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皇帝的嫔妃公然唱曲是极度侮辱人的行为,旁侧的宫女用力瞪住沈无霁,想用视线把这个狂妄自大的三皇子赶出去。
“呀一儿呀……月儿弯呀,鸟儿吆……”
“呀一儿呀……水儿哗呀,鱼儿游……”
“呀一儿呀……将士壮呀,保家国……”
沈无霁倚着栏杆坐下,随着齐常在唱的曲子满足的小幅度晃动脑袋。
就是这首歌,一模一样的调子。
一曲唱完,沈无霁巴巴地盯着齐常在瞧:“常在娘娘,你教我唱可以吗。”
齐常在用略带疑惑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后抬手挥了下,示意随侍宫女先离开。
“娘娘,这不妥。”宫女小声提醒道。
齐常在摇头:“无妨,不过是教殿下唱首曲子罢了,你们都挤在这里反而不方便,五皇子睡着了,你们把无岐带到外侧亭子去。”
“……是,奴婢们在外候着。”
宫女踌躇应下。
亭中只剩沈无霁和齐常在,随侍的宫女和小盒子远远的站在桥外侧的亭中。
在沈无霁期待的视线中,齐常在清清嗓子,出口的曲子依旧是那个旋律,但唱的内容却变成沈无霁听不懂的句子,像是带着口语化的地方语言。
沈无霁表情逐渐迟疑,他突然觉得这一版才是记忆中母妃唱的曲子。越听到后面,那些被遗忘的发音越发清楚地在脑中回荡——
这是母妃为他起的南皇姓名!
齐常在放低了音量,隔着桥外的外人们只能听到她哼唱的旋律,与刚刚别无二致。
她边唱边打量沈无霁的反应,唱完后,她忽地低声道:“殿下,您还记得您的乳母吗?”
沈无霁怔愣了下,“是林嬷嬷吗?”
齐常在颔首,“说起来,嫔妾为宫女的时候与林嬷嬷还有一面之缘,她请嫔妾代为转告,如果哪一天殿下离开了皇宫,还请去青云寺走一遭。”
沈无霁瞪大眼睛。
齐常在温婉的笑容浅淡了几分,声音更小了:“那里有安妃娘娘留给您的遗物。”
沈无霁:!
在他震惊到要蹦起来之前,齐常在已经伸出手死死的按住了他的手。
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悲哀、郑重:“安妃娘娘是我与林嬷嬷的救命恩人,这首曲子整个宫中只有我会唱。殿下信我,便请在有能力之前把这个秘密落在肚子里,若殿下不信我,可以自行处置今天的事情,或许明日就会得到我的死讯,殿下相信吗?”
似有个硬块梗在了喉咙处,沈无霁艰难的咽了下去,哑声道:“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会——”
死的……
若是几个月前,是那个懵懵懂懂不知好歹的沈无霁,孙嬷嬷不过几眼便能看出不对劲,父皇不过一个圣旨就能要了眼前人的命。
沈无霁不想看懂这些事情,可他又不得不懂。
齐常在恢复笑容,洒脱道:“这条命是娘娘赐予的,大不了把命还给娘娘便是。”
沈无霁用力咬住嘴唇。
“当然,如果孙嬷嬷还在,我也不会不知好歹地提起这件事,但现在孙嬷嬷死了,您突然一心向学,还被送去行宫,眼下形势让我有赌一把的可能性。现在不告诉您,恐怕等您出宫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齐常在自顾自说着,忽地扬起声调,“殿下,嫔妾一会儿会遣人将曲词送至您宫中,这首歌谣就是几句话来回唱,很好学的。”
沈无霁余光也扫到了个明黄的身形,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道:“好,娘娘再唱一遍,我能学会。”
齐常在慢悠悠哼唱出声,她边唱边挪动身体方向,瞧见那方时,脸上慈爱温婉的笑容瞬间变成明媚嫣兮,清越的嗓音越发婉转。
她轻轻福身:“臣妾给皇上请安。”
沈无霁也循声转过头,仰着头,愣了愣,“父皇。”
他这一声没有平常语调那么欢喜。
沈周如拨动缠在手上的珠子,一手去扶齐常在,一手朝他摆了下,淡声道:“你们一个嫔妃一个皇子,在这作甚?还把人都遣开了。”
齐常在笑吟吟地反手挽住沈周如,用怀念的语气说:“三皇子说喜欢臣妾给无岐唱的歌谣,想学,人太多了挤在一块儿反而难受,臣妾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歌谣?”沈周如微微眯眸,深邃的眸子瞥向沈无霁,“什么歌谣能让无霁感兴趣?朕瞧着他倒不如往日那般欢喜。”
沈无霁一愣,连忙收拢刚刚激荡起的心思,缓慢垂头道:“就是一首歌谣。”
眼见着沈周如明显不喜沈无霁的回答,齐常在感慨着解释:“这歌谣是臣妾家乡哄孩子常唱的,三皇子说小时候常听乳娘唱这首歌谣,刚刚听着不自觉就红了眼睛,臣妾正安慰他,想唱得更欢快些呢。”
一天听到三皇子小时候,沈周如呼吸沉了几分,他淡声道:“无霁年纪小就开始悲伤思春了,是要找些更欢快的曲子缓缓才行。”
齐常在顺着笑道:“臣妾还说呢,三皇子记不住词,待会儿臣妾好好写一份词,让奴才送到开云轩去。”
沈周如虽对沈无霁今天的‘不热情’有些不满,但也不疑有他,颔首道:“朕让内务府送几个擅曲的宫女,无霁,你要几个?”
