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一瞬间, 仿佛心脏的旧伤被撕开,除了疼痛以外,鲜血里还掺杂着陈年的蜜浆。


    姜厌郁看着那则声明, 安静到感受了自己的一次呼吸,手指又跳到联系人那里, 他盯着赵瞿两个字许久, 自己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他。


    比如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唱这样的歌,又比如他知不知道这样的一条博文会伤了他的粉丝的心。


    可是最终, 手机屏幕逐渐暗下, 姜厌郁什么也没有说, 他的脸上归于平静。


    面对流言蜚语的时候姜厌郁从始至终保持着稳定, 在派出所得知需要起诉平台才可以得到信息从而向对方提起诉讼的时候, 姜厌郁立刻咨询了律师。


    他本意要求不多, 只是希望获得对方的一个公开道歉,然而法律途径周期太长,如果目的仅是如此的话, 律师建议他私下协商先观望一下对方的态度。


    这件事情不仅影响了他,还影响了星野的声誉, 在姜厌郁和公关部商量后用公司账号给对方发消息对方迟迟没有回复后,他看着那张截图中自己被公之于众的家庭住址,不免有些头疼起来-


    《最强唱作人》采用周播的形式,不管是节目组自己买的营销还是由于部分事情发酵出来的讨论,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热度, 他们也在第三天就释出了花絮等衍生物料。


    其中节目流量最大的当然还是赵瞿,他的每个镜头, 包括前几日发的那条微博,都广受观众的讨论。


    即便曲水和节目组严肃说明了不要再把赵瞿和星野联系在一起, 但是赵瞿微博的内容太容易引人遐想,有钱不赚人是傻瓜,在花絮的剪辑之上,节目组仍然巧心思地放了一点下期的预告。


    某一片段当中,赵瞿和姜厌郁相邻而坐,似乎在交头说着什么。


    粉丝们最擅长查找自家偶像的每一帧画面,这个片段自然看得不少赵瞿粉丝心头火起。


    她们克制住怒火,下意识地点进了自家大粉的微博当中,寄希望于大粉能够同样有默契地看到这不忿的画面,所有的情绪能够合理化,她们宣泄出来愤怒辱骂就能够更加声势浩大。


    但是意外的是,原本每天能够发布数条微博的“曲奇老婆”已经一天没有发微博,点击她的主页当中,最后一条公布姜厌郁个人隐私的微博已经删除,只剩下对于赵瞿的各种夸赞惊叹。


    安静地仿佛之前的戾气言语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同一时间内,“曲奇老婆”的账号使用者屈含正满心烦躁地和星野交涉着,她自然看到了网上赵瞿发的那条微博,有种被偶像背刺的感觉。


    明明她已经这么多粉丝了,换言说她一直掌控着赵瞿粉圈的话语权,结果赵瞿还是这么不听话,因为一个粉丝不满意这么久的星野,直接打脸粉丝。


    上次赵瞿和姜厌郁一起吃饭就已经够让人烦躁的了,要不是她编出那些多洗脑包,粉丝早就傻了吧唧都去粉星野和姜厌郁了。


    结果现在星野找到了自己,要求自己公开道歉。


    她都已经把微博删除了啊,粉圈打架,正主下场可真够LOW的。


    屈含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脸上还是好言好气地冲着星野的公司号解释:“粉圈都是这样的,我只是说了需要信息的自留,实际上我从来没有说过让粉丝去骂姜厌郁和星野,如果真要维权的话建议找准目标哦。”


    打完字,又看了一眼自己微博上的粉丝和转发点赞数量,屈含关掉了屏幕。


    她除了烦躁,内心深处还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惶恐感。


    赵瞿大粉的身份在网络上和别的粉圈掐架简直无往不利,别人或许是畏惧赵瞿在娱乐圈中的声望,又或许是忌惮她在粉圈当中的影响力,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被人私信要求道歉的情况,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


    在她和其他粉圈撩了几次架都赢了之后,她的粉丝暴涨,随便发个什么都有人夸奖赞美,久而久之她就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正确的。


    其实姜厌郁的信息很好拿到,在之前星野发布的一张照片当中,她敏锐发现了这是自己熟悉的一个小区才会有的景色。


    至于为什么熟悉,她的母亲在那个小区当网格员,她稍微看一下母亲的手机,小区住户的信息便了解的一清二楚。


    为了大粉的虚荣和固粉,她含糊其次地在网络上发布这些信息,给那些mmr粉丝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手机屏幕又亮起了来,屈含几乎立刻察觉到,她迅速点开了手机。


    私信框中静静地躺着一张图片,律师函三个字显眼又刺目,里面标黑的一行文字几乎让她看不懂:“《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1032条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以刺探、侵扰、泄露、公开等方式侵害他人的隐私权……我方将保留起诉权利。”


    这是如果她不道歉就要起诉她的意思吗?


    屈含心如擂鼓,这张图片超出了她的预想。


    她不过是个才刚上高一的学生,真要线下和姜厌郁见面的话…旁人都说她只是个小孩。


    屈含咬紧嘴唇,看了一眼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母亲。


    母亲和父亲早早离婚,为了这个家庭,母亲整日工作。


    在这个没有多少温情的家庭当中,追星是她唯一的慰藉,而在粉圈当中一呼百应,是她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她当初发微博全然是意气之举,违不违法的也没有想那么多。


    可要是自己真被告上法庭的话,不管多少赔偿金额对于这个家庭都是一场灾难。


    屈含心如焚烧,懊恼之际又感觉网络上的呼风唤雨没有任何意义,看了一眼屏幕上最初的要求。心神混乱之际,她犹豫着打下了几个字:“只是公开道歉就可以了吗?”-


    软件消息提示跳出,姜厌郁坐在自己的房间窗户前,看到那个大粉在自己向她发布了律师函的情况下迅速软下来的口吻,心中也稍微释怀了许多。


    姜厌郁正看着先前添加的各个中介朋友圈发布的信息,浏览了半天,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


    这个小家是姜厌郁刚搬来的时候看了很多地方才决定买下的,比起空洞冷清的别墅,他虽然不习惯小区偶尔会传过来的嗓音,可他很喜欢透过窗户就能够看到人的感觉。


    眼下这个地方不能够再住了,想要再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真的有一点难。


    窗外浮出一片彩色的晚霞,像是飘在天上绸带一样的烟。黄昏的瑰丽是一场盛大的缅怀礼,讣告每个日子接下来即将归于新生。


    他怔怔然出神,莫名奇妙回忆起刚搬过这里来的情景。


    那时候周宣忙里忙外地帮他装修,他就如此刻看着窗外的景象。


    窗外不远处的路上总是车流不断,楼下来来往往各个年龄段的人,他们都有努力的目标,让人感觉到生机勃勃。他如今已经想不起彼时看这扇窗脑海中联想到的是马蒂斯《开着的窗户》还是母亲照片当中那温柔明净的色调。


    但他总归也有殷切憧憬,挫折像翻过去的一页页旧日记,搬进了新家,新生活再来过,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看着那温柔含笑的青年头像,姜厌郁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懊悔焦虑的语气,那种勇气如今化作涓涓细流环绕在他的心间。


    对方也是喜欢着赵瞿的人,姜厌郁低头回复了一个“嗯”字。


    手机又传来一阵震动,姜厌郁垂眼去看,宋遇的名字在屏幕之上。


    他接起电话,对方声音语气关怀:“节目组说曲水刚过来要求撤热搜,好像是营销惹得他们生气了,我看了下微博,你现在还好吗?”


