”


    沈无霁默默缩起脑袋,埋在枕头里小声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什么?”


    他的声音被盖在被子里,江敛没听清楚。


    沈无霁微微咬唇,抬起头道,“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


    江敛用毛巾擦手的动作一顿,平静道:“不用说这话,你只需对得起你自己就好。”


    沈无霁垂眸看着被自己揉得满是褶皱的枕头,用鼻音应了声。


    ……


    伤有点重,但对沈无霁来说还能忍,比不过练功时的酸累。


    连着涂了几天药,伤痕终于浅了些,等沈无霁又一次用上药做借口赖在江敛屋里不走后,江敛终是忍不住,喊来香菱给他上药。


    听到江敛喊香菱,沈无霁蹭一下就跳起来,嘴撅得能挂上油桶了。


    江敛倚着门居高临下地看他:“回去睡觉。”


    沈无霁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回去就回去,这么凶干嘛。”


    江敛看他一眼,忍不住快走几步抓起一个满是褶皱的枕头塞给他,命令道:“这个归你,现在,回头,转身,往外走!”


    沈无霁十分不满地离开。


    江敛看一眼自己已经被滚得乱糟糟的床,再听着沈无霁哼哼唧唧的声音,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转身,看着沈无霁一步三回头的模样,眸光暗了几分。


    江敛没那么禽/兽,他不愿让沈无霁跟自己一样走上不归路。


    他重生了,沈无霁也会有不一样的未来,他的未来该受万人敬仰,美眷在怀,子孙承欢膝下。


    不能,也不该与他般。


    俯身将床榻整理好,江敛缓缓吐出一口气,让闷疼的心缓了几分。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沈无霁现在只是孩子,他是无霁信任的师长,无关情爱,只有亲情与信赖。


    默念了一遍清静经,江敛冷静地闭上眼,进入梦乡。


    沈无霁不知道江敛在顾忌什么,他只知道哪里的床都没有抢江敛的床睡得舒服。只是江敛不喜欢,他就不能耍小性子,他是个大人了!要做令江敛刮目相看的事情!


    沈无霁暗暗念着,这才别别扭扭的睡着。


    一场算不上风波的风波慢慢散去,如江敛所说,不管沈无霁扛不扛得住,这都是他必须过去的槛。


    现在沈无霁跨过去了,一切又能照常且更加快速的推进。


    新一轮科举结束,新官上任,夏江县迎来了新的县令。


    “你的人?啊?”


    沈无霁看着手中的名单,愣了愣,不敢置信地望着江敛,“不是说这次科举很严,谁都不能插手吗?”


    为什么夏江县令还能变成江敛的人啊!


    江敛给他解释:“准确来说,他不是我的人,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再准确点,我是这批进士中小半人的救命恩人,就算没有他,夏江县令总不过是进士中的一员。”


    沈无霁:?!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江敛拿着钱没有买鬼效命,而是专门去搜集那些有才能有天赋的学子名单,尤其是家境贫寒或者寒门出生的人,他们缺盘缠、缺人脉。


    缺什么,江敛给他们补什么。


    原先几年培养下来,他们差不多就对江敛死心塌地,更何况重生回来后的江敛的学问足够他们瞻仰佩服,一句两句的点拨就能让他们受益匪浅。


    眼下沈无霁看到的十来个人名只是这一批进士,江敛已经从童生开始培养,年复一年往下走,总有一天能做到全寒门出生的学子都受过他的恩情。


    沈无霁顺着江敛规划的蓝图往下想,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提醒道:“万一有一个人暴露,你这就是灭族之祸!”


    没有哪一位帝王能够忍受有人‘操控科举’。


    江敛笑了声,似是毫不在意龙椅上的那人,淡道:“十几个赞助者,二三十个赞助理由,七情六欲生老病死,皆有恩情,就算是查,也查不到我头上来。”


    说到这里,江敛又将朝堂官员架构图拿了出来,对沈无霁道:“除去太子、二皇子党派之争外,你可知现在朝堂官员的主张划分?”


    沈无霁:“太尉主战,丞相中立,御史守旧。”


    江敛颔首,“除了由帝王朝廷划分的三派势力外,还有一派看似归属之内,但实则游走于他们之外。”


    他指一下新上任的官员名单,“清流一派。”


    这些人多是平民、寒门出生,或者是书香世家。


    这些人主张各不相同,但甚少参与党派之争,多明哲保身,也是少有的称得上清官的一批人。


    不过正是因为他们不站队,在官场中晋升困难,几年不出成绩就会被下放地方,他们也乐得如此,毕竟重重打压下只有在地方政府才有出实绩的机会。


    朝中党派纷争复杂,想从众多派系中分一杯羹,不如另建一系。


    清流官员单独拿出来权力小势力弱,合在一起呢?


