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梁越没有在池曦文这里待很久, 因为吃完外卖没一会儿池曦文就开始赶人,两人关系看似缓和,可实际上他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梁越不知道怎么打破僵局, 也不知道怎么去补偿, 好像无论他做什么,池曦文都会说不。
“那我回去了,有事你给我打电话。”梁越低头看着池曦文,还有自己脚上的鞋套, 自己甚至在他家里连个拖鞋都不配拥有。
他神色有片刻的黯然, 但很快就收敛, 对池曦文低低地叮嘱:“晚上早点休息,洗完澡就可以睡了,头发要吹,不要感冒。垃圾我帮你带下去。”
梁越将收拾好的外卖垃圾提起来,俯身时玄关的光影照在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眉眼间萦绕着低落。
池曦文的手指抓在门把手上,对于梁越的黯然他尽在眼中,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是真的没有见过梁越卑微的样子,见过他被折断羽翼,但没见过他低下头颅。所以池曦文并不像表面那么淡然,他不好受,但提醒自己保持理智,和梁越当朋友最好。
梁越走后, 池曦文发了会儿呆,回房间取出笔电, 将白鲸的情况记录在文档里。因为他几乎没有海洋生物的接诊经验,虽然以前看过很多资料, 面对这个特殊病例,他并不敢大意,还要花时间继续钻研。为避免误诊,池曦文冲了杯咖啡,在书桌上伏案工作,攥写报告,发给认识的这方面专家,和对方确认情况。
二十几斤的猫就搁在他的腿上,趴着一动不动,把池曦文的腿都给趴麻了。而池曦文甚至舍不得将它赶走。
约莫晚上十一点四十,快近零点时,池曦文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
小李的声音道:“池医生!我是李明,咱们下午见过。梁总从您家出来后,就去了酒吧,他喝醉了。”
池曦文:“酒吧?”他轻轻蹙眉,对小李道,“你可以送他回家。”
梁越买醉的情况罕见,池曦文没有见过。除了前段时间,梁越突然打电话来,说想他了。
怎么今天又去了?
小李说:“我倒是想把他搬上车,可他不走啊,就听见他喊你的名字。主要是这都零点了,我也得回家了。”
池曦文想说给他父亲打电话,又想到他们关系并不好,他有点无奈:“把电话给他。”
“好,稍等。”很快电话传到了梁越手里,梁越低低地喊:“文文。”
池曦文:“你喝了多少?”
“十几瓶,没有很多。”梁越心里太烦了,已经没有办法解闷了,他想给池曦文打电话,又怕打了更失望,还会吵池曦文睡觉。
池曦文:“你自己去喝的,你没有朋友一起吗?”
“我没有朋友。”梁越低声说,“一直都没有。”
池曦文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忽然抽了一下。梁越的那些朋友,大概是类似商场伙伴,或者对手,随着梁越从一个圈子,跨越到另一个毫不相干的圈子,他身旁的朋友只会越来越少。不打网球了,所以队友疏远了,不再是朋友;调回上海办公了,公司的工作伙伴也换了一批。
但梁越不太思考这种问题,也不为此难过,他只是对池曦文阐述一个事实。
池曦文:“你可以不喝酒了,现在回家吗?”
“嗯,我不喝了。”梁越回应,“我听你的。”
池曦文说好:“现在,把电话给小李。”
梁越用平静的音色说不给。
池曦文:“……”
梁越声音更低了:“你不要和别人说话。”
池曦文:“那你现在告诉小李,让他送你回家,你配合他,他要下班了。”
“哪个小李?李夏煜?”梁越冷声说,“他别想下班。一下班,他就会来找你,没完没了……”
池曦文眉心皱得更厉害了,和他耐心地、持续地沟通了几分钟,终于说通了。
梁越对司机说:“送我回家。”
池曦文放下心来,挂了电话。
小李问:“梁总,哪个家?”
因为梁越不想看见李夏煜,最近还住在酒店的时间更多。
梁越回答了池曦文的小区地址,并持续不断地给池曦文拨号,池曦文接了第二次。
梁越闭着眼睛说:“文文,我马上到家了,今天也很忙。”
电脑屏幕的光照在池曦文低垂的眼底,睫毛轻轻地颤道:“你真的喝醉了,不要再打电话了。”
“别挂。”梁越又说,“对不起,我很爱你,我想了很多种方式,也不知道怎么让你相信,我一直都爱你,没有一天不是这样。”
他声音很慢也很低,梁越不是个会抱怨和说自己难处的人,他只会想办法解决。谈工作时,他不和甲方说难处,谈感情时也不和伴侣说,全靠伴侣自己领悟。
“你不要恨我了。”梁越道,“对不起。”
池曦文:“没有恨你,上次就说过了。”
梁越声音渐弱:“那你也别讨厌我。”
池曦文:“你不要做讨厌的事,我就不会讨厌你。”
梁越顿了几秒,回答:“什么叫、讨厌的事?”
池曦文:“凌晨给前任打电话,就叫讨厌。”
梁越抬手撑着额角,看到时间,好像又突然清醒了几分:“抱歉,我太唐突了,现在已经很晚了。”
池曦文还是忍不住说:“让小李带你去药店,买个解酒药,你不要再喝酒了,对身体不好,梁越。”
“嗯。”梁越低低地说,“好,晚安。”
池曦文:“……晚安。”
梁越没有挂电话,他在等池曦文挂。
过了几秒,池曦文挂了电话。
梁越的手垂落在座椅上,手机屏幕熄灭,池曦文的名字也是。
几分钟后,小李把梁越弄下车,然后进电梯,把他送到池曦文家门口,然后按门铃。
池曦文一打开门,梁越就往前栽。
池曦文不得不接住他,小李一副终于脱手了的模样:“池医生,拜托你了!我该下班了!”
“哎?你等等!”池曦文身上担负着梁越的重量,眼睁睁看着小李快步跑掉,进了即将关闭的电梯。
门自动关上,池曦文抱不动梁越,身体无力向后倚靠,梁越抱着他,头颅低垂靠在他的肩窝里。
池曦文的颈窝被他炽热的呼吸烫到了,浑身发紧:“梁越……”
梁越用不清晰的、带着酒气的嗓音道:“我回家了,今天又晚了,对不起,你还是怪我吗?”
池曦文不知道他是不是混淆现实和过去,但提醒他:“你来的是我家。”他推动梁越,手撑在他的胸膛上,只能隔着布料触碰到柔软而有弹性的皮肤。
“我知道,”梁越握住他的手腕,桎梏的力量让池曦文无法移动,也或许是池曦文此刻使不出力气,他听见梁越以一种低沉的音调慢慢说:“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很难过吗,会像白鲸那样伤心吗,我不希望你那样,我又希望你难过,因为那样……证明你在意我。”
池曦文想移动到沙发把他撂下来。
可他做不到,腿都是软的,是抱猫抱的,而且池曦文忽然感觉到,颈窝的皮肤变得湿润,随即是梁越轻轻吸气的声音。
池曦文不知道,梁越原来也会掉眼泪的,他哭了么,池曦文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安静了好几分钟,池曦文又推了他一次:“你还有意识吗?”
梁越无力地说:“有一点。”
池曦文语气不稳:“你是因为想到你如果死了,我可能不会难过,才去喝酒的吗?”
“不。”梁越微微抬头,池曦文肩膀上的重量终于减轻了。
梁越黑色的眼眸对着他,像一个漩涡:“因为你不理我,我找不到办法解决,我从来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办的事。”
太失控了,导致了梁越烦躁和情绪异常。他想理性地评判,可做不到保持理性,只能求助在他禁止名单上的滥用物。
池曦文闭了闭眼:“我不是在理你吗,你能不能……”他想问梁越能不能自己去沙发上躺着,别这样看着自己,别这样抱着他。
可他没有说完话,随即梁越低头,动作很轻地碰触上来。
他嘴唇柔软,有迷离的酒气散发,因为比池曦文高,必须要弯腰,头很低很低才行。
池曦文手指都蜷紧了。
梁越只是这样轻轻地吻了他一下,没有疯狂和“失控”、带着压抑克制,嘴唇在发颤。其实已经算失控了,梁越没想这样对他的,不经过他的同意,但忍不住,梁越想回到以前那样,回到池曦文会扑到他怀里的时候。
“这算讨厌的事吗?”梁越鼻尖在他的脸颊上缓慢磨蹭着,睫毛扫动在皮肤上,“我是不是又减分了。”
池曦文别开头,梁越的呼吸就从他的脸上到耳畔,池曦文根本就站不稳了,还刻意将声音维持在正常的语调,对他说:“算讨厌,我不喜欢。”
梁越低低地说了声抱歉:“我失控了,原谅我。”
池曦文说:“我不想和醉鬼计较什么,你还能走的话就回去,不能的话,你就去睡沙发。”
“不能。”
池曦文:“我看你挺清醒的。”他往下一蹲,从梁越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准备去找个药给他吃。
而梁越在他钻出去后,很快就栽倒在地。
池曦文听见沉重的“砰”声,连忙跑出去,见他倒在地上,好像还有点意识,在蹬鞋。
池曦文:“……”
梁越坐在地上,头靠在玄关柜门上。
池曦文走过去拍他的脸,梁越觉得他动作很轻,像是抚摸。他侧头用脸和肩膀夹住了池曦文的手掌,闭着眼睛,希望他能多摸一会儿。
第62章
池曦文低头看着梁越.他见过梁越喝酒, 工作需要罢了,却没见过他如此失控,失控得去酗酒。
此刻梁越的脸颊被灯光映得微红, 英俊的面孔上却有一种沉郁的悲伤, 仿佛压抑已久的情感在眉头深锁间层层地浮现。
池曦文沉默地注视他良久,旋即用力地把他搂起来:“别睡在我家门口,能自己站起来吗?”
梁越的嗓音里带着一丝脆弱:“你要赶我走吗?”
“你睡沙发吧。”池曦文说。
“好。”梁越顺从地答应,却忽然说, “我可以不穿鞋套吗, 我想要拖鞋。”
池曦文用尽力气把他挪到了沙发上去, 说:“没有多的,你光脚吧。”
梁越却还是不肯松开他,将池曦文拉了下来,拉到了怀里,池曦文把他挪过来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此刻无力挣扎。
梁越对他说:“你知道吗,去年甲方邀请我去哈德逊玩了跳伞,跳下去的一瞬间,感觉像死了一样。那一刻,我想如果怀里抱着你,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死。”
梁越几乎不会说这么没头绪的话,更别提是去死这种话题,池曦文短暂地失语, 靠在他身上,声音平静里泛起波澜:“你想死也别带上我。”
“我只是爱你。”梁越用力地抱他。
“爱得失去自我吗?”池曦文问, 心中开始摇摇欲坠。
缄默弥漫了一会儿,梁越回答:“我以为不是, 但其实是。”
“我们都是朝向死亡行进的存在。”梁越语气微弱地自言,“死亡不可怕,我只害怕没有你。文文,我爱你,胜过一切。”
池曦文心尖被攥紧了,弥漫着苦涩,他垂眸说:“少看点海德格尔。”
梁越不发一言。
池曦文渐渐感觉梁越没有动静,应当是醉过去了,他撑着胳膊起身,梁越单手还搭在他的腰上,眉头蹙紧而头微偏,嘴唇红润,黑发凌乱地搭在前额,露出清晰的、无可挑剔的侧脸和下颌,即便如此,梁越的英俊依然醒目。
池曦文安静地注视了他几分钟,轻轻挣脱了梁越的手臂,从沙发上起身,回房拿了冬天的毯子出来给他盖上。
他关了灯回房,把猫塞进被窝搂在怀里一起睡。
池曦文不是没有动容,只是他心底仍有一条隐隐的裂痕没有愈合,他害怕自己又错了,当初离开梁越那么难的选择,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翌日晨,梁越被闹铃吵醒,他皱了皱眉,缓缓睁眼,朦胧的视线渐清晰。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沙发上,腰间盖着厚重的冬季毯子,熟悉而温暖的气味在鼻尖萦绕——那是池曦文的沐浴露味道。
梁越在他身上闻到过。
他盯着半透明的窗帘,晨光透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他动了动,隐约记得昨晚自己醉得失控,抱着池曦文不肯松手。
他扭头望向厨房,池曦文正专注地做早餐,阳光落在他身上,侧影显得柔和安静。梁越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时他总以为日子会这样永远持续。
梁越轻轻嗅了嗅身上的被子,池曦文的气息依然清晰,带着熟悉的安慰。
池曦文已经收拾好了,见他醒了,回房间换衣服,隔着门对他说:“醒了就让你司机过来接你,蒸锅里有多的虾饺,你如果要吃,把锅洗了再走。”
池曦文换完衣服出来,发现梁越已经站在了他的厨房,手里拿着锅盖,他看起来不像是宿醉的状态,没有疲惫感,没有黑眼圈,依然精神抖擞得像喝了十斤美式。
池曦文:“……不要打碎我的碗。”
“早。”梁越拿着筷子,回头道,“不会的,我就在锅里吃,好香,自己做的吗?”
