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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四十一


    四十一


    沈夷光这一去, 三天没有回来。


    乔溪一开始嘴上还骂几句有本事永远别回来,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免又开始担忧。


    虽说现在开春天气是暖和了点, 到底春寒料峭, 早晚还是很冷的,三郎那傻子跑出去的时候连鞋子也没顾得上穿, 夜里怎么办?


    在家里等了两天,乔溪终于坐不住了,在村里挨家挨户的问有没有人见过三郎。可是得到的都是统一否定的回答, 没有一个人说看到他。


    在外跑了一天,乔溪快天黑了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面对的就是满脸期盼等着他的岑儿。


    三郎失踪的这些天, 岑儿害怕担心的饭都吃不下,成天哀哀戚戚跟在乔溪后头可怜巴巴的哭, 本来亮晶晶圆溜溜的一对猫眼都哭肿成一条缝,嚷嚷着要出去找他舅舅。


    乔溪本来就被三郎莫名其妙离家出走搞得心烦,被岑儿这么一哭就更烦了。


    他很想发脾气,可是看到岑儿泪眼朦胧害怕无助的模样, 最终还是把所有情绪咽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 弯下腰, 平视着岑儿的眼睛, 尽可能用自己最温和的语气安慰他:“别着急。我明天再去找找,如果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咱们就报官,好不好?”


    听他说报官, 岑儿下意识的摇头,哽咽着说:“我舅舅, 他一定在山上。”


    这也是岑儿唯一能想到的去处。


    来桃叶村前,为了躲避锥柄,他们一直躲在山上的洞里,也曾亲眼看到舅舅把父皇留下的遗诏,还有他从不离身的虎符一同埋在洞穴的地下,说是只待来日时机成熟一并取走。


    如果桃叶村还有什么地方是舅舅不会放弃的,一定就是那个山洞。


    乔溪其实心里不大抱希望,三郎又不是野人,没事跑去山上洞里干什么。他只觉得小孩子天真想法,可是岑儿哭得太惨,只好哄他明天去看看。


    如果还是找不到人,他就真的只能做最坏的准备,去报官。


    听说他要进山,岑儿也想跟着,被乔溪拒绝了。


    “山里地形复杂,还有蛇虫鼠蚁,你又是小孩,去了也是添乱。”乔溪直言,“再说你可是三郎的心头肉,要是为了找他把你弄出个好歹,叫他怎么活?”


    说岑儿是三郎的命,乔溪丝毫不觉得夸张。他亲眼见过三郎对他小外甥的重视,如果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他隐约直觉三郎可能也就不活了。


    也正因为他对岑儿往常那么爱护看重,这次却一言不发的离开,甚至岑儿也不顾了,乔溪才发觉事情严重。


    冷静下来细想,三郎一走这几天音信全无,也没回来找岑儿,要么就是他现在无暇顾及抽不开身,要么就是……


    乔溪不愿去想另一个可能。


    尽管他和沈三郎不算交情特别深厚,可他却认为他们至少也是朋友,他不希望再见到三郎的时候,对方可能是一具尸体。


    抱着这样甩不脱的念头,乔溪第二天天不亮起床,和岑儿囫囵吃了早饭,又把他送去小竹子那里。


    岑儿手里紧紧抓着他最爱的机关小马,垂着头精神萎靡。小竹子自信满满的拍着胸膛保证:“我会照顾好他的!”


    乔溪温柔的在岑儿头上揉了一把,和林大夫打了招呼,转身往山里走去。


    林大夫特意把自己的引蝶送给他,那张向来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一派淡然,只说如果遇上什么意外,引蝶会自己回来报信,还送了药囊,防止毒虫叮咬。


    乔溪领了他们的好意,背着食物和水独自进山。他不好意思麻烦村里其他人帮忙,所以没有同任何人说就自己动身了。


    进山后身边温度骤降,重重迷雾使得周围能见度很低,幸好乔溪提前服下林大夫给的药,又用布巾打湿捂住口鼻,才没有被林中的瘴气放倒。


    清晨的密林一片幽静,除了一两声鸟啼什么都听不到。乔溪试着喊了两句三郎没有回应,于是朝着岑儿所说的洞穴方向摸索前进。


    这座山不算很大,可是路特别难走,又生长着各种奇奇怪怪的高大植物,以及随处可见的碗口粗的藤蔓,乔溪踩在腐烂落叶堆成的泥地上,以为自己迷失在浓雾中。


    “三郎——!”乔溪边走边喊,“你在里面吗?”


