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百合耽美 > 人鱼的诅咒 > 10、009
    潘多拉号有了一个足以盖过疫病阴影的话题,甲板上,轮舵旁,舱室的角落,人人都将傍晚时的捞捕描述得绘声绘色,从下网、银鲑鱼的出现,到人鱼的每一个弹动和眨眼。


    那条来自海洋的奇异生物被放进了储水舱,水槽灌满海水,大小足以躺下三个成年男人,对于长长的鱼尾来说却仍显逼仄。似乎是因为受伤才被捞捕上岸的人鱼沉在水底,鱼尾悄无声息,黑发幽幽漂浮,围观船员来来去去,觉得那水槽安静得活似一口棺材。


    当天晚上,从药物中醒来的伯伦船长前前后后看了人鱼好几趟。事务长也疏散了人群,走出他的房间,站在装有漆黑鱼尾的水槽前震惊难言。


    船长和事务长出现了意见分歧,像船上争吵的两方人马那样。


    人鱼的传说从古至今,遍布海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听闻。船员各执一词,一部分人认为它伴随幸运的银鲑鱼而来,是潘多拉号神奇的际遇。另一部份人认为船上已经出现了令人崩溃的疫病,随之而来的人鱼代表灾厄和不祥。


    巴耐医生在船长室旁观了潘多拉号两位掌事者的争吵,回来告诉艾格两人。


    “船长希望它好好待在潘多拉号,他要把人鱼带去帕斯顿港最大的商市,带去贵族庭院,带去王庭中心,让所有人都看看潘多拉号获得的这条珍奇异兽。”


    “事务长却焦虑不安,他认为宰杀也好,放生也好,或者在下一个港口贩卖,这条尾巴漆黑的志怪生物必须消失在潘多拉号上。”


    争论的结局船员们都能看到,人鱼所在的舱室如同每一个值钱的货舱那样,挂上了一把沉重铜锁,几名看守货舱的船员被调配到了那间水舱。


    而巴耐医生趁着船长与事务长不欢而散,开口提到了船上两名小船员和他的邻居关系。


    他告知船长,在小岛诊所里,他们曾是两个经验丰富的医疗助手,以自己手脚老弱、偶尔需要他们帮助为由,请求船长给他们指派一个轻松的活计,以便他能随时招唤他们,有意模糊了他们原先在船上并无合法差事的事实。


    他没有请求让他们直接成为船医助手,只因比起泯于众人的普通船员,船医身旁的助手过于显眼,很容易走进事务长的视线。


    船长的命令是他们唯一能越过事务长的途径。仅仅是调遣两名小船员,船长未将这种小事与事务长商量。在人手充足的潘多拉号上,不管是哪个岗位,缺两个新手都坏不了事。


    管理货舱的水手长直接领走了他们。


    “钥匙,接着。”


    头戴棕色毡帽的圆脸男人将一把铜制钥匙抛向伊登。


    伊登慌乱一抓,只抓到一把空气。从地上捡起钥匙,他踌躇了一会儿,走过去把钥匙递给艾格。


    艾格挂好自己的吊床,扯了扯绳子确保结实,随手接过钥匙,放进裤子口袋。


    这是一间位于甲板之下的舱室,顶上拥有一个能望见夜空的通风口,连接着出入的爬梯,潮湿夜风从上方涌进来,四个吊床各自不近不远地悬着,角落里堆着酒桶和索具。相连的厕所刚刚用煮沸的酒液清洁完毕,里面传来浓郁的酒气,和一点点薄荷牙粉的味道。


    “这是个不错的活儿,坐在那里聊聊天,喝喝酒,冬天日晒的滋味像女人的被窝。一般来说,看守货舱这种好事可不会留给新人。”


    圆脸男人爬上艾格对面的吊床。他叫凯里,因为同舱室的船员接触过横死于疫病的尸体,深觉晦气,刚刚换到了这个新舱室。


    巧合的是,他还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在那个他们刚刚爬上船的早上。


    “谁叫你们有一个好邻居呢,一位船医邻居。”


    凯里把自己摔进吊床。


    “那老头能够请求到船长亲自的安排,上一任船医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我听人说,你们那小岛一座教堂都没有,穷得连海鸟都不乐意在岸边歇脚,却能出来一个本事不错的船医,真稀奇。”


    他嘴上这么说着,神色却兴致缺缺,他懒得连人人都好奇的船尾储水舱都没去多看一眼。


    “不过我现在看到什么都不会惊讶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吓唬到潘多拉号上的水手呢?除非我们的船医老头能像水舱里那东西一样,长出一条鱼尾巴。”


    艾格和伊登借着船长口令,混入了货舱看守者的队伍。


    像凯里所说,这是个不错的活儿,轻松,安全,不需要与太多人打交道。


    这原本是个不错的活儿,如果没有恰巧被调配去看守人鱼所在的水舱,轮到的还是夜岗。


    伊登面色发苦,自小长在海边,谁还没听过点关于人鱼的传说呢。他就是从小被人鱼的故事吓唬到大的,他所知的故事里,人鱼嘴藏獠牙,邪恶血腥,吃男人吃女人,还吃小孩,尤其喜欢吃他这种个高体壮的年轻人。


    更何况,那条活生生的人鱼还看了他一眼,漫长的一眼!