    姜厌郁回神思考,如实道:“人肉我的人已经决定公开道歉了,我现在在准备搬家中。”


    宋遇呼吸稍顿,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我在网上暂时还没有看到星野的声明,虽然赵瞿在网上那么说,不过粉丝疯起来是不管不顾的。”


    “你要小心赵瞿粉丝因为这件事情叛逆,她们会觉得因为你赵瞿不和他们一条心了,可能变本加厉地对待星野。”


    宋遇如今有了部分爱他的粉丝,已经很能够明白粉圈思维,提醒的也全在重点之上。


    姜厌郁“嗯”了一声,他起身关掉了窗户。


    想着那个梦境,姜厌郁转移话题问道:“你参加节目感觉还好吗?我很希望再看到你弹吉他的样子。”


    宋郁在那边轻声地笑了起来,方才的严肃氛围一扫而空,压低了声音:“我很好,第一期节目给我的加成还不错,想来如果真的能够凭借这个节目大火的话,父母也不会再这么排斥我在娱乐圈里唱歌了。”


    他的语气兴致勃勃,比起刚进星野的时候多了一些野心和认真。


    梦境里江白带给他们的强烈的失败感让姜厌郁始终小心,他把手机上切了大屏的中介信息同样滑走,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次提醒他,委婉道:“凡事不要太较真了,就算你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你也是我心中最厉害的创作人。”


    宋遇在那头笑出了声,随意闲聊了两句,这次倒是没有再提让姜厌郁来节目组探望他之类的话语。


    那边喊了一声“宋老师”,他就立刻挂掉了电话。


    姜厌郁又看到手机那边粉丝很快回复过来的“今天晚上我就道歉,我肯定会跑粉严重的,但是这件事情就这样揭过,不要再找我了。”


    “我其实也是为了赵瞿好,没有什么自己的私心,粉圈打架很常见的。”


    他想起了宋遇方才的话语和赵瞿含笑又坚定的眼神。


    他自己见到赵瞿的第一场应援的时候,她们举着带着赵瞿名字的手幅,热切地讨论着赵瞿演绎过的每一个角色。


    世界上许多爱来得来势汹汹,热烈又纯粹。


    他和赵瞿不管身份、名声、流言都仿佛在爱恨的两端,当他决定保护自己的时候,务必会伤害到被各种各样的爱所簇拥着的赵瞿。


    第 25 章


    经过一天的交涉奔波, 姜厌郁很早就感觉到了困意,他甚至没有查收网络上那一封等待已久的道歉信,就已经疲倦得倒头睡在了床上。


    半夜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先是感觉到了难以驱散的寒意,像是下午时候吹过来的凉风, 姜厌郁又想起赵瞿粉丝挥舞着手幅在电影院前影院的场景。


    赵瞿被印在手幅当中, 看着喜欢的人眼神明亮含羞浅笑的表情那么温柔,粉丝们低声交流着好喜欢赵瞿, 真的最喜欢赵瞿了。


    这个画面激得大脑清醒了些, 姜厌郁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可是寒冷仿佛从四面八方压来, 他不想起来, 只能忍让等待着这个夜晚如常一样一闭眼就会过去。


    可是今天他好像有一点失算, 很快那股冷意开始得寸进尺,姜厌郁越来越难以忍受,甚至感觉到了呼吸仿佛变成蒸腾的热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 寒冷变成了热意,热意又逐渐漫向全身, 每个地方都开始滚烫起来。


    姜厌郁的神智有些不清明,却已经感觉到了不对,或许因为多变的天气,自己可能发烧了。


    他之前是个身体素质很好的人,许多年里连场感冒都没有, 这还是自己来到这个城市第一次生病。


    念头产生时的新奇感很快过去,姜厌郁已经感受到了强烈的不舒服, 除了眼皮紧涩和浑身虚软之外,大脑也开始嘈杂鸣响。


    夜晚静谧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 许多恐怖的想象或者美好的憧憬都可以在此刻成真。


    漆黑与昏沉之际,他浑身上下用不上一点力气,却像是终于获得了足够的安全感,大脑活跃得要命,不受控制地自由展出一些平时生活当中根本不会想起的画面。


    除了现实当中一些片段,他甚至可以自由的虚构,像是牙牙学语时期自己就已经变成了伟大的造物主。


    阳光变成了明媚的浅绿色,姜厌郁缩得很小很小,变成了幼儿园大班的模样,妈妈穿着白色纱裙喊自己过去,幼小的他赤脚踩在草坪上,看着妈妈拿着笔给油画上油。


    对方等他过来之后就俯下身微笑着抱起他,姜厌郁发觉自己的视线开始与油画齐平,画布上面的内容却并不是妈妈所创造,而是莫奈《撑阳伞的女人》中的第一幅。


    油画上面的草地和阳光似乎与现实当中如出一辙,撑着阳伞的女人同他对视,草坪远处是她的儿子,女人目光平静,可是她的衣袂那样柔美,甚至吸引了一只蝴蝶停留到了刚完成作品不久的画架上。


    姜厌郁被这只蝴蝶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伸着手欲要捕捉它。


    现实当中妈妈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从怀抱当中放下他改为牵着手,她温柔善良,纵容着自己的每个想法,他们一起追逐着这只翩翩飞舞的七彩蝴蝶。


    草坪不知何时变成了森林,妈妈也不知何时松开了他的手,姜厌郁站在原地,妈妈仍然无所觉地为了那只蝴蝶向前奔走,白色的纱裙迎风飞扬,只能够看到一个婀娜纤细如少女一般的背影。


    少女一样的妈妈逐渐走向森林深处,姜厌郁已经不能够再看见她的身影。


    他并未伤心,也只是怅然地转回身重新看着那副油画。奇怪的是,颜料开始融化滴落,画上的人物也逐渐不能够再看清,撑阳伞的女人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好奇心使姜厌郁踮着脚努力地看着,在模糊的色泽当中,对方仁慈又灵动,自己有许多疑问,油画当中有那么多形象鲜明的人物,她到底是拜占庭教堂里的圣母还是戴着珍珠耳环的少女?


    姜厌郁翻了翻身,把手枕在头的下面,这是一个幼儿常会有的睡眠姿势。


    喉咙滚动也感觉疼痛干涩,现实中的不适感让脑海中的片段也瞬间变成无数的蝴蝶,飞向了姜有为留给自己的那张照片之上。


    照片当中的女人仍然端正地坐在桌边,桌上花瓶上的花毛茛静静地开放着,粉黄浓绿的香气从照片当中飘到了他和赵瞿对峙的那个酒店里。


    大堂中的花毛茛依旧如那时艳,赵瞿和妈妈如出一辙的杏眼,盛着明显的关切和在意。


    他站在遥远的后面,在水晶灯下看着自己蹙眉。


    赵瞿的嗓音低沉轻柔,像是很爱自己,轻声询问着:“姜厌郁,你是不是有些累了?”


    姜厌郁转过身来看向赵瞿,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画面一跳,赵瞿凑近,苦笑着说自己再也演不好戏了。


    酸涩的委屈霎时间变成了积压多年的怒火,可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么一个风光正盛的人怎么会演不好戏了呢?


    明明他站在万众瞩目的顶端,衣角发丝都矜贵冰冷。


    姜厌郁和赵瞿离得很近,他未曾犹豫就上前抓住了对方的袖子,用话语打碎了对方眼里的自嘲和失意。


    姜厌郁痛骂道:“你别不演戏啊,你那么会炒作,同事喜欢你,下属喜欢你。你为了进娱乐圈不接手姜氏,现在说不会演戏了,你什么意思啊?!”


    赵瞿被姜厌郁摇得左右乱晃,丝毫没有生气,清水一样的杏眼专注地看着姜厌郁,又重复询问最开始那个问题:“姜厌郁,你是不是有一点累了?”


    他和赵瞿的面容离得那么近,近到稍微抬手自己就可以拥抱住他。


    姜厌郁的嗅觉又开始混乱起来,赵瞿的眉眼是蝴蝶洋牡丹的味道,可他身上散发着茉莉的香气,这不是鸳鸯茉莉,爱屋及乌是一个没有逻辑的成语。


    鸳鸯茉莉的花语是什么来着?


    姜厌郁没舍得伤害那张脸,只能抡起拳头去打赵瞿的肩膀,边打边骂:“你为什么不进姜氏啊,我掏心掏肺地和你谈恋爱,我这辈子都毁了你知不知道啊!”


    赵瞿叹气一声,伸出手来,他像是很爱自己,连拥抱都很轻。


    手机就在床头柜上,姜厌郁没有任何精力愿意去拿,只好任凭大脑发梦。


    这像是半虚假半真实的慰藉,所有压抑的委屈难过全然释放出来,内心的愉快令姜厌郁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眼睛仍然紧闭着,却渗出一点泪水-


    凌晨三点,安静的书房内一盏灯仍然亮着。


    赵瞿没有丝毫睡意,他坐在书桌旁边,脑海当中经纪人郑其展不理解的眼神和姜厌郁镇定的面容在脑海当中反复跳跃。


    姜厌郁面对无妄之灾勇敢坚定的保护了自己,这是很正确的一件事情,但是曲水或者其他大粉监控到之后必然会将姜厌郁被侵犯隐私这件事情扭曲成粉圈打闹。粉丝群体对姜厌郁的怨气更大,矛盾只会激化得更加厉害。


    爱是使得内心愉快平静的一件事情,纷乱吵闹只会消耗爱所带来的美好,爱自己也是这样。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表明正确的态度。


    或许这种言论照着现在惯于吵架的粉丝来说容易失去黏性,但他并不畏惧这些,只是在网上发完微博之后内心又有些不平静。


    姜厌郁说的“先送到这里吧”是什么意思,往后他们还能像今天这样出行散步吗?


