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机械插管和乳酸林格液输液后, 金毛的生命体征被拉了回来。
所有人都松口气,尤其是顾医生,他全身发软地撑着玻璃墙, 胸口起伏不定地望向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陌生兽医。
池曦文用了NSAIDs给金毛止痛, 一边翻开金毛阖上的眼皮,口中问:“之前是什么情况?怎么会出现呼吸衰竭。”
金毛出现轻微的眼球震颤。
小田切说:“IVDD,半个月前我做了脊椎减压术。”
“犬椎间盘突出,Hansen II型……神经信号的传导变慢。”池曦文用手开始判断, “椎间盘退化缓慢, 压迫脊髓, 那为什么会出现呼吸衰竭?”
小田切说:“除非病变严重压迫到颈椎脊髓,影响到控制呼吸的神经。”
一旁的顾医生听得懂一些医学名词,问冯院长:“那个年轻人是谁?”
刚刚池曦文没戴口罩的时候,他瞥见了一眼,一个好看的年轻人, 而且有点眼熟。
但他不并关心这个,他只关心:“他专业吗,我的开罗怎么办。”
冯院长:“……挺、挺专业的,就是不是我们医院的……”
“那他能负起这个责任?他都不是你们医院的!”顾医生眼睛都是红的,因为狗狗的生死问题,害怕到了极致。
冯院长:“顾先生,您也是医生,咱们互相理解, 没有一个医生能百分之百保证手术的成功,之前小田切先生的手术已经成功了, 现在出现恶化,应该是别的原因, 并发症不可避免,都有概率发生。我们也在尽力抢救中。而这位池医生呢……也是相当专业的。”
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担心开罗死在这里,影响他们医院和上级领导的关系……开展连锁宠物医院霸占上海的美梦从第一步就破碎了。
结果好死不死,池曦文又来了。
他这么爱管闲事,正好有人背锅了。
但池曦文和上次一样,展现出非比寻常的专业和冷静:“为什么诊断为IVDD,我需要看片子。”
冯院长拿出片子道:“开罗的所有表现都是IVDD的症状,根据主人的描述,开罗有慢性背部和颈部疼痛,后肢无力近乎瘫痪,前阵子严重时,还一度失去对膀胱或肠道的控制。”
池曦文侧头:“MRI做了吗?”
冯院长:“那个没有,因为开罗身上有很多骨钉,无法做核磁。”
池曦文皱着好看的眉,眼镜搁在鼻梁上,小巧的下半张脸被蓝色口罩所遮掩。
他观察了片子,随即开始检查金毛的四肢反射和肌肉张力,用小锤轻轻敲击狗的膝盖或关节,测试深部肌腱反射。再低头通过听诊检查呼吸音,排查呼吸道梗阻、肺部感染或积液这些问题。
小田切认为是术后出现的并发症,随即给开罗做心脏超声波和腹部超声波。
但池曦文保持怀疑:“我想给开罗做脊髓液穿刺。”
小田切诧异:“脊髓液穿刺?你是怀疑……”
池曦文肯定地点头:“开罗可能不是IVDD。”
一旁的顾医生面色难看:“不是IVDD,是误诊?!”
冯院长马上说:“不可能!”
池曦文没有看他,始终对着病宠和小田切:“我怀疑是免疫介导的多发性根神经病。”
小田切猛地一怔,盯着他:“开罗的症状……”
池曦文抬眼解释:“开罗在术后短暂好转,后病情加剧,还出现呼吸衰竭,这是免疫性疾病而非物理压迫。开罗的症状更符合免疫介导致的神经损伤,而且我观察它的疼痛感并不明显,但四肢无力且呼吸肌受累,所以神经根炎症的可能性更大。”
小田切神情复杂地点头,考虑了几秒钟,扭头大声对自己的助理医师说:“ 马上去准备脑脊液分析和电生理检查!”
同为医生,顾医生听得出来池曦文对病情的判断合情合理,且非常专业。
他立马质问汗流浃背的冯院长:“你们确实是误诊了?!是PRN不是IVDD?你们给开罗做了错误的手术!导致它现在濒死的情况!”
冯院长卧了个大槽,不是,池曦文是豪斯医生啊?
真是PRN?
但池曦文的解释也能说服他……没准还真是。
不然怎么说明开罗手术完美成功后还能出现这种症状。
他心慌意乱,还不忘安抚顾淮序:“顾先生,IVDD和PRN在症状上表现极为相似,且开罗做不了MRI进一步确认,直到今天出现呼吸衰竭……我们才能确定,幸好,您送来的非常及时!PRN是很好解决的!相信过不久开罗就能恢复健康。”
顾淮序忍着不想发火,同为医生,他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他不可能当那个医闹,但开罗的状态的确让他恼火不堪。他冷冰冰地问:“那个年轻医生叫什么名字?他都不是你们医院的,我想他比大名鼎鼎的小田切院长更厉害,只看了一眼就能判断开罗的情况。”
冯院长心道这可说不准,解释:“开罗现在生命体征已经稳定,等做完检查就可以确定了。而且不大可能是小田切院长误诊,开罗应该是同时患有IVDD和PRN,这是两种不同的神经系统疾病,但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同时发生。或者说,术后触发了PRN。”
顾淮序保持自己的专业,没有对兽医们提出进一步的质疑,尽管他现在非常想骂人。
二十分钟后,开罗的脊髓穿刺的初步结果出来。
“顾先生,初步分析结果为PRN,但还不确定是术后诱发的,还是起初就有,开罗在早期PRN的症状被IVDD全部掩盖了,这可能导致了我的误判。”小田切出声后,池曦文就站在一旁不再插嘴,他不是没礼貌的人。
但情况非常显而易见。
顾医生听完道:“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治疗PRN就好了对不对?”
小田切继续用英文解释,然后说:“避免我和您产生沟通上的问题,可以让池医生来解释。”
顾医生看向池曦文。
池曦文的脸庞被遮住大半,露出清冷的双眸,冷静无误地说:“初步的脊髓液分析显示蛋白水平显著升高,但没有明显的炎症细胞增多,结合临床症状,这符合免疫介导的多发性根神经病的特征。实验室结果一般要等明天,稍后等NCS结果出来,再进一步确诊。目前可以先给开罗安排ICU护理,明天在确认不受细菌感染的影响的情况下,可以使用糖皮质激素,减轻炎症和神经系统的压迫,尽早介入治疗。”
所有的名词顾医生都听懂了,他疲惫地靠在墙上,对池曦文感激地点头:“谢谢你,池医生。”
池曦文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开罗是我的患……”
他正要说开罗是他的患者,忽地又意识到了。
这不是他的患者。
自己只是下班路上莫名其妙跑进来的一个隔壁医院医生。
池曦文仿佛卡壳般静止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顾医生问他道:“您在哪个医院工作?我想明天或许我可以将狗狗送到您的医院去进行治疗。”
冯院长脸色大变:“这……这不太妥吧,顾先生,怎么能这个时候转院呢。”
顾淮序神色冷冷:“有什么不妥?为宠物进行转院和更专业的治疗,我是宠物的家人,我做的有什么不妥么?”话锋一转,他说,“还是很感谢两位院长对开罗的前期治疗,只不过现在我有了更好的选择。”
听不懂中文的小田切一脸茫然。
池曦文忍不住道:“根据我的判断,此前手术可能缓解了脊髓压迫,但随后由于免疫反应诱发了PRN。它们的病因和病理机制也不同,但早期症状重叠,不能算误诊,因为小田切先生的手术是完美成功的。所以我想,无需进行转院,也不必质疑小田切先生的专业。”
顾淮序凝视他几秒钟,最后认可点头,他对着冯院长和池曦文,两人格局高下立现。
他对池曦文表现出明显的信任与欣赏,加了对方的微信,然后道:“你在沪康宠医工作?未来可能还要麻烦你了,除了开罗,我家里刚刚来了两只狗狗,可能近期需要一些检查。”
池曦文答应好,没有跟冯院长提任何要求,摘下手套离开医院。
随即他给冯院长发了个消息:“明天我可能会过来看看开罗,可以吗?”
看见消息的冯院长叹了口气。
池医生,还真是一个……让人没法讨厌的人。
尽管他刚刚又多管闲事了。
还差点坏了他们医院的好事。
池曦文到家,已经是晚上的八点半了,他什么都没吃,饥肠辘辘地打开冰箱,煮了一碗速食小馄饨。
手机里,收到了李夏煜分享来的外卖照片,是在公司工位上拍的。
还附一张自拍:“只有我和两个人还在加班,我晚饭吃的轻食沙拉,小池你呢?”
这家沙拉是李夏煜在附近能找到的看得过去还最便宜的外卖了……
但味道的确不怎么好,因为难以下咽,他吃了几口摆拍了下就丢掉了。
池曦文回复:“刚刚工作完回家,在吃馄饨。”
李夏煜:“你的馄饨看起来好好吃!是自己包的?”
池曦文:“超市买的速食,还不错。”他习惯吃速食了,只有有空和闲暇时候才会自己做饭,李夏煜不在,他一个人,也懒得下厨做饭吃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李夏煜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打字:“我可能得忙到凌晨了,不能跟你多聊天了,我得赶紧弄完。”
池曦文不懂他们财务部要做的东西,而且这些都是需要保密的,也没法帮助李夏煜,只能对他说两句加油了。
池曦文吃了一杯酸奶,刚洗了个澡出来,看见一条未读消息。
是刚刚加上的新朋友。对方自我介绍叫顾淮序,池曦文备注上了。
顾淮序作风有些像梁越。
上来就给池曦文转了一万块,并说:“谢谢您池医生,您今晚救了我的狗狗性命,我知道您是路过进来帮忙的,不是杰思明的医生,所以特意封个红包感谢您。后续我家狗子的情况,可能还要继续拜托您。”
池曦文回了个好,收了红包,又转了九千八回去,说:“我平时出急诊就这个费用,不多收费。”
顾淮序更欣赏他了,说:“我家里刚领养了两只狗,您有空的话,这两天方便上门出外诊吗?小狗身上有跳蚤,还不能洗澡,不能带到宠物医院。”
池曦文答应了,和他约定了时间。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顾淮序突然问他:“有个问题想问问您,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总觉得您很面熟。”
池曦文知道见过,但否认了,顾淮序说:“那也许是因为您面善吧。”
开罗的恢复情况良好,池曦文连续两天去了杰思明进行观察。周五上午,池曦文背着医药箱去了顾淮序家里,他家就在市中心,离宠物医院也不远,房子前后都有大草坪,看起来是专门给宠物准备的,有室外小木屋和宠物饮水器,草坪上还滚着狗用的小足球。
池曦文换了鞋套进门,只穿了家居服和拖鞋顾淮序温和地邀请他进来:“池医生喝茶还是咖啡?”
池曦文说白水就好。
随即顾淮序将他带到一楼单独的宠物房间:“虽然我自己是医生,不过小狗实在太虚弱了,我没有办法确定能不能给它洗澡,就拜托您过来帮我检查一下,顺便除一下跳蚤,因为有跳蚤的情况下,我也没办法把开罗接回家。”
池曦文放下医药箱,戴上手套说:“稍等,我先检查一下。”
随即,他就看见狗床里躺着一大一小两只狗,大狗小狗看见他都非常热情,马上爬起来跳到他身上,分外活泼地嗷嗷叫唤。池曦文弯下腰搂抱:“康康?”
顾淮序表情意外:“你也认识?这是我刚领养的流浪狗。大的叫康康,名字是前一个主人取的,小的叫多乐。池医生怎么知道的。”
池曦文脑海里电光火石地出现半个月前,他看见顾淮序拖着宠物航空箱,出现在酒店的画面。
他回答:“捡流浪狗的主人……送到医院,小狗是我接生的,所以知道。”
顾淮序惊讶地看着他:“原来是您接生的,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去领养狗的时候,好像在酒店大堂看见您了是不是?”
第32章
一瞬间池曦文突然懂了什么。
顾淮序去酒店, 是为了领养狗,同一天里康康的主人小李带走了康康,而小李是李夏煜的同事、风铸的员工, 也是梁越的下属。
虽然池曦文不知道小李的具体职位, 可依旧能判断出——小李可能是受到梁越的授意,才联系他给流浪狗接生。
池曦文低头抱着狗,想起那个在他企业微信里显得很奇怪的小号。他抬眸询问顾淮序:“您去酒店,是为了领养康康和小狗吗?”
“是的。”顾淮序笑道, “原来康康是您救治的, 我们太有缘分了。我抱着狗回来的那张毯子, 上面还有你们医院的电话来着。”
这时,门外门铃忽然响起,打断的顾淮序的问话,转而抱歉地道:“您先替小狗检查和除跳蚤吧,我去开门。”
池曦文应了一声, 继续认真给狗狗做基础检查。
顾淮序出去后,接了个朋友进门,两人在不远处聊天,池曦文只听见动静,听不见对话。
池曦文想问顾淮序,毯子是什么时候换的,但不便打扰他和别人聊天,也就没走上去说话, 故此非常意外地从他们的聊天里,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不可能啊, 梁越都单身好几年了,他怎么可能跟你说不是单身, 一定是骗你的吧。”
说话之人露出一个黑色的后脑勺,看不清脸,池曦文站在墙后,没认出他是谁,声音也并不熟悉。
他愣了一小会。
顾淮序说:“你别说了,真的很尴尬,是因为你说他单身,我才去的……结果不是,他如果是骗我的,那不就更说明了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直接拒绝了么,我都要自我怀疑了。”
“你就是他喜欢的类型!他以前喜欢的是个兽医,你知道吗,因为那个兽医在加州念书,梁越也住在加州,但不得不每周飞一趟纽约,每次飞五六个小时,就因为开一次会,是他在纽约没房吗?不他有两套,可住那么远通勤也愿意,就因为一个人而已,不然我也不会介绍给你。而且现在哪有什么好男人,都是垃圾堆里找垃圾,梁越至少看起来是个还能回收了用的。”
“兽医?”顾淮序想起池曦文了,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说,“算了算了,那就是没缘分,我也是看他照片长得帅,虽然本人更帅……既然人家不喜欢,我也没必要死缠,不过从他那里接手了两只流浪狗,挺有爱心一男的,我对他印象本来也挺好的……”
……
池曦文将宠物房彻底消毒,并解决了跳蚤问题,方才离开。
顾淮序送他出去的时候,两只狗都跟了出来,池曦文俨然像个汪汪队领队,两只狗不顾主人只围着他转。他戴着口罩,甚至戴上了外出遮阳的帽子,因此顾淮序的朋友只是扫了他一眼,没多在意。
池曦文抬眼看了,他不认识这个人。
其实梁越有很多朋友,特别是工作上的,他都不如何认识。
顾淮序给他转了公账,又报销了车马费给他,表达感谢,最后送池曦文坐上车。
日光透过车窗照在薄薄的镜片上,池曦文掐着手心的指甲,才缓缓松开。
离开梁越后,他的焦虑症状在肯尼亚有所缓解,啃指甲的频率降低,可是再没人会帮他剪指甲了,现在指甲还是光秃秃的很难看,甲床窄窄的,不能算是好看的手。
池曦文没想过会在今天从别人嘴里听说一些梁越的事——是他以前不清楚、或者说没有注意过的事。
他看见了梁越总是出差,赶飞机,太困了回来就睡,日夜颠倒和他分房,早上他醒来了,梁越又出门了。
抽空的时候梁越就抱他去洗澡然后一次做很久,末了说不了几句话梁越会背过身去睡觉,看起来把自己当成了泄欲的工具而不是恋人。
池曦文常常为此很难过,但又会为中间他说的两句话有所缓解,情绪总是反复挣扎在天际与海沟之间。
汗珠从梁越深刻的眉骨滴下,落在池曦文光洁的额头,梁越手掌扼着他白皙的脖颈说:“宝贝,你这样好漂亮,像有颜色。”
“你是我的药,你知道吗。”
其实池曦文心里清楚的,梁越忙所以忽略自己,那不是谁的错。
池曦文最终离开他,还是因为他对感情模棱两可的态度和不忠。现在即便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一些不知道的东西,池曦文也只是内心波动,而无其他想法。
或许梁越对他是爱过的,仅此而已。
回家之前,池曦文回医院收尾工作,临时处理了一只兔子的脚臭问题,晚上七点半,池曦文到家。
“小池!!”