    “如果我们的船医长出一条鱼尾巴。”他顺着凯里的话想象,“如果是医生的样子……那至少看上去会慈祥一点,不那么可怕。”


    “嘿。”凯里笑了,“‘人鱼邪恶派’,和克里森一样。”


    克里森便是他们另一个室友了,那天早上遇见的三人之一,那个觉得他俩面孔陌生的棕皮肤高个子,现在他们成为了睡觉时翻个身都能看见彼此面孔的室友。


    克里森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那东西像具尸体,一动不动。”


    他刚刚在水舱站完岗,嘴里抱怨不停。


    “我坐在水舱里,像坐在墓地。天知道我有多讨厌守墓人这行当!否则我跑来海上干嘛。”


    对于人鱼,他原本不乏见猎心喜之意。在活生生的人鱼没出现之前,一群成天闷在舱室、只能拿酒精当乐子的男人也曾谈起大海传说,相互调笑着做过关于人鱼的美梦。


    只不过他们想象中的人鱼不管邪恶还是善良,都拥有甜美面孔以及让人血脉喷张的身体曲线,最好还是金发碧眼。


    可现在捞上来的这条,它浑身上下找不到半点鲜艳的颜色,发色与尾巴一样深沉漆黑,仿佛证实了那一半“人鱼邪恶说”,只让人感觉不祥,直接破灭了他的香艳美梦。


    “你们进了水舱?”凯里不解,“进去干嘛,站在门外不就得了,难道人鱼还能从底下打洞逃走?”


    克里森焦躁地脱掉外衣,挂上墙之前甩了甩,像是要甩掉上面沾到的水汽。


    “没办法,任何动物都需要进食,水手长让我们弄清楚人鱼吃什么,听听——‘给它喂食’,说得那东西好像是个小宠物。”


    “面包,熏肉,各种各样的鱼干,新鲜的银鲑鱼,我甚至给它倒了杯酒,它沉在水底一动不动,鬼知道它要吃什么,说不定它看上了这一船人肉呢!”


    “对了。”克里森目光转了一圈,没看到艾格,便对伊登说,“待会儿你们最好给它换次海水,那里面现在都是漂浮的食物,脏成了一个泔水桶。”


    “那小子呢?红头发的小子。”


    低着头,艾格从厕所里面走出来,滴水的双手扣着自己的腰带。他用的是掺了酒精的水,既因为船上的省水需求,也因为疫病阴影下医生的要求。整个狭小的舱室就像一个空掉的酒瓶,每一块木板都泡在酒气里。


    这味道熏得他无精打采,听见克里森的问询,他也没有瞥去一眼。


    揉了揉脑袋,回过神来,连发梢都沾上了酒味。


    “走。”他对伊登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向那吹着新鲜空气的出口。


    手刚搭上扶梯,头顶的出口探进来了半个身子,一个黑发明显经过精心打理的男人蹲在那里。


    艾格与他一打照面,瞥见他腰间一把配剑,就认出了他是船长的随侍之一。


    “船医的朋友,哪两个?”黑发男人大声道,配剑敲着爬梯,“出来,跟我走,船长要见你们。”


    身旁传来木箱绊到脚步的声音,艾格侧头,见伊登在努力控制住自己惊慌的表情,旁边的凯里和克里森也面色古怪地看了过来。


    出了舱室,夜空不见星光,风里湿意浓郁,似乎要下雨了。


    黑发侍者提着煤油灯,时不时紧一紧自己的衣领,抖抖身上的寒意。环顾了一圈周遭黑暗,他语气不善。


    “跟紧点。”


    油灯有限的光亮几乎被夜色吞噬,视野里桅杆与帆布露着模糊剪影,纵横交错的缆绳像蛛网一样遍布甲板上空。


    咔嚓,木板裂声乍响。侍者脚一歪,手里的煤油灯一阵乱晃。光影颤动,艾格顺手一抓他胳膊,稳住了油灯,低头就见侍者脚下一块掀起的老旧木板。


    “见鬼。”


    侍者站直身形,踹飞木板。


    “见鬼!不停死人的船就是这样,什么倒霉事都会发生,看看这阴森森的甲板,我说我是被幽灵绊了一跤也会有相信的,对吧,会有人信的,活生生的人鱼都出现了。”


    他步子不如刚刚那样飞快了。


    惴惴不安的伊登因为这一出稍微放松。见艾格没有说话,他借着光亮飞快瞥了眼黑发侍者,发现他面相不算凶恶。


    鼓足勇气搭了句话:“这太意外了……我是说,船长突然召唤我们,他、他为什么要见我们?”


    侍者眼神里依旧残留着对周围黑暗的紧张,随口道:“见到就知道了,处罚这种事船长不会亲自出手,只要你们没有偷窃货舱的东西,难道还有什么坏事不成。你们有犯事吗?你们在船上领的什么差事?”


    “看守货舱。”艾格说,“第一次上岗,还没有犯事机会。”


    随后他抬起头,看到了上方舵楼。医生舱室的窗户一片漆黑,老人家已经入睡。显然,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召见,否则此时此刻他已经跟在两人身后了。


    舵楼之下就是那间关着人鱼的储水舱,木门紧闭,铜锁泛着幽幽的光。


    艾格的指尖能碰到兜里的金属钥匙。


    “我们正打算来这儿值夜岗。”


    他话音刚落。


    哗啦!一阵水声突兀响起。黑暗里,有什么体量不小的东西冒出了水面。


    三人齐齐转头,同时想到了那舱室里唯一的活物。楼旁伸出去的麻绳上挂着几排风干的银鱼,夜风中鱼干的影子像活物般整齐晃动,空气里传来若有似无的腥味。


    滴答,滴答……水滴声明明从门后传来,却像是近在咫尺般清晰,仿佛能穿透呜呜风声,带着潮意爬上耳膜。一大滴、一大滴的,连续不断的,让人禁不住想象那水从哪儿滴落。海藻般的黑发?惨白的下巴?又或是……咧开的嘴巴?黑暗让想象栩栩如生,侍者毛骨悚然,低咒了一句,提着煤油灯再次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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