“买的速食。”池曦文背上包,低头在亲猫,对梁越说,“出门的时候注意猫。我去上班了。”
“我送你,”梁越搁下筷子,用了一张厨房纸擦手,“小李在楼下。”
池曦文起身丢给他一包餐巾纸:“不需要,早上堵车,太慢了。”
他关上门离开,梁越摸了摸鼻子,走到窗户边看。但这边窗户看不见池曦文下楼,他马上换了房间,正好透过玻璃瞧见池曦文从单元楼出去,和一个遛狗的邻居打招呼,还弯腰摸狗。
随即,池曦文走到拐角,梁越就看不见他人了。
梁越吃完了锅里的虾饺,数量刚好够他吃。
虽然池曦文没有明说,但梁越猜测这些饺子是特意为他留的。
池曦文没有因为昨晚的失态赶他走,甚至还照顾他,这让梁越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尽管他表面上依旧冷淡,却让梁越感觉到了些许希望。
他放下筷子,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梁越把碗筷收拾好,仔细地清洗干净。他不大擅长做这个,但也不是笨蛋,很快就将厨房里的一切恢复到井然有序。
随即拍照给池曦文说:“收拾好了,但我要去上班,球球就留在家里吗?”
池曦文这次回复得很快:“留在家,我喂过了,我中午回去。”
看样子池曦文不想让梁越把他的猫带走了。
梁越倒没有提出抗议。
下楼后,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小李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发觉梁总眉梢不由自主地带着笑意,神情比平时轻松许多。
小李忍不住心想:“看来今天梁总心情不错。”
“抱歉啊梁总,昨晚您说把您送到这边,我就把你送过来了,换洗衣服我从酒店帮您取过来了。”小李把衣物提给他。
梁越点头,还在发消息。
但池曦文没理他。
因为梁越问的是:“我昨晚有没有对你做过分的事?”
池曦文觉得梁越肯定是明知故问,实在不想和他对话。
到医院后,池曦文下了一台小手术,洗了手,正准备回办公室,就听到几个同事聚在休息区低声议论。
“你们看到那只熊猫了吗?真是太可怜了!”护士惋惜地说道。
“对啊,我刚看了视频,完全认不出那是熊猫了,瘦得皮包骨。”赵医师接话,摇了摇头。
“听说是国外的动物园收养的,最近被游客拍到了,现在网上吵得很凶,大家都在骂动物园虐待我们的国宝。”另一个同事说着,看见了池曦文出来,便喊他:“池医生。”
池曦文:“熊猫怎么了?”他走过去,看到护士正在手机上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画面里,一只熊猫趴在干燥的泥地上,四肢无力地伸展着,神情萎靡不振。它的身体看上去异常消瘦,皮毛黯淡,几乎没有了熊猫应有的圆滚滚的形态。背景中,游客们在隔离栏外拍摄,视频里能清晰听到议论声:“这熊猫怎么瘦成这样?是不是病了?”
同事道:“很多人都拍了,还有呢。”
视频角度切换,拍摄者越来越多,场面混乱,一些游客开始围堵动物园工作人员,质问熊猫的健康状况。弹幕和评论也如潮水般涌现:
“这哪里是我们的国宝熊猫,简直像是被虐待了一样!”
“这动物园到底怎么回事?还说是国际一流动物园,结果连熊猫都照顾不好?”
“强烈要求中国专家介入,不能让我们的熊猫在国外受这种罪!快接回国!”
池曦文皱起眉头,仔细盯着视频中的每个细节。视频后半段,熊猫的步伐明显不稳,几次站起来后又虚弱地倒下去,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视频今天已经上了热搜,网友们都炸了,大家都在质问为什么没派人过去救治。”一个同事补充道。
“还有更糟糕的消息。”旁边一个正在刷手机的医生转头说道,“我刚看到的最新消息,说这只熊猫怀孕了!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闻言池曦文的眉心都拧紧了。他是兽医,深知熊猫怀孕期间身体的特殊状况,加上视频里显示的营养不良、体重急剧下降,再加上国际长途运输和陌生环境带来的压力,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危及母体和胎儿的生命。
池曦文心头一沉,正准备开口说什么,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郑院长的电话。
“池曦文。”郑院长直接对他说,“看新闻了吗,闹大了,国家要成立紧急专家团队,尽快出发前往北京,集合赶去国外救治那只熊猫。老郑说带你,审核过了,你准备一下,我记得你那边留学回来的,有签证吧?”
池曦文马上说:“有。”
“那就方便了,他们还得等签证,你们有签证的,得提前一批过去,就马上飞过去做一次会诊。”
池曦文考虑到情况复杂,他必须马上过去:“我现在订机票。”
郑院长:“订今晚的,去北京找我爸。”
因为要临时出差,池曦文下午回家收拾了点东西,终于给梁越打电话了:“我得出一趟差,梁越,你还得过来把球球接走。”
梁越人在公司,示意暂停,走出去接电话,说:“我还在开会,二十分钟后过来,你出差,动车还是飞机,几点?”
池曦文飞快地回答:“今晚的飞机,去北京,随后飞美国。到时候再详细和你说。”
梁越顿了一下:“飞美国?”
池曦文“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梁越:“要给你安排飞机吗?”
“不要。”池曦文叹口气,“我还在收拾,你最好等下可以过来,不行的话,我打车把猫送到你公司。”
“在家等我。”梁越侧头看向玻璃内侧的会议室,“我还有会要开,等会儿说。”
池曦文“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他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就护照比较重要,两本都得拿着,钱和钱包,他找到一些没用完的零散美金,和信用卡,随意塞了点衣物在小行李箱内。
国航的提示短信发到了手机里,是他的飞机延误到了凌晨四点起飞。
池曦文一头乱麻,一时间失去头绪,只好拨通郑教授的电话。
郑教授说:“你改成明天上午飞好了,还在等通知,明天上午十点有个会要开,你要能赶上,就出席。”
他对池曦文说:“我决定带你的主要原因,是现在你在网络上有一定的知名度,也因为你有能力处理好这种病情。事关我们的国宝,一旦处理不妥当,任何失败的手术都有可能引发国际社会的关注和强烈的舆论压力,你明白吗?”
池曦文说明白。
郑教授:“还要去吗?”
“去。”
郑教授就欣赏池曦文身上的责任心,非常满意地点头:“航班定了再发给我。”
池曦文放缓了收拾的速度,花了十分钟,把行李箱合起来。
还有一半都是空的,他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的。
下午六点,池曦文的门铃响了,他过去开门,是梁越。
池曦文身上穿着家居服,请他进来,给他拿了一双拖鞋。
“几点的飞机?”
“四点的。”
“凌晨四点?明天下午四点?”
“凌晨的,但晚上十一点就得去值机了,我打算休息会儿再去。”池曦文给他倒了一杯水,梁越马上过来:“我来,你去睡觉。”
池曦文点头,没有和他多说什么,回房间把猫捞到怀里睡觉,闭眼了几分钟,想起来了:“梁越,我让你来是让你带猫回家的。”
梁越站在门口:“但你现在不想还给我对吧?”
池曦文胳膊夹着猫脑袋,在被窝里点头。
梁越看着他头上戴着眼罩,把黑发撑得十分凌乱,眼罩底下露出惺忪的双眼,露出笑意:“那你抱着吧,晚上送你去机场。”
“好……”池曦文说完,单手把眼罩拉下来,倒头睡了过去。
第63章
池曦文完全放松了警惕, 毫无防备的模样,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梁越站在门外,望着他出神, 无法挪开视线。但他不能打扰池曦文, 于是搬了张餐椅到可以看见他的位置,继续处理下午没看完的文件。偶尔抬头,梁越能看到小卧室的床上,池曦文沉睡在被褥中, 安静而不起眼的身影, 他瘦削的下巴压在柔软的枕头上, 熟悉得让梁越感觉时间倒退回了几年前。
那时候,他总是忙碌到无暇顾及池曦文。池曦文无事可做,但又想待在他身边,却不敢打扰,于是就悄悄在旁边沙发上望着梁越睡去。如今场景重演, 时间仿佛没有改变什么。
但梁越知道变了。
池曦文不是那个无事可做的学生了,他比自己还忙,他的每一分钟都是在拯救生命。
餐桌上,池曦文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来自一个叫“郑教授”的人。梁越扫了一眼,内容是:“接通知,会议时间定为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半,会议地点是……”
消息还没看完, 屏幕就暗了下去。梁越皱了皱眉,想着池曦文要赶的会议, 看了看时间,他决定等池曦文醒来再说。
晚上九点左右, 梁越让秘书点了家私房餐厅的闽南菜外卖。池曦文在床上睡得很沉,直到外卖送到门口,梁越也没开门拿,怕吵到他。不过没几分钟,池曦文的闹铃便响了起来,他伸手按掉,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吃点东西吧。”梁越声音轻缓,在门外道。
池曦文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不发一言地走向卫生间。洗漱的时候,他依旧没完全清醒,睡衣领口敞开,抹了牙膏的牙刷在嘴里来回晃动,白色的泡沫在嘴边堆积着。
梁越靠在门旁静静地看着,嘴角微微扬起。池曦文洗完脸后出来,梁越见他嘴角还挂着一点牙膏沫,便伸手替他擦掉。
这一动作让池曦文彻底清醒了,他愣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别过头,避开梁越的手:“梁越,你、你别这样。”
他有点无措。
梁越的手停在半空中,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慢慢收回手:“我只是看你还没完全清醒,牙膏都没擦干。”
池曦文沉默不语,低头走向餐桌:“你点的外卖么?”
“你家乡菜。”梁越打开包装精美的木制饭盒,“这家还能吃。”
“谢谢。”池曦文点头,看了眼时间,他要赶十一点去值机,时间还来得及,“你不用送我了,我吃完打车过去。”
“我送你。”梁越很坚持。
“真不用……”
梁越说:“我正好要去机场接人。”
池曦文:“接客户吗?”
“嗯。”
池曦文点头:“那好吧,麻烦你送我了。”
他态度还是疏离的,礼貌的。
车上,梁越一件件地问他:“护照拿了吗?检查一下。”
“拿了的。”
梁越:“要拿两本,你的签证在旧护照上,我记得。”
“……都拿了。”池曦文不知道他连这个都记得这么清楚。
“去美国做什么,飞刀?”梁越又问。
池曦文把华盛顿动物园的情况解释给他听:“是公派出差。”
“噢。”梁越旋即拿了一张卡给他,“过去了用我的卡吧,买东西可以闭店服务。”
池曦文:“……”
他视而不见地别开头:“我自己有钱,我不是学生了。”
梁越的手便停留在半空中,顿了有半晌。
池曦文不再需要他养了,他有能力支付自己的一切开销,梁越的存在对他来说不再是雪中送炭,甚至也不是锦上添花。
他沉默地收回去,手搁在膝盖上:“那你过去住哪儿,定了么,几号飞?”
“还不确定,要等开会。”池曦文回答。
不多时,车抵达航站楼的地下停车场,池曦文这才发现不对:“走错了吗?”
梁越说:“没错。”
池曦文指着路标:“我去浦东,这是虹桥啊。”
梁越不紧不慢地解释:“你的航班又延误了,现在是七点起飞。你赶不上十点的会议了。”他顿了顿,眼神柔和下来,低声说:“我安排好了,如果你不想在会议上迟到的话。”
池曦文盯着他,然后开始查看自己的航班信息,果真发现又改了起飞时间,刚刚路上梁越就一直在观看航班信息,现在才得以告诉他:“我们半小时后起飞,落地是凌晨一点,你可以在会议厅附近酒店睡一觉再开会。”
到现在池曦文发现梁越说来机场接客户是在骗他。
梁越的私人飞机是一架湾流,用了几年,保养得非常好。他带着池曦文和猫一起上了飞机,空间宽敞,安静的机舱让人心安。
飞行途中,池曦文靠在座位上,侧头朝着窗外的夜空,没看他:“谢谢你……但你没必要陪我一起飞的。明天上午你还要上班。”
梁越说:“我送你到酒店,早上再飞回来,能赶上。”
池曦文有些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又轻轻地道了句谢。梁越只道:“习惯了,我没关系。”
池曦文沉默地靠在座椅上,脑海中却浮现出很多过往的记忆。
以前的梁越也常常过着这种节奏飞来飞去的生活。他常常从纽约飞回来,在飞机上睡五六个小时赶回加州陪自己,那时候的他根本不理解梁越的辛苦,甚至误以为他总是借口出差躲着自己,他怀疑梁越对自己失去耐心,怀疑梁越不轨,会对着金融街的新闻胡思乱想,嗅他衣领上的陌生香水味,在他洗澡的时候检查梁越的衣兜和包。
池曦文心底泛起了很多愧疚,过了很久,他终于低声说:“我以前不理解你,我以为你总是出差……我埋怨你,我不知道,对不起。”
池曦文没有看他,或许是不敢,低下头说:“对不起。”
其实他早该说的,但没有合适的时机,前段时间池曦文也一直以为,他和梁越不会再有多的交集,说不说似乎都一样,过去的事就过去好了。
梁越如黑色鸦羽的睫毛轻颤了下,似是没想到池曦文会这样说。
他也从未认为池曦文需要为过去的事情道歉——那时的池曦文还在念书,没有经济来源,因为家庭的事和生病而情绪不稳,他依赖自己,那些怀疑和埋怨不过是因为当时的状态……他们彼此的状态都不适合相爱。
梁越反思过了,他自己也没有做得足够好,他们的关系不是不爱了,只是没能承受住时间和压力,因为误解和缺乏沟通,渐渐疏远,直至分开。
所以梁越沉默了会儿,朝他靠近了些,声音仍旧低沉,语气却放软:“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那时候的你病得很严重,我应该更有耐心。”
池曦文掀起眼帘,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梁越。他们坐得如此靠近,明明客舱里还有其他空位,梁越却执意与他挨在一起。
梁越的气息几乎拂到他的脸上:“所以你不怪我了,是吗?”