    辗转不安,赵瞿甚至来不及等到第二天,他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手机在屏幕当中莹莹发着白光,还是播出了那个一下午看了无数遍的手机号码。


    如果说烧得厉害大脑容易失去秩序的话,那么在漆黑的环境当中听觉则不可避免的灵敏。


    所以这则凌晨几点的手机铃声在寂静的空间内被感觉已经化身成沸腾开水的姜厌郁捕捉到,不管哪方的来电,都像一个破坏者,打断了他为所欲为构建专属于自己世界的能力。


    造物主失去神力之后,现实的身体无力感一并向他传来,求生意志使得姜厌郁用尽了全身力气摸到了手机,甚至没有看清联系人,也没有思考对方这个时间打电话的意图,就迅速接通了电话。


    “喂”的字音因为发烧的原因变得粗狂难听,通过电流的传播给人一种刚睡醒的错觉。


    那边的声音还是方才梦过的一样温柔低哑,对方没有意识到,谨慎又故作客气地道:“我本来不想这个时候打扰你,但是我一宿没有睡,还是想告诉你,爱有很多的形式和方式……”


    猛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姜厌郁依然闭着眼睛,却感觉身体里积蓄了一点力气。


    他内心有一点放松,像个躺在病床上多年的植物人初恢复意识一样动了动手指,因为放松莫名产生的笑意积攒在了嘴角。


    他已顾不及赵瞿好多弯弯绕绕之下才能吐露的真心言语,直接出声打断了他:“你现在还有空吗?来我家给我送一束花毛茛可以吗?”


    姜厌郁的声音嘶哑不成调,让电话那头的人霎时一顿。


    不知道是否每一场高烧都会给人带来生命即将消逝的错觉,姜厌郁觉得现在是自己难得脆弱的时候,他难受得仿佛再无力说出些什么,于是语气也像十分不礼貌。


    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一眼妈妈的那束花,他从孩提长大到青年仍然想象着的那束花。


    如果他死了,就让这束花把他带回妈妈身边,如果他还活着,就请让他再好好闻一闻妈妈曾闻过的香气。


    还好赵瞿此刻给他打来了电话,还好他从孩提时代一直想象着的就是赵瞿的妈妈。


    第 26 章


    凌晨两点的夜风很凉, 犹豫着拨通了姜厌郁的手机,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赵瞿几乎立刻冲出了房门。


    风声像是轰鸣, 远处的一片树影摇晃。


    他赶不及穿外套,嗓音被风吹得几乎都有些发颤, 他还是尽量冷静地问道:“姜厌郁, 告诉我,你有哪里不舒服, 我现在在赶去你家的路上。”


    电话那头好长时间都没有传来声音, 赵瞿心脏剧烈地颤抖, 好不容易进了驾驶座, 盯着手机就要挂掉打120的时候, 那边终于传出了声音。


    姜厌郁只想闭眼睡觉, 他听着赵瞿的声音,感觉什么也改变不了自己下一秒就能睡着的感觉。


    他能够感受道赵瞿的紧张,可是自己却没有多大的委屈, 于是只能像陈述事实那样道:“我发烧了,我好像快不行了。”


    原先刻意掩饰着的心思在此刻消失殆尽, 这句话听得赵瞿心中剧烈一跳,时间仿佛从他带着姜厌郁去看心理科到现在对方生病没有改变什么。


    他握着方向盘,感觉到一阵失力。


    不同的是姜厌郁学会了掩饰,像是已经习惯。


    直觉喉咙压抑地难受,似乎有什么欲要吐出, 赵瞿尽量温和道:“不要小事化大,别瞎说, 等我一会儿。”


    夜里什么都安静下来,但是霓虹灯光依然闪烁不停, 善心的包容和吝啬的催促,照耀着不同的人经过的时候总有不同的含义。


    挂掉手机之后赵瞿迅速拨打了救护车,他又联系了经纪人立刻买花送花之后,原本三十分钟的路程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姜厌郁的小区楼下。


    急匆匆地随着电梯上了楼层,赵瞿站在姜厌郁的门前,夜晚中突然响起的门铃声音格外突兀。


    他突然又开始理解姜厌郁,也难怪姜厌郁接到电话的时候只想要一束花毛茛。


    直到现在,赵瞿才发觉刚才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依然抖,像是所有无关紧要的事情通通被推开到了一边,房门像是有生命之重,紧张得他的眼睛都不愿眨。


    此刻他也只想确认姜厌郁好好活着,人生有很长的时间,爱恨离散经历那么多人。


    眼看着姜厌郁生病无助,他希望姜厌郁在他的人生当中,起码有一个在他脆弱生病的时候能够给他关爱的人。


    他这么在意姜厌郁,这个世界再多给姜厌郁一点点好,他就会十分感激。


    站在门口的时间不知道是一分钟还是两分钟,从原先的着急失措逐渐变成了忐忑和小心翼翼,似乎等到世界末日都快结束,房门终于被打开。


    姜厌郁裹着被子,脸颊已经被烧得通红。


    他看着赵瞿难得狼狈的模样,像是想笑,视线落到他的空空如也的手上,没有有笑出来。


    姜厌郁皱起眉头,略微不满地问了一句“我花呢”,旋即强烈的失重感从大脑中传过来,他一头扎进了赵瞿的怀中。


    赵瞿脸色骤变,他摸了摸姜厌郁滚烫的额头,蹲下身来用尽全部温柔抱住了他-


    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姜厌郁再醒过来的时候,入眼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若非床头的床头卡和呼叫器,他差点以为昨夜惊险又刺激的一晚是一场梦。


    大脑中混沌的疼痛已经消退,姜厌郁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解锁屏幕之后自动跳转到了昨天半夜三分钟的通话记录。


    他的目光往左边床头柜看去,一次性纸杯当中接了半杯清水,里面插了一支像是从花束上截下来的蝴蝶洋牡丹。


    姜厌郁撑起身体坐起来,用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朵花,粉嫩的花瓣轻轻颤动,就如同他此刻的心。


    赵瞿还记得昨晚他的期盼,母亲的爱已经被他送到身边来,这是赵瞿第二次送给自己花。


    心中一下子变得非常柔软,他刚刚把手收回去,病房门就已经被打开。


    宋遇脸上还画着妆容,像是录节目录到了一半,似乎看见姜厌郁醒来有些惊讶,走到他的病床旁边,问道:“郁郁,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


    姜厌郁其实内心的惊讶不比他少,若非通话记录清清楚楚显示着昨天和他打电话的人是赵瞿,他差点要产生了什么狗血的误会。


    姜厌郁点了点头:“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怎么会过来这里?”


    稍微停顿片刻之后,姜厌郁垂下眼睛,又假装不经意地问起:“赵瞿呢?”


    宋遇观察了一眼他的神色,从旁边热水壶里倒了杯水给他,语气里终于添了点不满,回道:“还不是那个江白,他今天早上突然昏倒了,送来医院检查,只是低血糖,但是节目组好像要后期剪辑成他创作过于劳累晕倒的。”


    “过会儿摄像机要围在江白病房里拍探望花絮呢,赵瞿好像去看望他去了。”


    姜厌郁倚在床边半晌没动,纸杯当中的花朵在素净的病房当中突然有些刺眼,更何况只有一朵,更显得无辜又可怜。


    他感觉自己的脸上的微笑毫无变化,甚至还能平静地接话:“节目都拍到医院了,这么有缘分。”


    手中的热水杯递到了姜厌郁的手指上,宋遇看着他无意识地喝了一口,因为被烫到迅速拧起眉,急忙拿了回去,道:“忘了和你说,水壶接的是开水,凉一凉再喝。”


    疼痛使得大脑迅速惊醒,姜厌郁被烫得清醒,稍微有些尴尬,解释道:“刚发完烧,还是糊涂的时候。”


    宋遇犹豫着,又把杯子放回一旁,对他的行为表示理解,继续了原先那个话题:“江白确实太夸张了,不过还好我跟着一起过来了,要不然也不知道你会发烧到都住了院。”


    他突然对上姜厌郁的眼睛,问道:“不过话说回来,赵瞿送你来医院,这么重要的事情,一个普通朋友这样麻烦他不太好,郁郁。”


    宋遇坐在了他的病床边上,拿起姜厌郁的手。


    挂了半晚上的水的原因,姜厌郁的手微微发凉,对方手指的温度很快传到了他的掌心。


    宋遇碰了碰尚且还贴着的为了止血的输液贴,因为知晓早已不会有任何流血的迹象,所以他恶作剧一样突然地把它撕开。


    宋遇还认真地看着,他继续道:“下次喊我也行,郁郁,我不嫌麻烦,因为我是你最重要的人。”