池曦文前脚到,李夏煜后脚就开车过来了,好在他有油卡,不用付邮费,不然连车都开不起了。
他带了一束路边买的小花过来,往日会带点好吃的或好玩的,今天只买得起十五元两支的路边摊玫瑰花:“送给你。”
“谢谢,好漂亮啊,而且很香。”池曦文接过,“我去插在花瓶里。”
李夏煜抢过花瓶忙活:“我去换水!”他站在卫生间,伴随水龙头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买了玫瑰。”
池曦文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花,都挺好看的,玫瑰就很好。”
李夏煜说:“我把刺都拔光咯,不扎人了,放哪儿?”他端着擦干净的白瓷花瓶出来,“餐桌还是床头?”
“床头吧,”池曦文戴上围裙,“我做饭,你吃什么?”
“我什么都吃,你做的我都爱。”李夏煜拧开他的卧室门,高个子在他的门框底下得微微低头,“那我进去了?”
“嗯。”池曦文应声打开冰箱,“煮两碗葱油面,炒个青菜好吗?”
“好的!”李夏煜轻轻将花瓶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他这房间,只有一个床头柜,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张小床紧紧贴着飘窗,飘窗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和动物靠枕,在暖光灯下狭小而温馨。
李夏煜怀疑这张床睡不下两个人。
把床上那只巨型史努比丢到沙发上或许还行。
李夏煜竖起耳朵,听见池曦文开火和油烟机的声音,他悄悄地把床头柜拉开一条缝,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药,以此判断他最近的病情。
这一拉开果然被他发现有一瓶安眠药,除此之外就是指甲刀一类的,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底下有个被挡住的相框。
他敏锐地感觉其中可能有池曦文一直避而不谈的秘密,也许是让他生病的根源,他克制不住好奇心,想拉出来看,隐约看见是张深色的照片……
正要拿出来时,后面突然传来池曦文的声音:“夏煜?还没放好吗。”
“好了!!!”李夏煜立刻将他抽屉关上,对男朋友的窥探欲一瞬间蒸发。
池曦文穿着围裙,手里拿着勺子朝里看了一眼。
李夏煜关灯出来了。
池曦文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玫瑰花上,旋即看向抽屉把手。
他什么也没说,李夏煜有些忐忑,说:“你床上好香,用的什么牌子的洗衣液?”
池曦文:“随便买的,好像叫白猫。”
李夏煜跟着进厨房:“小池,我来帮你做点什么吧……有什么需要我的吗?”
他太高了,也占地方,池曦文转不开身:“你坐下玩手机就好,今天没加班了吗?”
“加了一小会儿,比前几天好,我们周末要去看网球赛你还记得吧?”
“记得。”池曦文说,“我可以空三个小时去看,看完马上回医院上班。”
李夏煜:“我本来订了一个包厢票,然后吧……那个包厢是一个大的,有两张大沙发,可以容纳挺多人的,到时候旁边可能有别人,不过我打电话问了主办方,应该中间是隔开的。”
他本来是包了一整个,最近缺钱用,就原价卖掉了一张票,把旁边的座位让了出去。
饭间两人聊了一点工作,李夏煜对自己的工作还是没什么热情,只是想完成李岚给的任务。而且他察觉到池曦文好像就喜欢工作卖力的自己,每次他说到摸鱼池曦文都会沉默。
所以李夏煜把工作上能说的都一股脑说了,无外乎一些八卦和自吹自擂:“我报表做的挺好的,因为很认真也没有出错,Marvin夸我了,不过下周开始还要弄季度报表……”
“Marvin和他前妻离婚了,单身带娃,和行政的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在办公室恋爱,那妹子比他还高十公分呢。”
池曦文:“Marvin多高?”
“165吧?我猜的,可能没有。”李夏煜蛐蛐上司,“虽然很矮可是人很有爱。还有我下班的时候遇到老板了,他问我去哪儿,我说见对象,他秘书又给了我一张餐券,这是我羽毛球拿了冠军的奖品,因为梁总不肯和我共进晚餐,还是把餐券给我了,可惜只有一张……我打算再买一张,然后带你去。”
池曦文看见一张黑色卡片上浮夸地标注了金额,4998VIP消费卡。
他摇了摇头:“我不和你去吃这么贵的东西,你还在上班,一个月工资才这么多,不要高消费了。”
李夏煜没好意思说,工资真扣光了,压根没这么多。
他眨巴眼睛说:“所以我打算卖掉这张餐券,带你去吃上次吃过的法国餐厅,你觉得好吃的那家,行吗?”
池曦文饭间抬首:“也贵,不去,你什么时候学会节俭,就长大了。”
李夏煜不喜欢他的这个形容,因为李岚老这么说他:“过生日带你去!而且我哪儿没长大,哪里不大?池医生!”
池曦文默不吭声。
李夏煜开始在餐桌底下用腿勾他:“你摸你摸。”
池曦文霎地脖子耳朵升温:“……吃饭呢。”
因为见到池曦文很开心,李夏煜在公司的怨气和班味一扫而空,终于在晚上有了空闲,他和池曦文一起外出喂猫,但没有久待,便被爸爸的电话给催了回去。
池曦文回家后,拉开了床头抽屉,他其实没看清楚刚刚李夏煜的举措,但抽屉里的摆放确实乱了,相框露出一角。
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猫的照片而已。
是球球刚接回家时,在梁越怀里的照片。
因为球球占比大,梁越在这张照片里只出镜了褶皱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
还很瘦弱的黑猫趴在男人隐约可见腹肌痕迹的腹部,异色瞳仁灵敏地对着镜头。
池曦文那几天刚刚从濒死中抢救回来,他出院了,梁越带回来这只黑猫,说:“在外面捡的,快死了,我送到医院救活了。但我不爱养宠物,没养过。”
池曦文以为他的意思是要送走,连忙说:“我喜欢养!给我养吧!”
梁越侧身道:“我意思是一起养。”
梁越在房子里额外让人给池曦文布置了新卧室,一间向阳的宽大卧室,默认了让池曦文入住并同居。
“你跟我一起住。”梁越怀里抱着猫,修长手指陷进黑色皮毛里。他低头对刚刚恢复、脸色还很苍白的池曦文道,“以后你要像照顾你的小动物一样,照顾自己,你能做到吗?”
池曦文愣愣的,说:“嗯!我能做到。”
梁越垂眸对他一笑,像冰川化水一般,说:“那你答应了,得乖乖听话。”
池曦文用力地点头:“我听你话,我不会浪费自己的生命了。”
照片就是那天拍下的。
所以这张照片对他很重要,不可能丢掉,那不是宠物,是和他命系在一起的新生。
第33章
回家的路上, 李夏煜不住自责,自己居然试图去翻池医生的床头柜。
他想再了解池曦文一些,了解他的过去, 可池曦文从不聊这个, 李夏煜没有别的可以知道的途径了,前阵子他聘用人去调查,现在因为付不出尾款,对方只发来了一半的信息, 他还没来得及看。
到家后, 李夏煜跟父亲打了声招呼, 在书房里待了一会儿听他大道理,最后爸爸说:“不要卖二手了,家里阿姨说你整天找快递上门发货,把家里都要搬空了。我给你点零花钱用,别跟你妈说。”
李夏煜心潮澎湃, 以为他会给一张卡。
结果爸爸给他转账了三千块,说:“省着点小夏,这个月就这么多,够你吃饭了。”
“……谢谢爸爸。”
李夏煜郁闷地回房间开电脑下文件。
调查相当详细,包含池曦文的出生证、出生照片、父母职业、甚至小学毕业照,池曦文从小在班上比较矮,长相秀气,有点像女孩儿, 喜欢站在最后一排,但因为身高总是被老师拎到第一排或者第二排合照, 但他总会选择站在角落里。
然后是池曦文上中学、高中,他开始长高了, 校服里套着羽绒服有些臃肿,头发剪得短短的,是一张在合照里也能一眼看见的清晰脸庞。
李夏煜截图保存,他家池医生家里甚至没有相册,他问过池曦文,池曦文说老家可能有吧,所以李夏煜一张池曦文小时候的照片都没有。
大学,他考了一个很好的大学,以全校前几名的成绩进去的。他的分数是到了清华北大的线,但没有被录取,进了一个Top3。
在大学他没有谈恋爱,虽然资料显示他挺受欢迎。
然后池曦文就去当了一学期的交换生,照片里是他和一个五官飞扬的年轻男生,图下附注姓名:“池天宇”。
“池天宇就是池医生的弟弟,”李夏煜滑动触摸板,把资料拉了上去,“从池医生上小学开始就没有他的存在了,哦……他被送到美国治病了,因为池医生的父亲有个妹妹,在那边干中介。”
他依稀知道这个,池曦文讲过一次的。随即李夏煜的手指飞快滑到交换生时期的进度条,底下跟了一张网球场的自拍照。握着手机的人是池医生的弟弟,池曦文被他揽着肩膀,明显没有弟弟那么自信洋溢,他在拍照时始终腼腆,不知所措,也没有任何Pose,可眼睛很亮。
从成长经历来看,池曦文只是有些孤僻,没有出现什么重大的事件,但生病的成因也不一定,可能是日积月累的独来独往和心思细腻造成的。
资料写,在网球场上,池曦文结识了他的第一个男朋友。
李夏煜警铃大作,往下一拉,居然是一张被马赛克后的照片!
再往后所有的内容都是加密信息,他没给尾款看不了。
“!!!”
他生气了,但兜比脸干净,真没有尾款的钱了。
李夏煜一晚上没睡好,原来池曦文那么喜欢看网球赛,是因为这个。
是因为和前男友经常去看网球比赛吗?
养成了这个习惯?
自己买球票带他去看比赛,不是让他追忆往昔?
他睡不着了。
草。他半夜醒来,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翌日,上午九点,两人抵达网球场。
他们坐的包厢位于体育场顶端,是一个离球场不近,但视野相当好的位置,包厢里有两张沙发,桌子和迷你水吧,李夏煜开了一瓶饮料,喊来服务员:“旁边没人来吗?为什么我们中间没有遮挡?那样不是毫无隐私吗?”
服务员表示自己只是个打工的什么都不知道,李夏煜没办法发脾气,把加冰饮料给池曦文,随即两人挨着坐在沙发上,靠着观景阳台,低头可以看见比赛热身的场景。
李夏煜眺望道:“现在是热身赛,都是中国人,所以观众席还没满,等下十点半是迈卡罗和卡伦德斯对打,估计等半小时人才会满坐。”他一手拿杯子,一手在底下握着池曦文的手心,试探问他:“你留学的时候是不是经常看网球赛?”
“不经常。很少看。”池曦文说。
李夏煜:“怪了,你之前跟我说经常去看的。”
池曦文道:“有一阵子爱去。”
李夏煜偏头:“跟谁去?”
他观察池曦文的脸。
池曦文说:“跟我弟弟去。”
“哦……”没有得到想探究的答案,李夏煜喝了一口饮料,将他的手牵得更紧了,随手拍了几张球场和包厢照片,把池曦文的包和手也拍进去,暗搓搓地发在朋友圈秀恩爱。
随即,身后包厢门打开,终于等到隔壁来人,他回头看了一眼,是一对外国夫妻或者情侣,男的一头金发,戴着黑墨镜,穿着短裤,身材强壮而且有些过头;女伴身材火辣性感,小鸟依人地靠在男的身上。
池曦文没有去看是谁,等两人坐下,女生说:“史蒂夫,为什么这个包厢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呀,你不是说我们的票是迈卡罗的经纪人送的吗?”
名叫史蒂夫的男人显然也有点状况外,打量了旁边人,然后说:“亲爱的,赛事票太紧张了,我前几天才跟迈卡罗说这件事,估计是来不及安排了……”他多看了池曦文一眼。
池曦文都能听懂,但他的侧头的视野刚好被李夏煜挡住,他也没仔细看。
直到热身赛开始,隔壁老外一直在吹嘘自己以前的战绩,女伴说:“你以前真的有那么厉害啊,那为什么退役了?”
“呃……”退役原因显然不咋光彩不好意思说,史蒂夫道,“我以前打得真的很好,你可以随便去问。”
女伴说:“我问谁呢?迈卡罗吗,他和你打过吗,你们谁更厉害?”
迈卡罗是五大满贯的冠军,史蒂夫吹牛:“我巅峰时期打他也是平手的。你不信的话……”他突然侧边座位上看见了池曦文的脸,然后说,“Shawn?”
“Shawn!”史蒂夫大声喊他,“嗨!你也在这里?”