    他在林中独自走了两个小时,一个鬼影都看不到,直到太阳高起。


    阳光驱散了林中的雾气,乔溪渐渐能看清前面的路,气温没刚才那么阴冷,他被冻僵的四肢也开始回暖。


    可是他越走心里越凉,断定人不可能在这里。


    这地方早上都这么冷,夜里肯定更可怕,三郎除非钢筋铁骨,否则不可能在这里活下来。


    眼看岑儿说的洞就在眼前,乔溪咬了咬唇,还是决心进去一探。反正都来了,要是不亲眼看看,回去怎么跟岑儿交代。


    进洞之后乔溪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不得不点燃提前准备好的火折子,借着一点幽光继续前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说他不害怕是骗人的。


    乔溪曾经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他自己经历了穿越时空和借尸还魂这些科学根本无法解释的事,就再也没法像以前那么坚定。


    他很怕洞里藏着什么吃人的怪物或者野兽,求生本能让他很想转身逃跑。


    可当他想起岑儿的眼泪,和三郎那张沉默英俊的脸,他又咬着牙继续前行。


    这次之后如果三郎平安回来,非得让他签个百八十年卖身契不可!


    狠话还没放完,乔溪手下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半躺在他的脚下,触手是人类皮肤的柔软,可是温度却高得吓人,根本不是正常人。


    乔溪吓得魂都飞了,以为真的遇到怪物,当他下意识低头借着幽光看去,发现地上躺着的人居然真是三郎!


    看到他那张熟悉的帅脸,乔溪狠狠松了口气,连忙蹲下身使劲拍打沈夷光的脸:“喂!醒醒!”


    “好好的跑这里睡什么觉!?”


    然而沈三郎怎么都叫不醒,像是陷入了昏迷,呼吸也微弱,乔溪怕他就这么死了,正要把竹筒里的引蝶放出去,忽然一只手猛地伸过来,死死将他的手腕攥住。


    接着乔溪手里的竹筒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火折子也悄无声息的熄灭,四周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乔溪还没来得及生气,一具温度极高的身体凑了过来,将他死死地围在怀里,动弹不得。


    “乔溪……小溪……”


    黑夜中,沈三郎的声音黏黏糊糊口齿不清,搅得空气里满是暧昧气息。


    乔溪察觉到不对劲,三郎恐怕已经神志不清了,又觉得被人抱着很不自在,一边挣扎一边说:“快放开我!你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医……”


    他的话才开头,就听“嘶啦”一声在洞穴里回响,那是布帛被人为撕裂的动静。


    乔溪正要开骂,紧接着下一秒他的唇就被死死封住。!!!!!


    …………


    两人待在幽深不见天日的洞穴里,浑浑噩噩不知年月,此处略过不重要的十万字,时间线来到又一个三天后。


    ————


    等到沈夷光再次清醒过来,大错已经铸成。


    这些天发生的事他就算想失忆也不可能。都怪他记性太好,每个细节如此清晰,宛若现场再临。


    他记得乔溪是怎么一边咬他一边哭个没完,骂骂咧咧的说等出去就把他阉了,让他滚去和乔将军做姐妹。


    而他根本不予回应,仿佛被野兽支配,什么也听不见。


    沈夷光抬手抹了把脸,心如死灰。


    就是因为不想走到这一步,他才在理智消散前的最后一刻选择远离。本以为只要自己躲在这个深不见人的洞穴里无人打扰,必定能安然度过。


    可他还是低估了天乾雨露期的可怖,那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承受的事。像是为了报复前些年他的不管不顾,迟来多年的雨露期弄得沈夷光精疲力尽,求死不能。


    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乔溪居然能找过来。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沈夷光默默的把乔溪身上破破烂烂的布拼凑回去,将人轻轻抱起带出山洞。


    外面已经过去好几天,正是午后时分,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树叶缝隙洒进来,沈夷光眯着眼许久才能勉强适应外面的亮光。


    而此时急疯了的陶音恰好带着一大群人找上山,紧紧跟在他后头的大山哥几次喊他慢些,生怕他一不小心摔哪里受伤。


    于是浑身只着一条缝着补丁的裤衩,顶了满抓痕咬伤的沈某人,以及他怀里抱着的已经晕过去、被破破烂烂布条包裹的乔溪,就这么被毫无防备的和陶音带来的一干人等撞上了。


    当时的气氛就是十分尴尬,双方几乎平地抠出一个九层妖塔。


    陶音:“……”


    他听说乔溪失踪,火急火燎带人找了整整一天一夜,结果人家小夫妻居然躲在山里玩这么大!?


    你俩是不是有病啊!!!???


    第42章 四十二


    四十二


    沈夷光没料到自己的离开会引起这么大的阵仗, 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村长见他没事,和蔼的拍着他的肩让他带乔溪回家好生休养,然后让其他人各自放心回去, 一句苛责的话也没有。


    回家后, 沈夷光赶紧去厨房烧了热水,拿着湿布给乔溪身上里里外外都擦洗了一遍, 看着他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印记,心里不停自责。


    洞穴的三日现在想来恍若梦境,沈夷光眼下只觉神清气爽, 体内的那头巨兽似乎终于得到餍足,沉沉睡去,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出来肆意作乱。


    而这一切都是拜乔溪所赐。


    沈夷光坐在床边怔怔的看着还在沉睡的乔溪。愧疚, 自责,懊悔……各种心思夹杂其中, 却也有一点庆幸。


    他根本无法想象,假如那天来找他的人不是乔溪,又或者他没有找到自己,现在的他会怎么样?