池曦文头朝后仰,后脑勺抵着座椅头枕,神情有些不安,睫毛在躲避。
“又不想说话了?”梁越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温柔的强迫,“你可以对我点头或者摇头。”
池曦文摇头,声音低不可闻:“不怪了,没什么可怪的。”
梁越低声问:“那你心里还有我吗?”
池曦文下意识地想否认,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沉默了。他不想撒谎,却也不愿意轻易承认深藏的感情。池曦文想和梁越拉开距离,把那些曾经的伤痕和痛苦重新摊开,止于这个彼此释然的时刻,不要再犯错了。
可很显然,梁越不曾释怀,他也没有。
梁越似乎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稍稍向前倾身,声音更低:“你还爱我吗,宝宝?”
池曦文闻言却下意识地攥紧了扶手、手指微微颤抖,目光在空中游离。
舷窗外,灰色的云层缓缓漂浮,映在玻璃上的倒影与池曦文的不安交织在一起。池曦文透过玻璃看着自己的模糊侧脸,内心的混乱和挣扎无处遁形。
池曦文知道自己无法装作若无其事。他闭了闭眼,喃喃道:“还爱……”
这个答案终于脱口而出,带着他无法忽视的心痛和自我否认。
“只是梁越,和以前不一样了。”池曦文抬首看向他,目光直直的。
梁越忍不住逼问:“为什么不行?”
池曦文看着他说:“你不会一直考虑在上海工作吧?”
梁越顿了一下,解释:“至少这两年都在。”
作为亚太地区的CEO,这意味着梁越的职业生涯暂时安定,但池曦文比谁都清楚,梁越不可能止步于此。梁越正处于事业的巅峰期,他显然还会再进一步。
池曦文考虑得现实,语气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理性:“你知道我以前爱你成什么样,我怕你再一次离开,我没有力气再自我愈合了。像那种爱,一次就够了。”
梁越眉头锁得更紧:“我不会再走了。”
“我们不合适。”池曦文的手无意识地拉紧了安全带,“当朋友吧,梁越。”
“朋友?”梁越仿佛看见池曦文身上对他亮着的微弱烛光正在熄灭,他不能接受,随着航班颠簸,梁越俯身靠近他,语气加重,“文文,我已经朝你走了99步了,你只需要向我走一步就好。”
池曦文嘴唇抿紧,大概还想拒绝。
梁越:“一步,好吗?”
第64章
飞机落地, 池曦文到酒店的时候大约是凌晨一点四十,酒店是郑教授给他订的,明天会议就在附近。
梁越把他送到了房间, 没有进来, 只站在门口,问他:“你需要我留下来,还是走?”
酒店有些年生,是一家宠物友好的老喜来登, 走廊灯光是高瓦数的暖光, 照在梁越的身后。逆光的照射将他的脸部细节隐去, 看不清表情,只有下颚的轮廓依旧棱角分明。
池曦文抬首望着他,犹豫了一下,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中略显苍白,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半晌说:“我打电话给前台, 给你开一间房间,你睡一觉再回去,不要在飞机上睡觉了。”
他想了个折中的方案。池曦文内心深处对梁越的付出并非毫无感触。他始终无法完全狠下心肠,一次次告诉梁越不要靠近自己。然而,每次的拒绝似乎都无济于事。梁越在飞机上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神中带着某种接近放弃的无力感。
因为池曦文对他的话,回答是:“我们以前也没有走到一百步。”池曦文说,“我以为是一百, 其实只有八十。”
梁越承认:“是,上一次我只朝你走了二十、或者三十步。”
梁越执着地盯着池曦文:“这一次我们可以走到一百。”
池曦文摇头:“我没有信心了。”
梁越不再说话, 对他说:“把座椅放平,休息一会儿, 现在不可以抱猫,你将就一下。”
灯光关闭,沉默蔓延。池曦文对他说:“梁越,谢谢你做的一切。”
梁越没有回应。
两个人在气流颠簸的小飞机上背对背地睡了一个多小时。
池曦文想,或许他们还缺乏一次聊天,再好好谈谈,梁越会退让的、会吗?
他们现在就像钟摆的两端,关系永远在此起彼伏之间徘徊。当一方靠近时,另一方便退得更远。那道无形的屏障,既是他们未解的过去,也是他们无法共进的未来。哪怕一次次努力靠近,依然触不到对方。
酒店。池曦文冲了一个三分钟的澡,已经两点了,他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调新的闹铃,并发了一条消息给郑教授,告诉他自己到酒店并入住了。
郑教授早已睡着,这个点不会回复。
但池曦文的屏幕上方却弹出了新的回复,他下意识点进去看,是梁越的,问他:“睡着了吗?”
池曦文回:“正准备睡了。”
梁越问:“电话能接吗?”
池曦文碰触屏幕,回了个:“发消息吧。”
梁越:“好。”
“明天早上我很早离开,可能会见不到你。”梁越给他发送。
他现在给池曦文发消息变得很小心,担心语气生硬,措辞不当,太亲密了,就让池曦文不高兴了,每句话发送之前都要琢磨。
池曦文给他回:“那你怎么还不睡?”
梁越回:“我觉少。”
梁越又回:“你睡吧。”
梁越:“只是想跟你说晚安。”
池曦文抱着手机躺在陌生的酒店床上,心里叹气,回了同一条给他:“晚安。”
梁越那边显示在打字,然后他发:“晚安,六便士。”
池曦文:“…………”
他险些从床上坐起身。
池曦文死去很久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他了。
六便士是他喜欢梁越那会儿、甚至和梁越没有过多交集的时候,用过几个月的网名。
在他和梁越稍微熟稔起来后,池曦文担心自己喜欢他的事败露,担心得睡不着,深夜爬起来把网名改了,换成了自己的英文名。
池曦文一度以为梁越对此毫无察觉,以为自己曾经的悸动永远隐藏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因为梁越从来没有用他的网名称呼过他,这是第一次,池曦文马上反应过来,原来他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么早他就知道,但是没有问自己!
手机像是烫手一般,池曦文匆忙将它丢开。他闭上眼睛,躺在陌生的酒店床上,任由房间里的昏暗将他包围,但心里却无法平静下来。
他的梁越的开始称不上多美好,池曦文忘不掉第一次后、他给自己钱和冷漠的一面。
但至少在那之前,一切都是……像他想象中的,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梁越都让他喜欢得不得了。池曦文那时才十八岁,对爱情憧憬,在国内压抑的环境下对性取向讳莫如深,到国外后见识了旁人的开放,当“Gay”不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许多人的身份认同。当这种压抑终于找到出口时,他便放任自己对梁越的想象,让这种暗恋如野草般在心中疯狂生长。
他开始得到梁越的目光、他们产生交集、池曦文在每一个见不到他的日子里不断想象,想象他们可以成为的样子。
池曦文想到这些,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控制不住去想梁越了,在他们的关系中,梁越总是从容不迫。而池曦文总是那个小心翼翼、卑微守候的人。
曾经怎么都摘不到的月亮,如今落在了他眼前的水面上,可以被他轻易搅动波澜。
他们的对话没能持续,因为第二天一早,池曦文还没起床,梁越就去了机场。
池曦文起来后,手机里有梁越的信息,很短,只跟他说离开了。
看着消息几秒钟后,他回了个:“刚起来。”
梁越:“我在飞机上,信号不好,记得去吃早饭,有你喜欢的虾饺。”
“给你发了照片,收到了吗?”梁越同时发了两条。
池曦文没收到,回:“嗯,我现在去。”旋即不再关注手机,而是准备和郑教授碰面,参加会议。
酒店大堂里,两人会面后,一同步入会议室。郑教授是这次专家团体的重要成员之一。池曦文跟在他身后,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
会议室内,国家动物保护协会的张主任正在主持:“视频中的熊猫情况非常严峻。怀孕状态加上健康恶化,必须立即救援。大家请给出最好的方案。”
池曦文见过的王医生接话,眉头紧锁:“怀孕期间的手术风险极高,麻醉处理尤为棘手,任何失误都会对母体和胎儿构成威胁。”
另一医生也加入讨论:“国外动物园的条件有限,对现场情况了解不足,这也是我们很大的挑战。”
郑教授清了清嗓子,看向池曦文:“小池,你的手术经验和留学经历会是这次救援的重要助力。”
池曦文点头:“我会全力以赴。”
张主任认可地点头:“好,接下来制定详细的救援计划,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会议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两点半。
整个紧急救援专家组大约十个人左右,除了兽医、麻醉专家、还有护理员和营养专家,以及一个涉及翻译工作的国际协调员,航班分前后两批,池曦文和郑教授明天白天就得飞过去。
会议结束后,专家组互相加了微信,郑教授把池曦文拉到一边,询问他:“你能不能接受拍摄?”
池曦文手揣在衣兜里:“您指的是哪种拍摄?”?
郑教授笑了笑:“别紧张,我知道你不喜欢采访,郑立新也和我提过你这方面的顾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次我和张主任商量过,你在网络上有一定的知名度。我们希望能多让你站出来面对媒体,包括央视在内的一些大型媒体。主要是由你来发言,回答相关的问题。”
池曦文皱了皱眉,犹豫:“为什么是我呢?我不是资历最深的,也肯定不是医术最好的。”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之前唐乐乐拍过一些内容,确实给医院带来了一些曝光,但我不觉得自己合适。”
郑教授停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透着些许温和:“小池,对自己自信一点。”
他叹了口气:“我这么做是有目的的。你说,国内年轻人对环保和动物保护的关注度高吗?”
池曦文想了想回答:“其实……关注的年轻人不少,但说实话,并不是特别多。”
郑教授点头,有些无奈:“这也是我的担忧。国内的宠物环境和动保意识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推动动保法的成立,但说实话,进展真的不容易。”
郑教认真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啊,不太愿意听我们老专家的说教。相反,他们更愿意听像你这样的人,和他们一样的年轻人。”
池曦文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应。
郑教授继续道:“你在网络上已经有了一些关注度。你的形象和专业度,能影响更多的年轻人。”
他语重心长:“我们希望通过你,让更多人看到、听到,意识到这些事情的重要性。你可以成为他们的声音,远比我们这些老专家更有力。”
池曦文沉默片刻,有些动摇。他抬起头,看着郑教授的眼睛:“您觉得……我真的能做到吗?”
他的想法虽然和郑教授一致,但对自己的力量并不够了解。
郑教授微微一笑,鼓励道:“一个人的力量是微弱的,但如果你背后有一群人呢?如果你能带动更多的年轻人站出来,那就不再是单枪匹马的战斗。推动一项新的法律,改变整个社会的意识,这很难。我这些年一直努力,舆论我们控制不了,但我们可以尽力让自己的声音被更多人听见,这就是希望所在。”
池曦文心中渐渐被点燃,虽然还有犹豫,但郑教授的话深深触动了他。他一直敬佩郑教授,也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更多无法发声的生命。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带着些许的坚定:“好,我会尽力站出来。”
见池曦文答应,郑教授高兴滴点头,告诉他等会儿就有个采访:“这是发言稿,咱们出发之前,就需要你开始配合拍摄了,到时候有摄影师跟随,你不用紧张。”
“……”池曦文怎么可能不紧张,他想都没想过这档子事,他行李箱里只带了三件衬衫和一件毛衣外加一件外套,这样能上镜?每天都穿那一件衣服吗。
和此前一些青年报社的采访不同,这次来了大电视台和央台记者,甚至当晚……池曦文就在新闻里看见了自己。
同事群里炸开了锅:“池医生!!!帅死了!!”
池曦文点开一看,是女记者正在对他提问。
“池医生,请问这次的熊猫救援行动,专家团队已经做好了哪些准备?”记者将麦克风递到他面前,语气急切而期待。
镜头对准池曦文,他的目光在摄像机的红灯上稍稍停顿,随后微微笑了笑,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说道:“此次熊猫救援行动,我们的专家团队已经做好了全面的准备,包括麻醉、手术方案、术后营养调理等各个方面。”
女记者继续问:“能否让公众放心,这次救援有多大的成功把握?”