池曦文刚刚是注意到了他,也通过他的自我吹嘘认出来了,但他其实没有很想打招呼。
史蒂夫是梁越以前大学时期的队友,池曦文拿了对方的签名球衣和球拍,在eBay上卖二手,赚了好几百刀……不仅如此他还找史蒂夫以及他的队友们二次进货过。
池曦文有点尴尬也怕他提起Leon,刚刚一直很紧张。
他想否认。
史蒂夫已经很确定地跟女伴说:“嗨!他可以帮我证明,这个Shawn是我的朋友!我们以前认识,很多年没见过了!他以前总来看我的比赛,每一场都不会错过!是我的忠实球迷!”
李夏煜:“?”
他问号脸地打量史蒂夫的穿着和长相。
李夏煜再看向池曦文:“认识啊?”
池曦文不得不点头:“……嗯。”他小声用中文说,“不太熟的。”
“每一场都看,不熟的?”
池曦文:“……”
池曦文:“他乱说的。”
李夏煜鼓着脸:“我吃醋了。”
池曦文连忙道:“他真是乱说的!”
史蒂夫还在一旁喊:“Shawn!快帮我证明一下,你以前是不是这样?有天晚上,你一定要跟着我上楼去我的房间拿我的签名内裤,你忘了?”
李夏煜和池曦文双双两眼瞪大:“…………”
李夏煜难以置信:“内裤?”
池曦文急切地:“不不不不是的!是球衣而已,而且我没有跟你回房间,我们走到一半,你的教练出现了你们俩……”
史蒂夫猛地咳了一声:“好了,想起来了,是球衣而已。这也可以证明了我的实力。”他歪头对女伴道。
李夏煜压低声线:“到底怎么回事?”
池曦文:“他和他教练是地下情人关系,我那天没拿到签名,他就和他教练离开了。他当时拜托我保密……第二天还送了我球拍和球衣,所以后来别人问,我一般都说我喝醉了记不清了……”
李夏煜半信半疑:“他不会就是你前男友吧?打网球的?”
他想起资料上写,池曦文和第一个男朋友在网球场认识的。
他怀疑地盯着史蒂夫的脸。
池曦文浑身一僵,说:“不是……不是史蒂夫。”
李夏煜目光斜睨:“看起来也不像能得到你喜欢的样子,他太油了。”
池曦文深以为然地点头,目光不经意下移,隐约瞧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球场一侧,但很快消失在后台。
网球场一侧,梁越刚刚到,他从后台出来,手指停留在李夏煜一个小时前发布的朋友圈上。
照片有他和池曦文的手,池曦文握着雪白的高脚杯,里面大概是雪碧之类的饮料,腿上放置着他那扣着葡萄徽章的背包。
“包厢18号,在哪?”梁越根据李夏煜俯瞰球场的照片,大致确定了位置,他抬头望去,但看不清池曦文的身影。
迈卡罗站在身高腿长的梁越身旁,伸手一指:“在上面吧,有你认识的人吗?”
一旁的经纪人出声:“史蒂夫前几天拜托我帮他弄一张球赛票,临时找不到位置,我不想安排他在球场旁边观看,让人找了一张包厢票,我记得就是18号。”
迈卡罗:“嗯?哪个史蒂夫?”
同名的人太多了,经纪人说了史蒂夫的全名:“他因为和教练、和粉丝的艳照事件被封杀了,不能上比赛,来给你当过一年球童。”
“哦……”迈卡罗说,“开我车泡妞的那个啊,我想起来了,Leon,他说以前和你是亲密的队友,我才同意他给我捡球的……Leon?”
梁越表情却沉下来:“包厢从哪边上去?”
他可以容忍池曦文和李夏煜背着他来看比赛,但无法接受史蒂夫这个畜生和池曦文在一个包厢。
池曦文回忆记不清那天晚上的事,梁越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史蒂夫得意洋洋地在队友面前炫耀池曦文熟睡的照片:“喝醉了他什么都不知道,醒了就问我要钱,他弟弟说他很缺钱的,因为要攒学费。就是这么好上,你们也去试试,多来几次说不定他就够学费了哈哈哈哈。”
那天正要准备比赛,还有十分钟要上场了,梁越在后台按着揍了他一顿,黑色腕带被浸染得更深。
没人见过梁越那么生气的样子,教练没有责怪他,把史蒂夫换成了替补。教练看梁越满手是血,担心会影响他的发挥,紧急地喊了医疗队来做包扎。
后来梁越问他,池曦文支支吾吾地对他说根本不记得那天的事了,因为喝了酒。
如果史蒂夫再次出现在池曦文面前,那可能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
五分钟后,几个体格健壮的保安冲进包厢,在池曦文和李夏煜莫名其妙的目光下,把史蒂夫及女伴带走了:“先生,你们买的票不正规,你们的座位被取消了!”
女伴惊慌失措地问怎么回事,史蒂夫大喊大叫地说不可能,墨镜在挣扎中落在地上:“是迈卡罗的经纪人送给我的票!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卖票的李夏煜:“……”
史蒂夫自信洋溢地登场,跳梁小丑地下场,看着空出来的隔壁沙发,李夏煜偏头问池曦文:“这个老外以前就这样吗?”
池曦文:“……我真的和他不太熟,不过他以前的确很自信的。”他不是很想提这个,“比赛开始了,我们看比赛。”
说完,底下观众席爆发出热情的呐喊,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和横幅,掌声和呼喊声此起彼伏——两位选手出场了!
随即,池曦文身后的包厢门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门被推开,池曦文回首,梁越一身掐腰修身的鼠灰西装,剪裁精致,勾勒出挺拔的肩膀和身形,西装袖口下露出的白衬衫线条完美,脖颈间的领口微微敞开。
他视线短暂停留在池曦文身上,确认他的状况,旋即收回目光,坐在两人右侧的沙发上。
第34章
李夏煜和池曦文双双怔住。
池曦文没再看他, 目光投向赛场。
李夏煜惊讶了几秒,联想到老外票有问题被带走,所以等梁越一坐下, 他没忍住问:“大哥, 你也用闲鱼?”
他的票是挂二手网上卖的,但怎么看梁越也不像买二手票的人。
梁越来看比赛他不觉得奇怪,毕竟梁越以前是职业选手,但他和自己一个包厢……倒是挺不对劲的。
梁越侧头看他, 但目光越过李夏煜, 落在池曦文专注的侧脸上。薄唇启道:“秘书买的。”
“嗯?”李夏煜打开手机, 调出订单记录,“这个人原来是你秘书啊,哪个秘书,我应该认识的?我去过你秘书室好几次了。”
梁越没再理他。
他看池曦文状态没什么问题,估计史蒂夫带着女伴, 没有和他说话。
李夏煜坐在池曦文的右侧,池曦文和梁越之间隔着一个他。
他左看看,右看看,因为梁越不理自己,李夏煜低声对池曦文说:“我大哥以前也打网球的。”
池曦文“哦”了一声。
李夏煜:“你见过他吧?”
池曦文不得要领地答:“我想看比赛。”
一旁的梁越陡然出声:“要听我解说吗。”
池曦文声音淡淡地说:“用不着,扬声器里有。”
梁越垂眸:“好。”
夹在中间的李夏煜:“……”
他觉得这包厢的气场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从梁越进门开始,池曦文脸上的笑都没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 悄悄给池曦文发消息:“是不是你之前来我们家,给球球治病的时候, 我大哥凶你了或者没礼貌了?”
他戳了戳池曦文的胳膊,示意他看手机。
池曦文低头看了一眼消息, 再看向李夏煜。
原来他知道自己去过他家的事。
池曦文没回复,朝他轻轻摇头,垂头继续试图认真看比赛。
烈日下,赛场的绿色与白色线条交织,球员的身影在场地上穿梭。网球击打的清脆声响彻整个球场,紧接着是观众的低声惊叹和解说员的专业点评。
迈卡罗的发球精准有力,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卡伦德斯迅速反应,一个灵活回球让球擦过网线,几乎紧贴着地面反弹。两人你来我往,击球速度极快,网前小球与底线强攻交替上演,场面十分激烈。
池曦文在没怎么用心看的情况下,目光也紧随着球的飞行轨迹而走。
梁越一手放在膝盖上,视线冷静专注,好似没有在关注池曦文。
随着一记强力的截击,迈卡罗成功拿下这一分,观众席上爆发出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李夏煜:“啊啊赢了赢了!快赢了!”他一脸兴奋地抱紧了身侧的池曦文。
池曦文被他整个搂在怀里,因为侧身的动作和旁边沙发上的梁越对视。梁越的眼神冰冷得刺骨。
池曦文闭上眼,双臂缓缓环在男朋友的腰上,和他彻底拥抱。
梁越的脸颊肌肉紧绷,手背因为攥紧而青筋凸出。
池曦文再一抬眼,梁越已经起身了,他高高在上的地垂眸,没有再看两人一眼,转身离去。
李夏煜在场上的欢呼声里,甚至没注意到大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他反应过来,梁越已经不在包厢了,桌上还留着他喝了一半的气泡水。
直到比赛结束,梁越也没有回来。
下楼去往后台时,他遇到了一脸愤怒,不顾形象大吵大闹的史蒂夫,他刚泡的女伴似是觉得很丢人已经抛下他走了。
“我以前可是陪迈卡罗打比赛的!你们竟敢这样羞辱我!他马上就过来了,我已经打了电话,你们等着吧!我会让你们得到教训!”
保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一个劲地要求见迈卡罗和他的经纪人。
经纪人听说他引起了众人围观,还有人拍照录像,担心这事儿给迈卡罗招黑,当即出来,并让中文翻译对周围观众解释:“这个人是个精神病,是狂热粉,没什么大事,不用拍照。”
在经纪人出来时候,史蒂夫直接冲向他:“嗨!巴伦!是我啊!史蒂夫!我们刚通过电话,你们这里的保安太粗鲁了!”
经纪人没有皱眉,他客气地抬手,示意史蒂夫不要抓自己的西装领子:“你想要签名是吗?等下我带你去,你冷静一些。”
史蒂夫激动地说:“你送我的票,被他们说是假票,我被赶出来了,这是你送的,怎么会是假的呢!”
经纪人一脸无奈,他只是随便让人弄了两张包厢票来,票肯定没问题,不然他也不能入场。只是梁越要求让史蒂夫离场,说他很危险,具体缘由经纪人并不清楚。
经纪人一边说好的好的,一边客气道:“我带你去后面。”
他不希望让事情被闹大,这是个神经病,得等比赛结束后,没有媒体关注后,再把他送走。
但梁越回来了。
梁越厌恶地说:“他怎么在这里。”
经纪人解释了原因:“等下把他送走。”
史蒂夫看见梁越,直接上前来打招呼:“嗨!Leon!你也在这里啊!”
梁越扭头不发一言。那件斗殴事件后,史蒂夫被禁了几场比赛,半年后他和多个粉丝以及教练的丑闻爆发,史蒂夫被永久禁赛。
他的新闻是梁越在池曦文回国后,让人捅给报社的,史蒂夫并不知道这件事,他把梁越当成假想敌当了许多年,直到听说梁越温网比赛失利,手腕旧疾复发,后来退役,在运动场上再无声息。
他的怨气也平息了。
看见梁越当自己是空气,史蒂夫摊手:“Come on!别这么小气,你为那件事把我脸都打烂了,还缝了好几针,这已经够了吧,这么多年了,好歹以前当过队友。”
梁越冷着脸侧头,示意保镖把史蒂夫踢出去。
见两个保镖过来架走他,史蒂夫连忙举手投降:“别对我动手动脚!Leon,你竟然还恨我!好吧!我承认了!那件事是假的,我编造的,我刚刚还看见了Shawn,他看起来和七年前一模一样,可是我真的没有睡过他,好吧,我是想,没有机会,我看见你那么在意的样子,才胡说的,谁知道你那么生气地揍我。”
梁越抬手让保镖别动他,他站起身,死死盯着史蒂夫:“你再说一遍。”
史蒂夫:“我没有和Shawn发生过关系!只是因为你送了他球拍,看起来很在意吧,所以……”他一脸无所谓地耸肩,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看见Shawn身边有个新的男生,有些像梁越的。这种陈年旧事,相信Leon不会在意。
可是梁越偏偏表现得极端在意,还记得每个细节,眼神中透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压抑怒意,走到史蒂夫面前:“照片是怎么回事?”
史蒂夫显得毫不在意,思索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般说道:“哦,Shawn的照片?那天晚上,我是想让他弟弟Tom带他出来玩,但他说Shawn睡着了,就发了那张照片。”
梁越站在史蒂夫面前,面色紧绷。他一直以为当年池曦文为了钱和史蒂夫有过关系,这个误会困扰了他多年,甚至让他误解了池曦文。如今,真相终于揭开,却是一场轻浮的恶意玩笑。
“你该不会还很在意吧?”史蒂夫无所谓地耸肩,神情轻松随意,仿佛这不过是一件早已遗忘的小事。
梁越听到这儿,脸上绷紧的表情突然松了些许,眼中涌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荒唐与苦涩。他多年的误解、和怀疑,竟然是基于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玩笑?情绪在心中翻涌着,复杂得难以形容。
梁越垂下眼帘,冷冷地看着史蒂夫,嘴角微微抿紧。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情绪:“所以,就因为这张照片,我误会了这么多年……”
甚至在第一次的时候,他给了池曦文一张卡,用于支付他的学费,希望他不要再受钱的困扰,甚至做出出卖身体的事。那足够让他读完本科,包含学费和生活费,对普通人而言是一笔天文数字。
那天池曦文没有带走卡,是钟点工带走了。梁越有比赛要出门,赛后收到卡被刷爆的讯息,再晚一些时候,就是池曦文发消息跟他求助:“梁越,我有点疼。”
梁越对他很失望。
他给池曦文卡不是让他去刷珠宝套现的,他对自己说要攒钱认真读书,以后当一个好兽医,都是骗人的话。
梁越不愿再多理会他,冷漠地让他自己去看医生,就此没有再回复过池曦文。
直到半年后,盗刷卡的钟点工落网,警方联系到他,追回了被盗刷的财物,梁越才知道池曦文根本没有花过他的钱,他甚至没有碰过那张卡。那天晚上他一定是很疼,因为梁越和他做了三次,第一次很快,后面两次格外漫长,池曦文一直在忍受,眼泪都冒出来了。
如果没有史蒂夫的谎言,他们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如果自己多问几句,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给他发消息时,池曦文一定很疼。
梁越手指无意识地攥成拳,骨节微微泛白。他让保镖将史蒂夫丢出去,与此同时,池曦文和男友离开包厢,比赛还未散场,人烟稀少,池曦文要回医院上班。
被丢出体育场的史蒂夫拽着自己破损的花衬衫,对着门骂了几句脏话,最后只好去路边打了辆车。
池曦文再次看见他,史蒂夫站在路边,跟他打招呼,眼神观察两人。他眼眶骨深陷,指着李夏煜露出牙齿笑道:“你男朋友吗?长得和Leon很像。”
第35章
李夏煜怎么也算个名牌大学学生, 又在外企上班,这点英语还是能听懂的。
他莫名其妙:“Leon?我大哥吗。”
叫这个英文名的人有很多,但李夏煜还是下意识想到了大哥, 因为他说自己和Leon像。
李夏煜低着头:“你认识的这个老外, 还认识我大哥呢?”