    姜厌郁皱起眉头,高烧过的大脑有些难以运转,或许自己已经开始变得冷静,他从知道对方的心思到现在已经明确感觉到如今宋遇每次说起这种话语都会让他感到负担。


    不过以宋遇的性格来说,自己必须要好好斟酌语言才能够把他们之间摆正到正确的位置上。


    姜厌郁思考着对方的心理承受能力,刚想要说些什么,病房门传来了有节奏的几下敲门声。


    走廊上的灯光映在木制的病房门上,二人同时抬头望去,赵瞿站在大开着的门旁边,将眼下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姜厌郁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从宋遇手中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手。


    对方微笑着走了过来,还穿着那件昨夜那件短T,稍微冷的早晨,赵瞿很少有过这么不得体不光鲜的时刻,他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之上。


    赵瞿杏眼平静地看着姜厌郁的手,然后道:“昨晚花店都打烊了,没有买到你想要的花毛茛,所幸有个小姑娘善良,从恋人所赠花束当中无偿折下一支。”


    “她说一生当中,父母、爱人、子女总有离散之时,但要是真正爱过的人,爱的习惯却会长久保留下去。”


    第 27 章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 病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甚至还能够听到窗外吹拂过银杏树叶的风声。


    赵瞿把目光望向了宋遇,面上还是温和道:“节目组的人好像过来了, 现在已经到了江白的病房里面,宋小公子要是工作忙的话就不留你了。”


    医院的折叠椅子相较病床来说偏矮, 赵瞿身体往后倚住靠背,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十分平静,然而同宋遇说完之后却定定地看向姜厌郁, 或者说看着姜厌郁的那只手。


    赵瞿眼神十分复杂, 像是童年时候心痛不忍之下打开瓶盖, 看着玻璃瓶中的蝴蝶毫不犹豫地飞向大自然时候尽量表现出的冷静, 像是得偿伤心愿的并不欢喜。


    这句话一出, 原本冷滞的气氛更加严肃。


    宋遇听完赵瞿方才对姜厌郁说的话语心里就惊疑不定, 又见赵瞿这么和自己说,就跟是在宣示主权似的。宋遇的眼尾还弯着,唇角却不再能笑得出来。


    一个普通朋友管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但是赵瞿的话不无几分道理。


    宋遇的确指望着用这个节目向父母证明他们当初的反对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镜头量对他来说十分重要,于是原本想要呆在姜厌郁身边的念头也多了几分犹豫。


    姜厌郁看出了宋遇的心思, 随着赵瞿进来,似乎疲惫感也瞬间涌来。


    于是姜厌郁主动道:“宋遇,你去忙你的吧,我只不过是发烧而已,输完液就好得差不多了。”


    等到对方离开, 姜厌郁抬了一下眼皮,他重新看向赵瞿, 赵瞿也安静地看着他。


    “咚咚”,房门又是两声响, 赵瞿起身出门,似乎和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抱了一大束的蝴蝶洋牡丹。


    粉色黄色的蝴蝶洋牡丹绽放得正到好时候,外面用了淡蓝色的包装纸,衬得温柔又干净。


    姜厌郁从赵瞿起身就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自然在赵瞿回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怀中的花。


    他复又立刻垂眼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心跳在这瞬间变得很快,一时间关于接下来赵瞿可能会说的言语已经在脑海中想象了千万种。


    不出意外,这是赵瞿第三次送他花,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包装好的鲜花。


    昨晚的冲动念头已经消退,因此姜厌郁更加清楚地知道,当今社会为了更好地促进经济,花店当中的每一种购买鲜花的消费都被赋予了该有的含义。


    送老师,送挚友,送恋人……


    赵瞿在给了他一支花毛茛满足了他的执念之后,又买这么一束鲜花是为什么呢?总不能是探望病人的吧?


    姜厌郁看着赵瞿逐渐走近,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音,眼睛望着视线所及的那一方洁白的被角。


    昨晚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浓烈的情绪已经平息下来,赵瞿脸上十分平静。


    昨晚给经纪人打完电话之后对方应承的语气并不是很好,不过半个小时对方就不耐烦打回了电话,他声称自己跑完了附近好几家的花店,所有的花店都已经打烊了。


    对方犹豫地道,凌晨要立刻买到一束花毛茛真的是个太离谱的决定,一束花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如果有需要的话他可以帮忙预订明天的鲜花。


    医院走廊里十分安静,只能够听见打电话的时候对方打着哈欠的声音。


    姜厌郁刚刚被送到医院输上液,赵瞿出去接电话,满脑子还是姜厌郁紧闭的眉眼。


    挂了电话回到病房,护士收拾完移动护理车之后仍然皱着眉头,不放心地继续叮嘱道:“仔细观察着点病人的情况,烧到了四十度,要是早点注意到的话不会到现在这么严重的。”


    赵瞿没有应声,他慌乱之下并没有带口罩,护士也没有在意深夜当中着急进入医院的每个人都会出现的疲惫又冷清的脸。


    赵瞿坐在陪护椅上盯着姜厌郁,像是凝视又似乎在走神。


    他其实知道姜厌郁说的花毛茛是什么意思。


    在两个人旅游回来的第一个月,原先那层陌生的隔阂已经消失的差不多,姜厌郁曾经认真严肃地把他拉进对方的房间,从抽屉最深处拿出来的相册翻开第一页,要给自己看看关于母亲的照片。


    姜厌郁的脸上有一点不好意思,还是坚持着把那张照片交到自己的手上,道:“这是你的妈妈。”


    “她也很擅长画画,其实我就是因为妈妈才喜欢上画画的。”


    赵瞿看了一眼照片,上面的女人眉眼带笑坐在那里,整张照片的构图和色调使得女人看起来比他多了一些温柔和肆意的模样。


    他们仿佛性格习惯截然不同,但是和姜厌郁刻意模仿学习妈妈爱好不同,只要他和照片上的女人一比对,就是可以看出来他们很像。


    明明自己在今天之前从来不知道她,可只是这一眼,自己就能够清楚知道基因的牵绊,他明显就是这个女人的儿子。


    赵瞿拿着照片,看着女人陌生的脸。


    姜厌郁的目光仍然赵瞿手上的那张照片上流连,仿佛带着几分不舍,补充道:“其实我对她了解的也不是很多,只是听爸爸说她喜欢画画。”


    “那时候幼儿园的孩子总喜欢讨论说自己哪个地方像爸爸哪个地方像妈妈,我看着她的照片,我们好像什么都不像,正巧那天老师要小朋友画画,我记得我当时一下午画了十几张水彩画,然后得意洋洋地和他们炫耀,我和妈妈很像。”


    “我们都喜欢画画。”


    姜厌郁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身边,说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难得拘谨,眼睛又很明亮。


    他仿佛在郑重其事地向赵瞿解释,在不小心冒领了他的人生的十几年里,即便母亲早逝,父亲严格,他也一直都在好好的生活,他也从来没有辜负浪费掉任何生活中可能获得的爱。


    关于亲情的温暖,姜厌郁已经尽情地替他想象过,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他们最相似的人生经历,他会告诉赵瞿自己经历得到的想象到的所有的爱,这些本应该属于他的体验。


    赵瞿从椅子上猛然起身,他到了隔壁病房,那个病房里的病人已经是术后静养的许多天,家人并不是很忙。


    赵瞿给那家人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语气温和地拜托对方细心看顾着姜厌郁,自己很快回来。


    而后他几乎是小跑着到了车位,开着车子出了医院。


    如经纪人所说,附近的花店全部都已经打烊。


    赵瞿冷着脸看着导航到达一家又一家,就连网上平台上唯一一家显示正在营业的花店,等他赶到的时候,也只能看见玻璃门外冰冷的铁锁。


    像是天真微弱的希望瞬间破碎,店内早就熄了灯,即便是透明的玻璃门,也只能看见里面漆黑的光景。


    赵瞿下了车,仿佛突然浑身失去了力气,他倚在车子旁边,心脏一瞬间跳得很快,又仿佛回到了站在姜厌郁家门口前的那一刻。


    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小情侣嬉笑着的打闹,他却没有任何精力去看一眼或者躲避起来自己。


    天上没星没月,人造的光芒照着前方空寂的街道,一个人的渴望与迷茫那么微不足道……


    有女孩谨慎惊讶的询问声递到耳边:“赵瞿?”


    赵瞿回身看去,满脸惊喜激动的女孩被男孩搂在怀中,她还抱着一大束的各样鲜花,应该是忙完工作之后收到了男友的惊喜,稍微花了的妆容中依然可以看出身在爱里的从容。


    赵瞿把视线落到那束花中,眼睛几乎不眨动一下,他嗓子发紧到说不出话来,道:“请问可以给我一支花毛茛吗?多少钱都可以。”


    女孩显然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赵瞿会提这样的要求,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男友,男友笑着望向她:“送给你的花,你本来就有做决定的权利。”


    她小心地从花束当中折下一支花毛茛递给赵瞿,但是忍不住好奇,问道:“请问你要把这朵花送给谁呢?”