    沈夷光思来想去没有答案。


    彼时他身处在黑暗中痛苦挣扎, 已经彻底绝望了, 浑身的血似乎都在沸腾, 四肢抽搐内力暴动, 他有好几次被汹涌而来的情|潮折磨的想自绝,可最后一丝神智始终提醒着他不能就此放弃。


    独自待在洞里的几天,他时时刻刻在生与死的边缘反复横跳,真的以为自己可能会死在这无人知晓的洞穴里。


    所以他至今都记得, 当乔溪的声音宛若天籁在他耳边响起,他举着火折子弯腰看自己, 那一束微弱光亮映照在他的脸上,他恍然以为乔溪是天上派来拯救他的神明。


    他也依然记得,当初他中毒被乔溪救回来,躺在床上朦胧睁眼见到他的第一眼,也是以为遇到了神仙。


    算上这次,乔溪一共救了他两次。


    这样的恩情,就算把自己生生世世都赔进去,都未必能偿还。


    他自知内心丑恶,所求根本不仅仅只是恩情奈何眼下情形所迫,他不能,也不敢对乔溪儿女情长,既对不住枉死的家人,也对不住乔溪。


    沈夷光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


    等到乔溪从昏迷中醒来,还没睁眼就先感觉到身体传来的阵阵钝痛,两条胳膊好像绑了几个沙袋那么沉,动都动不了,更不用提后面那个被过度使用的地方。


    整整三天三夜。


    沈三郎是畜生吗?


    就算是昏迷也在骂人的乔溪费劲睁开眼,毫不意外的对上一双幽深如墨的清俊眼眸。


    就算对方现在胡子拉碴一脸憔悴心虚,也还是那么帅。


    乔溪安慰自己,至少睡他的是个帅哥,不是什么丑货。


    看他醒来,沈夷光神情肉眼可见松了口气,着急凑过来问:“你感觉身体如何?要不要吃点东西?”


    一听他开口,乔溪下意识就想往他脸上扇一巴掌,报复他做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


    然而他现在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动,毫无气势恶狠狠翻了个白眼:“滚。”


    话音才落,沈夷光眼中因为乔溪醒来而露出的喜悦光亮瞬间熄灭。


    尽管之前他已经把乔溪醒来后可能会有的种种言行都猜到了,也认定无论他怎样打骂报复,他都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但当他真的看到乔溪冷漠的白眼,以及毫不犹豫吐出的那句“滚”,依然如坠冰窟,体会到了心如刀割的错觉。


    躲在一边的岑儿虽然还小,有时很多事看不明白,可是大人们之间僵硬割裂的气氛他感受到了,很害怕乔溪不要他们了。


    果然下一秒,乔溪冷淡的说:“你们两个明天就给我走。”


    沈夷光默默握紧拳头,低头不语。


    岑儿眼里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不敢像以前那样上前撒娇,彷徨无措可怜巴巴,看得小竹子不忍心,牵过他的手小声安慰了几句:“别哭了,我给你吃糖。”


    “咱们出去,让你舅舅和小乔哥哥两个人好好说话。”


    说完小竹子拉上岑儿往外走,到门边时不禁回头看了看,目光在沈夷光身上迟疑的停了一瞬。


    小乔哥哥身上本不属于他的松木冷香的气味冲天,即便是懵懂的小竹子也大致明白了。


    而他也终于人生第一次体会到天乾的威压究竟有多可怕,更加为身为地坤的自己感到悲伤。他心里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从此彻底明白,一个地坤是绝无可能反抗天乾的强制压迫的。


    等到孩子们都离开,屋里的两个人总算有了独处的时间,可以聊一些大人的话题。


    其实乔溪刚才一时生气脱口而出赶他们走,在听到岑儿压抑的哭声后,心里就开始后悔了。


    就算嘴上不提,他心里其实是很喜欢岑儿的。


    他仍然和以前一样讨厌小孩,但岑儿不一样,他是那么可爱的乖宝宝,而且乔溪和他朝夕相处那么久,要说没有一点感情也不可能。


    可是沈三郎……


    想到他,乔溪头开始疼,心情无比复杂。


    客观认真的说一句,他落到这个地步大概率是自己作的。


    人家三郎都已经自动自觉跑得远远地,就是不想添麻烦,可他还偏不知死活非去找,自己送上门,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他想到这里确实气性消了一半,不过转念又想,要不是三郎擅自离家一句话不交代,他也不至于担心的到处找,更不会变成这样。


    所以,还是三郎的责任多一点!