池曦文因为高度紧张,而无法回答。
史蒂夫已经上了出租车,还对他挥手说拜拜。池曦文拉着男朋友:“……走吧。”
李夏煜:“这个老外说自己以前是打网球的,我大哥以前也打, 唔……”他好像想清楚了两个人为什么认识, 也知道自己和梁越长得相似。
可为什么突然说那么句话?跟自己说吗?
明显是跟池曦文说, 因为他明确指向了“你男朋友”,这个“你”只能是池曦文。
他感到不解,但因为池曦文要回去上班,当事人也走了,也就无法追问清楚。
有什么稍纵即逝的线索从他的脑海中划过, 但因为过于荒谬,只闪过一瞬间就消散。
可整件事让他越想越不对劲,那个史蒂夫到底是什么意思?池曦文显然对自己有隐瞒。
晚上回家,李夏煜对梁越说:“我今天在体育场遇到一个说话很奇怪的老外,我跟池医生出来的时候,他突然说我长得像你……大哥,你也认识那个人?我们家池医生也认识诶,好巧哦, 你们以前该不会也认识的吧。”
梁越正要出门,他看起来心情明显不好, 脸色冷淡,没搭理人。李夏煜看起来越幸福, 在他眼里就越刺目。
他再也没办法忍受看他们在一起,在他眼前拥抱,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李夏煜看他要出门见人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这么晚了见谁啊……上次电梯那个?还是池曦文?
今晚池曦文没有见他,他说累了要回家休息,状态并不太对。
梁越也一样。
梁越……是不是认识池曦文?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夏煜的思绪,随即带出了连串无法控制的联想。
那些一直被忽略的细节像潮水般涌来……他想深究,却不敢深想。池曦文避口不谈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莫名的荒谬感让李夏煜几乎不敢面对真相,但心底隐隐的疑惑却不断发酵,搅动着思绪。
梁越坐上车,车窗外的霓虹灯影在他脸上闪过,映照出黑色眼眸。二十分钟后,他走进了和迈卡罗的约定地点。曾经在球场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如今在不同的领域各自发光发热。
迈卡罗和梁越打过很多次球,他们曾在赛场上多次交锋,彼此试探、博弈,知晓对方的每一个动作背后的意图。迈卡罗了解梁越的战术、技术,更了解他的性格,也了解他折损的骄傲。被命运逼得低头,不得不放弃职业赛的痛苦,曾经的赛场辉煌是他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
“Leon,在烦什么?”迈卡罗和他碰杯,“等会儿去体育场再打两局吗?”
下午梁越和他打了几把,技术退步得厉害,和巅峰时期完全不一样,而迈卡罗则是又进步了。梁越自嘲摇头,低头嘴唇抿过杯沿,高鼻梁的侧脸映照在墙壁上:“不自取其辱了,多打一会儿手会不舒服。”
迈卡罗叹息地看着他:“你当时放弃,我心里也非常可惜,如果你能继续,不会比我现在的光环差。”
梁越的高价值还来源于他出色的外表,而迈卡罗长得就普通了,下了赛场,穿个薄衬衫戴个帽子,在这里压根不会有人认识他,因为网球在中国并不是风靡的运动,所以两人可以肆无忌惮在酒吧碰面。
迈卡罗说:“你是不得不放弃,再打下去,你的手不要了。”
梁越温网比赛失利后,又做了手术,后来换了个地方疗养,迈卡罗过来陪打。地点是在深山里的一个马场,那里建造了相当专业的网球场,还很安静,不会有记者踏足。梁越一开始复建得不错,他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在迈卡罗的视角,就是邂逅了一个小男孩,梁越每天都想要见到他,打球的时候也让他过来。
但那男孩前几天还特别认真得看,弯腰帮他们捡球,守在梁越身边寸步不离,但没有坚持几天,因为男孩说:“我还有工作,我得去照看我的马了。”
梁越说:“有人照看,你待在我这儿,没人会扣你工资。”
“……我本来也没有工资,我是来实习的,但我真的得去工作了Leon,对不起。”他看起来很不舍,但还是走了。他一走梁越打球就没那么华丽了,换了个带杀气的打法。
迈卡罗不认识他,不知道那是谁,但他开玩笑地对梁越说:“你喜欢他,而且他看起来也喜欢你,你们两情相悦。”
梁越没有回答前一句,只回了中间那句:“他是很喜欢我,是我的球迷。”
他当然知道池曦文对他的喜欢,不要钱都跟他上床,回国两年后重返这个国家,他们还能再遇见,不是什么偶然,梁越知道他会来,故意选了这么偏僻的地区复建。
但他还在介怀史蒂夫的事,下午等池曦文工作完了,他在庭院让厨师弄了BBQ给池曦文吃,池曦文看着太瘦,抱着都能摸到骨头,一定是马场的员工餐不够好吃,不能让他吃饱。
等池曦文吃饱了,再晚一些他去洗了澡,梁越进来了,在露天的淋浴间里把池曦文迎面抱了起来,他白天打球的时间有限制,医生严格控制了他用手的时间,梁越根本没有打过瘾就得停止,他有些无处宣泄的精力,都撞进了池曦文的身体里。
梁越压着池曦文在光滑石面的墙上,低头问他:“你结束交换生后回国,有没有跟人谈过恋爱?”
池曦文摇头,他没有支撑点,只能用力环抱着梁越的脖颈,后背被摩擦得有些发疼。
梁越又问他:“也没跟人上过床?”
“没……没有。”池曦文喘着气回答,抓他的背,“梁越……”
梁越停顿了一小会儿,说:“学费哪里来的。”
资料显示池曦文是受到资助交的学费,这当然不便宜,谁会资助陌生人。
池曦文也沉默,然后老实说:“是我亲生父亲给的……我会还给他的。”
梁越没有追问这件事,但问到史蒂夫的事情,池曦文有点迷茫:“你说哪天晚上……”
梁越把他抱进了房间,嘴唇在他耳垂边道:“有天你和他上楼拿签名,发生了什么你记得吗?”
“哦那天啊……”池曦文答应了帮史蒂夫保密,不泄露他和教练的私生活,他以为梁越在问这个,这可能在他们圈子也是大事,他不肯回答,就说,“我拿了签名……”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梁越把他按在身下,房间里开着所有的灯,光线充足,也让梁越的影子笼罩在他身上。
池曦文接触到他咄咄逼人的视线,有些回避的扭开头,全身都在收缩:“我不记得了。”
梁越脸上表情就凝固了:“因为喝多了?”
池曦文点头。
梁越见过他喝多的样子,不值钱一样往自己身上贴,眼睛特别可怜和痴情,黑色的湿漉漉的、好像没有人要他了。想到他也这样对过别人,梁越的火噌地就上来了,一时甚至恨他。
他也没有逼问池曦文,只是低头反复地亲吻他的嘴唇,啃得有了血腥味,手掌抚摸他的脸颊和细颈,他一只手掌就能完全握着池曦文的脖颈了,虎口有粗糙的厚茧。池曦文有些喘不上气脸也红了,被弄得眼泪包在眼眶里,喘气声里也包含着细微的嘤咛声。梁越的恼意居高不下,起身不发一言,穿上浴袍出去抽烟。
池曦文在他床上躺着失神了片刻,透过落地窗看见梁越的侧脸,和一点橘红色的光点闪烁。
池曦文把自己的脸藏在了枕头里,他分不清梁越是不是喜欢自己的,好像不是,又好像有一些……
他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起来时全身都软,软成一滩泥。
因为第一次不愉快的经历,池曦文没有对梁越抱怨“疼”或者“不舒服”,但过程里肯定不全是疼,疼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他也会开心和忘记烦恼,他想忘记很多事,但这种感觉只存在片刻,这片刻是弥足珍贵的,所以池曦文也控制不住地对这段关系上瘾。
他起身穿好衣服,看见梁越在外面打电话,就整理好床自己离开了。
床被弄得有点脏,但池曦文也没办法,总不能现在去帮他洗床单吧,这不是自己的活。
等梁越打完电话进来,池曦文居然人都跑了,把他气死了,给池曦文打电话,因为地区偏远,信号很差,两人无效沟通了几分钟,梁越差点在电话里骂人,让他回来。
池曦文:“什么,我听不见,我到宿舍再告诉你!”
梁越:“回来找我!”
池曦文说:“我听不见啊!你再说一遍?”
梁越:“你是聋子,我不说了!”
他把电话挂了。
池曦文举着手机,叹了口气,抄近道折返回自己的宿舍。
没想到走回去的那十分钟,梁越已经在他的宿舍区里等他了,梁越站在他的房间门口,和池曦文一起工作的人不时探头出来看,有的人依稀知道这个是马场的主人。
池曦文不知道他为什么来,做两次应该够了吧,都这么晚了自己还得睡觉呢。
他面带困惑地看着貌似在生气的梁越,梁越说:“为什么我过来一路上都没看见你?”
池曦文:“你坐的摆渡车,我走路,可以抄近道。”他用钥匙打开了宿舍门,梁越虽然家里经营这家赛马场,但他第一次来池曦文的宿舍,打量里面逼仄的环境:“这么小怎么住。”
池曦文拉开椅子给他:“就这样住。”
梁越还穿着睡袍,领口都是敞开的,露出锁骨和一点胸肌,抱着胳膊一手指着他的床:“床怎么睡人?”
池曦文说:“挺好的,我刚好能睡下的。”
“比我的床还好?”梁越说。
池曦文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又想多做一次吧……他费解地注视着梁越,梁越抬手拿住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摇头:“别挠你的脸了,我拿了药,趴着我看看。”
“趴、趴着……”池曦文这才意识到梁越的意思,他脑补了动作,知道他要检查什么,脸色爆红,无法接受这样给他看,他连忙摇头说,“我不疼的!!”
梁越:“你走了很久,离开的时候不跟我说,什么意思?趴好去。”
池曦文不肯趴着,觉得那个姿势挺丢人的,他埋着头看自己的鞋面:“不疼的,我没事,不用上药,就两次有什么事……”
梁越脸一黑,将药膏丢在他桌上,这是他前几天让人去买的,今天才送到,他让池曦文自己抹,随即转身直接走了。
池曦文把脸躲在窗户背后,悄悄地看梁越坐上白色的摆渡车,在夜色下离开。
梁越的复建进行得很顺利。
但还是出现了意外,直升机接他去做手术,池曦文没能上那趟直升机,但还是问到了他开刀的手术医院,想办法赶了过去。
梁越从手术室出来后人就没了精神,因为医生对他说:“Leon,你之前右手开了刀,你换了左手打球,但现在左手也进行了手术,我建议你不要碰任何球类运动了。”
他住在医院的高层,窗外只有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强烈反光的写字楼里是一张张的办公桌,背后坐着一个个的打工人。
梁越以为自己是不平凡的,可挫折告诉他错了。
迈卡罗是陪他过来手术的,但中途有比赛所以离开了,所以梁越身边是没人的状态。
他看起来朋友很多,周围总是环绕着各种各样追捧他的人,可实际上没有朋友可言。
他住在医院里,身边有好几个专家和康复医生对他会诊,手术后第三天,池曦文给他打电话:“梁越,我在你的医院楼下,但是我没办法上楼,你住的楼层我上不去。”
“你过来了?”梁越很意外,因为池曦文过来得坐飞机,“谁告诉你我住这家医院的?”
“我问了迈卡罗,他告诉我的。”池曦文说。
梁越:“在楼下是吧,等一下。”
他心情很烦,但在看见池曦文的时候又好多了,因为池曦文居然像过去的中年人一样提着水果篮来探望他,站在电梯门口翘首以盼,梁越的左手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整个手掌到手腕的位置被严密固定,指尖露在外面,绷带缠绕得紧致,右手拿着手机,对池曦文招手。
池曦文看见他时眨巴眼睛,连忙跑了过去:“你怎么下来了,你不是刚刚开完刀?”
梁越偏头:“我是手受伤了又不是人废了。”
池曦文看着他的手,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想碰一碰,想问也不敢。
梁越垂下眼睫说:“你很担心我?”
池曦文点头:“嗯,很担心你。”
“我没事。”只是以后打不了球了,他身上最大的价值也被抹去了。
池曦文以为他的没事是还能打球的意思,松了口气:“医生怎么说?说没事么?没事就好……”
梁越对此不发一言,右胳膊揽过池曦文的肩膀,将他整个带到怀里:“你的实习期结束了,要去学校上课了吗?”
“嗯,过几天就去。”池曦文有些局促地拎着自己打扮的果篮。
梁越低头看他很乖的样子,胳膊带着他走出电梯:“找到住的地方了?”
“找到了。”池曦文回答,他被梁越搂着,他觉得像谈恋爱。
梁越问:“和人合租吗?男的女的。”
池曦文:“好像是一对情侣吧,不过他们养了好几只猫……”
梁越皱了皱眉,对他警告:“神经病很多,不要乱交朋友。”
池曦文答应了,说好的,他在医院陪护了几天,然后要去学校了,没多久梁越也来了这边,给他打电话,两人居然住得不远。
梁越没有再练习网球了,池曦文开始看见他经常看一些看不懂的指数和数据,才知道他现在在某个大投行工作,因为梁越有个金融的学位,现在还在实习。
池曦文那会儿才知道,梁越再也打不了球了,他两只手腕上都有显眼的疤痕,术后他对疤痕没有特别护理,也就这样了。
池曦文非常难过地问他:“以后也不打了吗?怎么办……”
梁越对此表现平静,安慰地告诉他没关系。
梁越换了工作,也开始忙碌,像他小时候刚开始打球那样,总会有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认为他不行。梁越自认没有什么能打倒他,挫折和歧视不是绊脚石,甚至他每周都会飞过来,在周六给池曦文打电话,让小兽医来帮他抓蜘蛛。
迈卡罗坐在卡座说:“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了几年,然后又分开了,现在还保持联系吗?”