    淡粉的花苞还没有全然盛开,接过那朵花的时候赵瞿感觉自己手指的颤抖,仿佛有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他嗓子有点哑,思考了下才答道:“一个对我很重要,但是因为离散过,不打算再爱我的人。”


    他掏出手机要给对方转账,女孩拒绝了赵瞿的行为,对方显然十分不好意思,又往男友身后靠了靠,道:“花毛茛的花语是幸福来临,这只是一朵花而已啦,你能够深夜也要找花店想要给花的人,肯定是对你来说很爱的人。”


    “这朵花就当是相信爱能够被传递下去的希望吧。”-


    赵瞿收回思绪,目光又落在纸杯里的那朵花毛茛上。


    他没有对姜厌郁说什么,只是把花放到了姜厌郁旁边的床头柜上,然后道:“我也看了网上的那些言论,虽然对方已经道歉了,但是你的家庭住址信息已经暴露了,再住在那里太不安全了。”


    姜厌郁离花很近,鼻尖能够嗅到它的香气,见赵瞿反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他心中浮出一丝不妙的念头,不会自己的想法成真,他真把这束花当成看望病人的了吧?


    姜厌郁心不在焉,赵瞿此刻的表情他也察觉不大出是什么意思,身体的虚弱感在此刻仿佛又变得格外明显,姜厌郁没有几分兴趣地和赵瞿聊天:“嗯,我已经开始在找房子了。”


    或许是昨天下了雨的原因,今早的天空显得格外湛净。


    姜厌郁身体往下缩了缩,马上要滑进被子里睡觉的时候,正好望见了窗户,远处有一片摩天大楼也未能遮挡住的巨大的洁白的云。


    赵瞿还站在自己面前,面容像是放松又像是郑重。


    他道:“因为私生的原因,我还有一套私密性很好的房子,你找房子的这段时间里,要不要过来暂住一下?”


    第 28 章


    姜厌郁差一点就要滑进了被子里面, 动作顿住,有些不敢相信地赵瞿说出的话语。


    空气中传来消毒水的味道,像是泡了水的铁锈, 印象里流淌出一片蜿蜒的碘伏色。


    赵瞿避开了他的目光,脸上并有没什么轻快的神色, 思考了片刻又解释道:“这件事情毕竟是我牵累了你, 你住在那里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家里有阿姨,我一般不回来住, 你也不用担心被打扰到。”


    那瞬间悬在高空中惊心动魄的心脏落下来, 被早有预料的厚厚棉花接住, 姜厌郁浮出果然如此的念头之外又有些走神, 突然道:“我的鱼缸还在家里怎么办?”


    赵瞿闻言, 也想到了姜厌郁放在客厅当中的那个小小水族箱。里面四五条热带鱼游动着, 算是那个家里除了姜厌郁以外唯一的活物。


    他笑了笑,很体谅道:“可以一起搬进来。”


    昨天输完液之后姜厌郁已经退了烧,保险起见今天还要做一些检查。


    他不知道赵瞿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时间, 在自己准备做检查的时候,对方起身细心陪他找到每一个检查的科室, 等结果的时候他也呆在病房里不走,就坐在椅子上面发呆。


    姜厌郁身体其实很不错,醒来之后就感觉自己好得差不多了,但他在做完检查之后依然重新躺回了病床上,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赵瞿盯向地面的脸。


    人在十分疲倦之下也是不想再流露出任何表情的, 那双杏眼的红血丝那么明显,姜厌郁很清楚, 昨晚半夜赵瞿赶过来忙里忙外,对方肯定一整夜没有好好休息。


    即便他们分手了, 但是赵瞿是这么有责任感和同情心的人,不会看见一个脆弱无助的人遭受了困难后而不出手相助。


    姜厌郁微微叹气,后背倚在枕头上,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懒洋洋的舒服意味。


    他收回视线,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着赵瞿一瞬间变得理所当然道:“我想喝水,赵瞿。”


    热水壶不过在离姜厌郁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赵瞿看了姜厌郁一眼,起身过来将原先宋遇倒的那杯水丢进垃圾桶里,而后又准备拿起热水壶为他倒水。


    姜厌郁的脸上似乎露着一点笑意,安静地看着赵瞿的动作,心里是笃定赵瞿是个老好人所以可以放心提出各种无理要求的胜券在握。


    赵瞿的身影沉稳而认真,在他抬起手的那刻,姜厌郁突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赵瞿穿着短袖,因此姜厌郁完完全全碰上了他的肌肤,对方的胳膊已经被晨风吹得有一点凉,就使得自己手指那点热意格外明显。


    赵瞿顿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心仿佛一下子因为对方肌肤上的这点凉意熨帖了一些,姜厌郁抬眼望着赵瞿,把他往自己这边拉过来的力道又重了一些,道:“要是折叠椅子施展不开的话,在病床上休息一会儿。我睡得太多了不会乱挤,也不占多少地方。”


    他的手搭在赵瞿的胳膊上,尽量自然地对着面前人的眼睛。


    对方站着的姿势中目光太像居高临下,姜厌郁仿佛不知晓这是三年来他们第一次这么亲近的时刻,还无所谓地笑了笑:“睡一觉总比硬撑着强。”


    —


    姜厌郁不知道这一刻赵瞿心里究竟想了什么,好像他们之间就不适合当朋友,果然没有几天,两个人前两天的刻意友善就已经难以再伪装下去。


    在赵瞿小心翼翼地挨着病床边缘躺下之后,姜厌郁盯着他,他又想到了在一起那几年他们睡着睡着相互搂着贴着一起睡觉的夜晚了。


    即便回到了姜家,晚上他还会偷偷地跑进赵瞿的房间内和他睡在一起,看着赵瞿猝然欣喜的脸,他去床上故意挤他,越是狭窄的空间越能够体现出美好的温馨。


    姜厌郁似乎也来了困意,他忘了自己什么时候也躺下了,再醒来的时候赵瞿已经坐在床边,他喊姜厌郁:“取报告单的时间已经到了,你把你身份证给我,我去取报告单。”


    等到所有报告单给医生看完没有什么发现情况,只开了一些药之后,他们出了医院。


    赵瞿开着车带姜厌郁,入眼一辆辆疾驰的车辆在窗外经过又落下,逐渐驶入了一条全然陌生的道路。


    姜厌郁原本波澜不惊地盯着街景,见赵瞿没有掉头的打算,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赵瞿道:“洗漱用品过会我会叫人送过来,我那里衣物都有备用的,应该和你的尺码差不多。”


    远处绿灯遥遥亮起,赵瞿踩下油门冲过路口,语气十分平静。


    姜厌郁的心中却因为这句话瞬间不平静,有些惊讶看向他道:“我今天晚上就搬过来啊?”


    赵瞿只顾着盯着前方,打转向灯变道,又迅速超过前面一辆汽车,开口解释道:“你一个人再住在原来的地方太不安全了。”


    道理是这样讲,但是赵瞿做出的这个决定没有给他多少适应的时间,姜厌郁又想到赵瞿早晨在病房的时候说的那些话,犹豫开口道:“那你今天晚上在家住吗?”


    取出报告单的时间就已经到了下午,此刻天空的蓝色已经开始有了发灰的迹象,顶多再过两个小时,世界又将恢复夜晚的喧闹。


    他终于分出心思看了姜厌郁一眼,脸上带了点歉意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再出来订酒店可能有一些麻烦。”


    “我有一点累了,今天晚上你在二楼我在一楼,保证不会打扰到你,好吗?”


