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仙尊死后第三年 > 14、第014章
    沈钰走了。


    顾清倚浑身冷汗、大口喘着气,抬手摸摸邬有期手臂,感受到手背上的温热,才终于放松下来:


    还好,有期哥哥没事。


    他闭眼,在黑暗中静静听了会儿自己的心音,直到不那么聒噪了,才转身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打量邬有期。


    他端详人的同时,人也深蹙眉头盯着他。


    血色从邬有期双瞳中褪去,却很快被一种浓黑代替,他一动不动看着这张脸、看着这个人,看这小傻子,也看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牵挂。


    终于,邬有期阖上双眸,嘴角牵了牵,想像往常一样嗤笑,但唇角抖动、用尽力气也没能拉起弧度。


    他忍不住咬了嘴唇,又重重咬了数下。


    “哥哥……?”顾清倚被他扭曲的表情吓着,攀上他胸口轻轻揉了两下,“你又疼了是不是?”


    邬有期垂眸,突然抬手摸上他的脸,而后,看着这双盛满关切的凤眸,噗嗤一声乐出来。


    他笑了,顾清倚却脸色煞白、眼圈发红,手足都无措起来。


    一抹暗红染上邬有期的唇瓣,紧接着是更多血水溢出将他整个下巴、脖颈都染成化不开的深红。


    他吃吃笑着,顾清倚眼的泪珠也啪嗒嗒落着。


    无声地笑了一会儿,邬有期终笑出声来,也放下了轻抚人脸上的手:


    多可笑,这三魂七魄不全、注定体寒的小傻子,流出来的眼泪竟是滚烫的。


    小傻子灵智未开、普通凡人一个,与他就见过一面,只因贪恋他这幅皮相,就能为他做到这地步——


    不畏生、不惧死,不考虑对手是谁、能不能应付,就这样莽撞地冲上来、挡在他身前。


    热烈、坦诚,一心一意。


    这些都是他想,却从未在那人身上看到的。他的师尊无心无情,天崩于眼前也不会眨眼。


    从前,他以为师尊只是性子沉稳,且修为境界太高,才不会不善表达、不轻易展露感情。


    师尊会给他拍下独清剑,会带他访故友、去各境游历、去西佛界论道……心里,肯定是念着他的。


    但——


    在大师兄成婚后没多久,闇涌集中多次爆发、魔族也开始频繁进攻人界,掳走许多修士。


    大陆上的六大宗门、药王谷,以及一些有名的散修在青霜山会盟,共商应对之策。


    结果会上还没说几句,山下闇涌爆发、大家都投身下界救人,邬有期自然也参与其中。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只顾着尽可能多地救人,便没有隐藏自己能在闇涌中穿行的事。


    一开始,百姓们都很感激他、各宗修士也愿与他并肩作战,可随着各处闇涌被封印、魔族被打退,百姓倒还好,照旧叫他仙君、唤他恩公,但修真界——


    邬有期少年成名,又是拜在卿乙仙尊门下,自然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他:嫉妒的、不甘的,还有将自己的无能归因于他太厉害的……


    渐渐就有流言传出,说他是魔星降世,更翻出盈湖旧事,说他能站在闇涌中穿行定是魔修。


    这些言论甚嚣尘上,青霜山原也不在意,但当邬有期突破进入炼虚期、额心陡现一枚月痕后,掌门就有些坐不住了。


    修士的额心鲜少出现暗纹,大多是心魔生、堕入魔道才有,往往是一道直插向下的血红剑形、锥形纹。


    邬有期的不是,他的色泽偏暗、弦月形,且并非一直显露,仅在灵力激荡时才会显现。


    他也没太在意,但没过多久,青霜山就被以舒家为首的几个修真世家、一些散修和小门派围住。


    舒家少爷舒临风,从小被家人娇宠长大,性格倨傲、行事放浪荒唐,欺男霸女、坏事做尽。


    之前邬有期外出任务,偶然遇到舒临风调戏他们青霜山的师妹,他才出手教训、让舒临风受了伤。


    舒家当时理亏、没说什么,但却暗中记上了恶账,听闻他额心出现月痕后,便召集一群人来围山。


    舒家长老做话事人,恭恭敬敬、客客气气,说他们有疑虑,想请邬有期到验心台上走一遭。


    那时大师兄尚未与他交恶,还带领师兄弟们据理力争,与舒家这群人强辩了一番——


    “若他不是魔星,为何额心会有堕魔印?!他要不是魔修,凭什么能在闇涌中平安行走?!”


    沈钰冷笑,“世间奇人异事本就多不胜数,你没见过就当不存在,只能说明阁下坐井观天、见识太少。”


    舒家长老被噎得双颊通红,那舒临风却上前一步,反诘道:“既你坚称他不是魔族,那为何不敢让他上验心台一试?!”


    “还是——你们本就知道他是魔族,却偏要隐瞒、护短,置天下大义于不顾!”


    ……


    青霄峰高逾千丈,舒临风等人在太极广场聒噪,邬有期自然听不到。


    但众人争论起来难免动手,舒家带来的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唯一的长老也就是个金丹期,还不够沈钰练手的。


    舒临风眼看又要丢人,忙灌注了灵力大喊传音——


    “你们青霜山便是这般恃强凌弱的么?!今日纵我们不敌被杀,但你们今日所为!必遭天下人耻笑!”


    “堂堂天下第一宗,竟是个豢养魔族、藏污纳垢之地,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若我能活着离开,我必将邬有期和你们的恶行公之于众!”