“嗯。”梁越喝了很多酒了,他常年保持情绪的不外露,却总是在池曦文身上失策,他四周围绕着一股黑色的情绪,看见了一个身材像池曦文的侍者,他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在侍者回首的时候陡然认清,然后丢开:“抱歉。”
梁越思绪昏沉涣散,迈卡罗拿了他的手机,一打开就是池曦文的电话号码,备注是“文文”,看得出他想打这个电话,却始终没有拨出去。
迈卡罗看不懂中文,问梁越:“是这个?我帮你打电话。”
梁越说:“不要打。”
迈卡罗说:“拨了。”
梁越闭上眼:“那打吧。”
池曦文没有他这个号码,不可能拒接的。
果不其然,池曦文接通了,声线清晰明亮,像一束光,说:“请问是哪位?”
梁越没有出声。
身边的迈卡罗握着手机:“是迈卡罗,你好啊,Leon,快说话。”
梁越:“文文。”
池曦文沉默了几秒钟,声音维持冷静:“请不要这样叫我,梁先生,你有什么事?是狗还是猫的事?”
“我们的事。”梁越低低地说。
“那我没什么和你好说的。”池曦文道,“我很忙。”他有很多顾客和患者需要他。
梁越:“……嗯。”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喉结突出,嗓音发哑:“文文,我很想你。”
池曦文再次停顿两秒,语气非常冷淡:“梁越,你不是小孩子,你没有自己事做吗?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第36章
池曦文对他的电话感到莫名其妙。
分手的三年, 梁越曾打过电话,说猫的事,说让他回家, 但没有一次是说“我想你”的。
现在这通突如其来的来电, 拨电话的甚至还是迈卡罗,说明他们在一块儿,梁越可能是抽风了,也或许想找人陪睡, 想到了自己。
背后的原因无关紧要。池曦文正要挂电话, 又听见梁越的声音低低地道:“他问我和你是不是认识, 你最好和他坦白,和我谈过恋爱不是难以启齿的事。”
池曦文微微一怔,知道“他”指的是谁。
比起梁越莫名其妙的来电,他更在乎李夏煜的感受。
下午史蒂夫那句话,不知是不是故意, 但显而易见给了李夏煜很大的提示,如果他回家问梁越……
梁越在电话里否认地告诉他:“我没回答,但你该承认,你其实不爱他,告诉他真相这么让你为难吗。”
池曦文:“……”
他皱紧眉头强调:“梁越,我和你弟弟在谈恋爱,你不要在我或者他面前说奇怪的话。”
梁越微垂着头,长睫在眼下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眼神游离不定,似乎聚焦不在某个具体的事物上, 反而显得有些出神,音色很低:“我知道你们在谈, 我不介意。”
“…我等下就会和他说清楚的。”池曦文没法再和他对话,他和喝醉酒的梁越无法讲道理,“挂了,不要联系我。”
“不好……”梁越说,也听见忙音。他声音透着一丝不清醒的沙哑,混合着酒意的沉重,比平时更加柔缓:“我没有答应你……池曦文。”
不知道和谁在说话,电话早就挂了。
迈卡罗可怜地说:“他把电话挂了,你们沟通得怎么样?”
他听不懂,但听语气似乎不好。小男孩在电话里嗓音冰冷也坚定,和迈卡罗以前初次见他时柔软的模样不同了。
梁越没有出声,眼神模糊不定地盯着结束通话后的屏幕,再熄灭。
迈卡罗感受到他的痛苦,看见他呈现一种醉后的疲惫与松散,仿佛被困在这份无力和情感的泥潭里,他给了梁越一个拥抱:“Leon,物是人非了,你也该向前看。最近回国工作了,你感觉怎么样?”
“不错。”梁越回抱他几秒钟,推开了,“谢谢,我没关系。”
他神态看起来又恢复了,昏暗的灯光映照着他的面庞,梁越的手指懒散地握着杯子,喝了一口酒,低头看手表指针道:“明天早上有会,要上班,我们可以十一点结束。”
看他收拾好情绪,迈卡罗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我认识的Leon。”
一个右手舟骨骨折、在短时间内高强度训练自己左手并达到参赛水准的运动员;左手又因为TFCC损伤紧急开刀,彻底无缘职业生涯,而果决投身进了金融圈子,还能像以前一样时常登上杂志首页的男人。
在前两年迈卡罗还见过他一次,发现他基本上不睡觉,问他怎么休息,他随口答道:“坐飞机时睡一会儿。”话语中透露平静,仿佛早已习惯极度的自我牺牲。
在这种情况下,梁越有大量的同事碰大麻、招妓,用于解压和提神,梁越没什么解压方式,他就是不停地、不停地工作,像个永不停歇的陀螺,喝致死量的咖啡,偶尔的娱乐是看看电影撸个猫,将本来要花十几年二十年才能达到的时间成本,压缩到了最短。
但尽管如此,梁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疯狂追逐事业的过程中,他失去了池曦文。
他并不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懊悔,哪怕失去这段感情。他始终冷静地告诉自己,所有的牺牲都是必要的。
如果还能挽回,说明池曦文还爱他。
如果挽回不了,梁越希望他好,但那个人不要是李夏煜。
挂了电话,池曦文径直走进浴室,水声渐渐淹没了他耳边的喧嚣。
整个下午他都在医院忙碌,连续高强度地完成了三台手术,其中一台送来的病患,已经无力回天。池曦文亲手为它实施安乐,主人的哭声在走廊外久久回荡,无助与悲伤像是无法消散的回音。
池曦文心里难过,却没法走过去安慰。
这样的情况,他经历了太多次,数不胜数。
在他手中离开的病患,有的生命虽短暂,却得到了主人温柔的守护;而有的动物,一生都在流浪与受伤害中度过,直到病危才被他抱在怀中,感受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人类温暖。
池曦文低着头,任由热水冲刷着自己疲惫的身体。沉重的情绪压得他无法喘息,他没心情去想别的,也不关心什么男人不男人的,是该当面给李夏煜坦白整件事了,既然他今天问了梁越,那已经起疑,纸包不住火,早晚会被发现的。
洗澡后出来,池曦文看见手机里的未接来电,李夏煜问他:“小池~~你在忙吗?”他发了几个小狗的表情包过来。
池曦文擦干头发,打开镜柜取出药瓶,回了语音:“我刚刚在洗澡。”
李夏煜秒回他:“哦哦!你一个人在家吗?我现在能过来找你吗?”
池曦文回:“现在?”
李夏煜:“嗯嗯!”他回完消息,马上打了电话过来。
池曦文接起,他已经吃了药,估计自己很快就会睡着,对电话里说:“你过来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睡了,没有办法陪你看电影。”
李夏煜说:“没关系,我陪你就好。”
池曦文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过来,叹口气说:“那我把钥匙放在门口,你过来了自己开门进来好了,因为我现在准备去睡觉了……”
他吃了米氮平,药效来得快,眼皮已经快阖上了。
李夏煜立刻说:“别别别把钥匙放门口,那太不安全了!我就是……”他就是怕梁越在池曦文那里,因为梁越也不接他电话,然后就突然冒出来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但他知道估计是自己想多了。
“我就是想见你了现在……视频看看你也可以。”李夏煜说。
池曦文点头,把语音通话的摄像头打开了,变成了视频通话,他穿着睡衣坐在卧房,床头还摆放着弟弟上次买来的玫瑰花,李夏煜疯狂截屏,一边说:“小池医生你好可爱,睡衣也好可爱,上面有小熊啊。”
他看一眼就能确认了,池曦文家里没有别人,是自己多虑了。
池曦文握着手机侧躺下来,倦意上来,在被窝里和他聊天,但聊得具体是什么,他感觉不到,似乎是没有意义的东西,李夏煜说:“这样感觉离你很近,就躺在我身边睡觉一样。”
池曦文笑了笑:“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十一点了还不睡觉。”
“不,我打算十二点再睡,给你看我被窝里有什么……”李夏煜掏半天,掏了只猫出来,“眼熟不,是球球,你来过我家,给它看过病吧。”
池曦文本来快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怎么在你房间?”
李夏煜:“我大哥没回来呢,我偷摸玩会儿,挺好撸的嘿嘿,手感超级好。”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把猫固定在下巴底下,用胳膊环抱住。
池曦文:“那它挺喜欢你的……”
他家猫不怎么亲人的,被不喜欢的人抱了会攻击对方,因为以前当过流浪猫,警惕心一直很强。
但肯让李夏煜抱,说明夏煜在家里经常投喂它,和它关系很好,球球才那么喜欢他。
李夏煜:“是嘟,你这几天是不是还要上门来给球球做检查?什么时候来啊,我得在家,不能让你来了没人接待。”
池曦文说:“我不清楚……过几天再说吧,你好好上班哦,不要无故翘班,工资禁不起这样扣。”
“我知道,知道,对了小池医生,你一般喜欢过农历生日,还是公历生日?我看你农历生日快到了。”
池曦文半闭着眼说:“都行,随便过一个就好,我不讲究,不需要豪华大餐,吃碗面就够了。也不要送礼物。”
“不行,我要送。”他已经攒了很久的钱了,几千块的生日礼物他送不出手,那太抠搜了,太贵了也担心他不要,李夏煜想送他个电子产品,目前还没想好到底买什么,打算明天下班了去商店看看。
池曦文说:“太贵的我不会要,你花的是父母的钱。”
“我有工资呀,我给你花我的工资!”
“好,工资。”池曦文真得睡了,没和他聊几句眼睛就闭上了,视频还没挂,手机躺下来对着池曦文的天花板,李夏煜也不敢说话了,开了静音,但没有挂电话。
快零点的时候,楼下传来响动,他推开门出去看,是梁越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酒气,李夏煜穿着睡衣喊他:“大哥,喝酒去了吗?”
梁越没理他,径直回了房,李夏煜挠挠头,回房间将猫抱了出来,去敲门道:“你找猫吗,猫刚刚在我那儿。”
梁越打开门,冷着脸将猫捞到怀里:“这是我的,你再碰一次试试?”
李夏煜望着他因醉酒而发红的脸,五官仍然英俊但眼神有些涣散。
“Sorry啦。”他有点无语,咋地,猫的脚长在猫身上,跳他身上来了他还不能碰了?就碰就碰怎么了!
门在眼前碰上。李夏煜摸摸鼻子,回到房间,翻出以前收集的梁越上过封面和内页的杂志,有些被他剪下来的照片。
照片中,梁越或是穿着笔挺的西装,或是休闲随性地倚靠在某个高楼的窗边。某张照片里,梁越戴着一副墨镜,脸部线条冷峻,光晕照在身上五官很像古希腊雕塑。李夏煜站在镜子前,拿着照片对比了一下,轻轻嘶了一声:“还真是有点像。”
旁人总说他和梁越有几分相似,如今自己对着照片仔细端详,才终于有了几分认同感。
他视线落在那张照片,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年前在遥远的肯尼亚草原。
车子缓缓驶过草原,前方是成群的角马和羚羊,卷起尘土的动物大迁徙壮观而狂野。车的一侧是和两只非洲狮一同巡视着他们的领地的池曦文。
池曦文转头看向李夏煜,目光失神的专注。
李夏煜拿着照片回忆……自己当时就戴着墨镜。
他心头猛地一跳,池曦文当时在看谁,在想谁?
“我真是想多了,这怎么可能。”李夏煜在抱着头床上滚了几圈,“不能想了,这想法太歹毒了。害人害己啊小夏!”
李夏煜勉强是入睡了,翌日一早,他起床吃饭,大哥正在楼下看电子报纸,Ipad调成了黑白的颜色,梁越完美的侧影笼罩在清晨的日光下,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定制西装,衬衫熨帖无皱,领口的线条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他结实的颈部。
李夏煜也是上班,但随意得多,就一件T恤,露出有肌肉的胳膊,问保姆:“爸呢?”
“梁董六点起来去钓鱼了。”保姆说。
李夏煜:“哦,打窝去了。”
李夏煜看向了梁越。对方一手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平板。
他昨晚想那件事想得很难受,现在打算试探一下梁越。
他故意在梁越面前苦恼:“对象快生日了,我送他什么好呢,从法国空运999朵玫瑰花吗?晚上吃意大利菜?”
梁越听出来他话里的作态,眼皮都没抬,淡淡地说:“他喜欢鸢尾和闽菜,礼物买乐高,动物乐园那款。”
第37章
在梁越的耳朵里, 李夏煜的感叹和炫耀没区别,更匪夷所思的是,两个人不是从一年多以前开始网恋的吗, 李夏煜怎么连池曦文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尽管池曦文的性格有时候他也捉摸不透, 但喜好是容易发现的,他恋旧爱吃家乡菜,做菜嗜甜,烧鱼丸汤, 用海鲜摊饼。
他们家里时常放一些猫不过敏的花, 有一盆是池曦文的朋友送的, 被养在封闭阳台,池曦文目不转睛地说:“是鸢尾,不能放进房间,猫误食根茎会中毒。可是它很漂亮,是紫色的, 比葡萄的紫色要更浅。你把两个东西放在一起,有明度上的区别。”
梁越便看出来,他喜欢这种花,但不能摆放在家中,可远观不可亵玩。
显然李夏煜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天真地想送玫瑰花来讨好池曦文。
李夏煜确实不知道这些,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梁越,起初他猜测、试探……但因为觉得荒唐, 没料到自己的想象居然是真的?!梁越怎么会这么了解池医生!
他的表情迅速从困惑变为惊慌,眼神在梁越和自己之间徘徊, 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
梁越自顾自地用早饭,一旁久久不言的李夏煜终于找到了自己不安的声音:“大哥, 你和池医生是,是认识,还是……”
“认识?”梁越撩起眼帘,声音冷淡,“池曦文还没有告诉你答案吗。”
他的反问让李夏煜更难受了,简直坐立难安,现在就想打电话找池曦文问清楚,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但梁越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不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到大学生的理智,抬首对梁越说:“我们昨晚打视频到凌晨,他说有事今天当面说。”
池曦文约了他今晚去他家吃饭,说“如果你没有加班的话”。
李夏煜就问:“是不是有什么惊喜?”
池曦文有些犹豫地看着屏幕,然后道:“到了再说吧。”
李夏煜一字一句地对梁越说:“我尊重他的隐私空间,所以一般不问,再怎么样,我们心意相通,他知道我不会为此不开心。”
梁越眼神更冷了,起身用餐巾擦手:“他喜欢你什么,你照照镜子。”随即丢弃餐巾,转身大步离开。
梁越出门、上车离开。餐厅的圆桌鸦雀无声,保姆哎呀一声,看李夏煜在擦眼睛:“小夏啊怎么哭了?”