    况且他们多被下放到地方,天高皇帝远,沈无霁未来必不会只留在皇宫或者夏江这片小地方,清流一党,是现在最适合沈无霁拉拢的官员们。


    江敛花了几天时间给沈无霁把朝堂情况分析了遍,他本身的势力多在京城和江南一块儿,南宫凝华的势力才是四方分布均匀。


    现在南宫凝华的势力也交由沈无霁打理,他从原先只需要在花楼酒肆里来回奔波,变成在整个夏江城里奔波,预计未来离走出江城也不远了。


    沈无霁先接了一个主酒肆的商行,日出夜伏,兢兢业业的忙碌了小几个月。


    期间他看到了自皇宫京城而来的各方眼线,几乎是每来一个,江敛就会给他上一个时辰的课,专门分析这个眼线所存在的势力。


    见多了,这些人在沈无霁眼里就跟裸奔样,每天还得陪着他们演戏,沈无霁从饶有兴趣,演到无欲无求。


    渐渐地,交到沈无霁手中的商行一个接一个,直至所有属于南宫凝华的商行,都归到了沈无霁手上。


    江敛是誉佳商行的幕后老板,皇帝都知道他和誉佳的关系,现在不能太明目张胆的让沈无霁做老板,只能抓过来做壮丁。


    不发工资的那种。


    对此,沈无霁表示十分抗议,几次用‘撒泼打滚’的罢工行动让江敛应下了做十次饭的不平等条件,兑换时间无期限,兑换标准沈无霁定。


    香菱在一旁默默吐槽:就殿下那个挑剔程度,世子您怕是要做一辈子的菜了。


    望着沈无霁得意的笑容,江敛只觉得头疼。


    于是乎,从来都是君子远庖厨的世子殿下开始对着小厨房发愁,曾一度惊得掌厨大着胆子将他推出厨房。


    别问,问就是很怕世子殿下把厨房烧了。


    又是三个月,十月初,转眼便到了江敛的生辰。


    上次沈无霁的生辰过得十分不如意,这一次轮到江敛生辰,沈无霁说什么都要给他把最好的安排上。


    包括且不限于……


    美娇娘。


    当江敛在正厅里看到一众风情各异、姿态妖娆的美人时,第一次觉得沈无霁太闲了。


    沈无霁躲在柱子后面笑嘻嘻地看他。


    江敛瞥一眼压根遮不住人身形的柱子,抬手招来李如。


    李如硬着头皮上来,低声道:“这是殿下安排的……”


    江敛冷静道:“左一,左四,右三留下送殿下房中去,其余全打发走。”


    李如:。


    好吧,他说实话,其实被江敛赶走的美人里有一半是皇帝派来试探的。


    该说世子是火眼金睛吗?


    李如去打发美人,临走时丢给柱子后面不敢冒头的沈无霁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沈无霁:……


    李如你个墙头草!!!!


    第037章 第37章


    江敛平平静静地转身走了, 权当没看到柱子后面的人,他要回屋吃沈无霁亲手给他做的长寿面。


    沈无霁犹豫了下,扭头跟着跑回江敛寝宫。


    门没关。


    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声响,江敛掀起眸看了眼, 又面无表情的垂眸, 拿筷子。


    沈无霁偷摸打量他一眼, 蹭啊蹭的蹭到桌边,心虚地问:“味道咋样?我亲手做的!”


    “还不错。”江敛将面上翠绿的葱花挑走,慢条斯理道,“面比人美味。”


    沈无霁撇嘴,理不直但气壮:“我不是想着, 搞这一次, 接下来一个月都能清闲不少, 天天应付那些眼线烦死了。”


    “嗯,不过让他们全去你屋里过一宿的话,估计能清闲一整年。”


    江敛瞥他一眼,“还有两个月到你生辰,不急。”


    沈无霁:……


    想到那些满脸胭脂水粉娇声娇气的美人在自己床上蹭来蹭去, 他突然就打了个寒颤, 猛地摇头:“不要,我有洁癖!”


    江敛:?


    虽然不知道沈无霁想到哪门子事去了, 但总归不是好事。


    思及此, 江敛放下筷子, 认真地看沈无霁:“下次去青/楼不用写心得了。”


    沈无霁疑惑地看他。


    江敛道:“你十二岁了, 该选通房了。按规矩, 十岁就该学着通人事,十五岁就能定皇子妃——”


    “不要!”沈无霁尖叫着打断道, “不要!我拒绝!”


    江敛微微皱眉地看他,带着不解。暗道不会是每次花楼的心得体验,让无霁落下了阴影吧,这可不太妙。


    沈无霁红着一张脸,“你说的那个,那个选了,是香菱……”


    “你喜欢香菱?”江敛思索了下,摇摇头:“香菱不行,她的身份和立场太复杂,明柳流月呢?”


    沈无霁拧着眉瞅他:“我的意思是,已经选了,就不用再选了!我不想选!用不上也没时间!”


    江敛无奈道:“你这么喜欢香菱吗——”


    “不是!不是喜欢!”沈无霁突然暴躁地转圈圈,“我只是不想花时间弄这些东西,香菱是以这个理由选上来的,对外就说是她嘛。”


    江敛看着他,严肃起来:“香菱终究是女孩子,等天沈事了,她回南皇成亲生子也未免不可。若一直带着你通房的名义,于她名声可就毁了。”


    沈无霁:……不是,我不是这么想的……


    他张张嘴,发现自己怎么说都有歧义后,垂头丧气地站着,不说话了。


    江敛揉一下太阳穴,才发现沈无霁对男女之情的观念偏颇了。


    他当初不该急于求成,让无霁先去花楼当纨绔子弟。


    算了,慢慢来吧。


    好好一顿长寿面,江敛再下筷的时候,面已经凉了,他不甚在意地继续吃。


    沈无霁颓丧地坐到椅子上,想了想,终究是忍不住开口解释道:“我不是想毁香菱的名声,我只是、只是——只是觉得没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香菱也说了,天沈这边的身份姓名什么的都是假的,如果到时候她想回南皇,会回归本来的身份重新开始,这里不会影响到她。”


    江敛冷静问:“香菱同意了吗?”


    沈无霁踌躇道:“没……我之前没想过这些……”


    江敛道:“那先去征求她的同意。名义上为你的通房,哪怕只是名义上,也会给她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与香菱那一批被你同样选中的宫女,哪怕现在留在宫里,她们也会因这个身份而受到影响。”


    提到皇宫,沈无霁的也冷静了下来,皱眉道:“现在还不急,但等我回宫后应该就要被选皇子妃了。”


    江敛垂眸看着长寿面中滚圆的荷包蛋,淡道:“那要看他们有没有这能闲功夫关心你的私事了。”


    想到皇宫里乱成团的太子和二皇子党,沈无霁耸一下肩膀,“闹去吧,闹得越凶我越自在。”


    两人不再说话,江敛安静吃面,沈无霁趴在桌子上安静地看江敛吃面,两人相对无言。


    沈无霁寝宫。


    看到李如送来的几个美人,李嬷嬷突然有种沈无霁长大了的错觉。


    将美人安排到侧殿,李嬷嬷疑惑地问李如:“这哪来的?”