    理清思路后,乔溪准备好好跟三郎谈谈,把心里的一些疑问彻底解决,结果一回头,却看到沈夷光默默在他床边跪了下去。


    最可怕的是,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明晃晃的短刀。!!!


    乔溪瞪大眼睛,扯着哭叫了三天破锣一样干哑的嗓子骂人:“你还想杀人灭口!?”


    沈夷光一愣,低头看了看匕首,连忙调转手柄,刀尖对准了自己,连忙解释:“我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自知对不住你,罪孽深重。如今你赶我走,我无话可说。”


    “但是在那之前,可否再让我辩解一番?”


    他不想让乔溪将他当做何秀才那样的无耻之徒,就算被赶走,他也希望乔溪别那样看待他。


    乔溪其实这时候已经没有刚醒时候那么的愤怒了,但是又拉不下脸,冷哼一声:“那你狡辩吧!”


    沈夷光在他昏迷的时候想了很多很多,知道一味欺瞒是行不通的。小竹子分化后他就想是不是要找个机会和乔溪聊聊,可惜还没来得及想好就先一步事发。


    事到如今,他只能选择将一部分真相告诉他。


    “我其实不是中庸。”他艰难开口,缓缓道:“前几日那样对你,也并非我本意。”


    “只是雨露期到了,我实在无法自控。”


    信息量太大,乔溪瞪眼看他:“你是天乾!?”


    怪不得那玩意……


    乔溪又质问道:“为什么不早说!?”


    沈夷光连忙解释:“我确实隐瞒有错在先,但请你相信,我是有苦衷的。”


    “而且我虽是天乾,但自从十四岁分化,多年来从未有过寻常天乾的雨露期,我以为我们本可以相安无事。”


    他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只除了去自己和岑儿的真实身份,又说:“我们实在走投无路,才不得不选择此地安家。”


    “小溪,是我对不住你。”


    “你想打骂责罚都由你,我绝不会有一丝怨言。”


    乔溪本来身体就疼,又听他欺瞒自己这么久,之前还说骗他说什么逃难,一时气头上火,口不择言:“那你去死吧!”


    话已出口,沈夷光抬起了头。他的眼眶通红一片,似乎噙着泪光,低声说:


    “……好。”


    “我说过就算你要杀我,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但是能不能……暂时留我一命?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能现在就死。”


    “你放心,我绝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贪生怕死之人。只要我完成心愿,来日必定亲自上门,将人头奉上。”


    说完这句话,沈夷光再次举起手中匕首,眼中满是坚决:“虽然这条命现在不能给你,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控制不住兽|欲,用这孽障伤了你,现在这就切了它!”


    乔溪还没从他的话回神,抬眼就见沈三郎一脸大义灭亲、视死如归、气势恢宏的表情要剁他的小兄弟,吓得浑身一激灵,不知身体哪来的力气爆发,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你有病啊!?”


    不过就是一时说的气话,这死脑筋怎么这么较真?


    再说睡都睡了,他要他的命干嘛?还不如赔点钱实在!


    而且要真那么恨他,乔溪根本不会听他多说一个字,现在就让他们收拾东西滚蛋了。


    说来说去,他对那三天所有的怨气也不过是以为三郎不告而别,又不顾他的意愿强行逼迫,以为自己被辜负了。


    对他来说,被三郎强迫确实反感,却也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愤怒,而这件事对他的伤害更谈不上让对方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能乔溪的底线比较低,也没有什么处男情节,对他来说这件事更像个巧合意外,用不用毁天灭地。


    而且听完解释,他也明白三郎不是有意伤害,最多算他一个欺骗罪。


    而且事情变成这要看你,他自己也要占一小半责任。


    最最最重要的事,这三天……他也不是一点没爽到。


    乔溪脸上一红,有点心虚。


    反正管他什么天乾地坤,大至少家表面都是男人,一个直男偶尔跟自己兄弟睡一觉,好像问题也……不是特别大。


    第43章 四十三


    四十三


    陶音第二天又来探望, 进门就看到乔溪半死不活的半靠在床头,颐指气使指挥沈三郎给自己端茶倒水,跟个地主大爷似的。


    虽然其实那也不能真的算“颐指气使”, 不过在陶音眼里也差不多了。


    再一看那沈三郎, 低眉顺眼百依百顺,几乎是乔溪指哪打哪, 做这些伺候人的活没有一丁点不情愿,眉间还依稀透着一股子愉悦,仿佛特别愿意这么伺候人。


    陶音的脚一半落在屋内, 一半还放在外头,有些犹豫该不该进来。


    人家小夫妻情意正浓,好像在玩什么不得了的情|趣, 他好多余。


    乔溪被沈三郎半抱着喂完水,扭头看到陶音来了, 心虚的一把拍开沈三郎搂着他腰的手,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他就是给我倒水喝,我俩什么都没有!”