池曦文点头,声音沉稳地回答:“我们派出了经验丰富的专家,全力保证熊猫母体和胎儿的安全。专家组会尽快出发,前往华盛顿,进行现场诊断,并将谈判、把熊猫安全接回国。”
摄像机前,他的神态虽然有些拘谨,但每一句话都准确有力,传递着专业。
剪辑的画面被发在网络上广泛传播,池曦文点开评论一看,都是“犯我中华者死”、“耀我国威”、“我要洋人死!”“向洋鬼子开炮”诸如此类……
知道的,知道池曦文是去给熊猫治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池曦文是代表我国去攻打美国的……
第65章
池曦文已经有一整天没理他了。梁越看见新闻后, 截图保存采访画面,旋即打开聊天框,发现消息还停留在早上, 池曦文回了个嗯, 而他发的图片是下飞机才发出去,是一张透过舷窗拍摄的云层中的双彩虹。
梁越想给他发消息,又觉得他是不是正在忙,说不定发了也不会理自己。
不发就更不会理自己了。
梁越没有思考很久, 打字:“几点的航班?”
池曦文有一会儿没理他, 因为他刚回酒店, 和父亲打电话。他和叶远昂的联系一直保持着不近不疏的状态,一个月也就通话一两次,彼此之间的话不多,更多的是一种互相默认的距离感。
“工作的情况怎么样?”电话那端,叶远昂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 紧接着他提醒道:“注意在公众场合说话的分寸,不要被卷进这些纷争里。”
池曦文抿了抿唇:“您放心,网友对我再多好奇,也不会牵扯到您。”
“爸爸不是那个意思,小文,只是担心你,那么多新闻报道,会不会给你造成生活困扰, ”叶远昂一听他就是误会了,叹口气, “我想这会儿过来看看你,你方便吗?”
池曦文低声说:“可能不太方便, 还是不要让更多人看见您来找我吧。”
叶远昂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我明白,你说得对。只是……自己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记得和我说。”
池曦文闭了闭眼,声音低而稳:“我会的,您也照顾好自己。”
他和亲生父亲的关系也就是如此了,对方会询问他过得如何,也会给钱,会言语关心。以前的池曦文还需要,现在并不需要这些了。
挂断电话后,池曦文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他的父亲家庭身份特殊,池曦文的存在本就是秘密,他明白,自己与亲人之间永远有一道不可跨越的界限。
手机屏幕亮起,梁越的新消息出现在通知栏上,问他:“几点的航班?”
池曦文沉默了会儿,想起今天一天梁越的关心和那张双彩虹的照片,终究没有忍住,拿起手机打字:“明天一早。”
梁越收到回复,马上看时间,已经不算早了。
“我想提醒你早点休息。”他发。
池曦文一句“好的”还没回过去,第二条消息又来了:“又想和你再聊几句。”
池曦文下意识又想打“没什么好聊的”发过去。
但却迟迟按不下发送键,明知道会伤害对方,还是要做吗,他有些无法对现在的梁越那么残忍。
本来也不是冷硬心肠的人,所以池曦文换了个措辞:“我得去洗澡了。”
梁越回复让他去:“那我等你洗完再聊。”
池曦文叹口气,没有再回复,钻进浴室洗澡清醒。大概梁越还是太了解他的,也知道他通常洗澡的速度是十五分钟左右,差不多时间就来了消息,问他:“你出来了吗?”
池曦文换上睡衣:“嗯。”
梁越:“我看新闻了。”
池曦文:“嗯。”
梁越:“会全程跟拍?”
池曦文:“是。”
梁越被他的一个字回复大法搅得心情开始烦躁起伏,可池曦文大概真的挺忙的吧……梁越靠在椅背上,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很忙?”
池曦文回:“对。”
梁越彻底没脾气了。
“你还在回复我,谢谢啊。”
池曦文从文字中感受到梁越不怎么开心。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旦被工作填满,对其他事情,比如感情,就不再那么重视了。
这大概也是以前梁越工作忙碌时,总是迟迟没有回复自己的原因。
池曦文今天确实太忙了,忙到几乎没时间看手机,也无暇顾及梁越的情绪,更不是故意给他气受。
池曦文追求的东西和梁越追求的东西固然大不相同,但殊途同归。同样的职业成就感,他也渐渐能理解梁越了。当被人需要,工作的意义大于了对被爱的索取,其他时间在真正的正事面前只能靠边站。
池曦文靠在床头,灯光昏暗,他埋头和梁越又聊了几句,梁越问他:“行李箱是不是没带什么衣服?”
“带的不多。”池曦文回应。
梁越是真的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会介怀这个,所以问他:“你过去后住哪个酒店?我订几件衣服送过去。”
池曦文打字:“不用了。”
下午他问过郑教授了,他谈起自己穿着简单,是否会显得不太得体,尤其是在镜头跟拍的时候。郑教授倒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这些,小池。我觉得你的简朴很好,这样反倒更容易让人喜欢,没有距离感。”
所以现在池曦文觉得没必要了。梁越彻底不知道怎么和他聊天了。他开始回忆,以前两人明明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为什么池曦文能孜孜不倦地一个人说那么多话,打字也好,见面也好,原来费尽心思找话题取悦人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他开始理解在感情里处于弱势的池曦文,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和自己在一起的。他或许每天都在患得患失,斟酌说话时的每一个字。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一边怀疑池曦文还爱自己,爱得深刻,一边又觉得池曦文不那么喜欢自己,他的爱很微弱,微弱得像快灭掉的蜡烛,风一吹就散。
而自己必须小心地护着那一抹不易的烛光,不让它在狂风骤雨中熄灭。
两人互相说完晚安,池曦文放下手机,睡觉,不太睡得着,他考虑了要不要吃一粒安眠药,最后忍住了,闭着眼睛开始在脑海里数绵羊。
梁越放不下手机,在看相册里的池曦文。他拥有的关于池曦文的照片真的不多,翻看一会儿就结束了,只剩下充沛的、看起来永远不会磨灭的记忆,在脑海中持续地燃烧。
只因为池曦文对他说了一句“还爱”。
翌日一早,池曦文收到了梁越的早安消息,他顺手回复了。饭后,池曦文和郑教授一同从首都机场飞华盛顿,航班是经济舱,郑教授一把年纪,开连锁宠物医院的有钱人,没花钱给自己升舱,和池曦文一起坐的超级经济舱。
摄像师拿着手持相机,拍了一会儿,便收起相机。
池曦文后座的一位阿姨好像是刚刚看过新闻,不知怎么的就把他认了出来。犹豫了很久,直到起飞后池曦文打算调座椅,扭头询问她时,阿姨终于忍不住开口:“没问题,您调吧,我没事。”
她笑得很友善,接着有些激动地补充道:“不好意思,您是新闻里那个池医生吗?”
池曦文愕然了一下,显然还没适应自己一夜之间成了新闻人物的事实。他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您好,我是。”
阿姨咯咯笑了一声,一边拿出手机对比新闻截图,一边看着池曦文:“哎呀,我就说是你。我女儿特喜欢看帅哥,我刚才还拍了一张你的照片发给她呢!喏,我女儿问你有没有对象啊?”
池曦文有些尴尬,看着阿姨手机上和她女儿的聊天记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这时,郑教授像慈父一样扭过头来,微笑着对阿姨说道:“池医生是单身没错,他比较害羞。”他故意压低声音,开玩笑地说,“他现在工作很忙,暂时还没时间考虑这些事儿。”
阿姨听了笑得更开心了:“小伙子这么优秀,是啊,工作忙是应该的。我女儿在华盛顿读博,我就是飞过去找她的!她漂亮的,这是她照片……”
池曦文开始在飞机上被迫相亲,一句“我喜欢男生”在喉咙里卡了半天说不出来,最后还是靠郑教授解围,机舱灯光关闭,他才逃过一劫。
整个航班大约飞了十三个小时。飞机终于在华盛顿落地,外面的天色还是上午。到了目的地,他们立刻被安排入住动物园附近的一家中高端酒店。
走进酒店房间,池曦文将行李箱放在一旁,稍稍松了一口气。接着他收到梁越发来的消息:“落地了吗?”
池曦文望向窗外明亮的天色,想起这漫长的一天,他终于回复道:“刚到,准备去休息。”
时间被拨到有时差的纽约,池曦文查看北京时间,这会儿梁越大概是晚上的十二点左右。
梁越问起他一天的安排,池曦文回复:“睡两个小时,休整一下就去动物园。”
梁越皱眉,没想到池曦文这个专家团,不把专家当人,十三个小时的经济舱飞行,落地后立马就得去做检查。
“在飞机上有好好睡觉吗?”
池曦文其实没怎么睡好,但还是回复他:“睡了的。”
不过他习惯长时间手术,精神固然疲惫,但只需短暂休息就能充电完成。
梁越看时间,问他:“要叫醒服务吗?”
池曦文:“啊?”
梁越用语音,语气厮磨着池曦文的耳朵:“我还不打算睡,两个小时后我打电话叫你起床?”
池曦文听完立马耳朵就红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心软,可梁越这温柔的嗓音还是让他的心像是被轻轻撩拨了一下,像是羽毛划过了脖颈皮肤。
“……不用了我有闹铃,你去休息吧。”池曦文用生硬的文字回复他,简单换了睡衣就躺下了。房间很小,窗帘拉得密不透风,黑暗得环境让他很快放松下来。
梁越本来想跟他说,他在附近有房子池曦文可以过去休息,但他知道池曦文旁边有摄影师,不能单独脱离专家团出去住。他发现自己没有一个合适的方式去关心池曦文了,无论做什么,池曦文似乎都不需要。
下午,专家团一行人抵达动物园。车辆驶入后,池曦文透过车窗看到园区,树木茂密,环境看似安静宜人,但细看之下,设施略显陈旧。
他们下车,工作人员引导他们进入熊猫馆。摄影师在一旁跟随,用相机记录每一个重要时刻。池曦文跟在郑教授身后,走进熊猫馆内,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空气中还有一丝湿冷的气息。
一只熊猫安静地趴在角落,瘦削的身影令池曦文心中一紧。熊猫的毛发有些黯淡,显得没什么精神。池曦文和郑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靠近检查。郑教授低声说:“营养严重不良,体力消耗也很大。”
池曦文轻轻点头,摸了摸熊猫的背部,低声安抚它,随即示意同行的麻醉师准备给熊猫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和采样。摄影师悄无声息地靠近记录。
郑教授轻轻叹了口气:“体重急剧下降,我觉得可能是消化道有问题。”
池曦文点点头,仔细检查着熊猫的牙齿:“牙齿磨损得挺严重,可能进食有困难。它的粪便样本也不正常,好像食物没有充分消化。”
郑教授皱着眉:“长期营养不良,可能是口粮配比不合适,也可能是环境压力造成的。”
检查结束后,池曦文和团队为熊猫制定了一套详细的恢复计划,包括调整食物结构和加强环境管理。经过十天的持续努力和细心观察,情况渐有好转。
这天晚上,池曦文刚忙完手头的工作,电话突然响了,是梁越。
池曦文接起电话,有些诧异:“你那边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还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梁越的声音:“我是下午五点。”
池曦文愣了一下:“嗯?”
梁越继续道:“我刚落地,能过来找你吗?”
“……等等,”池曦文放下工作,起身,“你怎么来了。”
梁越声音很低,像是在磨池曦文的耳朵:“前天就到了,在纽约,有工作,没告诉你,今天中午飞的DC。”
池曦文“噢”了一声,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来华盛顿出差了吗。”
两人最近关系稍有缓和,梁越的早安和晚安池曦文会回,问他做什么他也会回,不过于暧昧,也不过于生疏,比较像“朋友”了。
“你弄错了。”梁越说,“出差是纽约,来DC是因为你。我不知道你工作几号结束,不知道每天只发消息,不见面的现状会持续多久。”
梁越喜欢用干预的方式来结束他不喜欢的现状,与其在家等着池曦文后悔主动送上门,还不如自己送上门算了。
第66章
华盛顿动物园的一天刚开始, 晨光从树枝间撒落,斑驳的光影洒在草地上。池曦文低头翻阅手中的记录本,眉头微蹙。熊猫的状态有所好转, 但园区内还有一些动物的状况并不理想。
池曦文并不是华盛顿动物园的专职兽医, 他是从国内过来救治熊猫的专家。然而他发现其他动物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主动提出帮助检查和治疗,牺牲了很多自己的个人时间。此刻,他站在浣熊区外, 看着笼内一只正在扒拉果子的浣熊, 毛发凌乱, 眼神显得有些呆滞。池曦文在报告中添加对浣熊的健康检查计划,他知道动物园的问题不止是熊猫,而是整体的环境和饲养方式,很多动物都因为营养不良和环境压力在逐渐失去活力。
手机在这时振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是梁越发来的。
“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旋即池曦文收到一张照片。
是动物园的浣熊。
梁越给他打来电话:“我到浣熊区了,你忙完了吗?”
十几分钟前,梁越提出过来,池曦文给他发了定位,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到了。
“还没有,要等等。”池曦文看见图片,就知道梁越离他不远,他抬起头, 目光循着不远处的浣熊区扫过,隐约能看到梁越站在围栏边, 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风衣,内搭浅灰色高领毛衣。身材高挑, 肩宽腿长,正拿着手机对着笼中的浣熊拍照。
像杂志画报一样。
“那我逛一逛,你忙完给我电话。”梁越给他发送消息。
池曦文收回了视线,到隐蔽的地方,没有让梁越看见自己。
一个小时后,池曦文在动物园门口和他碰面,梁越买了纪念品商店的小玩偶送给他,是斑马,他说:“我本来想去找找有没有浣熊,但很可惜没有。”
池曦文解释:“浣熊在这儿不是受欢迎的动物。”
梁越低头一直注视他,而不曾挪开眼睛:“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山上救的那只浣熊?”