    李如朝天指一下,“那位派来一堆美人让我送给殿下,殿下反手送给世子当生辰礼,然后世子把那些眼线都轰走了,留下这三个身世还算清白的美人,让送到殿下房里。”


    李嬷嬷:……


    过程过于复杂。


    她叹了声:“殿下年底就十二岁了,也到了年龄。”


    李如左右看一眼,然后凑到李嬷嬷耳边小声道:“殿下常在花楼办事,见多了花前柳下世俗冷暖,对这男女之情的理解,恐怕有偏于常人。”


    李嬷嬷声音更小了:“我怕也是,殿下对香菱、明柳、流月没有任何感觉。按理说这三位姑娘与殿下最亲密,可殿下一句都没提。”


    说着,李嬷嬷顿了下,犹豫道:“李管事,你觉得需要提醒殿下吗?”


    李如沉思片刻,摇摇头道:“算了吧,顺其自然,主子心里装着大事,先成大业再安小家,不急。”


    “哎。”李嬷嬷发愁地点头应好。


    待沈无霁回来,李嬷嬷小声地提醒他,美人们都在偏房里。


    沈无霁只是应了声,转身就去找香菱说事。


    李嬷嬷看沈无霁不甚在意的表情,琢磨着可能真被李如说对了,殿下心中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牵挂。


    也罢,时间还长,不急。


    沈无霁找香菱郑重的谈对外关系的事情。


    香菱听完,愣了下,捂嘴笑道:“殿下,您忘了奴婢是您的死侍了吗?死侍以主为命,别说是当个通房丫头,就是为您去死都在所不惜。”


    她说得坦坦荡荡,明眸中无半点爱慕之意,只有忠诚。


    “别这么说。”沈无霁叹了声,“世子说得对,这些会影响到你。”


    香菱笑得洒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奴婢是死侍,能被主子挂念已经是天大的荣幸,更甚能被您这般考虑,您和长公主殿下都是一样的仁慈。”


    沈无霁抓抓头发,高兴道:“母妃也是这样的吗?”


    “是啊。”香菱笑着说,“爹爹说死侍平均年龄不过二十岁,因为长公主殿下善待,他们都能成家生子,甚至恢复良民身份,建功立业。正因为如此,在太子殿下需要死侍来天沈时,大家都毫不犹疑地同意了。”


    沈无霁听得心底发暖。


    他的母妃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公主殿下,所以才能得到如此多人的追崇与爱戴。


    得到了香菱的表态,沈无霁又回去和江敛商量。


    听完了,江敛只道:“莫辜负死侍的忠心。”


    沈无霁用力点头,表示绝对不会!


    再次回到自己的寝宫,沈无霁看一眼等在偏殿里的几人,该演的还是得演。


    唤来李如,沈无霁让他去寻一套赌坊的工具,然后又拿金叶子为她们赎身。


    听到赎身,李如不解道:“赎身?那怎么安顿?”


    沈无霁掰着手指:“给他们请几个舞娘,琴舞之类的好生教着,时不时让她们出来表演一场就行,不得骚扰他们,善待。”


    李如琢磨着殿下这是动心了还是恻隐了的时候,江敛已经去了偏殿,那出花楼里学的那套和几个美人周旋起来。


    沈无霁的安排被原封不动的传到江敛耳边,此时他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闻言道:“按殿下的安排来,找几个花楼里信得过的舞娘入宫,刚刚送走的那批人也一同赎了身,把卖身契给他们,之后让她们自行安排。”


    李如为难道:“这赎身的费用……”


    江敛落下一粒白子,“找殿下去,我没钱。”


    李如:。


    你没钱,鬼信。


    对于‘江敛没钱’这个说法,沈无霁一个白眼翻上了天。


    他回屋继续掏自己的小金库,并在捧出一把叶子时暗戳戳的决定,江敛欠他的做饭次数,直接翻倍!


    他就是高利贷,不接受反驳!


    美娇娘们安排好了,再经过李如等人的‘美化’,传回京的消息就变成沈无霁在行宫里与美人日夜嬉闹,牌九之声夜夜笙箫,还专门请了花楼酒肆里的人帮忙调/教。


    太子和二皇子正斗着,沈周如抽空看一眼传回来的消息,见几个人的说法都差不多,短时间内就不再关注夏江行宫。


    夏江平静且充满高压鞭策的生活继续。


    沈无霁已经换了第三个完全不同行当的商行给自己高压历练,恨不得一个脑袋掰成三份,每份再去接三个商行的活。


    一晃入了冬,入冬后,沈无霁就暂停了马场练骑射的任务,白天也少有的允许自己赖床一刻钟。


    就这样过了年,到了他的生辰。


    南宫凝华似是知道江敛未来的安排般,大手一挥,送来了蓼城及周边各城产业。


    要不怎么说天高皇帝远呢?


    蓼城离得太远,沈周如压根没发觉自家城墙已经被人撬了个干干净净。


    江敛送给沈无霁一箱子兵书,其中有几份是他托了关系请尚在人世的几位老将军,手写或口述经历与心得,记录成册。


    第二份礼物是沈无霁钦点的,一桌由江敛亲手做成的生辰宴。


    江敛准备了小半年,亲手作废了不知道多少桌,才有了这一桌不算十分美味,但让沈无霁吃得头也不抬夸夸炫的宴席。


    沈无霁难得给自己放了天假,窝在屋子里看花娘培训的歌舞成果,算是应了李如几人报上去的歌舞笙箫夜。


    边看表演,李如又传来消息,因着京城党派内斗进入白热化阶段,各路人马开始关注游离于党派争斗之外的三皇子,想借行宫管事的手打探三皇子情况。


    江敛看了眼众势力送给李如的礼物,锐评道:“他们送的都比沈周如这一年赏你的多。”


    李如嘴角一抽。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给皇帝办事只是说上去更好听,抛开名义真是要钱没钱要权没权。


    但凡有了一样,就要小心被皇帝猜忌。


    尽管非常不舍,李如和李嬷嬷还是老实地将礼单一样不落的呈给沈周如。


    江敛要他们明摆着告诉沈周如:有人开始关注三皇子啦!还有,你赏的什么抠门玩意儿,不涨钱我就跳槽去给人当眼线!