“我眼睛有点难受。”李夏煜在手机的屏幕反光里照镜子。
屏幕暗,更凸显相似的五官,平心而论他眼睛比梁越大所以要帅点,但气质是天壤之别,李夏煜曾经梦想就是变成梁越这样的男人。
他倒是没有大哭一场,完全是因为被气傻了,生气地挤出两滴眼泪,然后又丧气地去上班,还在电梯里听见女同事议论早上看见Leon了,说梁总怎么怎么帅。
李夏煜现在听见Leon这个英文名头就要炸了。
上司Marvin下会后,发现他又在工位上摸鱼,过来提醒他,随即干咳一声,压低声线道:“今天Leon总心情不好啊,第一次看见他开会骂人,你们都是一家人,他咋了?”
李夏煜双手托脸,眼睛斜睨:“我管他咋了?你问他去别问我。”
Marvin:“……那你先给我干活。”他盯着李夏煜摸鱼的屏幕,“你这表是一个字没写啊,还偷偷看网页,我看看你搜什么看。”
他一把拿过鼠标,找到他刚刚在浏览的页面#家人们我发现女朋友以前和我哥谈过怎么办,求助!#
原博主是个拉拉,让这个帖子变得精彩火热,不少人说是钓鱼绿贴。
李夏煜是真没想到世上竟有人和自己的相遇如此的相似。
Marvin大致浏览了一番:“上班时间吃瓜,不干正事,扣你工资!”随即叉掉了网页。
李夏煜心如死灰地抱头:“你扣吧,扣完吧,让我死了吧。”
Marvin又说他态度不端正,让他继续干活。但实际上他也管不了李夏煜,虽然总办告诉他随便扣李夏煜的工资,扣完都没关系,按照章程来办事,而且要紧盯他工作,实习生该干的事他一样不能少,少了就骂,但Marvin总担心自己管太宽被领导收拾,只能点到为止。
李夏煜痛苦不堪,不住地照镜子,同事小张说:“哥,够帅的了,别老照镜子了!”
“你不懂哥。”李夏煜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池曦文发消息,池曦文不总是秒回,因为有事要处理。
李夏煜也并未提到梁越的名字。因为他扪心自问,和小池医生谈恋爱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
两个月不能指望对方把家底都掏出来告诉他,毕竟自己也没告诉他关于前任的事。既然池医生不问他也懒得说,说了又担心不高兴,这是共识。
嫉妒是人都会有的情绪。
所以他能理解池曦文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在意的点还是……
李夏煜继续照镜子,睫毛耷拉下来,第一次恨自己长得这么帅。
下午五点半,池曦文大概忙完了,给他发了微信:“晚上加班吗?”
得加的。
李夏煜低头回:“不加,六点就可以走了。”
他紧盯着Marvin的动作,六点一到,和Marvin前后脚地离开公司,至于没做完的工作,他丢给了小张:“一千块,今晚帮我搞定,发我邮箱。”
李夏煜开车直接到池曦文家楼下,找了个车位停放,随即上楼。
池曦文穿着围裙开门,李夏煜嗅到里面很香:“在炖汤?”
“鱼丸汤。”池曦文说,“上次做的还剩一点,今天一起煮了。”
“我来帮你。”
池曦文说不用,李夏煜还是挤到了他身旁,低头看他用勺子在珐琅锅里搅动,他不知道怎么问比较好,选了个比较委婉的方式。
门铃响了。
李夏煜马上说:“我去开门!”
“哇,是谁订的花啊!”李夏煜抱进来一大束花,紫色得香气扑鼻,“这么好看,池医生,是你订的吗?”
池曦文从厨房扭头一看:“鸢尾?我没订过。”
李夏煜看着他的眼睛:“你喜欢这个吗?”
池曦文:“挺好看的,你订的吗?”
李夏煜点头,有点心不在焉。池曦文:“那我很喜欢,帮我放在花瓶里吧。”
他好像没有因此联想到梁越。
李夏煜去插花,边弄边展示给他看:“你是喜欢鸢尾,还是因为是我送的?”
“你送的。”池曦文说。
锅里传来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李夏煜嘴角也跟着上扬:“其实你不喜欢鸢尾?”
池曦文:“我觉得好看,本来也比较喜欢。”大概是因为李夏煜时不时送花,池曦文半点没有联想到前男友,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李夏煜放好花瓶,选了个向阳的位置,日落了,夕阳下紫色的光晕在房间里十分烂漫。
他又挤到池曦文身边:“生日我带你吃法国菜?”
池曦文:“不贵的都行。”
李夏煜:“那福建菜?”
池曦文说可以。
李夏煜:“你喜欢闽菜。”
池曦文点头说:“我是福建人,我爸是渔民。”
李夏煜低着头:“以前问你爱吃什么,你都不告诉我。”
池曦文说:“因为我不挑食,什么都吃,家乡菜也只是我菜单的一部分。”
“哦……”李夏煜心情又好了一点,眼睛弯弯的,“我看见附近商场里新开了一家乐高店,我们去买个回来一起拼好不好?”
“乐高?”
李夏煜:“不喜欢吗?”
池曦文:“倒不是,那个拼起来费时间,我最近挺忙的,但也可以买一个回来慢慢拼。”
李夏煜:“你以前玩过这个吗?”
汤好了,池曦文把火关了:“小时候没玩过,没有条件,长大了玩过。”
“我来盛,你别烫着了。”李夏煜帮他盛汤,“那你玩过的那一款叫什么?”
池曦文想了想:“非洲……非洲野生动物乐园吧。”
李夏煜心一沉,将汤端到餐桌,抬头问他:“那么大,自己拼好的吗?”
池曦文迟疑了,说不是。
那不是他自己拼好的,梁越有帮忙,两个人一起坐在地上拼很快,拼完了池曦文颇有成就感,也很喜欢和梁越一起玩游戏的感觉,因为他找不到的小零件,梁越会从背后伸手过来:“是这个,我帮你拼。”
李夏煜伪装出平静,问:“和谁啊,前男友吗?”
池曦文抿唇:“是。”
李夏煜把盛好的两碗饭往桌上一搁:“那个金融男?”
“是。”池曦文抬头,“夏煜,我,我有一件事要说。”可能李夏煜已经知道了,他不确定,手掌心捧着暖呼呼的小碗,池曦文已经没有了吃饭的胃口。
李夏煜摆出认真听讲的表情,池曦文飞快地说:“我有个前男友叫梁越,分手三年半了,是你大哥。”
因为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听到的那一刻,李夏煜是尘埃落地的感受,他的难过今天上午就释放完了,自我怀疑还存在,但没有显露。
池曦文低着头:“上个月看见他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可是我没有,抱歉。”
“不用跟我道歉!!”李夏煜没法看他难过的样子,“是这样的,我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我有个前任,是你弟弟,或者你妹妹,我突然见到,那我也紧张,我也担心你知道了怎么办,不仅如此我还要发帖问网友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呢,那我不得回避?回避是最安全的,是人的第一反应。”
因为回避就可以假装事情不存在,事态表面看起来平息且安静。
李夏煜是真换位思考了,他初中有个女朋友,谈了才发现自己不喜欢女生,完全没感觉,等对方要出国才顺理成章提出分手;高中他换了个男朋友,比他年纪小点,长相符合他审美,就是喜欢穿裙子,还老问他要零花钱,李夏煜假装家庭破产才成功分手。大学也谈了一个,游戏里谈的,网恋三个月奔现才发现撞号了……两个都是1。
如果这三个人突然出现在他和池曦文的生活里,告诉他自己是池曦文的弟弟或者妹妹,李夏煜脑补一下都感觉自己要疯了。
他完全理解池曦文的隐瞒。
李夏煜戳了戳碗里的饭粒,低头又抬头,眼睛黑白分明:“我不觉得你瞒着我很生气,我就是……觉得我长得和梁越挺像的,但我们是两个人,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
池曦文怔了下,李夏煜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料里。
“你们是两个人。”池曦文坐在餐桌对面说,“我分得很清楚,是完全不一样的。在和你确认关系前,我们经常聊天,你来我家帮忙照料动物,我喜欢你的原因,不是因为你像某个人。”
第38章
李夏煜很接受他的说法, 池曦文边说,他边点头肯定,然后往前凑道:“可是我的确和梁越长得像, 你看见我不会想到他吗?”
池曦文没法违心地否认。
他在医院里看见一些宠主带来黑猫, 都会想到自家猫呢,相似度带来的第一既视感是无法消除的。
李夏煜眼神耷拉下来:“会吗?”
池曦文轻轻点头:“偶尔会……但我知道你是你。”他小心地看着对方的神情。
李夏煜叹气:“那我去染回银色头发吧。”
池曦文:“不要去,伤头发。”
李夏煜托脸:“那我去整容吧。”
池曦文:“……”
李夏煜在池曦文家里待得很晚,晚间收到上司的钉钉消息:“为什么!你!不在!工位?”
李夏煜简短回复:“我带回家完成了。”就没理Marvin了。
他一直在问池曦文关于梁越的事。
类似于:“你是读研究生的时候和他认识的?”这不对啊, 资料写, 池曦文在十八岁交换生期间去看网球赛, 认识了初恋。
如果只有一个前任,那就是初恋,时间上对不上,他想不通。
池曦文回答:“认识是更早,我大一下学期去当了一年交换生, 回国两年修完了大学全部学分,就去读研了。”
李夏煜:“那男的是不是脾气很差?”
池曦文:“……有时候会吧。”他不想谈论梁越,也不想恶意中伤前任。
李夏煜本来靠在沙发上,闻言凑了过来,一只手掌放在池曦文的脸颊:“那他对你不好。”
蜜糖和砒霜都有,池曦文实在不愿回答了,拉他的手指提醒:“可以好好看电影吗?”
“不好。”他更大幅度地倾身。
电视上播放着动画片。
池曦文向后仰,睫毛扑簌:“那你想做什么。”
“我刚刚偷偷去你卫生间漱口了, 你说我为什么漱口?”李夏煜靠近,碰了碰他的嘴唇, “你们也这样过吗?”
谈了两年,应该什么都做过, 他想想都心碎。
池曦文抿唇:“李夏煜。”
“你喊我全名了,好吧,我不提了,不提那个男的。”李夏煜覆身继续吻他的嘴唇,一下一下地轻啄,池曦文耳边一下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沉溺在其中。直到李夏煜想要更进一步,事态变化,他才陡然清醒过来。
他脱了上衣,运动裤半脱在腿上,把池曦文身上的扣子也解开了,他从池曦文的肚子上抬头,眼神是黑色的,问:“可不可以?”
池曦文心里有反应,但生理上反应很小,甚至是微弱,不管李夏煜怎么抚摸,他都无法正常勃起。
李夏煜也发现了:“小池,你怎么……”
池曦文将他的手拿开,看见一旁手机屏幕亮起,对他说:“你爸爸来电了。”
李夏煜就爬起来了,没穿衣服,一只手给池曦文弄扣子,一手接电话,池曦文摇头示意自己扣就好。
李夏煜点头,低头穿衣,对电话里说:“我马上回来……爸,我在加班。不、不用来接我!”
“我开了车的。”李夏煜说,“加完班就回家。”
池曦文安静坐在一旁,看他对家人撒谎。这无可厚非,他年纪小,父亲大约不是非常和蔼的长辈,在家里有威严。
所以李夏煜很快就离开他家,离开时裤子还被撑起来没下去,拿了一件池曦文的衣服围在腰间遮掩,就匆匆下楼。
池曦文送他到电梯,折返回家,收拾桌上散乱的零食,用吸尘器吸地毯上的薯片渣,而后将洗碗机里的碗筷拿出来摆放整齐。
他每天都有很多家务要做,弄完他去卫生间,打开镜柜,看着摆放整齐的药瓶,指尖轻轻碰到瓶盖,却迟迟没有拧开。
今天要不要吃药?他犹豫了片刻。
很显然药的副作用在他身上体现了,以前他没有这么频繁的吃药,在肯尼亚他几乎不需要药物控制情绪,这种现象是回国工作后开始的。
他病情加重了。
大概因为他处理的安乐变多了,几乎每天都有。
尤其他最近有些名气,很多主人慕名带着绝症动物来找他,有的或许他能处理,比其他医生要更有方案和能力,但他不是神,无法拯救每一个生命,他需要在诊疗室内独自面对复杂的问题和情绪化的主人。
今天,一位失控的女士闯进诊疗室,语气尖锐:“你开什么玩笑,我专门坐飞机过来找你!你告诉我你治不了,你是网上营销的吗?你不是很厉害吗?安乐?我不同意,我要起诉你!”
她的指责像刀子一样直戳池曦文的心脏。池曦文清楚地知道,这只狗已经病入膏肓,生命的每一刻都充满痛苦。看着狗狗虚弱和求生欲丧失的眼神,池曦文心头沉重。
郑院长出面调解,安抚了那位女士的情绪,她抱着明显痛苦的狗离开了医院。但池曦文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转。
他无力地靠在墙边,对郑院长解释:“我不是真的想让她的宠物安乐死……但它太痛苦了。再活着只是负担,对人对宠物都是。”
郑院长无奈:“五点半了,你该下班了,回家调节好你的情绪。准备一下下周和我去北京出差,今年是WSAVA大会在中国第一届的召开,我受邀前往,决定带你一起。”
这会儿池曦文准备洗澡,也收到李夏煜的短信,告诉他:“我到家了哦。”
池曦文回:“好的,那我去洗澡了。”
李夏煜看了眼车库里停放的车,知道梁越和父亲两个人都在,自己没加班的事可能穿帮了,他在地下车库里催促小张做文件:“快做好我发给Marvin!!”
小张焦急:“来了哥,马上马上!”
然后李夏煜听见车库的门被打开,他手机屏幕亮光在黑暗的车库里格外显眼,父亲开灯说:“小夏?站那儿做什么,我看见你开车回来都十分钟了,怎么还不上来?”
李夏煜:“……来了。”
他乖乖走过去。
父亲梁宏说:“我刚刚问你大哥,你的转正情况。”
李夏煜浑身绷紧。
梁宏探究地盯着他:“好像有些危险啊?工作不认真?”
李夏煜:“不是啊,我挺、挺认真的……大哥那是黑我呢。”
梁宏坐下,也让他坐下:“他黑你干什么?你只是个实习小员工,他是CEO。他说这不归他管,刚找了HR确认你的情况,我才知道你经常迟到早退,你就这样,有什么好黑的?”
李夏煜心道,他嫉妒我。
从梁越对提到池曦文的反应来看他就知道,梁越没有忘记池曦文,可能还想抢走。
梁宏说:“你晚上没有加班,去哪儿了?”