池曦文听到这句话,瞬间陷入了回忆:“……记得。”
清晰得像昨天发生的事,那是他觉得梁越是个很好的人的开端,回忆起来会有相似的悸动。但很显然池曦文不想谈论过去,换了话题道:“我跟郑教授说了,晚上和一个朋友吃饭,就在附近随便吃点吧。”
池曦文不觉得维持现状很好,对他简直是一种持续的折磨,因为梁越对他好,拒绝也不管用,无法真正割断联系。两人之间有只猫,除了宠物,还有更多割不断的东西。
梁越闻言黑眸显而易见地明亮,当池曦文是态度软化了,当即应道:“你想吃什么?附近有很多中餐厅。闽南菜也有。”
池曦文对梁越挑的餐厅没意见,两人坐上车,一起在后座,池曦文穿着高领毛衣,手指无意识地挠衣角脱落的线头,看了一眼梁越:“那天飞北京的时候,我在飞机上就想和你说了。”
梁越表情稍愣:“你说。”
“我们现在的关系……”池曦文低头,“你想复合,我不太想,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对你可能是浪费时间,梁越,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了。”
又来了。梁越掩饰住心脏的钝痛,神色堪称平静:“没关系,我们还当朋友,从朋友做起。朋友也会一起吃饭和聊天。”
“你没有懂我的意思,”池曦文敛睫,藏起说这句话眼底的难过,“我不想再谈恋爱了,不上不下的,和你保持现在这种关系,对你我都毫无意义。”
梁越在车上没有控制住,将他揪着线头的手指用力攥住了,双眸有着一团黑色的漩涡,眼神哀痛,声音压抑得可怕:“你说过你还爱我,怎么不算话了?怎么又要结束了。你说话不算话吗?池曦文。”
池曦文被他抓得有点疼,他忍住了,嘴唇抿紧:“我过来工作后,每天都有时间想一会儿你,还爱你,戒不掉,也不想重新开始。”
池曦文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这很矛盾,但他就是这样想的,还爱梁越,想起他仍然有特别的感觉。但不觉得可以重新开始,也鼓不起勇气再试一次,总抱着悲观的态度。他不想彻底失去,也不想和梁越都处在这样无尽的拉扯中。
梁越闻言眼神死死地盯住他一会儿,心灰意冷,他明白可能池曦文心理状态不好,才会消极悲观,连尝试一次的勇气都不具备。
梁越深吸口气,平静下来,耐心的说:“我们不说这个,我们吃完了,我带你见一个人好不好。”
池曦文抬首:“见谁?”
梁越:“Mattew,他也在这边,我约了等下八点在他的诊所见面。”
池曦文:“Mattew……”
池曦文顿了一会儿:“上次我和他视频聊过了。”
梁越:“你只和他聊了那一次,就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了,我不认为你的情况可以不需要心理医生自我排解。如果我不过来,你永远不会主动去找医生。”
池曦文辩解说:“因为我自己就是医生,我知道……知道自己的状况。”
梁越不容置喙:“你需要他。”他顿了顿,语气放缓,“至少再见一面,Mattew答应了。”
池曦文犹豫了会儿,点头同意了,对梁越道谢。
饭后,两人见到马修,时隔三年、快四年,马修老了一些,两鬓的白发更多,比视频里要瘦一些,他本来要过来抱池曦文:“嗨,Shawn,好久不见。”
被梁越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马修摊手露出无奈,打量他们两人奇怪的氛围:“所以,你们再次和好了?”
梁越说是的,池曦文没有说话。
马修问池曦文:“Shawn,你想要私人的谈话,还是你们一起?”毕竟俩都是他的病人,一个比一个病重。他一视同仁。
池曦文:“其实我……没什么问题的,我状态没有以前糟糕。”
马修:“现在在吃哪种药?”
池曦文沉默了下,说了药名,马修正色:“显然你不怎么好,好了,Leon,我想你该去外面等等。”
等梁越出去,池曦文卸下肩膀紧绷的劲,在马修温和的问法下,很快交代了两个人现在的情况,马修微微皱眉,听着池曦文的描述,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他低声说:“Shawn,你说状态比以前好一些,但显然内心的压力还没有得到真正的缓解。我和Leon也谈过,他对这段关系的纠结同样深刻。”
池曦文坐在宽大的沙发椅上,虽然已经卸下了防备,但依旧显得有些迷茫。他缓缓开口:“可是我们之间的误会解除了,也还爱着对方,只是……不想复合,总觉得有压力。”
马修点了点头,目光平静而温和:“关系中的压力和焦虑,有时候并不是来自误会或爱本身,而是来自对未来的恐惧和不确定。你们之间的感情还在,但你似乎害怕再次陷入那些伤害的循环。”
池曦文沉默了一会儿,认同地点了点头。
“我最近和Leon谈过,他同样感到困惑。”马修继续道,“我给你们一个建议,并不是说要让你们立即做出承诺或确立关系。而是可以尝试一种‘过渡’方式。暂时不定义你们的关系,但仍然像恋人一样去交流、相处,给予自己一点时间和空间。通过这种方式,你们可以慢慢重新适应彼此,而不必背负太多心理负担。”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地看向池曦文:“这样可以让你们在没有明确压力的情况下,逐步找回感情中的平衡感。这是一种治疗方法,让你们在亲密中找到安全感,同时不会被过去的阴影所压倒。”
池曦文听着马修的分析,虽然依旧有些迟疑,但也开始思索。
马修说:“这是我基于你们两人的现状,能给出的最有效的建议,Leon告诉我,你们之间以前存在相当多的误会,不过现在应该没有了?”
池曦文没有回答。他静静地听着马修的建议,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作为一个理智的医生,马修的建议一向精准、专业。池曦文知道,马修不可能被梁越左右,所以他清楚这番话并不是站在梁越的立场上,而是基于他们两人现状的最专业分析。
“过渡方式”,这个提议让池曦文有些动摇。他一直不愿轻易再投入这段关系,害怕重蹈覆辙,害怕自己再次陷入无尽的痛苦。但马修的话像是一剂安抚剂,让他感到或许还有一种方式,能在不确定中继续前进,而不是彻底中断一切。他明白,自己对梁越并非毫无感情,甚至可以说那份爱还在,只是他不敢再轻易去尝试。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马修的建议,心中稍微放松了一些,问:“Leon知道吗?”
“下午我就和他见过一面了,我提出了建议,不过,这还是要看你。”马修相信梁越口中的爱,爱得病态成了这副样子,失眠得开始吃药。马修由衷地希望他们两个能真的恢复健康。
走出诊室后,池曦文看见梁越正等在外面。两人四目相对,气氛依旧有些微妙。池曦文走近,站定在梁越面前,轻声问道:“下午Mattew和你说了什么?”
梁越看着池曦文,他等了快一个小时,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他道:“他建议我不要逼你确认关系,让你有些空间,慢慢适应。”
池曦文下巴压在高领里,喊:“梁越……”
“我在。”
池曦文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鼓起了勇气:“我想Mattew说的……或许是对的。”
梁越比较警惕:“他又说什么?”
池曦文轻轻摇头,抬起眼睛:“我们可以有个‘过渡阶段’,我不定义我们的关系,你也不要定义,我不想你和我有什么压力。我意思是……我们可以试试看。但不是谈恋爱,你可以走,我也可以走。”池曦文的眼神闪烁着复杂的情感,他明白,留住这段关系的前提,是坦诚地面对自己内心的矛盾与爱意,不是一味逃避。
“你是说……”梁越马上理解到了他的意思,他紧紧盯着池曦文,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这算是考察期吗?”梁越的声音不明显地颤抖。
池曦文点点头:“算是吧。如果我们尝试了,结果还是不合适,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强求,也不要勉强彼此?行吗?”
一瞬,梁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猛地上前,一把将池曦文紧紧抱在怀里,力气大得仿佛想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池曦文感觉到梁越的心跳像是擂鼓般撞击着他的胸口,震动传递到他每一根神经,如海浪拍击岩石般剧烈。
“文文……对不起,我答应你……但我没办法真的对你放手。”梁越也不知道怎么又对他道歉了,他期待过池曦文松口,面对他的逃避,梁越无能无力,无法逼迫。早知道马修这么管用,他早该给马修买张机票的。
他的拥抱紧得几乎让池曦文无法呼吸,太熟悉的感觉了。他的手微微发抖,心中那道紧闭的防线再度被冲击。被梁越这样抱着,池曦文仿佛再一次感受到了那份深刻的爱,久违的、安全的爱。旋即他抬起胳膊,轻轻地环住了梁越坚实的后背,闭着眼:“梁越,我们就再试这一次,一次。”
第67章
马修出现在两人身后, 将摘下脖子上的眼镜戴上,又看了看两人,轻松地说道:“好了, Shawn, Leon,我觉得今天可以结束了,再抱下去我诊所都要变成24小时营业了。”
他拍了拍手中的笔记本,眼神温和:“Shawn, 下周记得准时来见我, 每周的咨询还是要坚持, 这对你的情绪调整非常重要。别抗拒,和自己对话,才能真正走出来。”
马修转向梁越:“Leon,给彼此一点空间,我知道你不容易, 但别忘了,感情修复不是急于求成的事儿。慢慢来,别太着急。”
他站起身,收拾好文件,轻笑着补充:“好了,今天到这里,记得下周见面。我也得下班了,享受你们的夜晚吧。”
两人离开诊所, 梁越拦了辆的士,牵着池曦文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侧头问:“明天还有工作吗?”
“要的。”车厢内光线昏暗,路灯的光影不时在两人脸上划过。池曦文靠在车窗边, 侧脸柔和,黑色短发微微有些凌乱,眼神在远处闪烁的霓虹灯间游移,低声说,“我没有休息日的,不过也快结束了,过几天就可以和美方交接接熊猫回国了。”
梁越最近有看新闻,除了一开始的热闹,现在关注度降了不少,但有媒体每天都会开直播公开治疗的进度,从而让梁越可以在直播间准时准点地看见池曦文。
通过大型媒体的直播,池曦文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很多人的理想型,他的专业和耐心,外貌和谈吐都是直播间人数每天爆满的关键。
但在梁越眼里,池曦文从来都不是完美的。梁越爱的是那个在他面前偶尔失控、偶尔软弱和不知所措的池曦文,似乎也是那个在镜头前始终保持冷静与距离的他。
“我想等你休息的时候,我们可以去附近露营。”梁越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摩挲,手指温柔地抚摸着那被啃坏的指甲。车窗外车水马龙,在梁越眼里则是昏暗的色调,他只看得见池曦文这黑白里唯一的颜色。
池曦文想了想,被他捉住手那样抚摸,也有些受不了,敏感地紧绷身体:“我也不知道几号能放假……”
梁越抬眸:“你去肯尼亚那天,我给你发消息,说我们去露营,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去了。”
池曦文记得这件事,回忆起来三年像电影一样快速地生长和结束了,回到了一个清晰又模糊的原点。
他仍然想和梁越去露营,想他即将飞肯尼亚时,在机场时宁愿误机也想回家找他的想。
池曦文包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大约是有新消息。
“梁越……可以把我的手还给我吗?”
梁越说不能。
池曦文轻轻地说:“我得回信息。”
梁越才肯还给他一只手。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牵过池曦文了,想、但总是被拒绝,梁越依然执拗地握着他的另一只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指腹上有着细微的茧痕,把池曦文的手指扣得紧紧的。看他回消息,梁越问了句:“谁的?”
“郑教授的。”池曦文说。
梁越知道那个人,听池曦文在发语言:“我马上回酒店了,刚刚在外面吃饭,有朋友一起。”
池曦文对梁越说:“因为华盛顿也不是很安全,他提醒我在外面不要待太久了。”
梁越挑出那两个字眼:“朋友?”
池曦文一愣。
梁越稍稍靠近他,呼吸轻轻掠过耳廓:“刚刚不是说,不是朋友了吗?是考察期,准男友。和朋友是两码事吧。”
池曦文就不答话了,好像有点被绕进去了。
他可没有尝试过开放式关系的经历,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方案,池曦文主动愿意尝试和梁越建立这种关系,其实也不是没有压力的。
他知道自己从未真正有抵抗梁越的能力。他对梁越没有多少抗拒,一次次地被他牵引进情感的漩涡。他明白,这种关系若持续下去,自己可能会很快沦陷,再也无法挣脱。
他没有看梁越,只是轻声回应:“我知道……”
池曦文就这么几秒的犹豫,梁越已经非常自然地把自己的地位摆在了他想要的位置上:“说了话是要负责的池曦文,Mattew的建议你收到了吗。”
“什么建议啊?”池曦文回忆,“Mattew让我下周去见他。”
梁越微微勾唇,手指不紧不慢地继续在池曦文的手背上游走,掌心的温热透过肌肤传递给对方:“这条要听,他还说享受今晚,是只有我听见了吗?”