    第038章 第38章


    礼单和书信全部摆在沈周如案上, 刺激得他连夜将礼单上相关的人都处理有一遍,有小错误抓出来警告,轻则罚款重则吵架,没小错误就敲打警示威逼利诱。


    就算现在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 他也不允许有人手长的直接伸去夏江行宫。


    这些势力不乏后宫嫔妃的娘家, 一时间, 后妃手里的权力又被小幅度洗牌了一番,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帝给他们的惩罚。


    沈周如越是反应激烈,有些人就越是不解。


    一个几乎被废的三皇子有什么值得被如此重视?总不至于他真是你最爱的儿子吧?


    可能吗?


    一半人觉得不可能,一半人觉得说不定,尤其是逐渐僵持住的太子、晋王两派官员。


    不少人心里多了个挟皇子以令皇帝的念头, 不过暂时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


    在沈周如的刻意打压下, 那些暗地里伸到夏江的手都收了收, 远远观望,不再触碰沈周如的底线。


    暴风雨前的宁静维持了近乎半年。


    沈无霁不管皇宫里怎么斗,他眼中只有夏江的商行。


    五月,夏季暑气正盛。


    夏江商行突然宣布联合起来,成立云际商会, 推举名为戚子行的商人为商会对外管事。


    联合不代表合并, 只是他们对外行商的一个名头。


    夏江商行的突然联合引起了整个江城商人的注意,等众人打探一番才知道联合的前因后果——反打压。


    许是换了官老爷, 夏江商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大家重整旗鼓逐步走出夏江, 去往府都乃至外地。


    也因此, 引来了外地本土游商的嫉妒, 已经有几地商行联合起来打压夏江来商。


    往日在这种打压面前,大部分商户会选择大难临头各自飞, 飞不出去也能各自拉关系窝里斗,直到斗出一个地头蛇为止。


    但这一次夏江有些不一样,他们居然放下了恩怨。


    各业各商联合起来,共同推举出来一个信得过的人选担任联合商会的管事,一致对外。


    夏江云际商会管事的信息,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就放在江城各方县令甚至府衙的案头上。


    ——戚子行。


    科举的学子,未中,转而从商。


    戚子行原是一介管事,在夏江县令被革职后大胆借了高利贷盘下受牵连的一家商行。


    此后戚子行专做首饰生意,从各国各地收集各色各样的首饰,再卖向少有该样花色的地区,尤其是夏江城,几番折腾下竟真做成了。


    再往深处查,戚子行虽然是落榜学子,但与今年的几位上榜老爷都熟,由他做商行管事对外牵头,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眼光独到,人脉复杂,胆大心细……


    简直是天生的商人,没能当官也算是某种无缘吧。


    有人查到此为止,有人又接着往下查戚子行落榜缘由,一查便深入至戚子行曾被多家学院开除,原因是与夫子争吵。


    戚子行的很多想法过于大胆冒进,放在官场里是彻头彻尾的革新派,一个不甚就会动了旧势力的利益,而恰巧这几年的主考官都是守旧一派,看不上他的文章实属正常。


    调查回到夏江云际商会,对戚子行的研究也到此为止。


    众人都以为这个商会多是个噱头,以后处理本地与外商的纠纷就可让云际商会当中间背锅的倒霉蛋。


    外界的看法影响不到戚子行本人,也影响不到云际商会真正做主的人。


    戚子行捧着大堆文书敲开宅院的门。


    带着半脸面具的孟平候在门边,小声道:“戚老爷稍等,我家少爷不舒服歇了半晌,现在正在起身收拾。”


    戚子行朝他笑一笑,“无妨,我去偏厅等着,要是有糕点也给我来一份,饿得慌。”


    “好。”孟平也笑,“今天是荷花羹。”


    戚子行乐了,“那我可要尝尝,之前没吃过。”


    孟平笑着去端糕点。


    荷花羹来的时候,戚子行正在跟近半尺高的文书做斗争,孟平便站在旁边候着,光明正大的的偷学,不时插针见缝问几个问题。


    戚子行也不藏私,有什么答什么,他感激小少爷给了他证明自己的机会,也对培养孟平这件事更加上心。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沈无霁带着形状一致花纹不同的半脸面具走了进来。


    “少爷。”


    戚子行起身拱手,脸上笑意不断。


    他没见过小少爷的模样,现在纯粹看面具认人,沈无霁的面具是银白色的,面具上有梅花镂空纹样。


    有一次孟平好奇问沈无霁,为什么他的面具纹路是银色梅花的,而江敛的面具花纹类似银色蝴蝶。


    沈无霁恶趣味地答:“因为什么生辰开什么花,世子是十月生辰,开蝴蝶花。”


    所以就蝴蝶?


    孟平真的觉得世子是有把柄被殿下抓着了。


    江敛对此表示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大露面,而夏江城商行已经彻底交到沈无霁手上了。


    抛去看不到真面目这一点外,戚子行对自己的两位老板十分满意,老板们不墨迹也不自大,有问题直言不讳,每次都能把内部矛盾直接扼杀在摇篮里,堪称商会的定盘星。


    戚子行将商会近段时间的总结交到沈无霁手上,指着其中一样道:“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南北方首饰样式差异了,咱们也只能靠老客户领先一筹。”


    沈无霁颔首:“是差不多要饱和,这一块儿暂时以维系老顾客为主,绣娘培养不能落下,有什么新样式让下面的人及时反馈收集,接下来把多余的资金和人力挪到粮食、药材这一方面。”


    戚子行奇道:“粮食和药材?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沈无霁答:“粮食这一块儿要和官府打交道,现在外界都盯着云际商会,只要不碰盐引,其余基本都会卖个面子。药材……之前咱们没涉及过,算是开辟新行道吧,初期给定的亏损期限可以拉长一点,到明年年末再看成效。”


    虽然沈无霁说得含糊,但戚子行是个喜欢挑战的家伙,去碰一个人人都会盯的粮食,再碰一个从来没尝试过行当,这该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呐。


    戚子行畅快地应下,抢过孟平用来记笔记的纸笔就跟沈无霁商讨起来。


    沈无霁也不止是说说而已,他显然有备而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下午便定下了大概的发展框架。


    有足够的资金支撑,戚子行放手就是干。


    离开宅子前他再一次感慨自己真是选对了老板,哪家主子能放任手下这样去造,反正之前被他气吐血的老板肯定不行。


    待戚子行离开,周边确定没有旁人在,沈无霁才抄小路回到行宫。


    江敛在书房看书。


    沈无霁跑到他旁边坐下,抢一杯茶水喝完,抹嘴,兴冲冲道:“搞定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囤药材了吧!”