    陶音嗤了一声,显然并不信他的话, 大摇大摆进来, 在乔溪床边一屁股坐下。


    乔溪生怕他又要说什么虎狼之词, 赶紧眼神示意沈夷光快走。


    沈夷光替他把被子压实, 回头将茶杯稳稳放下,然后才放心离去。


    等人一走,陶音果然开始了,不怀好意的调笑道:“真是没想到啊小乔溪!你什么时候瞒着我学得这么胆大了?”


    “之前还在我面前装得矜持, 没想到玩得比我还花!”


    他说着一脸艳羡:“怎么样?在外头幕天席地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乔溪恨不得马上找东西把陶音嘴给堵上,他才刚要强制忘记, 这小子就贴脸开大,烦死了!


    陶音见状,哼了一声:“现在知道害羞了?”


    “你知道吗?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你俩在山里三天三夜……”


    乔溪心惊肉跳的捂住他的嘴,恨不得一头撞死。


    什么叫“全村都知道”了!?


    一想到自己跟男人出去野|合的事人尽皆知,乔溪就欲哭无泪,这下是真社死了。


    陶音却满不在乎,嚷嚷道:“这有什么?你俩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夫妻,做那档子事再寻常不过,又不是背着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着,他幽幽地又是一声长叹:“可惜大山哥死活不开窍,怎么都听不懂我的暗示,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思!”


    “要是他有你家三郎一半精明,我现在说不定都是三个娃的爹了……”


    几次接触下来,乔溪其实已经差不多习惯陶音这个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听他说到孩子的事,心说这家伙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


    你一心想跟你的大山哥哥双宿双飞,两个男人哪来的孩子啊?


    不对。


    乔溪想到这,忽然脸色惨白。


    他这凌天光顾着“报复”三郎让他伺|候自己,都忘了这事。


    这里本来就是古代ABO的世界观,该不会真有男人生子这种逆天剧情吧!!???


    而且仔细回想,他和三郎再不洞里的三天三夜,好像也确实没做什么安全措施……


    乔溪整个人都麻了。


    失魂落魄的送走陶音,沈夷光看到乔溪一脸生无可恋,连忙捧着一碗粥走过来,低声问:“怎么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乔溪盯着沈夷光的脸半晌,忽然猛地一把拉住他:“那、那个……”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尴尬羞耻的想跳楼。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毫无心理负担的问出“我会不会怀孕”这样的话啊!?


    乔溪的表情几乎纠结扭曲到几乎狰狞,吓了沈夷光一跳,连忙要去找林大夫过来看,急得手忙脚乱,脸色都变了。


    乔溪一把扯住他,在心里把他又骂了千八百遍。


    这么丢人的事,他还想去把林大夫叫来,到时他怎么问?


    ‘林大夫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开点避孕药?’


    只要稍微脑补一下那个画面,乔溪就窒息了。


    “你究竟怎么了?”沈夷光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自己找大夫,只好抬手在乔溪额上试探,喃喃道:“没有发热。”


    乔溪支支吾吾,总算从嗓子里扯出点蚊蝇般细小的声音,磕磕巴巴的问:“你们天乾那方面是不是……是不是……”


    沈夷光屏息侧耳倾听,温柔的安抚他,极有耐心的等他把话说完。


    对上三郎坦荡又关切的眼眸,乔溪忽然生出一股勇气,他闭了闭眼,干脆心一横:“我是想问,你之前弄我那么多次,我……不能怀孕吧?”


    话出口的时候,乔溪已经灵魂出窍了。


    我再也不是个理直气壮的直男了。


    因为没有谁家好直男会问自己会不会怀孕。


    沈夷光没料到他纠结这个,也跟着愣了好久,继而脸上升出一丝红晕,像个不知所措的大男孩。然而他的生理知识不比乔溪这半路来的孤魂野鬼好多少,给不出准话。


    “我也不懂……”


    “因为我所认识的天乾,他们大多都是各自与地坤相配,然后自然而然有了孩子,少有与中庸结合的例子。”


    说着,他又缓缓道:“不过之前我的确也听人说过,中庸的男子体质是极不易受孕的,所以他们大多都会与女子成婚。又或者有些柔弱的中庸男子为了子嗣,也会多找几个人搭伙过日子,毕竟……人多胜算也大。”


    什么叫“人多胜算也大”……


    乔溪木着脸有气无力看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一脸正气的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听说中庸男不易怀孕,乔溪顿时有了底气。


    他想也是。那些ABO世界观设定本来就是为了人家AO搞出来的,不管中庸还是beta,不过是人家play的背景板而已,确实很少看到男beta怀孕的小说。


    再说他就跟三郎睡了这么一次而已,三郎就算再牛逼,难道还能这凭空改设定,让他一个中庸怀孕?