    沈钰等人根本就没想要杀他们,舒临风这么颠倒黑白一喊,倒让那些跟着上山的修士们也来了劲:


    “是,正义是杀不完的,就算你们今日能杀了我们,难道还能杀尽天下人吗?!”


    这么一闹,掌门和各峰峰主都被惊动,邬有期也第一时间放下灵识探明白了事情原委。


    他觉得舒临风可笑,还讲给师尊当笑话听。


    “嗯。”卿乙点了点头。


    可舒临风背后到底是舒家,再这么闹下去不好收场,而且,舒临风这人虽泼皮无赖,但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自古恶人难磨,小人难养。


    青霜山再如何身正,也耐不住这么多人恶意中伤。


    邬有期十四岁家破人亡,也算是饱尝人间冷暖,青霜山如他第二个家,他不想连累大伙儿。


    眼瞧着舒临风等人围在山下,时至日落还似癞皮狗般不散,他便小声与师尊商量:


    “师尊,要不我还是去走一遭验心台吧?”


    卿乙却皱眉,“舒临风是挟私报复。”


    言下之意,就是不必理会。


    但邬有期挠挠头,还是坚持,“就、就走一遭嘛,也不复杂,既能止了流言,也好让他死心、以后别来闹事。”


    可师尊却因他这话,脸上郁色更重,盯着他看良久后,师尊转过身去,“你,执意要去?”


    观瞧师尊好像生气了,邬有期虽有不安,却还是坚持,“嗯,弟子……想去。”


    回应他的,是卿乙深吸一口气,然后在青霄峰降下一重禁制,“那便明日再去。”


    “……啊?”


    卿乙没做过多解释,只道:“天晚了。”


    邬有期懵懵懂懂,在山顶踏实睡了一觉后,才翩然下山,登上验心台,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他不是魔。


    舒临风和舒家长老还不信,拿出自家咏罪幡来测了又测,却依旧没能测出什么。


    其他修士见此结果大失所望,纷纷灰溜溜离开,舒家也只能再次赔礼道歉,终止了这场闹剧。


    只是,他返回青霄峰顶后,卿乙却突然闭了死关,连一句话都没给他留。


    ……


    看着为他哭红了眼眶的顾清倚,邬有期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人真正护着,是这样的感觉。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云月星师的声音——


    “尊主如何了?”


    邬有期神色一凝,侧首,看见大祭司、药行生、喜蛛,还有消失多日的欢意君迈步进殿。


    他顿了顿,突然一记手刀将顾清倚劈晕,如往常般丢给喜蛛:“带他走,本尊现在不想看见他。”


    喜蛛一愣后接了人,想说什么却被云月星师阻止,只能先带着顾清倚退下去。


    等他们离开后,邬有期才满不在乎地一抹下巴上的血,人往金座上一歪,长腿交叠搭到扶手上:


    “诸卿何事?”


    “听喜蛛说您遇刺受伤。”云月星师道。


    “哼,手下败将而已。”


    “我还是替尊上瞧瞧吧?”站在云月星师身后的白须老者上前一步,“别落什么暗病。”


    邬有期耸耸肩,亮出自己一只手,示意药行生上前,然后他扬了扬下巴,看向人群最末的红衣人:


    “那你呢,欢意君?来做什么的。”


    欢意君是魔族最后一位魅魔,生得唇红齿白、柔弱无骨,一双眼媚如丝、勾魂摄魄。


    “这不是疏于防备、叫人族钻了空子,特意来……向尊上请罪的么?”


    说完,他扑通跪下,可身子却歪着、斜着,端瞧是一副风流骨,让人不忍心责罚。


    但邬有期看都没看他,只睨了一眼站在旁边一句话都没说的云月星师。


    欢意君撇撇嘴,重新端正跪好。


    “那便罚你去修补无人生门和羁縻笼,一旬为期,大祭司监督就是,”邬有期收回手,“本尊乏了。”


    药行生耸耸肩,丢给云月星师一个眼神,后者顿了顿,这才敲敲星杖,“是。”


    唯有欢意君苦着个脸,从血焰流云宫出来后,还十分委屈地踢了脚门口的铜兽。


    “别恼了,”云月星师摇头,“受罚总比送命强,何况尊主都瞧出来是我让你来主动请罪的。”


    欢意君抿抿嘴,转念又笑起来,“不过还真别说,那无魂傀真的很像卿乙仙尊,不仅模样相似,就连性格都是一模一样的护短,为了我们尊主可以连命都不要。昔年在青霜山上,要不是我……”


    “欢意君!”云月星师打断他,“慎言。”


    欢意君耸耸肩,最终还是做了个封住嘴的动作,吊儿郎当逛着去无人生门干活。


    而邬有期处理完这次修士们进攻带来的琐事后,还是趁着夜色,来到了西院中——


    此刻已是血月上中天,喜蛛正巧披着衣衫到门口落锁,瞧见邬有期来,便连忙收拾将人让进来:


    “尊上,公子刚睡下。”


    邬有期点头点一半,“刚睡?”


    这会儿距离他将人打晕送出来,可是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是,”喜蛛有些汗颜,转身进屋拿出个小研钵并一张叠好的纸,“公子醒过来就一直在院后面鼓捣这个,说是要给您的。”


    给他?


    邬有期压低眉头接过来,却发现研钵内是被捣碎的灵丹草,一种不起眼,却大有来头的止血灵药。


    而剩下那张纸展开,里面是顾清倚墨迹深浅不同、字迹歪七扭八的一句:


    有期哥哥不痛了,以后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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