    江敛看他一眼,收回视线继续翻书,“以防万一。”


    沈无霁疑惑。


    江敛道淡道:“天沈很久没有经历天灾疫病了。”


    沈无霁:?!


    他不解问:“这样不好吗?”


    江敛道:“这样很好,但天灾不可能彻底消失。万一出现了,我们也有先手准备。之前是资金不足人手不够,誉佳商行有我的份额,不能轻举妄动。现在借戚子行和云际商会的名头,一来可以转成慈商,二来以防万一。”


    他的解释很有道理,沈无霁信了。


    即便觉得有些牵强,他也不问,江敛要做他就做,反正不干粮商和药材商,也要去开其他的行当,干就完事儿。


    规划了一下午,沈无霁已经饿了,他又一次赖在江敛这里蹭吃蹭喝。


    见沈无霁不多问就接受了自己的说法,江敛其实有些开心。


    他望着手中书卷,米粒大小的字,字字不入眼。


    脑中是上一世干旱、洪涝、地震的齐发灾害,以及差点因此开战的三大国度。


    誉佳商行不能触碰皇商的领域,他能做的顶多涉及药材,粮食便需交给云际商会。


    上一世的明年,北部干旱,南部洪涝,西部地震。


    天沈与大齐似是触动了天罚,天灾人祸接踵而至。


    没被天灾牵连的南皇,也因大批流离失所的灾民闯入而被迫混乱了一阵子。


    江敛不知道这一世还会不会发生那诸多灾害。


    如果存在,誉佳商行和云际商会算是抢到了先手;如果不存在,也不影响什么,顶多是要更改一下后续规划。


    江敛没有贸然告诉沈无霁关于天灾的事情,云际商会按照沈无霁的部署安安稳稳地进行了下去。


    年末,在戚子行的多方活动下,云际商会获得了粮商资格。


    又因为是纳税大户,江城府都给予了云际商会最大的便利,府都内对夏江商会的围堵打压难题迎刃而解。


    又一年春,宫中七皇子出世,赐名沈无愁,生母舒嫔马绮薇,是工部侍郎马家嫡女。


    同月,皇帝三年大选,十七名秀女入宫,太子开始挑选正妃。


    同年三月,刚出生的七皇子沈无愁突发高烧险些丧命,经调查是有人故意谋害舒嫔,结果连累到七皇子殿下。


    此事一连牵扯近十名秀女,其中大半秀女居淑妃章淑柔的侧宫,受淑妃管教。


    皇帝大发雷霆,罚淑妃禁足佛堂抄经,涉事秀女全部打入冷宫,秀女娘家或多或少都受到了牵连打压。


    剩下的六名秀女交由皇后与皇贵妃共同管教,若再出事,一并发落。


    这件事的具体情况传到行宫,沈无霁理其中的关系时不由皱起眉,“有人在针对章太尉?”


    淑妃章淑柔是太尉之女,育有大公主沈瑜惜,在后宫中算是调节皇后与皇贵妃权力争斗中的重要平衡点。


    江敛看着关系图,淡声道:“有人忍不住了,逼太尉和淑妃站队。”


    第039章 第39章


    沈无霁盘算着道:“太子皇兄选正妃, 二皇兄其实也到选妃的年龄了。”


    “二皇子已被封晋王,除去个人能力外,他与太子一党算是分庭抗礼。太尉只听令皇帝,现在太尉的偏向, 基本等同于皇帝的偏向。”江敛提笔在太尉与沈周如的名字中连了根线。


    沈无霁觉得头疼, 叹道:“皇位有那么好吗?这还没有摆到明面上, 就险些要了一个孩子的命。”


    闻言,江敛看他一眼,提醒道:“已经有个皇子胎死腹中了。”


    沈无霁一顿,想起来几乎要被他忘记的钱嬷嬷,和那个因‘猫’而小产的才人娘娘, 沉默了。


    江敛淡道:“你不争不抢, 落在他人眼中就是韬光养晦。”


    “你争强好胜, 落在他人眼里就是心怀不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该可怜你自己。”


    “现在只是你还在行宫,若有一日宫中争无可争,他们势必会将争斗中心卷到你身上来,以你做引, 你该早做准备才是。”


    沈无霁沉默许久, 最后苦笑一声:“何苦呢。”


    是啊,他该先可怜可怜他自己才对。


    感慨一瞬, 沈无霁收回自己泛滥的同情心, 专注拓展云际商会。


    现在的云际商会已经有了两家专属镖局, 但还不够。


    沈无霁计划接下来走到一城, 便设下一家镖局, 在外行商,镖局是保障。


    这样想着, 沈无霁忍不住又开始打水路的注意。


    陆路毕竟太慢了,沿水路走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只是现在云际商会还没碰水路运输掌控的能力。


    水路处处有猖狂水贼,必须得从漕帮入手,他暂时还没那个人手去掺和,只能望着天价的水路分成抹眼泪。


    四月。


    本该是春忙春收的季节,天沈西北方忽然传来噩耗,已有两月无雨,牵连城镇多达十二城两府。


    大旱是天灾的前兆,各方官员,朝上大臣,皇座上人顿时警惕起来,接连有急报传入京城


    而后,再一月过去,西北方依旧无雨,粮食枯死颗粒无收,全国上下粮价暴涨,西北地区已经出现流民。


    沈无霁收到干旱消息时心中一震。


    他想到去年江敛不容置喙地确定收粮之事,心脏突突猛跳两下。


    不会这么巧吧?