池曦文:“……噢,我听见了。”他立马有点紧张,尤其手还在梁越的手里牵着细细摩挲。车厢内的气氛暧昧而微妙,池曦文能够感觉到自己即将再度陷入梁越的掌控,但他始终无法彻底抗拒这种熟悉的感觉。
他们对彼此的碰触都太过熟稔了,心理上的压力还在,但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适应。
“但我有工作,郑教授找我。我得回酒店。”池曦文感到手心渐渐发烫,心跳也随之加快。
“没有不让你回去。”梁越慢慢地说,“我等你结束,给我发消息。”
池曦文嗯了一声,让他牵着摸手也不说话。
到酒店时,池曦文去见郑教授,梁越在酒店前台取了一件存放在这里的木盒,胡桃木的盒子被保存得相当完好,梁越是前几天回纽约时找到的,池曦文离开后,他搬了一些东西到纽约,私人酒窖里放着不起眼的盒子,紫色的珐琅葡萄徽章安静地躺在酒瓶旁边,一丝使用痕迹也无地发光。三年过去,小酒庄的价值翻了十几倍,梁越查了一下,这瓶酒的价格是池曦文当时买的时候的三十倍左右。
池曦文在那天一共买了三瓶促销酒,在车上兴冲冲地告诉他这个小酒庄的故事,说着这些葡萄酒有多特别。梁越当时对故事和酒都没有兴趣,也不想说池曦文眼光不好,这种酒毫无增值的空间。
到头来却发现是他错了。
梁越注意到了,于是带了过来。他发现这件东西就放在酒窖显眼的位置,可不知道为什么被自己忽视了很久。
梁越提着酒盒刷池曦文给他的房卡上楼,进去后才发现他住在一个酒店的便宜房型,不大的空间里是一张双人床,池曦文办公的电脑放在窗户旁的书桌上,有个一米多宽的露台,露台上用晾衣架夹着池曦文的一条白色内裤,和一件昨天穿的衬衫。
虽然是临时居住,空间狭窄,但因为池曦文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被收拾得很整洁。
梁越打开露台门,摸了摸他的衣服湿润程度,发现干了,于是将内裤和衬衫都收进房间并折好。一时也不知道放哪,他哪做过这种琐事,在外住酒店衣服都是丢给酒店处理的,洗出问题有助理和秘书处理,谁知道池曦文住酒店还喜欢手洗衣服。
梁越将衣物折放在床角,在他的单人沙发上坐了几分钟,坐不住地给他发消息:“你还在老教授那里?”
池曦文没理他,估计是忙着。
梁越于是发:“那我去洗澡。”
他钻进池曦文房间的浴室,这间浴室倒是宽敞许多,光线明亮,保留了浴缸淋浴间四分离格局。梁越打开热水冲澡,很快就嗅到这沐浴露的味道很熟悉,是池曦文今天身上的味道,他的衣服上也是同样的气味。
池曦文大概是用酒店沐浴露洗的衣服。
一时间整间浴室都弥漫着这股香味,梁越闭眼任由水流冲刷脸庞和身体,仿佛池曦文就在面前。
“梁越?”外面传来池曦文进门的声音,他看了手机,也听见了水声,知道梁越在洗澡。
就是吧……他没想过梁越会这样。
池曦文看了一眼浴室半拉的帘子,及时地收回了目光。
淋浴间水雾弥漫,池曦文看得并不清楚。
他换了拖鞋,同时也注意到了桌上的盒子。一眼就让他愣住,池曦文记性非常好,七八年前看过的书,现在都能记得里面的术式,更别提这酒庄的木盒他记忆犹新。
池曦文打开后,酒瓶和纪念徽章映入眼帘。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己搁在衣柜底下的书包,包上就扣着这一枚同样的徽章,只是自己那枚背去了肯尼亚,又背回了国,已经非常陈旧了,远不如眼前这枚如此的崭新光亮。
池曦文轻轻抚摸着盒子上的木纹,指尖划过那枚紫色珐琅葡萄徽章,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当年他花了不少心思挑选这酒,一方面是参加活动被故事打动,另一方面是他人都去了……总不好意思不买,便带了几瓶回家。可梁越当时的态度让他略感失落,从那以后,酒便被他封存了起来,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你还记得这个吗?”梁越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池曦文的思绪。
池曦文回头看去,正对上梁越赤裸着上半身走出浴室的身影,水珠顺着他的肌□□壑缓缓滑落,透着性感的湿润光泽。梁越全身只围着一条雪白浴巾,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
池曦文稍稍别开头,耳朵瞬间涨红,答非所问:“你怎么在别人房间随便洗澡啊……你干嘛不回家洗。”
梁越看池曦文都不敢看自己,失笑,走过来说:“我拿了开瓶器,你眼光很好,这瓶酒现在的价格是两千刀,比你买的时候翻了二十倍。”
“涨了这么多吗……但你竟然还留着它。”池曦文的声音有些低哑,“我以为你早丢了。”
“没丢,一直留着。”梁越点头,走到他身侧开酒,俯身问他要不要喝。池曦文浑身绷紧了,感觉到梁越胸膛在他肩膀上蹭……有湿润的水汽弥漫上来,鬼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池曦文顿了一下,说可以,稍稍后退:“但我只喝两口,还有梁越你能不能穿衣服啊。”
梁越说:“我穿了浴巾。”
池曦文马上说:“浴巾不叫衣服!”
梁越起开瓶塞,看他:“那我脱了?”
第68章
梁越只是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于是顺理成章地不走了。
池曦文没有管他,说:“那你安静一些,我还要写论文。”
梁越:“……”
梁越低声说:“好, 我保证不吵。”
他迅速安静下来, 梁越注视池曦文的侧脸,微微失神。灯光照在池曦文脸上,勾勒出他专注工作的神情,长睫在眼镜镜片下若隐若现。
池曦文已经飞快地进入状态, 总结观察报告, 并攥写成论文格式。
梁越发现现在完全颠倒了, 以前是他让池曦文安静不要吵他,池曦文说保证不,但会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以让他分心。
梁越那会儿觉得他这样总让他分心所以很烦,他是真怕自己扰乱池曦文思绪, 害得他也觉得自己烦,于是十分安静地待在一旁,用池曦文带的IPAD看数据,过了半小时,他发觉池曦文水杯里没有水了,于是主动起身给他倒水。
房间里没有瓶装水了,于是梁越打电话要。
池曦文受到干扰,从屏幕上方抬首, 看到梁越穿着酒店的浴袍,倚靠在床边打电话, 面容被床头灯的柔光照亮,显得异常温和。那个曾经总是忙碌、不耐烦的梁越, 现在却为他倒水、守在他身边。
床头柜上还放着两个高脚杯,里面装着他四年前买的葡萄酒。池曦文就抿了一口,他不能多喝因为要写论文,怕喝多了失态,梁越那杯已经空了。
过了许久,池曦文终于忙完了手头的工作,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洗澡。
梁越看他关电脑,迅速坐起身问他:“你忙完了么?”
“今天完了,明天再改。”池曦文进了浴室。
浴室的门轻轻关上,水声淅淅沥沥地响起,浴室帘拉得紧闭,只透光不透人,水声浮现在梁越的耳畔。
大约十五分钟左右,池曦文穿着睡衣出来,头发湿润带水,睡衣是池曦文网购的法兰绒玉桂狗,梁越挪开空间说:“床我帮你暖好了。”
池曦文看着他没说话,然后转身去浴室吹头发。
很快,梁越跟着进来,接手池曦文手里的吹风机:“我给你吹。”
池曦文没有抗拒地松了手,低下头,梁越手指拿着风筒,温热的风轻轻吹拂着池曦文的头发。池曦文垂首显得格外安静。梁越专注地替他吹干湿润的发丝,指尖划过他柔软的发间,动作极其轻柔。
“还像以前一样。”梁越出声。
池曦文听不见。他微微闭着眼,任由梁越替他忙活,耳边只有吹风机的低鸣声,盖住了房间里的一切其他声音,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尽管如此,池曦文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作响。
梁越的动作让他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温柔,他曾无数次感受到梁越的这种爱,无法抵挡地沉沦在其中。
所以池曦文突然动了动,轻轻地靠向了梁越。温热的风还在继续,而池曦文已经将头靠在了他的胸前。
梁越愣了一下,低头无法看见池曦文的表情,只知道他挨了过来,沐浴露清香顺着热风飘到梁越的鼻尖,带着一点果香的清甜。梁越心底软化了,手上动作未停,依旧细致地替他吹着发梢。
池曦文这时什么都听不见。他想起其实以前梁越也会这样帮他吹头发,但只是偶尔,不总是经常。池曦文总是为他有时的包容和浓烈温柔的爱所屈服,当时的每一个瞬间他都觉得梁越爱他,所以他只会越发深陷、无法自拔。
池曦文大概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梁越身上有让他没法去抗拒的温暖气息,或许是体温,也或许是别的,随即他缓缓抬手抱住了梁越的腰。
梁越一下感到非常意外,呼吸都凝固了几秒。
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们还是互相爱着对方、熟悉对方,池曦文言语再冷淡,却还是依赖着他。
头发吹干了,梁越单手搂住池曦文,另一只手将风筒安置在原位,旋即空出来的手放在控制的后脑勺上,没有让他因为声音的停止而移动。
池曦文很安静,一动不动的,似乎只是想抱抱。
梁越知道,也只是抱他而不做其他的。
池曦文像个娃娃一样,听话、安静,梁越抱他去床上,暖过的那半边床又冷了下来,梁越拧开床头阅读灯,昏暗的光线将两人的轮廓映得温暖柔和。
梁越低着头嗅闻着池曦文身上的果香味道,声音沙哑低沉:“宝宝……”他的声音充满宠溺与无尽的柔情,心脏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满了。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抱着池曦文了,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这种心软的感觉。
梁越开始低头吻他的鼻尖,池曦文便轻轻地发抖,梁越动作温柔得要命,吻他的嘴唇,隔了太久但还是对他熟悉,专注而缓慢,唇齿间湿润地纠缠在一起,潮湿而开始加剧。
池曦文眼睛闭得紧紧的,只剩睫毛在颤。鼻梁两边有轻微的眼睛托的印,像两颗月牙。
梁越的爱重新回来了,在池曦文心里滋生,非常迅速地让他失控,手指抓在梁越结实的背肌上,梁越于是低头用牙齿咬池曦文可爱玉桂狗睡衣的纽扣,但失败了,他便开始用手解。
酒店房间里开了暖气,在十一月末的季节里十分温暖。
池曦文确实没有什么定力,侧头躺着,感受到非常久违的想要,但梁越在几分钟后,从被子里钻出来,黑发凌乱嘴唇红而湿润,手还留在被子里握着他,问他:“宝宝,你吃的药有副作用?”
池曦文看着他,没办法否认地点头。
“今天马修问你吃的什么药,我听见了。”梁越不是医生,但当初为了安抚池曦文的精神疾病,这方面的知识他也知道不少。一部分药品会抑制生理反应。
刚好池曦文吃的氟西汀就是这种。
梁越没有多问,因为显然池曦文不想回应这方面问题,神情已经开始有些难堪了,推开他对他说:“算了……梁越,药我慢慢戒掉,没办法一下就不吃的,要缓几个月。”
如果他状态便好,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戒掉。
梁越不肯死心地又尝试了一会儿。他以前是没有怎么给他口过,技术自然谈不上,但池曦文的确毫无反应,梁越便出来拿手机查了会儿资料,池曦文已经想睡了,但梁越查资料只查了两分钟,旋即把他抱到身上来,单手拉开酒店抽屉,用了里面的付费用品。
由于池曦文的反应只依赖于局部的神经刺激和对前列腺的压力,氟西汀的作用则是通过血清素调节,二者不同,梁越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可池曦文的反应显得有些生涩,好似是很久、很久没有用过了,说疼和胀。
他不适应。
梁越没有试图探究他和李夏煜到底发生过没有,没问,不想问,更懒得比较。他问的是:“明天几点去动物园?”
“早上十点过去……那会儿才开门。”池曦文在慢慢适应他。
“十点么?好。”
梁越一边亲他的脖颈一边有所放缓动作,对他说:“我爱你。”
池曦文迅速地睁眼看他。
梁越硬朗的眉眼被灯光染得十分温柔,回答:“不是你的安全词,只是我爱你。”
池曦文没有说话,黑色的眼睛显得湿润,眉间轻轻地蹙着,也许是不适应和微量的疼痛感,也许是知道了他爱。
梁越也没有再多说,只是低下头,再次吻住了池曦文,一只手和他十指相扣着,握得非常用力。他的吻也变得更加急切,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池曦文,他从未停止爱他。
两个人的呼吸逐渐交织在一起,潮湿和黏腻气息弥漫在房间里。
一个小时后,梁越给池曦文冲了澡,重新给他裹上干净睡衣,打电话让礼宾来换床单。
礼宾回答他:“先生,Housekeeping已经下班了哦,我可以送床单过来,您自己换一下好吗?”