    姜厌郁被噎住,他问出这个问题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赵瞿现在居住的地方是一栋独栋别墅。经过花园到达一楼的时候,姜厌郁的脚步已经逐渐放慢,跟随着对方走进里面,内里采用的现代设计风格也精致细节,更是一眼可以看出的豪华和矜贵。


    一眼瞥见宽敞明亮的会客厅,联想到他上次带着赵瞿来到他那打电话都觉得无处可去的小房子,姜厌郁顿时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拘束和紧张感,他不知道赵瞿是如何面对那个堪称蜗居的小房子还自然地呆下去做客的。


    赵瞿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很自然地带着他换了鞋子,姜厌郁跟随赵瞿走到二楼。


    姜厌郁本以为这是客房,心中还有些疑惑赵瞿为什么把房间安排成这样。


    打开房门之后,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空间内,整体来看是淡绿色的色调,墙上挂了几幅油画画作,这里处处充满了明显的偏好,像是为了迎合某个人居住而精心做得准备。


    他一时怔在原地。


    所有翻涌反复的情绪在此刻终于可以稍微停歇,疲累和解脱同时漫上身体,这是一种两个人同时想要主动休战的信号。


    赵瞿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姜厌郁的脸色,嗓音很温柔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叫阿姨做点清淡的东西吃。”


    赵瞿从方才出了医院就一路疾行,带着姜厌郁上楼的时候话语并不多,同样也十分善解人意,给了姜厌郁独处的空间和时间,下楼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


    姜厌郁在进入房间的那一刻就开始不知所措,随着赵瞿进来尽量假装不在意的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后,一直没有说话。


    余光瞥见赵瞿离开,他几乎立刻站了起来。


    他看着赵瞿为他准备的这个房间。


    整个房间的采光都非常好,此刻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去,淡色的纱帘随着风轻轻飘动,从窗户外可以看见花园里盛开的一大片三角梅,仿佛他之前想象的场景。


    他想起很久之前他曾在公寓里自己的房间内挂上油画,然后兴冲冲地邀请赵瞿一起讨论,他说自己之后成为画家赚了钱之后,一定要买一栋阳光很好的大房子。他要把他的房间布置地热烈又浪漫,还要留一间画室尽情的画画,再也不受姜有为连房间都要控制指点的窝囊气。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心跳又开始跳得很快,姜厌郁收回视线,把目光重新落回了书桌上。


    他才发现那里也有一张照片,是他们在塞城旅游的时候拜托路人拍摄的照片。


    照片当中他们两个人还都是少年,陌生的地方没有人在乎他们两个的关系,于是他们亲密地搂在一起,把脸紧紧地贴着,两个人都笑得肆意又纯粹。


    姜厌郁把那张照片拿起来,时隔三年又看到这张照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有什么感受。


    手指轻翻,反面他写的那句“命运让我们相爱,永远在一起下去吧”的字迹依然清晰,那时候自己刚刚算完命,对于命运天意总是非常敏感。


    而在他们分手那晚,自己坐在客厅里不知道和赵瞿相对了多久,两个人皆是久久无话,万一在他们中间不停地来回走来走去,平时这样他们就会被它吸引去了注意力。


    直到自己按住躁动不安的金毛的脑袋,视线曾落在柜子相框上摆放的这张照片,他记得自己当时语调很冷静地冲着对方说:“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你要是也不要的话就把它们都丢了吧。”


    随着赵瞿撑着伞走出去,之后那几天他收拾房间就像是患了一场失忆症的病人,再清醒的时候总也不清楚自己应该拥有什么,又到底丢失了什么。


    只是没有想到在他记忆中已经确认早已被丢弃不要的照片,赵瞿仍然好好地把他存放在某一个角落。


    姜厌郁喉头突然有些发哽,他看着照片笑了笑,想要把它藏进抽屉里。


    伸手欲拉开抽屉的刹那,赵瞿轻轻敲了敲门,他看了眼姜厌郁手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仍然在肆无忌惮地相爱着。


    赵瞿敛住所有神色,客气又礼貌地道:“吃饭吧,姜厌郁。”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第 29 章


    姜厌郁把手上照片放下, 假装忘记了这是他们最自由最放松的时候拍摄的。


    那时候他们好像对于世界都有无尽的希望,认为想做的事情只要努力了就一定会成功。


    姜厌郁看着赵瞿波澜不惊的脸,假装平常地笑着点了点头, 跟着赵瞿下楼。


    别墅内请的阿姨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赵瞿喊她林阿姨, 听口音是北方人, 却做得一手的南方菜。


    姜厌郁眼睛望向餐桌,桌面上都是他之前和赵瞿B城常吃的那些菜肴式样, 赵瞿面前则是摆放了一盘蔬菜沙拉和白灼斑节虾。


    风花雪月已经冷却成工作日常, 见姜厌郁看他, 赵瞿解释道:“明天盛航有一家酒店项目揭幕, 到时候会有记者拍照。这是我第一次代表盛航出席项目, 还是需要注意一下上镜。”


    其实现在最后的筹备阶段公司也十分忙碌, 他这段时间已经进行了无数场谈判,因为今天的缺席,大概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很忙。


    想到这里, 赵瞿喉头发紧,又看了眼姜厌郁, 但是没有丝毫表现出来。


    姜厌郁颔首表示了解,或许因为在赵瞿家过于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看了眼份量极少的餐盘,犹豫问道:“所以现在你经常吃这么少, 不会饿吗?”


    一整天看见赵瞿在医院里忙里忙外,早饭午饭给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准备得很好, 他自己却好像没怎么吃多少。


    姜厌郁很了解,一个人饭量骤然减去, 再怎么体面也显得浮于表面。


    赵瞿抬头看了眼姜厌郁,确定他是真心好奇之后才笑了笑。


    他道:“我很少这样,只不过是因为今天已经过了六点,稍微吃得多一些的话容易浮肿。万一娱乐圈的营销号搬运照片肯定会闹得沸沸扬扬,影响不太好。”


    姜厌郁坐在赵瞿对面,他不懂这些,也不知道心里该有什么想法,只能轻轻颔首。


    桌子上的腌笃鲜冒着蒸腾的热气,姜厌郁垂眼看去,鲜香漂的色味似乎和之前如出一辙,等到空气逐渐静默下来才恍然发觉自己竟然又找不出可以接话的话题。


    他并不喜欢回忆过去,但是在赵瞿面前似乎又总是忍不住回想过去,他们在一起时候的,分开时候的,某个不经意间某种情绪就向他奔涌而来。


    自己接手姜氏的时候亲眼目睹姜家产业的日渐萧条,从一开始和赵瞿分手后还会负气觉得自己一定会让姜家更好打脸所有人,到后来所有人都觉得姜有为看错了人。


    他也变得焦虑抑郁,生意场对他来说像个噩梦。


    赵瞿和他说的内容都太过陌生,对方如鱼得水的地方让自己每一分钟都想逃离。


    筷子在手中被捏得稍微用力,姜厌郁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笋子,稍微腌制过的咸肉浓郁的风味浸润其中,或许是时间太晚做饭太急,只焯水的笋子还带着点原本的苦意。


    好像只有远婶会习惯地在他想吃腌笃鲜的时候认真焯水后又浸泡一夜,那时候清脆的笋子在腌笃鲜里咸鲜爽口。


    赵瞿看他动作,问道:“喜欢吃腌笃鲜?”


    姜厌郁下意识地笑了一下,他认真吃着,如同品尝一道难得的美食佳肴。


    摄像机镜头可以呈现出的画满越来越高清,人们可以挑剔出的瑕疵也就越来越多,即便如赵瞿也不例外。


    为了保持观众的满意度,赵瞿吃完了虾和蔬菜便没有了再动筷子的打算,望着姜厌郁埋头吃饭的模样,似乎又觉得少了些什么,起身去中岛台做了一个酸奶杯,放到了他的身边。


    因为吃那道菜太多,笋子已经觉不出什么味道来,姜厌郁猛然看到递到手边的杯子,抬眼看向赵瞿,对方的眼睛依旧关怀,像是希望他好好吃饭,身体健康,错给人一种很深情的感觉。


    同样的话语从自由散漫的小公寓到飘到了明亮豪华的别墅内,赵瞿看着他微笑,平静中又像是含着一种殷切的期盼:“再长高一点吧,姜厌郁。”-


    第二天姜厌郁起床下楼的时候,赵瞿已经不见了踪影。


    别墅里的林阿姨系着围裙,从厨房瞧见他,尽量用普通话和善地对他道赵瞿早就上班去了,随即将做好的皮蛋瘦肉粥和肠粉等端了上来。


    她模样有些小心,察看姜厌郁的神情,道:“赵总说您是南方口味,第一天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多做了一些。”


    姜厌郁看向她,对方脸上的皱纹给人多了一些朴实和沉稳的印象,比起原先姜家别墅内远婶的随意不拘束,显得有一些内敛和紧张。


    他想到昨晚那桌菜,腌笃鲜不过是许多菜中的一个小插曲,他心里稍微放松,也客气道:“昨天还没有冲您道谢,您做的饭菜很好吃。”


    林阿姨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话语间也多了一些熟稔:“赵总也是南方人口味,每次来这里都要吃南方菜,但是他性格很好,从来没有什么意见,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怎么样。”


    姜厌郁拿着勺子准备喝粥的手稍微顿住,脸上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还是原来的笑意道:“您做得很地道。”