    六月,几乎所有官员忙于北方赈灾的时候,天沈中部被一场大雨淹没了。


    大雨连下了五天五夜,上游河床高抬,中游洪水冲破部分河堤,河边村落一/夜全部消失殆尽。连带下游奔向大齐的水汹涌不已,打得大齐猝不及防。


    一时间,天沈、大齐两国都被天灾席卷,忙于洪涝之灾。


    大雨接连不断,偶有几天停雨,似是上天给予中部百姓逃离洪水的救命机会。


    有幸逃生的灾民不断地往京城逃跑,近六城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夏江不在纯中部,沈无霁立在行宫里只能看到外面连绵的细雨。


    孟平进屋,低声道:“殿下,泯城山体滑坡,出现自洪涝起的第八城灾民了。”


    沈无霁闭闭眼,声音低沉:“还有多少粮食?”


    孟平叹了声:“我们不愁粮,主要是……运不过去,除非交给官府。可是县令昨天已经气得要上奏辞官,怕是难。”


    闻言,沈无霁猛地抬手一拳砸到墙上,怒道:“平常尸位素餐也就罢了,现在这些都是人命!他们居然还敢漫天抬价,都是畜生!”


    往常过路费一成已经足够了,现在直接要分五成粮食,这些就是现在江城的青天大老爷!


    孟平咬住唇,也恨,“若不然,只有让戚子行硬闯了。”


    沈无霁深吸一口气,“联系祁森!让他放出消息,云际商会有意赠粮却受到江城都辅及云州都辅的阻拦,商会联合捐赠的赈灾粮无法运达。”


    孟平应是,转身去了。


    沈无霁在原地踱了几步,扭头到齐竹院找江敛。


    江敛正在看朝堂赈灾官员的信息,见沈无霁气冲冲的进来,头也不抬道:“何苦为这种人生气,你气性再大也气不过来。”


    沈无霁眉头紧皱:“百分之五十的过关粮,这话他们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习惯了就好。”江敛收起文书,冷静道,“除受灾地外各地都有救灾任务,夏江的粮在你手,只要你舍得,最后是他们求你赠粮。”


    沈无霁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可是、可是晚一天,就有多少灾民流离失所、死于异乡。”


    江敛抬眸看他,“你现在只是粮商,你不是圣人,能救一个人便是积一份德。其余的,你需先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然后再去击溃那些让你无能为力的人与事。”


    闻言,沈无霁沉默几瞬,然后走到江敛身边,从他手上抢过毛笔,铺平一张纸在上挥墨,写下了四个大字——


    “人定胜天”


    一笔呵成,锋芒毕露。


    江敛在旁看着,忽地抬起手,强行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平静道:“如果你是帝皇,你要记住,舍小家保大家。灾民只是国家百姓的一部分,你不能放弃灾民,也不能因为灾民而乱了其余百姓的生活。”


    沈无霁咬紧牙关,“很难。”


    江敛颔首:“是很难,所以越到这种关头,你越要冷静。权衡,取舍,必然冷硬心肠才能忍受。”


    “……我知道了。”


    沈无霁深呼吸,学着江敛冷静下来,“我已经联系祁森,让他去制造舆论了。”


    江敛颔首:“现在夏江的先稳下来,城外有许多灾民,云际商会在此施粥,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必然有更多的人往夏江来。人多就容易闹事,你让戚子行去给县令送药,让他安排好人手,不能在夏江这里乱了。”


    沈无霁点头,表示知道。


    江敛继续道:“云际商会带头赈灾必然会引起多方注意,你这段时间不要出行宫,让戚子行去做。若云际商会引来嫉妒,你不能心软,该停止的时候必须停止。你已经救了够多的人,剩下的不是你的责任。”


    沈无霁:……


    他沉默片刻,闷闷道:“我讨厌那些吃人血馒头的人。”


    江敛:“等你有足够能力的时候,才能去整治他们。”


    他的话,沈无霁从来都是听下、记住并付诸实践。


    虽然很不忍,但沈无霁懂江敛的嘱咐,他不是神仙,救不了那么多的人,现在他的能力只在夏江,那便稳住夏江的难民。


    作为云际商会的代理人,戚子行早就因为那些人的无耻而练出了遇事波澜不惊的能力。


    夏江县令名潘元,是新晋官员里骨子最硬的人,被江城和云州都辅无耻的要求一气,他干脆闭门谢客,只管自己夏江县的方寸土地。


    戚子行带着主上的指令敲开县衙大门。


    见到戚子行,守门下人小声道:“戚老板多多包涵,潘大人还在气头上,刚把两府派来的人给骂出城了。”


    戚子行点点头,理解道:“换我,我也骂,潘大人也是给云际商会出气了。”


    他拿出张类银票的纸递给下人,“你们也辛苦了,这是百两以下的折算劵,知道你们不能随意收贿赂,这点是云际商会的心意。”


    守门下人顿时眉开眼笑,这折算劵可以在七天以内去云际商会任意购买合计百两的东西,虽然是给他们这些下人一起用的,但一百两可真不少。


    现在的云际商会在夏江人眼里堪称聚宝盆和百晓生。


    有啥没有的,找云际商会;


    有啥不会用的,找云际商会;


    想投资赚钱改行的,找云际商会;


    甚至于走途无路缺救命钱的,云际商会都可能直接帮他给了,无息贷款的那种。


    开始有几个人打量着不还钱,云际商会要不回来放出去的贷款,就断了与这几人三代相关的所有人进云际商会相关铺子的资格。


    随着云际商会逐渐壮大,被拉黑的人追悔莫及,只能付出两倍的钱来买一个出黑名单的机会。


    戚子行等云际商会的几名管事走在路上都可能被人送鸡蛋送吃的,潜移默化的,夏江人都会自豪自己这边有个云际商会。


    作为夏江县令,潘元自然是自豪中的一人,而且云际商会是在他上任后才成立的,拿出去这都是政绩。在所有政策上,他都会第一时间给云际商会开快捷通道。


    现在戚子行求见,潘元再气着,也不会把脾气撒到他头上。


    见到眼下一片青黑的潘元,戚子行摇摇头,将提着的补品放到桌上,“就知道大人气得直上火,我带了消火的药材,让下人给您熬个药膳降降火。”


    “心病难医啊!”潘元痛心道,“他们还有脸来要求我出粮赈灾,说是朝廷的任务,这层层剥扣,落到灾民手上的才几分几两啊!”