梁越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平静地回答:“好的,麻烦了。”
池曦文用并不抱歉的语气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套房了。”
梁越侧目:“我换就好,你歇着。”
池曦文点点头,倚靠在沙发上,身体蜷缩在柔软的扶手上,两只脚松松地踩在沙发边缘。眼神中透出一丝倦意,但仍然跟随着梁越的每一个动作,看他那一点不熟练的换床单动作。床边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梁越半裸的身上,映照出他结实背肌和宽阔的肩膀。
但最后他还是做好了。只要不是傻子,怎么会学不会做家务。
梁越没有给池曦文下地的机会,还是抱他到床上,池曦文摇头:“梁越,我不是小孩儿。”
梁越说:“像小孩一点挺好的,我只是想多抱抱你。”
池曦文有点疲倦,嘟哝说想睡觉。他声音是哑的,皮肤和手都是最柔软的。梁越伸手关灯,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三年半来,他从未有过这种安稳的时刻——终于,池曦文不再是他梦里模糊的身影,而是真实的温暖。
池曦文很快睡了过去,不需要安眠药地在他怀里缩了缩,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味道让他不自觉地贴近梁越。
池曦文的头发柔软地贴在他胸口,轻轻挠动着他的皮肤。梁越几乎不敢动,怕自己的动作会打扰到池曦文。煎熬了很久后,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翌日晨,池曦文去动物园上班,梁越回家远程办公,亚太公司也有少量的跨国业务,梁越正好有事要做,和池曦文互不打扰,隔一会儿发个消息,梁越秒回,池曦文不秒回,他目前生活在摄像头下,个人自由和隐私要放在一边,到池曦文快下班的时间,梁越就让司机送他去动物园接人。
他看见池曦文好像也有粉丝了,几个亚裔女生来动物园参观,看见池曦文很快围了上去,十分激动地拿起手机:“我认识你!池医生!原来就是这个动物园不好好对待熊猫啊!你本人比电视上还帅!”
池曦文被迫合影,很不适应、也很有礼貌地和几个人分开:“抱歉,我下班了,我得先离开了。”
梁越下车过来接他,算有分寸地没有牵手,直到上车后,他才握住池曦文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要抱他。池曦文摇头,朝窗外望去:“梁越,你不要这么黏我。”
梁越扳回他的头:“隐私窗,看不见。”
“噢……”
梁越埋首吻了吻他的眉毛,手掌放在他的脸颊边:“黏你会扣分吗?”
第69章
池曦文摇头, 感觉到眉毛痒痒的,说:“我只是医生又不是老师。”
梁越捧着他的脸:“不会用笔记,但心里会记对吧, 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不开心的, 叠加起来,多了,你就会走。”
池曦文愣了一下,这番话让他突然意识到, 过去的确是这样。他总是把梁越的一言一行都记在心里,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情绪在心底缓冲、互相抵消,直到有一天,他累积的负面情感超过了承受的极限,于是离开了。
梁越看他表情在思索,又道:“如果我做了让你不开心的, 你告诉我。”他不想在考察期被池曦文扣完分数一脚踹掉。因为在池曦文眼里自己不再是最重要的,梁越一点也不想惹他不高兴。
但他还是能分辨得出,池曦文说的“不要”是几层意思,有时候是真不想,有时候是想但嘴上不承认。
比如现在。
池曦文让他别靠太近,但不是真的不要,因为他就是想要梁越抱他,会让他感觉身上的疲惫被冲散而又提不起力气的软。
池曦文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目养神, 这个动作暴露了他真实的需要——他依赖梁越。
回到酒店后,池曦文发现房间已经不是他原本的房型。礼宾把他带到升级后的套房, 桌上放着几瓶鲜花,空气弥漫柔软的香氛, 十二月已到,角落有圣诞布置。池曦文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皱了皱眉。
他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门口:“你怎么帮我换了房间?”
梁越解释:“我想着你工作需要安静的空间,这里会更方便……”他绕开话题,“明天降温,我买了几件新外套给你。”
池曦文走进房间,轻轻叹气:“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就做决定了?”
梁越闻言说:“抱歉,我想过来陪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解释的意味,“我只是想让你住得舒服一点。你白天忙,我不想打扰你。”
他想尽量多陪伴池曦文,但要想把池曦文带回家恐怕不易,毕竟他们平常每天都需要沟通和开会,梁越无权要求他搬走,只好把自己搬到他的床上。
但梁越哪能忍受两个人住大床房,这辈子都没体验过,很理所应当地安排了一切。
“下次我会提前告诉你。”他牵过池曦文的手,哄道,“别生气,好吗?”
池曦文语气软了下来:“我没生气,就是觉得你不用总是替我做决定。”
梁越点头,说下次不会了,然后道:“衣服你试试。你比以前瘦一点儿,但衣服我还是买的过去的尺码。我不太会挑颜色,买了红色和白色。”
梁越给池曦文买衣服是有公式的。他不知道这个颜色到底是什么样,但知道描述,他知道红色是温暖的颜色,所以倾向于给池曦文买暖色的衣服,因为活泼。有次给他买了一件橘黄色的外套,池曦文穿着像美团骑手,尽管这样池曦文还是穿着去上课了。
他对梁越给自己买了衣服这件事没有反感,说了谢谢。因为天气已经转冷,已经是十二月,圣诞节也快到了。池曦文之前带的衣服的确不太够了,好在他们再忙一周就可以回国了。
晚上,两人一起躺在沙发上,房间里充满了安静和温暖的氛围。梁越轻轻抚摸着池曦文的手指,低声问道:“你还记得我们一起过的圣诞节吗?”
池曦文睁开眼,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有一年,我放了假,带你去了丹佛度假。”梁越回忆道。
“我记得。”池曦文轻轻应了一声,“我不会滑雪。”
池曦文记得,因为他不会,梁越教他。梁越擅长这一类运动,但其实滑雪对他难度也很大,问题出在他有时候看不见障碍物。
由于梁越无法区分雪地上隐匿的障碍物,尤其是在阳光反射的白茫茫的雪地上,几乎看不清楚坑洼和石块。所以尽管他平时滑雪技术很好,但那天却出了意外。
梁越说:“你当时吓坏了,眼睛瞪得比雪还白。”
池曦文笑不出来,梁越带他滑的时候,没看见前面的小石块,结果两人就一起当鱼雷,翻滚了好几圈。他记得很清楚,那一瞬间,他几乎吓到窒息,而在他们摔下去的那一刹那,梁越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抱紧他,用力地把他护在怀里,自己背部狠狠地撞在雪地上。
池曦文依然能感受到那一刻的震动,隔着时间,依旧心有余悸。
他抬眼看着梁越:“你那个时候都不告诉我自己看不清障碍物,硬要教我滑雪。”
“我当时只想保护你,抱歉。”梁越低声说道,“也以为我能搞定一切。”
出现意外的那一瞬间,梁越没有思考过,第一反应是池曦文会不会因此受伤,身体本能地将他紧紧护住。
冬季的丹佛是热门旅游地,梁越的假期很短,不打算飞得太远,临时订了机票和酒店就带池曦文过去了。那是他们刚在一起半年的时候,正是热恋期间,结果梁越在雪场受伤,躺了两天医院,出院后,就和池曦文回家了。
医生让他不要剧烈运动,至少一个月都不要,梁越忍耐了几天,还是没有忍住,因为他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和池曦文同时窝在家里,什么都不能做,他要憋疯了。
梁越又说道:“还有一次,我放假后有事耽搁了,去了纽约出差。还记得吗?你专门飞到纽约找我。”
池曦文的身体微微紧绷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当然记得,那次他特意飞到纽约,但没有提前告知,看到梁越和一个年轻男客户吃饭。年轻客户给梁越送了花,梁越收了,两人甚至面对面进行友好的吻颊礼。
梁越察觉到池曦文的变化,低声笑了笑:“你那时候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你在生气。你回家后,我也跟着过去了,也和你解释了。”
池曦文没回应,只是靠在梁越怀里十分安静。他那次的确是生气了,但又不能有脾气,那是他们在一起的一年半,梁越已经跳槽了,事业上升期,忙得不可开交,给池曦文的时间越来越少。
池曦文当时患得患失的症状逐渐加剧,梁越把客户送的花带回家了,一看池曦文的状态就不对劲。
这束花颜色明艳,花香萦绕,开得刺目。梁越把西装外套甩在沙发上,一边把花放进储物间,一边随口说道:“客户送的,丢掉不合适,先放这儿吧。”
池曦文没说话,心里早已被种种小细节塞得满满当当,梁越最近的冷淡、餐厅的画面、还有这束被带回家的花,全都在他脑海里打转,却什么也发作不出来。
梁越注意到他的沉默,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像往常那样,带着点随意的安抚:“别生气了,不是什么大事。”
梁越也感觉到了池曦文的情绪变化,但并不打算多费心思去安抚。他向来以为池曦文生气只是短暂的,哄两句就好了。
他让池曦文乖,抱他去洗澡,问他要不要做。梁越在淋浴间低头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像哄小孩似的,语气让池曦文无力发作。
两人在浴室做了一次后,梁越换了浴袍去了书房,打开了电脑开始处理文件,似乎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
那一刻的池曦文,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一片冰冷的湖水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在了胸口。他不明白,为什么梁越能够这么轻描淡写地处理这些事情。
今年将是他们第三个一起过的圣诞节,梁越有意弥补前两个节日的失败,考虑地问他:“你回国之前,我们找地方度假,去坎昆吗,或者我们去露营好么。”
“露营?”池曦文抬目。
梁越还扣着他的手指,抚摸他拿惯手术刀的指腹,下巴压在池曦文的发顶说:“嗯,没有兑现的承诺,我一件一件做。以前说过要带你去。”结果还没来得及,池曦文就去了肯尼亚。
池曦文答应了,但抬着头说:“我没有很多时间,我得回国上班了,可能留给你两三天,但我必须和其他人一起飞回国,也不能和你去坎昆。”
“没关系,两天也足够。回国也可以露营,”梁越亲吻他的手指,低声道,“我们的时间还很长。”
一周后,专家团登上专机,送熊猫回家,池曦文本来也要跟着回去的,然而在去机场的路上,他收到了一个非常意外的来电。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收到这个人的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女士语气有些哽咽,喊他:“曦文,我是……是小姑。”
池曦文一瞬间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坐在巴士车上神经绷紧,沉默了几秒,他以再冷淡不过的语气说:“您有什么事吗?”
“有……对、对不起,天宇他今天早上走了。”她抽噎说,“过两天要火化,你、你能……能过来参加吗。他临走前,跟我说了一些事。”
她语气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和池曦文记忆中的雷厉风行和凌厉感不同,变得脆弱了,好像对他有很深的歉意般,重复地说对不起:“如果你不愿意,我等事情结束后,就过来看你。”
“不用。”池曦文闭了闭眼,似乎一瞬间想了许多,最后说,“我参加完葬礼就回国,您节哀。”
他非常客气,语气疏离,她则是近乎崩溃地捂着嘴,细碎的哭声溢出听筒,说谢谢他愿意来,继而朝池曦文道歉,却始终没有点明为什么道歉。池曦文挂了电话,手脚都有些冰冷。
一旁的郑教授出声:“小池,你电话里是有什么……有要紧事吗?”
池曦文靠在巴士的椅背上,感到一阵透骨的寒冷。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刺目得让他睁不开眼。他微微抬头,眼神落在远方,脸庞被阳光分成了明暗两半。皮肤苍白,轮廓清晰,仿佛整个人都被定格在这光影交错的瞬间里。
他心里并没有悲痛,更多的是一种抽离感,就像站在事外旁观一样。那个声音带来的情感不是痛苦,而是久远的疏离感。小姑的道歉和哭泣听在耳里,他竟然无动于衷,仿佛这些都与他无关。往事似乎离他很远,但又像昨日重现,逼得他无处可逃。
郑教授的话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他抬眼看着教授,点头道:“没什么太要紧的事,就是个亲戚去世了。我参加完葬礼就回去。”他的声音平静,甚至有些冷淡。
当他走进机场,偌大的空间充满了人群的喧嚣,嘈杂声和冷色调的建筑让他更加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他低头在自助机上操作,预定了飞往加州的机票,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思绪却似乎飘远了。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池曦文接起电话,是梁越打来的。
“文文,上飞机了吗?”梁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我在机场,和你一个航站楼。”
池曦文说:“我没上飞机,还在买机票。”池曦文顿了顿,解释,“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家里有个亲戚去世了,我弟弟。我临时改变了计划,得去参加葬礼。”
梁越安静了一秒,然后问:“你回加州?”