李夏煜:“加,加着的呢,我在星巴克加,公司工位坐着像监狱一样,我写不出来……”
“财务部那么重要的文件,你拿到星巴克用公共网络加班?”梁宏自己开办企业,有自己的一套办事思维,当初李夏煜自己提出毕业后想找个大企业实习,而不是来家族企业上班,他同意了,也认为这是个不可多得的锻炼机会。
“你态度不端正。”梁宏说。
李夏煜坐着不说话,他觉得自己最近挺端正的了,今天是意外,他的所有正常工作计划都被梁越的一句话打破。
梁宏敲打了他几句,放他上楼休息。李夏煜看见书房门开着,感觉梁越故意在等他进去一样。随即李夏煜也故意走过去,在他面前说:“我晚上没加班,你肯定知道,因为我去池医生家里了,他跟我坦白了关于你的一切,他说他爱我不是因为我像谁,只是因为我好,所以他爱我。”
梁越面无表情注视他。
李夏煜和他对视几秒,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上:“大哥,你这么厉害的人,喜欢谁得不到,别一天到晚盯着别人的对象,我们很好,不需要你关心。”
梁越抬眸:“你在说你母亲吗。”
李夏煜愕然了一下,嘴唇抖动,无法反驳。
梁越并不看他,语气冷冽:“收起你的得意,对我没用,把你的工作做完。出去。”
李夏煜回到房间,看见邮件提醒,是小张做完了他的工作,把文件发他了:“哥,审计报告做完了,你看看呢。”
李夏煜没心情检查,给小张打完钱,下载后直接发给了Marvin。
周六晚上,李夏煜和池曦文在商场碰面,两人开开心心地在电玩城玩了一会儿,主要是李夏煜比较开心,池曦文不太会玩游戏,他没什么天赋,就抓了个娃娃,但也理解不了抓娃娃有什么乐趣,花这么多钱抓,为什么不直接买。
最后两人还是提着一大包娃娃离开了电玩城。
李夏煜觉得池曦文一定很喜欢这个,因为:“你家里那么多娃娃了,这些都带回去,然后放沙发上?你沙发上还有空吗。”
“没什么空了,我带给医院的病患吧。”池曦文说,“他们大部分都很喜欢布娃娃。”
李夏煜说:“那也好,不过你下周要出差,我是不是就没办法陪你过生日了?我们可以明天提前过!去吃闽菜!再给你买个蛋糕!”
池曦文笑着点头,说好。两人未注意到一旁,来了一群人:“梁董,商场内现有租户的合同多数还剩下2到3年期限,我们需要确认收购后续约的灵活性。律师团队建议我们在交割前……”
梁董为了小儿子夏煜,打算给他留下好打理、很难经营失败的财产,因为刚好有一笔很大的现金流,就看上了这家市中心的商场打算收购。
合同到了最后一步,梁宏带着顾问团队在周六高峰期晚过来考察。
他对这里的地理位置和客流量都很满意,但这么大的收购案,还需要商讨很多细节。
梁宏听得很认真,顾问提到这家电玩城:“五楼这家电玩城和大型电影院,算是商场的流量主力之一,能持续吸引大量年轻人和家庭客群。根据调查……”
然后梁宏耳朵忽然失聪了,因为他看见小儿子和一个男生手牵手从电玩城出来,身上穿着相似的情侣服装。再一定睛看那男生的脸,梁宏认出来是谁,脸色倏地青白。
他没有喊李夏煜的名字,但小儿子还是看见了他。
“……爸?”他惊惶,几乎是下意识,丢开了池曦文的手。
几个玩偶从纸袋子里落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两圈。
池曦文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安静了几秒。他弯腰捡起玩偶,再抬首看那中年人铁青的面庞——仅凭五官,池曦文就认出来了。
那是梁越和李夏煜共同的父亲。
第39章
梁越有一两张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的照片, 池曦文看见过,没有摆放在相框里,只是随意地夹在不常看的书里, 被放在书柜的某个角落。
除此之外, 父母在他的生命里没有任何的痕迹了,梁越动手腕的手术后,池曦文在陪床,没有见到他的父母, 池曦文问了他妈妈, 梁越脸色平静地说:“不在了。”
“对不起。”池曦文停了好久说, “那爸爸呢。”
梁越:“在国内。”
池曦文问他:“你爸爸不知道你动手术么?”
梁越看着他:“不知道,没告诉别人,只有你过来看我。”
梁越让出一半的病床给池曦文,池曦文被他整个揽在怀里,他怀抱很宽敞, 有些消毒液的味道,也有香味。池曦文侧着身不敢乱动,耳朵红着对他说:“梁越,你的病床睡不下我们……我不打算在这里过夜。”
“我知道。”梁越挑眉,“你打算去住鬼屋一样的廉价旅馆对吧。”
池曦文不吭声了,他是打算去住便宜旅馆,因为太便宜了……的确像鬼屋一样。他都说对了。
梁越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告诉他:“我在附近有房子,密码给你, 你可以自己去住……不过现在别乱动,乖乖让我抱就好。”
他用没有缠绕绷带的那只右手, 将池曦文抱在怀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好像在体会片刻的安宁。
池曦文便临时住在他这间房中。梁越好像拥有很多房产, 池曦文想拿本书来看,碰巧就找到了一本斯多葛派哲学旧书,中间夹着他幼年时期的全家福。
其中英俊高大的男人,就是眼前这个——人到中年没有发福、仍然看得出年轻时候帅气逼人的梁父。
池曦文不确定对方见过自己的照片没有。
梁宏没有走过来,因为周围全是下属,他丢不起这个人。他愤怒地转身离开,身旁的一位秘书见过李夏煜的,看见这一幕意识到事情大条,赶紧大步追上去:“梁董!!”
乙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甲方,也立刻追道:“梁董!您是对五楼的客流量不满吗?大概是顾客都在电影院,还没出来消费呢!!”
梁宏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脸上仍然保持着冷静。他对乙方合伙人礼貌地点头,语气不急不缓:“抱歉,我突然有些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接下来的考察,我的顾问团队会继续跟进,失陪了。”
随即他带着秘书离开,背身给李夏煜打了个电话。
李夏煜拿着手机像烫手山芋,他没想过被父亲发现会怎么办,他以为有梁越挡在前头,怎么也轮不到生自己气吧。
池曦文看见他低头盯着手机来电,却没有接,摇了下头,将他拉到角落:“接了吧。”
李夏煜说:“我没有准备好……”
池曦文:“没有准备好出柜?”
“嗯……”
李夏煜靠着墙站,低头注视池曦文说:“我原先想,大哥出柜后,我再出,风险要小一些。”
池曦文顿了一下,说:“你大哥对家里已经出柜了,你爸爸知道这个。”
“什么?”李夏煜眼神更迷茫了。
池曦文很耐心:“你没有准备好的话,对你爸爸说,我是你的朋友。”
李夏煜摇头:“不、不行,这样不成,哪有男的好朋友手牵手的,我从小到大他没打过我,应该也不会打我,”他想了想后果,说,“顶多不给我零花钱了,反正最近也没人给我,他就给了我三千块,给你买礼物都不够,算了算了,我接电话了。”
他重新牵着池曦文的手,池曦文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掌心里,目光专注地告诉他:“夏煜,你没有准备好的话先不要,你可能不怕社会上别人的眼光,但那是你父亲,或许你的做法会让他受伤害。”
和李夏煜谈恋爱之前池曦文就知道他是无忧无虑的富二代,家庭健康、父母都溺爱他,能养得性格这么好没有被宠坏真的不容易。家庭对他不像自己这么可有可无。
李夏煜思绪有点杂乱,他撑着脑袋整理了下想法,说:“我爸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这点事儿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他身体也挺好的,凌晨四点起来去悬崖上钓鱼,上个月还去爬华山,应该不会让我气出身体问题吧。”
主要是手机一直在他手里嗡嗡响,像催命符一样,接也不好,不接也不是个事儿,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还是给我个痛快吧。”他眼一闭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不是父亲暴怒的声音。
“李夏煜。”梁宏喊他的名字,“我在恒耀广场停车场等你,下来说清楚。”
这种语气反而更叫人害怕,李夏煜:“……爸,我其实,我、我等会儿下来吧?”
梁宏:“你想让我等多久?”
李夏煜想先把池曦文送回家,来回不堵车的话,也得半小时。
“半小时,也可能四十分钟?您先回家吧,我回家和您说吧,停车场说这个也不太好,我怕你打我然后让人偷拍了上头条新闻然后公司股价跌了怎么办……”
梁宏一听要这么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音量直接提高:“你知不知道你牵着的男生是谁?!”
“我知道啊,他是沪康宠物医院的兽医。”李夏煜一本正经地回答,“非常厉害的。”
梁宏彻底暴怒:“他妈的,现在滚下来!谁都可以,那个兽医不行!”
“谁都可以?”李夏煜脑海里亮光一闪,“男的都行?这你都能接受,那我们优秀的兽医怎么不行?”
“他是梁越的——”梁宏一口气提不上来,坐在车厢里,从胸口袋里翻出钢笔,倒了粒药,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伸手找水,已经气糊涂了,边吃药边大声说:“他和梁越以前在一起过!你不能和这个人在一起,别的男人也不行,是男人就不行。”
李夏煜对池曦文露出一个“完了,我爸咋也知道你和我大哥谈过”的眼神,对电话里道:“这有什么问题,大哥也认识,亲上加亲。”
梁宏气得快中风了,小儿子嘴巴甜会说话,总讨他欢心,这种时候还在说相声,无疑是火上浇油!他当时试图干预梁越变成同性恋的事,背后调查了池曦文,发现他就是个普通渔民家庭出身的小男孩,没见过什么世面,准备给池曦文施压了,让他离开梁越,被梁越制止了。
梁越告诉他:“你调查的不彻底,他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你惹不起他父亲,除非你买凶杀他,否则他这辈子都会留在我身边。”
想了一万种方式,梁宏都没法拆散他们。违法的事做了,他担心被报复,池曦文出身不一样,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给梁越停卡?
梁越当时身家或许没他多,但这构不成任何威胁。
断绝父子关系?
梁越大概对此也只会平静地表态:“把文件寄给我的律师,他会代我签字。”
情绪稳定得滴水不漏,梁宏因此记恨上了池曦文,觉得他把优秀的大儿子给毁了,至少毁了可延续的基因。
那件事后,梁宏便悉心栽培小儿子,夏煜并不差,运动神经优异,没有走运动员的路子,本科是顶好的大学,学金融,绩点完美,在老师评价里也是最好的学生。
或许小儿子缺乏工作经验,但经验都是可以培养的,自己还能工作十几二十年再退休,等到李夏煜三十岁出头,四十岁,怎么也该有足够的掌权能力了。
到时放心将集团给他,也没有问题。
谁知道、谁知道……
他言辞激烈地命令李夏煜下来,李夏煜坚持要四十分钟后回家谈,两人都不依不饶。
池曦文拍了拍他的手背说:“别和你爸爸犟了,这样得不到任何好处,会让战况加剧,先去和他谈,我打个车回家,没多远。如果你感觉需要我,我也可以陪你去,我们一起面对。不过我现在过去,恐怕只会激起你爸爸更深的怒火。”
“呜呜。”李夏煜弯腰抱他,“小池医生,我送你下楼,反正他都看见了,我这柜是不出也得出,那我帮你打个专车回家,我跟我爸爸去谈,谈好了跟你说,我回家给他下跪,他舍不得惩罚我的。”
他一边轻拍池曦文的背,一边将他和那堆抓来的布娃娃送上车。
随后,他转身走向商场的地下停车场,脚步仍然轻快。在秘书抽搐暗示的眼神下,他钻进车里,车内的空气陡然变得凝重。
车门刚关上,李夏煜还没来得及抬眼,一记结实的巴掌就直直打在他的脸上,力道之大让他的脑袋猛地偏向一侧,耳边一阵嗡鸣,连时间都停滞了一瞬。脸颊顿时火烧般灼痛,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梁宏平时钟情于爬山和健身,力气本就不小。这一巴掌用尽了他压抑的愤怒和失控的情绪。李夏煜一时大脑空白,耳鸣如雷声滚过。
他呆坐在座位上,双眼发直,嗓子里像被堵住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梁宏的手微微颤抖着收回,面色铁青。心中的怒火未消,却也伴随一丝后悔,然而他始终是父亲,沉重的尊严不允许他道歉。
他只能冷冷地坐在那里,呼吸急促,车内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令人窒息。
李夏煜抬眼看父亲,然后把左边脸递去,轻声说:“爸您消气了没?没消气再打一巴掌,我该的。”
语气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平静的妥协。
他从小就没被父亲这样对待过,刚才的那一巴掌让他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就整理好情绪,迅速想出应对的策略。
梁宏的手微微抽搐着,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跟他分手,爸爸给你安排相亲。你年纪小,没定性,这几年可以不结婚,但将来总得成家,随便挑个你喜欢的,只要不是男的,别给我搞那些不男不女的事。”
“那我不成了骗婚GAY吗?多不行啊。”李夏煜转了话题,“爸爸抽不抽烟?我给您点火。你看你都把我打成这样了,我明天也不能上班了,只能请假,要不再打几下?如果不打脸最好了,我还想靠脸吃饭呢。”
梁宏扭头怒目:“戴口罩也要给我去上班,你敢不去?!”
“我去也行,那别阻碍我谈恋爱行吗?”
梁宏的手再次抬起,怒火瞬间点燃,李夏煜闭上眼睛,没有躲避,像是在等那一巴掌落下。然而,空气中只有静默,巴掌始终没有打下来。
梁宏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微微颤抖,他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愤然地指着李夏煜的鼻尖,声音低沉又愤怒:“我和你说了这么多,没用是吧?你要做同性恋,那你就别要老子的东西!”
李夏煜小声:“那我把三千块还给您?”