    ……


    自从改了合同之后,好几个人的工作已经逐步走向正轨,今天姜厌郁离开公司的时间也就早了一些。


    街道的车流如常,再次自己开着车,坐在主驾驶上,身旁没有了赵瞿的身影,他居然感到一种奇怪的不自然。


    思考着搬家的这件事情,姜厌郁回到了原来的房子里。


    不大的小屋摆设着必要的家具,像是为人的习惯做的注脚,他始终把这里当成一个暂且落脚的地方,所有从一开始给自己准备的东西也并没有很多,一时之间发觉自己要带走的居然这就只有这个水族箱。


    有了自动喂食器在,鱼在水中没有不适,它们不在意主人是否离去或者到来,依然天真不知事的游来游去,不像摇着尾巴迎上来的金毛,有着那么丰富的情感。


    作为一个很好推诿命运的理由,搬运它们也并不麻烦。


    姜厌郁把它们搬回了别墅,还是放在了一楼的客厅之内。


    狭小的水族箱和小型的热带鱼并不气派,在这里起不了多少观赏的性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阿姨倒是很惊奇地透过玻璃看着水中的鱼儿,别墅之内只有花草,赵瞿并不喜欢养任何活物,偶然鸟雀,也是很快飞来又匆匆离去,像是孤独到被人遗忘的一座屋宅。


    现在有了这几条鱼和姜厌郁,家里仿佛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因为昨天听赵瞿说他今天工作的事情,酒店开幕之后自然少不了的饭局应酬,姜厌郁并没有抱着今天会再见到赵瞿的希望。


    他也不过是暂住在赵瞿家里,看到林阿姨又是做了一大桌子菜,顿时有些不自在,解释道:“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些,不用做这么多的。”


    林阿姨让他赶紧坐下吃饭,顺便否决了他这个说法:“哎呀,男孩子哪能吃这么点,再说,说不定赵总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容分说的语气,姜厌郁只能坐在饭桌旁。


    经过一天的相处姜厌郁发现林阿姨是个很善良的人,他不好打碎对方的希望,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蟹粉豆腐,不免有些食不知味。


    静寂的空间内似乎让人格外拘束,杂七杂八的念头就开始在心底无端滋生。


    姜厌郁无意识地往门外望了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像是被自己惊吓到,摒除掉心里多余的情绪,他冷下脸色,又迅速夹起一筷子饭菜,放进嘴里吃了起来。


    像是惩罚自己的多思所想一样,姜厌郁吃饭后就上了楼,坐在书桌后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风景。


    三角梅郁郁葱葱地开了一大片,被窗户框住的景色成为一幅造物主创造的油画。


    这是很好的写生素材,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拿过画笔。


    在被磨平性格里尖锐的部分后,叫人更觉得可怕的是,自己原本随时可以产生的灵感也逐渐稀薄。


    创作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你愿意为之投入时间和耐心,就可以产生出只属于你的果实。


    但是真正面对繁忙的生活时,每天应付完一切之后浑身上下都懒得再动弹,更遑论拿起画笔。久而久之,他发觉自己画画的技术开始下降,曾经深刻记忆在他脑海当中的理论知识也开始逐渐忘却。


    现在姜厌郁再面对脑海中突然产生的想要拿出笔画些什么的冲动的时候,居然感觉到了一些难堪。


    灵魂的震颤已经奏不出天籁,现实当中皮囊生活在日复一日的腐朽当中,他现在还有什么机会呢?


    姜厌郁不想再看那片三角梅,起身离开,正巧对上了赵瞿在他的房间内放的马蒂斯的画像,对方坐在椅子上思考,老年的马蒂斯即便不能绘画,也未曾放弃对色彩画面的追求。


    赵瞿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嘲讽自己吗?


    酸涩的情绪一瞬间达到了顶峰,这间原本让他难得放松的房间又变得处处不自在起来,姜厌郁走到洗手间洗漱,手捧着冷水打在脸上,看着那张让自己都逐渐陌生的面容,然后躺在床上把头蒙到被子里,始终干涩的眼睛望着狭小空间内的一片漆黑。


    不知道时间到了什么时候,睡着了又醒过来,嗓子在黑暗的空间内泛着一片渴意,姜厌郁忍了片刻,还是起身下楼准备喝杯水。


    一楼的空间内灯盏明亮,赵瞿正坐在餐桌旁边吃饭,十分安静的模样。


    靠近他的那道虾油鸡色泽金黄,肉质看起来鲜嫩多汁,莫名叫人多了几分食欲。


    看见姜厌郁过来,赵瞿的眉眼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杏眼微抬,询问道:“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过来了?”


    姜厌郁的脑子尚且迷糊着,自然答道:“有点渴,下来喝水。”


    他走到了赵瞿旁边,赵瞿随手接了一杯温水递给了他。


    姜厌郁接过来,突然之间却是想起了昨天赵瞿在病房里和他说话的场景。


    昨天赵瞿不是说他不经常回这个地方住吗?


    第 30 章


    姜厌郁握住那个水杯, 并没有问出脑海中的那个问题,况且那日对方的回答本来就不是自己的想法。


    原本因为不太清醒的神思在赵瞿的目光下开始有了思考的能力,他看着对方面前的那碟虾油鸡, 白天林阿姨说的话又浮现在脑海当中,于是问道:“现在又不用控制饮食了吗?”


    赵瞿稍愣, 随即又笑:“我后面几天不用上镜, 要是每天都像昨天那样差不多就饿死了。”


    姜厌郁稍微沉默,赞同地点了点头, 道:“确实这样。”


    很难不注意到赵瞿专注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困意又席卷上来, 姜厌郁打了个哈欠, 状似随意道:“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就先睡觉了。”


    话毕他捧着水杯转身欲上楼, 快要离开的时候赵瞿突然从后面喊住了他,像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关怀:“姜厌郁,今天一整天事情太忙, 还没有来得及问你,现在的房间住得还舒服吗?”


    姜厌郁脚步暂停, 回身看着赵瞿,对方嘴角微挑,客气浅笑,丝毫没有其他的情绪。


    一瞬间想起了房间内和他遥遥相对的三角梅和马蒂斯,姜厌郁心脏压抑了瞬, 有些怔然,最后还是平常语气道:“什么都很好, 我住的很舒服。”


    赵瞿认真观察姜厌郁的神色,看他没有任何的额外表情, 似乎未曾被任何事物打动过的模样,点头笑了笑:“那就好。”


    —


    赵瞿工作很忙,姜厌郁每天也需要上班,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单独相处的时间.


    只不过赵瞿这几日都会回来这个别墅,甚至有时姜厌郁回来之后还能看到赵瞿早先回来的身影。


    明明他的别墅内到处都是值得观光的风景,赵瞿却站在客厅当中坦然地观赏着那几条小小的鱼,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物。


    姜厌郁那日走进客厅,赵瞿弯着腰凑近水族箱逗着那几条小鱼,他顿时感觉到几分不自在。


    虽然自己居住在赵瞿的家里,却很理所当然地把他的东西划进了别人不许触碰的地盘里。


    廉价的鱼缸被人看一眼其实无关紧要,但是赵瞿像看在一个落居他家的珍贵物品似的,仿佛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距离,这太容易给人不该有的联想。


    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是姜厌郁能够感觉到他们重逢之后关系的忽冷忽热,热是他们努力克制着忍受对方的生活,冷是发现终于难以忽略掉,于是变成该有的结果。


    赵瞿隔着透明玻璃瞧见他,脸上霎时变得非常欣喜,他看着姜厌郁,又像是专门等着他,轻道:“你回来了。”


    姜厌郁站在原地,那几条鱼在赵瞿面前也仿佛有了灵性,游动地格外的活泼。


    他稍微皱眉地点了点头,看着赵瞿开心的脸,那股想要克制冲突的冲动又浮出心头,没有表现出什么。


    赵瞿总也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几天的时间过去,姜厌郁偶尔也会觉得,这三年的离散并没有改变他们的关系,


    风化的白骨又重新长出了绿叶红蕊,他们仿佛在时光的偏爱下一刹那成长为遍历人情的大人,但是对彼此相处的时候依然保留着原本的模样。


    细小的动作表情,说话的语气腔调,从三年前定格到了现在依旧未变,或许会直到未来很久很久。


    —


    很快便到了周末,又到了《最强唱作人》第二期播出的时间。


    因为节目组买的恶意热搜引起的一系列事件,赵瞿大粉对星野道歉的事情在网络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浪,对方在道歉之后便退网了一段时间,但大粉的服软对于粉圈来说无疑于受了不小的挫折,许多混圈的粉丝对姜厌郁不免多添了一分恶感。


    这种事情对于节目来说却是很大的热度,面对粉丝对于花絮物料产生的怒火,王导当然不敢如她们所说献祭赵瞿这位金主爸爸,但是铺天的热度话题一点不要,除非他们是真的不想红,要不然确实太可惜了。