池曦文轻轻“嗯”了一声。
“我陪你一起。”梁越语气不容置喙,问他,“你在哪个区域,我过来找你。”
池曦文没有拒绝,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七八个小时后,天色渐暗,飞机稳稳降落在萨克拉门托机场。外面是加州典型的冬夜,天空清澈但透着一丝凉意,机场外的风卷着冬季的寒冷,扑面而来。
池曦文和梁越并肩走出了机场。这里街道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这是他曾经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街道两旁的圣诞灯饰已经点亮,五彩斑斓的灯光映照在商店橱窗上,满街的圣诞树和红色的装饰物,仿佛在提醒他这个世界的节日气氛,而他内心的情绪却被电话搅得复杂无比。
他坐在车上,望着外面熟悉的街景,回忆涌上心头。他曾经在这个城市度过了多少平静的日子,曾经和梁越一起在这里生活、学习。而现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提醒着他那些过去的时光。
出租车后座,梁越握着池曦文的手,感受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
“没关系,我在。”梁越说,“我会爱你。”
池曦文有些放空。
那一年也是如此,池曦文难过的时候,梁越会告诉他:“你家人不爱你,我会爱你,你有我就够了。”
一遍又一遍的。
窗外街道上已经开始飘起了圣诞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木与桂皮的香气。橱窗里摆满了节日装饰,四处都洋溢着热闹的氛围。池曦文的心却仿佛沉入了深冬,他看着窗外这一切,感受到一种深刻的疏离感。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下。池曦文拉着行李箱下车。两人回到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家,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这让池曦文更加无所适从。房子静谧如旧,屋外的空气凉爽,星空透亮,而屋内的一切却仿佛定格在了过去。
池曦文打开灯,桌上没有任何装饰物,房间已经好几年没有住人了,梁越拿了拖鞋出来:“下午我让人来打扫了,现在能住,就是家里东西不多,你走后我回纽约住,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搬走了。”
他蹲身给池曦文换鞋,而后起身去倒水,池曦文的手却轻轻放在梁越的腰间,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手指也不自觉地抓住了梁越的衣角,仿佛在寻求一丝熟悉的温暖和安慰。
梁越停下脚步,还未回头,就感觉池曦文沉默地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将脑袋贴在他的后背,两条手臂圈着他的腰身,绳索般系紧。
第70章
池曦文有这样抱梁越的习惯, 他以前就爱这样,意味着他有话要说,但可能说不出口;或者意味着他不怎么开心, 需要梁越, 需要他的陪伴或者安慰。
有时候梁越会回过身问他怎么了,有时候梁越则把他的手拿开,让他自己去玩,因为他有工作要忙。
直到现在, 池曦文竟然还是留有这个习惯。
梁越垂首, 轻轻覆盖住池曦文环绕着自己腰间的双手, 他的手掌温暖,指尖轻轻摩挲着池曦文冰凉的手背。
"文文," 梁越低声开口,语气温柔和缓,“我们都回来了, 明天我陪你去面对。”
池曦文贴着他的后背点头,没有应声。
梁越问他要不要吃点夜宵,池曦文闷声道:“飞机上吃过了,我不饿的。”
梁越回过身来,在光线对他而言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低头注视池曦文,摸了摸他的头:“那困了吗?”
池曦文轻轻点头,顺从地靠在他怀里,感受到梁越的手轻抚他的后背, 像是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此刻他不想思考过去未来,只想静静地享受这一瞬熟悉的安稳。
梁越带他进卧室, 在浴室的浴缸里给他放水,安排好时间:“你泡十分钟澡, 晚上十点睡觉,我明天一早陪你出门。或者你有什么别的计划,比如看望你的朋友艾文?他还在这边工作吗?”
池曦文说:“我很久没有和艾文联系了。”
艾文就是他离开梁越时,把猫交给他照顾的朋友。
池曦文:“我等下给他发个短信问问。”
梁越点头问他:“还想回你学校逛逛吗,看望你的教授。”
“我等下给他发个短信问问。”池曦文补充道。
梁越点点头,继续问:“还想回你学校逛逛吗?看望你的教授。”
池曦文应了一声,视线游离地扫过浴室。他发现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卫生间被整理得一尘不染,梁越常用的品牌洗浴用品和池曦文熟悉的牙膏、漱口杯依旧整齐地放在原来的位置,仿佛时间从未走过。看到这些,池曦文心里一阵恍惚,仿佛一脚踏进了过去的时光。
他打开水龙头,接了些水漱口,想借此平复情绪。
梁越这时又提到:“还有你的朋友Bonny,要去看看吗?”
池曦文咬着牙刷忽地抬首。
梁越提醒道:“你不记得Bonny了吗,是法国人养的腊肠犬,你的朋友之一,它鼻子有一块白色斑点。”
池曦文怔了怔:“我知道……我当然记得。”他当然记得,他那两年在读研究生,生活平淡无奇,唯一能让他聊的话题不过就是学校里的小事、邻居家的狗、甚至那些细碎的日常。而他以为梁越其实从不在意这些琐事,也从来没有听进心里。现在却发现,梁越居然连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还记得那只无意间出现在他话题里的腊肠犬,脸上有一块白色的斑点。
池曦文愣了一会儿工夫,回答:“如果Bonny爸爸没有搬家的话,我想我可以去看望一下……”
他侧头偷看在用手测浴缸水温的梁越,他们家的浴缸没有温度计数,是个双人的陶瓷浴缸,池曦文有次在这里边儿跪得膝盖都青了,还把脑门撞了,后来梁越就不会在浴缸里弄他了。
梁越给他点了蜡烛,池曦文泡澡,他去了淋浴间冲澡,没有人说话。
两人的关系已经走过了那么多波折,沉默反而成为一种默契。不说话很多时候会造成误解,但其实很多时候,他们不说话似乎也可以理解对方。
晚上十点,池曦文吹干头发回到卧室,梁越在书房处理临时工作,让池曦文先睡。
这里不止一个卧室,他们时不时分床睡,但大部分时候都在这一张床上,床头是熟悉的灯具和香氛品牌,肤感顺滑得像油一般的丝绸床品。离开梁越后池曦文好像再也没有睡过这么软和的床了,他平躺在床上,目光落在墙上的光晕,忍不住侧头望向一旁的枕头。
那时他总是做这个动作,思考梁越什么时候回家,计较着该不该给他发消息问,发了消息会不会不理他,会不会觉得他烦。
池曦文叹口气,没有再想,关灯准备睡觉。
梁越回房间时,房内一片漆黑,只剩下窗帘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他摸黑走向床边,轻轻掀开被子钻进了池曦文的身旁。暖意迅速从被窝里蔓延开来,他伸手去抱池曦文,却发现池曦文还醒着,微光下的面容显得苍白而漂亮,带着倦意的浓密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中投下淡淡的阴影。
“怎么还没睡?”梁越低声问,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柔。
池曦文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睡着。
梁越察觉到了他的不安,侧身将手掌轻柔地环过他的腰,将池曦文揽入怀中。梁越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后背:“在想什么宝贝?可以告诉我吗?”
池曦文没有马上回答,躺在那里,目光依旧盯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池曦文终于出声:“我弟弟高位截瘫后,我只去看过他一次。”
“他死了,这件事我告诉过你,怪不到你头上。”梁越很无奈。
池曦文说:“我不是在自责。”他以前是自责过很长一段时间,是梁越让他走出来的。
池曦文抬目望着梁越的下巴道:“你知不知道他其实喜欢你。”
梁越说:“他吗,我知道。”他换了个能看到池曦文脸庞的姿势,修长手指放在他的下巴上,“你原来在烦恼这个?”
池曦文说不是:“我只是在想他。我以前烦恼过,觉得是自己不对,后来没有了,你又不喜欢他,而他又不止喜欢你一个。”
梁越:“但我只喜欢你一个。”
池曦文心脏微微一缩,梁越倾身吻了吻他的嘴唇,非常轻地一下。
池曦文睫毛颤了颤,并没有说话。
梁越鼻尖在他下巴处蹭:“你不肯相信我。”
池曦文却说:“梁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你是怎么对我的吗。”
这句话让梁越稍微愣了一下。黑暗中,他的目光紧紧注视池曦文的侧脸,虽然梁越其实也看不太清楚,但他知道池曦文怔看着自己。
梁越回答:“我们做了一共三次,我记得有让你很疼,对不起,我……”梁越顿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是很会。”他第一次,当然不知道怎么让池曦文不疼,只是用本能,在他身上肆意发泄情绪和发泄对池曦文过去几个月的注意力和偏爱。
池曦文语气更平静了:“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知道我说的什么。”
梁越:“……”
梁越不是很想提这个,这是他错得最厉害的一件事,他完全能想象当时池曦文的感受。
“对不起。”梁越先道歉。
池曦文问为什么。梁越低低地说:“我第二天给了你一张银行卡,卡里大约有五十万刀,可以支付你的学费,卡被钟点工带走了,我不知道。”
池曦文睁着双眸,梁越很快又说:“我知道你经济困难,只是想帮你,也想让你不要……”
池曦文声音变冷了:“不要什么?”
梁越唇轻抿,解释:“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史蒂夫在训练的时候,说他带你回房间拿签名,而你为了钱和他。”梁越没有再说,把他的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对他道歉,“我没有相信你,也没有询问你,直接做了最糟糕的选择。我很抱歉。”
池曦文依旧没有出声,只是呼吸有些不稳。沉默的几秒钟仿佛是永恒。
池曦文的平静让他更加感到不安,梁越知道,自己曾经的误会和行为给池曦文带来了深深的伤害,这道伤口可能一直没有愈合。
池曦文呼吸逐渐不稳。他的眼睛睁着,盯着梁越模糊的轮廓,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崩裂开来。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有理由,原来梁越的那些冷漠和疏离,竟然是因为这样的误会。
“所以你一直以来,就是因为这种误会,对我……”池曦文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似乎觉得可笑。
梁越覆着他的手心手背,抱他抱得更紧:“我当时真的误会了你,后来才知道我做错了,我不该那样。我今年在上海见了史蒂夫,才知道整件事,都错了。”
池曦文缓缓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在消化这一切。他一直以为梁越对他的冷漠是因为别的原因,而如今真相揭开后,却让他感到荒唐和无措。
“算了。”他不想计较了。
梁越感受到了池曦文情绪的微妙变化,低声说道:“还记得我送给你的球拍吗?”
池曦文:“嗯,我带回家了。”
梁越说:“那件事后,我的队友刷到你弟弟的INS,问我是不是送了他球拍,我说不是。”
池曦文表情一怔,肩膀微微动弹,似乎想坐起来,说:“我只是放在家里被他拿走了,我去他家里要,才要回来。”
梁越垂眸:“我当时不清楚,也没有问你。这么多事加在一起,让我误会更深,那时候不想再和你有什么联系。”
那天是周一,梁越按惯例在网球场进行训练。换衣间里,一个队友半开玩笑地问他:“Leon,你居然把你最喜欢的球拍送给了Tristan 这个bitch?!No way!”
“谁?”梁越眉头微蹙,“我没有送过他球拍。”
队友笑着递过手机,屏幕上是池天宇的INS动态:“看看这照片,不是你那支最喜欢的幸运球拍吗?最近都没见你用了,连签名都在上面呢。你也和他睡了?”
梁越注意到照片上的球拍和晒图人的脸,马上脸色阴沉起来。
“我没有送给他。”
另一个队友出声:“我问了,哈哈哈他说他花钱买的,花了一万块呢!嘶,你是送给了别人,被他买走了吗?”
梁越不发一言,烦躁地将毛巾丢在地上,开始训练,每一记挥拍都带着泄愤的力道,球在他的手中仿佛成了发泄情绪的工具。随着力道越来越大,手中的球拍开始有了异响。突然,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球场上响起。
那支他刚换的新球拍应声而断,球拍的框架被他的力量硬生生打碎。断裂的球拍半悬在他手中,残破的拍线还在微微颤动。
——他告诉过池曦文,不许卖他的东西,居然还是卖了,他心里烦乱不已,脑海中不断闪现池曦文那无辜的、充满爱意的面容。越是想着他,他的胸腔里的愤怒就越汹涌。
于是那天晚上,他接到池曦文的电话,去找他,看见他喝酒失态,没有控制住,带他回了家。梁越问他为什么,池曦文眼里全是朦胧的眼泪,好像听不见他在问什么,情绪失常地说喜欢他。
他那副可怜又依赖的样子,既让梁越心软,又让他气得不知该怎么处理,连套都没有戴就进去了,垂首吻了他的脸和眼泪,还有嘴唇。
梁越心里的喜欢和烦躁在交织。
尽管如此,梁越和他断联后,还是经常想起他,脑海中无法摆脱他那张无害的脸。越不想想他,池曦文的影子就越深刻。梁越甚至对自己这种反复的情感感到愤怒。
昏暗的卧室里。梁越回想起这些过往,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对池曦文说道:“你知道吗?我当时根本不想理你,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交集。可我每天还是想着你,太想你了,甚至开始恨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后来你本科毕业,来美国读书,你到马场当志愿者……我看到你那一刻,就知道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梁越那时根本不想管池曦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到底真不真诚,爱他还是爱钱,就是得每天都看见他,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看他变得卑微和可控,看他眼里溢出爱和受伤。
池曦文在他怀里安静不动,但他的眼睑轻轻颤动,眼睛里似乎泛起了细碎的光。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从来没听梁越提起过,甚至连问都没问过自己一声。
哪怕一次呢。
两人间堆积了无数的沉默与误解,在顷刻瓦解了。
梁越的解释像是打破了一层隐忍已久的隔膜,他坦然地面对这一切,嘴唇落在池曦文的唇角,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我爱你……对不起,做过这些让你难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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