    想通了以后,乔溪安心多了,不过该骂还是得骂:“都怪你!”


    “好,都是我的错。”沈夷光连忙低头识时务的认错,一边伸手继续轻揉乔溪的腰,轻声道:“这样舒服吗?”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不假。


    自乔溪醒来两天,沈三郎真正做到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处处体贴周到,甚至夜里都要睡在乔溪床边的地上,整夜守着他,时不时起来给他倒水或是盖被子,连早上刷牙漱口的水都是端到床前。


    好几次乔溪因为身上各处疼痛想骂人,但是抬头看到沈三郎任劳任怨心平气和的给他捏肩揉腿的乖顺贤妻模样,一腔怒火不知道往哪发,偃旗息鼓。


    算了。


    乔溪自暴自弃往后一躺,仗着岑儿不在家没人看到,开始摆烂:“你轻点揉,疼着呢!”


    也许是因为上了床有了肌肤之亲,人都是会变的,乔溪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他无论说出什么话,落在沈夷光耳中都与撒娇无异。


    也正是这一刻,他才真正有了成家的感觉。


    既然事实已成,沈夷光便认定,乔溪往后就是他的夫人了。


    他想好了,待到来日把岑儿扶持登基,他就回来就带乔溪走。先帝曾说,他们沈家专出情种,所以沈夷光以后绝不会再有其他人,一心就守着乔溪过日子。


    若他将来不幸事败难逃一死,那也没关系,他会留书一封,托谢必迟将自己毕生的财富全部留给乔溪,保障他下半生荣华富贵,让他再也不必辛苦。


    沈夷光自己把一切安排的挺好,可是乔溪却没他想得那么多。


    他懒洋洋趴在床上享受服务,努力安慰自己就算睡了一觉也不能说明什么,这只是意外而已。反正他以后也不打算结婚,大家都是男人,偶尔在一起睡觉,这叫互惠互利。


    而且三郎长得确实帅,身材也好,横算竖算他都不吃亏……


    脑子里胡七八糟想着有的没的,乔溪在沈夷光力度刚刚好的按摩服务中眯起眼睛,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还微微打着轻鼾。


    等他睡熟,沈夷光低头仔细看他,见乔溪长长的羽睫下一片青黑,反省自己那三天确实过分,心头一边暗悔,一边又忍不住怜惜。


    若不是身上还背负着沉重的责任,他真想时光静止在这一刻,他就这么和乔溪关起门过平静幸福的生活,永远不要醒来。


    岑儿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趴伏在乔溪床边小心地问:“舅舅,小溪哥哥以后就是我的舅母了吗?”


    他刚才在外面都偷听到了,小溪哥哥问他会不会怀孕。


    “嘘——”沈夷光将食指抵在唇间微微摇头:“轻声些,他才刚睡下。”


    “小溪不爱听‘舅母’这样的字眼,叫他知道了又要凶你。”


    岑儿赶紧捂住小嘴,却敏锐察觉到,舅舅没有反驳他的话。


    所以小溪哥哥以后就是他的舅母,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岑儿高兴的笑弯了小猫眼。


    回去后,他要在京城里给小溪哥哥盖好大好大一个府邸,给他永远花不完的金银财宝,小溪哥哥肯定很高兴!


    小孩子的心性总是简单的,岑儿光顾着想以后的生活,半点没察觉他的称呼乔溪为“哥哥”是不是差了辈分。


    下午阳光正好,沈夷光把乔溪抱到院子里晒太阳,让他在摇椅上舒舒服服窝着。乔溪正美美享受日光浴,忽然听到什么动静。


    消失了好几天的乔将军终于回来了。


    与往常威风凛凛的气势不同,它今天走路晃晃悠悠四肢疲软,眼神也飘忽不定,默不作声的溜到墙根,往狗窝里一摊,看起来是累惨了。


    一人一狗死鱼眼隔空对视,又各自撇开头。


    乔溪:“……”


    第44章 四十四


    四十四


    乔溪就这么在床上一直过着到饭来张口, 衣服来伸手的生活。


    “猪圈弄好了。”


    此时那罪魁祸首走了过来,低声向他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度,“鸡屎也扫干净了, 地里刚刚去看过一回, 都没问题。”


    乔溪懒洋洋应了一声,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沈夷光平时像块木头, 这会儿却很有眼力见,立刻上前一步把他后腰处的软垫往上提了提,好让他坐得更舒服。


    起初乔溪还不大习惯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被照顾, 吃口饭都得要人喂,可是试了几次坐起失败,他只好躺平。


    喂两口饭盖几下被子这些都好说, 可是一旦要涉及到上药护理之类,乔溪每次都得提前半小时做好心理辅导, 才能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趴在那里,假装自己是一具死了五百年的尸体。