    作为被克扣的主要人员,戚子行倒是平静,安抚他道:“大人,被要求赈灾的是他们,我们只用拿出合理的分量就足够了。灾民到夏江城来,咱们就管,不到,那就是他们的事情。现在反而就要让灾民闹起来,不闹就没人知道这些畜生的真面目。”


    潘元长叹一声:“也罢,还是按你的来吧,这次再急也得忍,你有什么法子,细细说来。”


    戚子行又道:“我这手段有些不光彩,所以还得大人点头才是。”


    他将让人去散发谣言,鼓动民心的事情说出来,见潘元一脸不赞同,不出意外道:“眼下时间紧急,只有这样才能最快引起京城的注意。”


    潘元沉声道:“鼓动民心一个不小心就是乱民起义,这你担得起?”


    “担得起担不起,全看其余地方的官员是否有良心。”戚子行坦坦荡荡道,“我是做善事,但我也是商人,宁愿粮食烂在手上也不可能同意那样的分成合约。”


    第040章 第40章


    听着这跟破罐子破摔没区别的话, 潘元也更头疼了。


    他按着太阳穴,叹道:“就这样吧,夏江这块儿我还能给你们担着,往远处, 尽量不要太过了。”


    戚子行勾起笑:“大人放心, 我做事有分寸。”


    得到官府支持后, 这件事就好办很多,毕竟祁森他们还是在逃山匪,而知道祁森他们长相的多是夏江官兵。


    至于分寸?


    戚子行有分寸,但这件事又不是他安排的,全看他家主子气性大不大。


    关于夏江有好心商会无偿施粥、无偿赈灾的消息传开了。


    传到洪涝受灾各城后, 流离失所的灾民们仿佛看到一丝希望。


    离夏江城近, 就往夏江走, 离夏江城远,哭天喊地求所在地也有菩萨老爷出来救命。


    云际商会的名头冲出江城、云州,开始向天沈四面八方席卷,名气大到朝堂上开始对商会赈灾议论纷纷。


    “陛下,云际商会成立不过两年, 能有如今的成就, 与戚子行此人有莫大的关系!”


    “戚子行三次科举不中,转而从商, 倒是误打误撞成就了商业奇才。”


    “云际商会能在夏江城赈灾, 也可以帮其余地区赈灾, 可他们一直未出过夏江城, 依臣看, 他们不过是想从灾情中搏个虚名罢了。”


    “沈侍郎此言差矣,据夏江县令的奏折所言, 那云际商会有意向周边省会捐赠粮食,但被该地商行联合起来抵制,他们拒绝云际商会进入所在府都。就连各府府衙都对此事闭口不言,甚至有人要云际商会签下五成收益分成的条件,才允许他们的粮食进城。”


    “什么?若真如此,那些不作为的府衙都改罚!人命关天,岂能因一己私欲至百姓于不顾!皇上!这些官员留不得啊!”


    “……”


    众官你一眼我一语,有义愤填膺的,有暗自打算的,有偷看龙椅上那人脸色暂且不出风头的。


    夏江县令的奏折几乎是快马加鞭连夜送到沈周如手上,他现在还在了解情况。


    潘元的奏折将云际商会有心赈灾却被恶意克扣的事情写得清楚,更甚言云际商会表态了,商会无力与官府抗衡,留在夏江用于赈灾的粮,是他们无偿捐赠的最后一批。


    他替云际商会言明观点,往后遇灾,粮价必然会跟着市场价走,云际商会也需要在夹缝中求生。


    同样的话,早已在云际商会从旁边几城无奈撤走时就已经说过了。


    失去救助的流民群情激奋,扭头合伙将矛头对准官府。


    天灾后伴随流民暴动,各地都呈上了急报请求支援。


    沈周如望着云际商会的调查紧皱眉头,他沉声道:“除去云际商行,还有其余商行愿意出资出粮赈灾吗?”


    众官员对视一眼,有提了几个商会,但规模比云际商会大,捐赠物资比云际商会少。


    沈周如眉头皱得更紧,重声道:“动员各地商行,若有愿意出资者,灾情结束后按功行赏。”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这不就相当于是用钱买官吗?


    有人心中跃跃欲试。


    章太尉不用往后看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出列一步,沉声道:“皇上,商会捐赠是好事,但难在捐赠物资是否能完好无缺的抵达灾情前线,以及商会是否自愿、自愿捐赠后是否能获得应得的奖励补偿。若不能,只会如云际商会般,寒了他们赈灾的心。”


    沈周如沉吟片刻,挥手道:“传旨,太子与晋王负责此赈灾事宜,太子负责洪灾,晋王负责旱灾。朕与后宫众妃会带头捐粮,朝廷及各地官员也不例外。民间善捐现场记录并每日张贴,不得更改隐瞒,若因此影响赈灾事宜,违者当斩无赦!”


    然沈周如这道圣旨刚下。


    两地灾情还未好转,又一天灾降临。


    西北地震,死伤过万,最主要的陆路被滑落的山体层层阻拦,灾区三县百姓断水断粮,生死未卜。


    干旱,洪水,地震……


    天沈百姓只道是老天爷发怒,要毁了天沈,到底是谁惹了老天发怒!