    在后期制作上,他还是留了一手,保留了江白和赵瞿互动的那个拍摄片段,并且在赵瞿的镜头当中,有意无意地露出了姜厌郁就坐在旁边的脸。


    节目在平台上播放的时候,王导闭了闭眼,实在有几分心虚。


    想到赵瞿偏头自然而然询问姜厌郁行程的模样,他勉强安慰着自己,两个人之间关系那么好,被他稍微挑明一点应该也不要紧吧。


    每个粉丝面对自家偶像的时候都是最强侦探,王导的这种小手段当然逃不出粉丝的眼睛,自然也迎来了更加热烈的辱骂。


    更何况摸清了他们节目的广告商之后,这次痛骂的对象换成了节目组后简直可以毫无顾忌。


    [我就说你们节目组故意恶心粉丝,拉着素人麦麸真有你们的。]


    [好家伙,难怪前段时间有意营销赵瞿回答问题时候的笑容,原来不是为了扶持糊人,你们该不会是那时候一拍猪脑决定要炒作和姜厌郁的CP吧。]


    [天杀的说什么,他们俩有仇还差不多,赵瞿笑是因为想起了我们说他敲架子鼓的梗他才笑的啊,姜厌郁给了你们多少钱,他又有几个粉丝能够帮你炒红节目,节目组的良心和脑子一起被狗吃了。]


    这个片段被截出来之后,关于节目组的用心险恶在网络上引起了不小的争议,赵瞿粉丝群体数量庞大,几个大粉一评论,添加了几个不屑或者冷嗤的表情,原来的微博不到一个小时就转发到了一万多条,五花八门的讨论全部出现了,并且有持续增长的迹象。


    议论阅读量到达了八千万,“赵瞿姜厌郁”的词条被热搜抓取,原先在最底下,但往上爬的速度很快,不明所以的路人浏览到了,开始发博率真发言。


    [不是谁的粉丝,也没有看过这个节目,但就视频片段来看,赵瞿确实在看大屏幕里他旁边的那个男生。]


    [是这样的,粉丝真的很疯,每次都要胡乱解释。要是赵瞿真和星野那么大仇的话,他就不会和姜厌郁挨得那么近了,两个人一看就关系很好。]


    粉丝总是一惊一乍的受害论已经容易让人逆反,话题底下开始出现了不同的声音,甚至还有黑粉占广场发微博。


    [嘿嘿,某胆小鬼演员纯黑粉,赵瞿旁边那位不是明星吗?看起来长得好帅,和他炒CP也不算赵瞿吃亏吧,听粉丝科普说是前东家的儿子,已经脑补了爱恨情仇的孽缘了,我已经磕得死去活来,你也来试试。]


    这种明显挑事的微博自然遭到了无数粉丝的谩骂攻击。


    面对路人有苦难言,两个人的名字因为节目上了热搜,他们只能认定了节目组炒作CP恶意营销,眼看着热搜词条越来越往上,粉丝们集中精力和怒火聚集到节目组身上,继续痛骂节目组不做人,再次买黑热搜给赵瞿。


    但是节目组此刻并没有精力或者闲工夫来关心这种事情,第二期节目是选手们的第一次公演,除却赵瞿的粉丝之外,观看这部综艺的观众更多是把心思放在了选手之上,并且同样开展了热烈的讨论。


    他们紧急监控着各大公共平台关于节目参赛选手的舆论风向,准备接下来的后期剪辑。


    说是竞技音综,但是新人选手需要打榜才能够自由选择下一期的舞台出场次序,并且节目播出期间还有很多需要粉丝参与才能够解锁的活动板块。许多沉浸式看完节目并投入其中的观众已经为各自支持的选手创建了超话,并且开始了一系列的发帖打榜活动。


    这是制作组最乐意看到的,他们重点关注的就是这个,甚至细心地统计了每家选手的粉丝人数、发帖数量以及入坑缘由,


    在项目立项的时候,节目组就和选手及平台签订了合同,最后决出的胜者会获得平台倾斜的资源,到时候会有更多露面的机会,而他们自己再开启下一个项目时,也能够得到平台更多的帮扶。


    多渠道共赢的事情,有了第一季的经验,从制作到播出一体化,也是利益最迅速获得的方式。


    眼见的这期的最多话题落在了宋遇和江白身上,虽然宋遇好评一片,但是江白台下睡觉台上爆炸的矛盾感更加清晰,王导眼睛几乎笑得都快要看不见了。


    在两个人之间犹豫不决了一会儿,导演对于江白这个前期风评并不好的新人,也多了几分关注。


    项目组加班提供了一些接下来的策划方案后,凭借着之前一些观众可能喜爱的明星经验,他看着台本和最开始报的选题,还是和曲水通了口风。


    他们结合艺人表现确定了江白的故事线,同艺人团队一起为江白准备了一个懒散大魔王的性格标签。


    平时里万事不理的咸鱼选手一到舞台上突然就变得耀眼自信,炸完场子之后面对自家的老板又变成了一副小粉丝的模样。


    一方面既能够丰富人设,又给足了盛航集团的面子,成全了赵瞿作为影帝高冷的态度,还能吸引CP粉过来然后转粉江白,有百利而无一害,多好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江白的人物弧线越往后越讨喜,能够吸引的粉丝也越多 。


    如果把江白作为节目重点关注人选,王导几乎可以想到等到对方故事成长线全部呈现给观众之后,数十万的粉丝为江白打榜,而他们捧红了江白,凭借这两季节目往后在台网横着走的样子了。


    有了明确的选择,其他人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至于同样有许多粉丝关注的宋遇,他虽然实力好长相好是不假,但是对方第一眼给观众的观感太完美了,这反而不利于后期节目播出时候的观众印象。


    虽然是宋总的亲弟,可毕竟星野也没有什么资源名气,节目组暂时也只能把他作为一个备用人选。


    人员设定已经安排好,节目组也得到的王导的授意,面对宋遇助理小陆在看完节目之后找他们交涉时,工作人员只是含笑打马虎,关于节目接下来的走向一概不提。


    宋遇团队当然能够看得出来,在宋遇录制第一期的时候他们就隐约觉察到节目组偏捧曲水出身的两个艺人,而这期节目播出,后期花字将江白的懒散引导成胸有成竹,这更让他们有了一些不妙的想法。


    这番沟通,使得他们一下子确定了节目组准备开始暗捧江白,甚至有可能要拿宋遇给江白做陪衬。


    经纪人脸色铁青,他们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紧急开完团队会议后,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宋遇一声,好让他接下来有个准备。


    经纪人斟酌着语言去宋遇家找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宋遇正躺在沙发上拿着平板看着自己表演的舞台。画面偶尔切换,台下的姜厌郁拿着手机在他录制着录制视频。


    他一边听着一边看着节目,平时总爱撒娇嬉笑的脸上如今神色不明,自己的舞台很快过去,又到了江白的舞台。


    简单重复的旋律加上花里胡哨的灯光刺激完观众的感官之后,江白脸颊通红,看着底下不为所动的赵瞿,害羞的眼睛亮晶晶地直盯着对方。


    宋遇想起了之前他搭着姜厌郁胳膊往摄影棚走的时候遇见那两个人,敏锐察觉到了什么,收起平板看向经纪人,询问道:“你说江白有没有可能想借助赵瞿的热度让别人关注他?”


    经纪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光头男人,叫做贺寻,对方之前在宋遇大哥手下工作,从来十分谨慎。


    贺寻看着宋遇好奇的神色,点头应道:“赵瞿粉丝那么多,当然有可能,不过我觉得他更多是在给自己立人设。”


    立人设?只在粉丝口中出现的词汇猝不及防地在现实当中听见。


    宋遇眼睛稍微睁大,旋即弯唇微笑道:“他想立喜欢老板的人设,这样会有粉丝喜欢吗?我和姜厌郁之事情更多,说起来也算得上是老板和员工了,我也可以立。”


    他似乎兴致很高,立刻起身,很快就在网络上发布了这样一条微博:“‘你是梦的边缘。’多谢你,带给我希望,让我重拾了我的梦想。@姜厌郁”


    原本零碎的宋遇公司是星野的声音一下子爆炸开来,关于姜厌郁好不容易平息的讨论也瞬间变得更多。


    有迅速开磕他们两个人CP的,有好奇二人之间故事的,有觉得宋遇和江白撞人设了节目组很难办的,就连原本对姜厌郁嫌弃的不行的赵瞿粉丝群体,面对其他人突然开抢姜厌郁磕CP,也多了一点口是心非。


    其他人既然已经开磕,自己家又凭什么不能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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