    之前林大夫来看过,说那地方伤得厉害,特意开了许多外用内服的药给他, 并严肃叮嘱沈三郎一定每天按时用上。


    用他的话说, 天乾中庸本就是不相配的, 结合的时候必定会比地坤更受苦, 就好比一把巨匙硬要去开一个小锁的孔……


    当林大夫顶着那样一张仙风道骨的脸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乔溪木着一张脸,比上次知道他穿白衣是为了正大光明装逼还要离谱。


    不过他的话确实起了点作用,每次乔溪试图抗拒上药的时候, 只要想起林大夫,他就老实了。


    “我告诉你, 这真的只是意外!意外!你懂不懂?”乔溪看着面前还在尽心尽力服侍他的沈三郎,不厌其烦道:“以后咱俩就当没这回事,听到没?”


    沈夷光无奈的看他一眼,点头:“……好。”


    这些天乔溪总是嘴上警告他不要再提这件事,可他自己几乎每隔一会儿提一次,沈夷光简直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让自己记得还是不想记得。


    罢了。


    要是乔溪高兴,他说是兄弟那就算兄弟吧。


    对他来说,只要有个名分就行。


    也因为这件事,乔溪一家在桃叶村彻底出名了。拜陶音那个大嘴巴所赐,现在人人都知道这小两口看着正经,私下里玩得特别花。


    近来乔溪在家“养病”不能出门,沈夷光不得不一个人出门干活,却也因此慢慢结识了村里其他人。


    往日他要么整天老老实实跟在乔溪身后,要么闭门不出,村里人少有与他面熟的,而他也不大说话,还不如岑儿对村子熟悉。


    这天沈夷光照常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忽然觉察一道目光狠狠刺了他一眼。他立刻警觉回望,只见对面有个彪型大汉正恶狠狠瞅着他,两眼像在喷火。


    他在脑中反复回忆,确信自己不认识那个男人,更不晓得什时候得罪了对方,满眼疑惑。


    同他一起坐在田埂旁乘凉歇息的大山哥扫了一眼过去,淡淡道:“那是二胜子。”


    沈夷光听到这个名字隐约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仍然困顿。


    他右手边正拿着快湿布不停擦汗的四牛他哥哈哈大笑,调侃道:“你把二胜子中意多年的村花抱走了,二胜子可不是要记恨你?”


    “本以为走了个何秀才,二胜子就有机会了,谁知半路又冒出个你,他能不气吗?”


    沈夷光此刻终于想起来,这个二胜子就是之前仲大娘极力想要促成的那位。


    大约出于某种说不得的“情敌”心思,沈夷光不着痕迹默默打量了那汉子一眼。


    宽鼻阔口,浓眉大眼,手长脚长,倒也不算丑。


    不过仅仅这样,还远配不上乔溪。


    沈夷光往常不是以貌取人之辈,更不喜私下里对人品头论足。可今日他独独对这只见过一面的二胜子生不起好感,实在不像他过去的为人。


    而抱有敌意的人不止他一个。二胜子起初还只是拿眼睛干瞪他,也不知他身边的几个汉子是不是撺掇调笑了什么,只见二胜子忽然“腾”得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向着沈夷光直直走来。


    大山哥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人,低声提醒:“他来了。”


    沈夷光兀自坐定,面上不见分毫慌张,淡定的看着二胜子走到跟前,静静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喂!”二胜子粗声粗气的招呼,“外乡来的小白脸!”


    ……小白脸?


    沈夷光面色古怪,不由问:“是在叫我?”


    “不然呢!?”二胜子气势很足,故意居高临下刻薄的打量他,“咱们这里十几号人,可不就你一个打外头来的!?”


    人生头一次被人轻蔑的称呼“小白脸”,对沈夷光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新奇体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并不白皙柔嫩的皮肤,怎么也没想通这个名头和自己有什么关联。


    不过二胜子才不管这些,他就是故意拿这个词羞辱他的。见人家不搭理自己,又粗声粗气继续挑衅:“我真是不服气,小乔怎么看上你了!?”


    “有本事咱俩比划比划,怎样?”