    民间开始有谣言声讨沈周如,声讨沈无非,声讨皇后……


    声讨声络绎不绝,朝廷官员忙得脚不着地。


    收到地震消息,沈无霁第一时间下令将衣衫、药材、干粮等一切救灾物资沿途送往灾区。


    一切在紧急运作的时候,南宫凝华的书信夹杂着流民消息传到夏江行宫。


    在无数人都盯着夏江盯着云际商会的空档,沈无霁趁乱出了城。


    香菱护在他身侧,两人穿着破布烂条,背着小包,如同叫花子般跟上了流民队伍。


    “殿下,出了江城就好了,那里有车马接应。”香菱小声地安抚明显有些不适的沈无霁。


    沈无霁听着,身体下意识避过从旁侧过去、满身泥土腥臭汗味的流民。


    他吐出一口气,摇摇头,“没事,习惯了就好了。”


    沈无霁有洁癖,和江敛如出一辙的洁癖。


    他可以接受自己练功、干活造成的满身脏污,但无法接受如难民般十几日没有洗漱换衣后的腥臭。


    而现在才刚开始混入难民群,心理、生理一时都无法接受。


    见他强忍着不适,香菱连忙换了个路,在不脱离难民群的情况下不断加快前进的速度。


    此次出来,他们有两个任务,一个是调查云际商会下面的赈灾物资被贪污情况,第二个——


    青云寺取物。


    南宫凝华来信,已经寻到手握信物的僧侣,但他只见沈无霁,其余的宁死不开口。


    消息一来,沈无霁哪还坐得住,正好现在天沈大半乱了起来,沈周如无暇顾及一个被禁足的傻子。


    而青云寺在元丰城,中部偏东区域,是洪涝的上游地区,受灾不算严重,城内官兵都去临城帮忙赈灾了。


    挤出逆行去夏江城的人群,沈无霁沿途听到了不少关于云际商会的议论。


    大多是感激,再者就是替云际商会骂那几个已经被摘了乌纱帽的府都官员。


    而戚子行那一段本意是表达被其余地区商行、官府针对增加分成的话,传着传着就变成官府要收购云际商会,不然就不让云际商行赈灾。


    逻辑压根不成立,但百姓居然信以为然,指天骂地骂官府。


    听到这里,沈无霁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这就是舆论的力量。


    跟着流民队伍混迹十来天,走遍周边两城,云际商会施粥的管事都守着规矩,并未发生欺压流民的事情。


    沈无霁确定两城赈灾顺利进行,这才寻了个机会脱离流民队伍。


    香菱松了口气,“若是流民起了民愤,恐怕那些官兵也压不住。”


    这十几天让她深刻明白了,饿着肚子的人不能招惹。


    沈无霁低声道:“夏江城周边情况都不容乐观,西北部区域恐怕已是遍地灾民,小规模摩擦事件也不会上报官府……”


    香菱叹道:“是啊,有几处灾民已经走投无路攻击了府衙,只是府衙也没粮,真的只能望天等死。”


    见过灾民的惨状,沈无霁越发明白一个为民请命的清官是有多么重要。


    云际商会物资队一路向西,祁森带人暗中跟随物资队,几乎是全程汇报。


    他到每一个新府都都会按照沈无霁的要求买下一家商铺,或是茶楼酒肆,或是镖行商队,以此作为现下云际商会物资中转点。


    关注云际商会的人都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现在是以物资中转为名,灾情结束后呢?


    只是各地官府已经明确下令,不得为难、妨碍商行捐赠物资的行为,当地商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什么小心思都不敢动。


    祁森救灾的路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沈无霁已经到了元丰城。


    元丰城外也有不少流民,每天午时会大开城门,由官府及当地大族、官员共同联合施粥,流民也有半个时辰进城购买东西的时间。


    抓住这个时间,沈无霁随着流民混进城中。


    元丰城入城口就挂着个大招牌,上面写着各地赠款,云际商会排在中下游,赠款无误,这个程度的赠款也不会抢本地商会的风头。


    沈无霁收回视线,顺着人群直接从另一个门穿了出去,城外山头就是青云寺。


    香菱候在外面,身边跟着同样是流民打扮的四个男人。


    见到沈无霁,那几人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不过跪拜动作并不标准,远远看上去就像是饿得难受站不住所以倒下了。


    沈无霁无奈了,朝香菱使一个眼色,示意她将那四人扶起来,自己快步往青云寺走去。


    香菱将他们扶起来,小声道:“冷静一点,殿下现在很好,别激动!”


    说着,四个男人掩饰下激动的视线,慢慢吞吞地往青云寺。


    直至离开了流民的视野,四人才快步追上沈无霁。


    沈无霁在上山的密林处等他们。


    四个男人顿时再次下拜,端端正正,是第一次香菱见沈无霁时拜的礼。


    “好了,现在都是流民,没什么身份之别。”沈无霁哭笑不得道,“你们刚刚那一下,我还以为天沈皇宫里有人认出我了。”


    为首的憨厚男人摸着脑袋笑着说:“太激动了,属下都是长公主的旧部,能被派来保护殿下是三生有幸。”


    旧部?


    沈无霁讶然,“你们是将士?”


    “是!”


    四人顿时肃然,兵将杀伐之气蓄势待发,压着嗓音道:“属下林风。”


    “属下林火。”


    “属下林水。”


    “属下林雷。”


    “拜见殿下!”


    香菱在旁介绍道:“他们是长公主救下的孤儿,自幼跟随长公主,这次来天沈一为保护殿下,二也是为了引云际商会入南皇。”


    沈无霁诧异问:“南皇与云际商会?”


    香菱点头:“对,是四位大人带来的消息,天沈流民已经到南皇边关,与南皇将士们发生了冲突,太子殿下要寻天沈给个说法。因为流民,南皇的商队已经无法进入天沈,同样天沈的商队在南皇逗留无法离开。”


    听到这里,沈无霁心中一动,现在商队混乱,确实是借着赈灾顺利成章完成跨国交易的好机会。


    “先入青云寺吧。”沈无霁朝他们点头,往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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