沈无霁:“……一个、吧。”
他有些无措的回答,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又被扯到这个上来了。
齐常在做提醒状:“皇上,三殿下年纪还小,切不可玩物丧志啊。”
作为一个新进宫妃子跟前的宫女,齐常在齐星儿必然不知道当年宫中的种种内幕,只会与外人一般认为是皇帝偏宠年幼丧母的三皇子,这一劝也十分正常。
沈周如不悦道:“就是年纪小才让无霁多热闹热闹,长大后想玩都没时间玩。”
沈无霁眨巴眨巴眼睛,视线越过父皇落到外面的荷花上,开始走神。
齐星儿连忙认错:“是臣妾多言了。”
她半跪在地,在心里冷笑一声,然后垂下睫毛掩住了眸中的晦涩。
沈周如望向沈无霁,沉声道:“无霁,此去行宫你要好生听太医的医嘱,不可任性,身体一日有亏损,朕一日不会接你回行宫,记住了吗?”
沈无霁连忙点头,心情低落地说:“记住了。”
“马上要入秋了,湖边湖风渐冷,你晚上就不要往湖边来了。”沈周如说完,把齐星儿扶起来,再对外面候着的孙云海道:“点几个侍卫护三殿下回开云轩。”
“是,奴才领旨!”
于是护送皇帝的侍卫又浩浩荡荡转护送沈无霁返回皇子所,这浩荡的阵仗又在后宫里引起了一阵喧哗。
待沈无霁走后,沈周如回神,深邃的眸子静静打量齐常在,合着湖风裹挟着几分凉意
齐星儿做出惴惴不安状垂下头,小心翼翼道:“皇上,臣妾、臣妾只是见殿下喜欢那首曲子——”
“再唱一遍与朕听。”
沈周如坐上石凳,半阖上眸。
齐星儿清清嗓子再次开嗓,唱的还是最开始那几句歌词,她边唱,视线边往外面候着的宫女太监身上落。
这皇宫里除了知根知底的兄弟姐妹,其余翻个脸都可能是皇帝设下的暗桩,暗桩们尤其关注所有与三皇子有过交集的外人,使得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测试自己身边的‘知情者’。
这皇帝,还真是关注三皇子啊。
齐星儿心中嘲讽,面上娇艳更甚,一句一句婉转动听。
沈周如仔细听着这歌是有些耳熟,问道:“你家乡的人都会唱这首歌?”
齐星儿巧笑嫣兮道:“是啊,蓼城一代的女子做母亲后都会特地学这些歌谣,臣妾还只会这一两首,唱的时候想得紧,还等着改明儿了向皇上求个恩典,派个人去找臣妾母亲要其余歌谣的曲子呢。”
沈周如面色缓和下来,颔首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孙云海,你去把齐常在宫里把要学的曲目记下来,找个乐师去蓼城,学会了专门唱给齐常在。”
孙云海:“是!奴才这就遣人去太乐坊。”
齐星儿笑着福身,十分开心地说:“臣妾谢皇上恩典。”
沈周如听完了,叮嘱句早点回宫歇息便起身离开,带走了守在外侧的太监侍卫。
齐星儿缓缓坐回石凳,也没问外面人皇帝是何时、为何事而来,她接过睡得不算安稳的五皇子,轻轻唱着歌谣继续拍哄着。
沈无霁的侍卫的护送下返回皇子所,他跨过象征皇子界限的拱门,扭头朝后面成堆的侍卫们道:“你们先回去吧。”
他还要去拜别太子哥哥和二皇兄,太子宫要穿过皇子所进入到另一侧。
侍卫们把沈无霁送到皇子所已经算完成任务,便不再多跟,行礼撤退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小盒子才凑上来道:“殿下,皇上刚刚站在亭子外面看您和齐常在有好一会儿了,似是脸色有些不虞,您还是得注意下宫里嫔妃和皇子相处的规矩。”
沈无霁扭头看小盒子真诚纯粹的目光,心一紧,收回视线低头看地上的石头,小声道:“我只是去学曲子,父皇没有生我的气。”
小盒子咧咧嘴,弓着腰笑着说:“是啊,皇上还是最疼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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