“是三千块的事吗?”他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用继承您的家业,我也继承不了,我本事不大。”他诚恳地说,“您给大哥吧,他厉害一些。”
梁宏叹道:“你大哥他不要!他不用要,他比你老子有钱……小夏,你听爸爸的。”
李夏煜脸色认真:“没不听。我都跟您出柜了,都坦白了,我是真不能分。我不想。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您的。”
他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因为从小被妈妈教育一切都是爸爸给的,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被知道,导致李夏煜被父亲看见的一瞬很慌张,现在淡定多了,破罐破摔,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梁宏说不出话来,疲惫和愤怒交织,他摆摆手,低声嘶哑道:“那你滚下车吧。车钥匙给我,手机也给我,谁买的?你身上穿的、用的,没有一分是你挣的,全还给我。”
李夏煜没说什么,将车钥匙摸给他了,道:“我也不能在街上裸奔吧……衣服先不脱了,我去我妈那里住,手机我得留着打车,我明天还要去上班。下次给你吧。”他下车了,隔着车窗和父亲对视,深灰的玻璃上倒映着他蜜蜂小狗一样的右脸。
这下不像梁越了吧?李夏煜看着自己,有点疼地“嘶”了一声。
最后他也没去妈妈那里,而是打车去了池曦文那里,打算将就一晚。
池曦文肯定会收留他的。
事情和他想的一样,池曦文让他进门,给他找了自己最宽松的衣服,让他去洗澡,同时在医药箱里找了活血化瘀的药给他擦脸。
“完了,我这样明天怎么上班啊。”李夏煜说。
池曦文低着头给他擦脸,睫毛在脸颊上垂落深深的影子:“明天周末,你不用上班的。”
“哦对,明天周末啊!忘了忘了,那我订个蛋糕来家里,我们一起吃。”他又开心了起来。
“嗯。”池曦文已经问过他什么情况了,反过来安慰了他一会儿,问他疼吗,他说好疼,池曦文眼里溢出心疼之色,用最轻的、给小动物做疼痛管理的稳定手法,帮他消肿。
李夏煜洗完澡穿着不算很合身的衣服盘腿坐在他的沙发上,心里琢磨着和池曦文睡一张床好像不大合适……至少不好开口。
直到池曦文说:“你睡床吧。”
没等他眼睛一亮,又听池曦文说:“我睡沙发。”
李夏煜:“啊?不能一起吗?”
池曦文摇头:“床小,挤着的,你会难受。”
“哦……那我打地铺,你睡床,一样的。”李夏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那眼神年轻、明亮、直白,透着迷茫,道,“小池,其实跟我爸出柜,是我一直想、但不敢做的事。以前以为这样做了,肯定会惹他非常生气,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现在觉得不过如此,好像没什么很严重的后果。”
池曦文不发一言,他认为李夏煜可能还没真的吃到苦头。
弟弟性情天真又单纯,既然他爸爸那样说了,或许要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了。
也可能没自己想的那么严重,池曦文侧头对他说:“不要和家里决裂,明天去找你妈妈吧,她可以庇护你。”
“哎,庇护不了,”李夏煜摇头,“我妈以前是我爸秘书,现在虽然是个董事,可她没有实权,随时会被架空。”
老妈念叨多了,他什么都清楚。
“所以我现在一无所有了,要直到我爸消气为止,”他拉着池曦文的手望进他的眼睛里,“如果我什么都没有,小池医生,你还会喜欢我吗?”
池曦文对此回答是:“我不会只因你一无所有而不喜欢你。”
第40章
池曦文收留了男朋友一晚, 翌日周末,他白天上班,离开家前叮嘱李夏煜:“这是家门钥匙, 出门的时候得锁门, 附近有篮球场可以去玩。”
“篮球场?……算了吧我不去了。”他捂住左脸,“我也不能去你们医院看你,给你送饭,我现在不能见人, 会给你丢人, 他们会说你怎么交了个这么丑的男朋友。”
池曦文叹口气:“没有很丑, 很帅,你只是被打了又不是毁容了。不过我中午回不了家,米饭你用微波炉加热一下。”
他早上一般吃的简单,以速食和粗粮为主,但因为李夏煜来了, 就多做了菜,还包含了他中午的饭菜。
李夏煜点点头:“你去上班吧!家里有我你放心!我会好好干家务的!”
池曦文一出门,李夏煜就迫不及待地拍了张饭菜的照片,摆盘后调了滤镜,发在了朋友圈,顺便使用系统功能提醒梁越来看。
配文是【池医生给我的爱心早午餐[心][心][心][棒棒糖][烟花]】
表情都比字多。
这会儿出发去公司的梁越收到了小红点提醒,点进去看,发现他出柜这么失败还得意, 目光凝固了十几秒后,他关掉图片, 回到屏保界面。
他和池曦文平时不热衷于拍照,两人合影不多, 池曦文单人的照片也少,就寥寥几张,存在他的手机里反复看,看了三年。
最近看见的关于池曦文的近照,甚至还是他和现男友的亲密照。
平时梁越没有看朋友圈的习惯,是不是李夏煜还发了更多的关于池曦文的日记?梁越不想坏自己的心情,也觉得这个行为毫无意义甚至掉价,但还是手抽地重新打开手机,沉默地点了进去。
李夏煜无论做什么都要发个动态,看球要发,吃米线要发,去趟宠物医院要发,有张是池曦文抱着一只巨大的柯基,没有露脸但梁越看手都知道是谁。他戴着戒指,但不是自己送那一枚了。
梁越一张一张地往下翻,奇怪的是,在李夏煜朋友圈里关于池曦文的一切,两个月前还很少,几乎没有。
有一张很昏暗,像是两人在外面救治流浪猫,召唤人来领养。
再往前,李夏煜的朋友圈更多的是打游戏和他自己,和动物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唯一有关系的,是一年前在肯尼亚,有张和非洲狮的合照,有定位,在池曦文他们研发基地附近。
他们大概是那时候认识的,梁越面无表情地想。
狮子看起来挺眼熟的。
梁越在思考,池曦文回国几个月,一落地没跟网恋男友产生交集,交集是两个月前密切开始的,那两个月前为什么不见面,是不想吗。
“梁总,到公司了。”小李背过身来提醒。
梁越关了手机,下车。今天是周末,员工不上班,他要上班。
上午十一点,梁越忙完,打开电脑下载一个月前解雇的私家侦探发来的附件,里面有池曦文和李夏煜关系始末完整的资料,因为梁越不想看,这么久了还没下载。
他原以为自己会对这个视频无比抗拒。但当画面展开时,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的预想。画面里,李夏煜低头亲吻池曦文的嘴角,而池曦文的反应是……退缩。他眼中的微光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身体微微后仰,仿佛本能地在抗拒。
梁越皱起眉头,心中某个一直紧绷的角落突然松动。
那股压在心头许久的酸涩和嫉妒开始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妙的轻松感。他重复看了几遍,不愿放过任何细节。那一次推开的动作,那仰头道歉的表情,都在说明一个事实:池曦文并不爱李夏煜。
梁越重新审视资料,发现他们在一起仅两个月,而非一年——自己回国碰见他们在一起那时,甚至才一个月!
自己这一个月作壁上观,完全是助纣为虐。
视频最后池曦文很抱歉,仰头对李夏煜说了几句什么,最后李夏煜背着包坐电梯离开。
两个人居然串通口供说网恋一年来骗自己?
梁越不可思议。他注视电脑屏幕良久,眼底光亮锐利,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而后打电话给保姆,让她请池医生过来。
“约在下午一点。”梁越说。
池曦文恐怕不会愿意在他家里吃饭,上次就拒绝了,但不可能拒绝来给猫做身体检查。
梁越给他留了时间吃午饭,可池曦文还是因为忙碌,没吃两口就得盖上盒饭,打车去梁越家里。
可能会见到前任吧,池曦文不怎么在乎,猫在梁越那里抢不走,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不去看猫了。
下午一点,池曦文准时到梁家。
他以为开门的会是保姆,站在门口按了门铃,门在下一秒就打开了,就好像在这儿等他有一会儿了。
玄关处透出温暖的光线,风吹来熟悉的香水味。池曦文微微抬起头,看见梁越没有出错的领带,脖颈被束缚其中,修长线条连着完美的下颌。
这些细节,曾经都是他最熟悉、最喜欢的。
梁越的目光与他相接,深邃而难以捉摸。他关上门,低声道:“池医生,我找不到猫了,能帮我在家里找一下吗?”
池曦文皱眉,随即点头:“怎么会找不到了?”
他说着弯下腰脱掉了鞋子,赤着脚站在玄关处。梁越拿出一双自己的拖鞋,递到他面前:“穿我的吧。”
池曦文见过保姆的动作,犹豫了下,打开抽屉拿了鞋套,对他保持距离感地摇头:“不用。”
梁越没说什么,侧身请他进来。
客厅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咖啡香。池曦文放下医药箱,努力让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事情:“你找过衣柜了吗?”
“还没。”梁越声音平静,眼神没有从池曦文身上离开过一秒钟。
“有人开过门或者窗吗?”池曦文要确保猫没有跑出去。
梁越注视着他柔和的侧脸,缓缓说道:“家里没有别人,现在只有你和我。”
池曦文抬头,正好接触到梁越专注投射下来的目光。其中包含的情绪让池曦文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这不合适。”
梁越好整以暇地靠在墙上:“你在工作,你的工作就是帮我找猫,找到后检查。”
池曦文觉得这是他在搞事的戏码,可他必须留下来找,走不掉,他收回视线:“我先找客厅,你去二楼。”
话语中带着明显的疏离,梁越并不习惯被他这样对待,但可以忍耐,他没有波澜地说:“我陪你一起找。”
他蹲在池曦文身边和他一起检查沙发底下。
池曦文浑身紧绷,熟悉的气息和高大的影子笼罩下来,像是下一个动作就会抱他了。
池曦文说:“我自己可以,你不要离我太近。”
梁越“嗯”了一声,稍稍离开一点距离,这让池曦文更无法指责他。把家里一组沙发都检查完了,池曦文猛地起身,站起那瞬有些头晕,没站稳地晃动了一下,被梁越揽住了后背:“低血糖犯了吗。”
“这是体位性低血压,”池曦文解释,并一把推开他的手臂,“不要碰我。”
“抱歉。”梁越低头看见他的手指甲,“最近压力很大吗?”
池曦文蜷缩了手指,继续检查厨房,检查每个球球可能会躲起来的柜子,而不吭声。
梁越走在他身后,眼里有不明显的低落。他想抱池曦文,因为以前池曦文会主动让他来抱,说这样心情会好很多,但现在池曦文明显抵触,抱他和性骚扰有什么区别。梁越克制住了,问他:“又开始吃药了?还有你的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吗。”
池曦文充耳不闻。
梁越:“没有的话,我联系他,让他给你发邮件。”
池曦文:“我很好,用不着,谢谢您。”
梁越垂首看他蹲着:“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池曦文起身,检查上面的橱柜,一边喊了猫的名字,一边说:“你是我的猫的主人,我是医生,仅此而已。”
“小心门撞头,”梁越帮他打开,一只手护着柜门角,“只是你猫的主人而已?”
“……我两点必须回去上班。”池曦文不得要领地回答他。
“还有五十分钟。”梁越看表,“如果没找到呢。”
“……我会继续找,找到为止,但这会耽误我后面的工作。所以如果是你藏起来了,可以不要耍我吗。”池曦文抬眼看向他,“这很无聊。”
“没有耍你。”梁越是经常在家找猫,但家里有佣人,他不愁会找不到,他也大概知道猫在哪里,但不想告诉池曦文,而是说,“你知道她一旦躲到角落里,阴影底下,我就看不见了。”
池曦文“嗯”了一声。
梁越又出声了:“李夏煜昨晚住在你家吗?”
池曦文冷淡地说:“和你无关吧。”
“是无关。”梁越平静,“你要像这样收留他一辈子吗,你是他的父母吗。”
虽然李夏煜什么情况和梁越无关,但梁越知道他昨晚没回来,也知道他意外出柜了。
他听见梁宏打电话给小三,原来李夏煜没有去他妈妈那里,不知道跑哪儿住了。梁宏很担心地自言自语“臭小子没有钱,能住哪儿去,该不会又谈恋爱去了”。
昨天深夜梁宏大概有话想跟他说,喊了梁越的名字,最后硬生生憋着了,说没什么。
梁越猜他可能想让自己管好池曦文,但梁宏知道这样说不合适。
池曦文找完一楼上二楼,一边喊球球的名字,一边被引到了梁越的房间里。
“可能在我的衣帽间。”梁越打开两扇门,让池曦文从他的卧室进去。
池曦文注意到他的衣帽间里还像以前那样陈设,所有衣物按照颜色分类,贴了标签。这间房子很旧了,衣帽间的格局比普通人家里也就大一点,中间过道狭窄,尽头是一面穿衣镜。
能让池曦文清楚地看见,梁越就在他身旁。他身材高大,穿笔挺的三件套,五官英俊,像他在杂志上的样子。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目光专注地落下来。
池曦文忽略他的存在,将衣柜一扇扇地打开检查,用手拨一遍:“她那么胖,能躲到哪儿去。”
“也可能在我床上,以前就这样,躲在我们的床上。”梁越说。
池曦文:“那你就去找,别站着说话。”
梁越注视着他的冷漠,肩膀靠在门边,身形挺拔带着压迫感:“你去肯尼亚的时候,我很忙。”
池曦文面无表情:“你是世界上最忙的人。”
梁越微微蹙眉,没有反驳。看见他脑袋钻进自己的衣柜,半跪在地,衬衫后摆翻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身,肌肤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垂眸看着:“我三年间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一直在等你回家。”
池曦文脑袋被被整齐悬挂的西裤包围,淡淡的木质调香薰气息萦绕鼻尖,这是梁越一贯的味道。他不是没有情绪波动的,很细微也很疼,一瞬间想起他好的时候,和最坏的时候。最终他内心所有的情绪都被坏事冲淡了。
池曦文的声音冷下来:“我没有和你一起追忆的打算,”语气带着明显的拒绝和防备,“你闲着的话,请认真找找你的猫,而不是说莫名其妙的话。”
“嗯。”梁越也蹲了下来,告诉他,“文文,我没有忘记过你,很想你。”
在池曦文从裤架里钻出来的时候,和梁越面对面了,他们距离近得几乎能数清对方的睫毛。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地板上,映出两道交错的影子。
池曦文猛地往后躲,头险些撞在柜门上,梁越反应神经迅速地伸手,掌心搂住他的后脑勺,手背重重地磕在柜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池曦文被他圈在怀里,前面是梁越的脸和肩膀,后面是深色木质柜门。空气静止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有无法跨越的鸿沟。
梁越的表情没有露出疼色,眼神有一些,他凝视池曦文,嗓音低道:“是我可怕,还是你讨厌我?所以这样躲我。”
“……你不可怕,我也不讨厌你。”池曦文很快地站起身,和他拉开距离,“我只是本能地不喜欢和不熟的人站这么近,梁先生,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我找衣帽间,你找你的房间,我需要在找到猫做完检查后,回医院工作,还有很多患者在等我。”
梁越没有后退,笑了笑:“所以现在你是世界上最忙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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