    村里的汉子们就爱在忙碌之余找点乐子打发无聊的时间,看二胜子果然禁不住撩拨去找茬,纷纷围了过来。年轻的汉子们起哄,年老的笑而不语,甚至已经有人开始下注押庄,好不热闹。


    沈夷光本来不欲迎战,他还没失去理智到跟个手无寸铁的农夫比划拳脚,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传出去叫人笑话。


    奈何他的沉默却让对面的二胜子以为他怯弱,因此气焰更加嚣张,放肆的说乔溪眼神不好才选上他这么个胆小的货色,连打架都不敢。


    如果不是他把乔溪搬出来,沈夷光本来并不在意的。


    他可以被人指着鼻子嘲笑而不为所动,却不能由着任何人说乔溪一个字。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缓缓道:“既如此,那我只好跟二胜哥讨教一番了。”


    沈夷光放下水壶,起身脱下外面的短衫,内里是一件无袖短打小褂,露出两条精壮结实的胳膊。


    然而即使穿着如此破旧的麻布衣衫,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一身正气凛然,面上严肃认真,使得原本只想看热闹的众人渐渐收敛了调笑嗯心思,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二胜子本来还想再羞辱两句,见状也不由住了嘴,还没开打就被沈夷光的气势莫名压得矮了半头,更加不爽了:“什么讨教不讨教!俺最讨厌文人那套文绉绉的话。!”


    他说着也脱掉自己的衣服,甚至把内衫也脱了,完全光着上身,像是赌气要比沈夷光更有气势。


    两人站在田垄边的空地上,面对面站定。


    沈夷光正要抱拳作揖,二胜子却不讲武德,先一步挥拳打了过来。他的身高与沈夷光相差不大,体型却壮硕一圈,那拳头握紧足有熊掌那么宽厚,如果是普通人挨了一下,少不得回去躺上几天。


    但是这对沈夷光来说不痛不痒,他甚至连双脚的位置都没动,站在原地只一只手就稳稳接住了二胜子的一拳,轻松的宛若根本没出力。


    二胜子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小子比自己弱,还以为一拳就能把他打倒。于是他连忙打抽手再补一拳,才发现根本无法从沈夷光那里把自己的手拔出来。


    沈夷光面色沉静,八方不动,手下捏着二胜子的命脉暗暗使力,果不其然二胜子面色渐渐惨淡,没多久就支撑不住了。


    “你使诈!”二胜子不信有人三两下就能把自己制服,气不过嚷嚷起来:“肯定是你使诈!”


    沈夷光淡定松手,不慌不忙的辩解:“我没有。”


    不信邪的二胜子趁着右手解脱,又是一拳挥了过来。沈夷光微微避开,他想既然对方不服气,那他就不用内力,真刀真枪的比拼一下拳脚功夫,免得再说他使诈。


    太阳并不热辣,底下的两个男人身上却都开始冒汗。沈夷光还算淡然,呼吸都没怎么变化,二胜子却不停喘粗气,恨不得张着嘴伸出舌头大口呼吸。


    终于他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告饶了:“俺、俺不行了……你这小子也太能打了……”


    “俺明明比你高比你壮,怎得就是打不过!”


    他说完一屁股瘫坐在地,熊掌一样大的巴掌不停往身上扇风,念叨着:“不打了不打了……”


    见他认输,沈夷光自然不会穷追不舍,俯身问:“你还好吧?”


    二胜子还是很讨厌沈三郎这气定神闲的德性,可是又不得不承:“你比俺强,小乔就该是你的。”


    沈夷光一愣。


    他几乎快忘了最初这场比试就是为了乔溪,也做好了对方输了可能胡搅蛮缠破口大骂的准备。没想到二胜子大大方方的认输,还真有点江湖人的干练爽快。


    尤其那句“小乔就该是你的”,沈夷光听了不知多舒心。


    还在家里午睡的乔溪冷不丁被闯进来的陶音猛烈晃醒,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不耐道:“干嘛!?”


    陶音这个八卦狂魔绘声绘色的把刚才发生的事跟他一五一十现场直播,比乔溪这个当事人更兴奋:“你男人为了你,跟外头的野男人打起来啦!”


    他才嚷嚷完,乔溪就想拿块大饼给他嘴堵上。


    “你男人”就算了,这“外头的野男人”又是什么鬼?


    他俩打架干他屁事啊!


    难道他拿的是乡村爱情的剧本吗!?


    第45章 四十五


    四十五


    那次和二胜子“决斗”后, 两人反而因此弃了前嫌,生出了一点“惺惺相惜”的友谊。尤其是二胜子,他抓耳朵都没想明白, 为什么三郎只区区用了几个动作就能把他全身的力道都卸了, 既佩服又好奇,成天追在他身后缠着拜师求学, 沈夷光哭笑不得。


    不过也借着这件事,三郎打架厉害这事在村里传开了。而且他得胜后不骄不躁,谦逊低调, 也让村里人对他很有好感。以前许多老人还担心他们看着长大的乔溪跟外乡人成婚会不会受委屈,现在放心了。


    三郎为人实诚正直,与那何秀才简直一天一地, 可见人与人的差异有多大。


    至此,沈夷光才真正算是在桃叶村“站稳”了脚跟。他本就在军营呆惯了, 平日更习惯和一群糙汉子混在一起,尽管他们都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乡里人,可他却觉得很亲切。


    与他在桃叶村短暂的悠闲日子比起来,京城的局势却愈发紧张, 连普通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大街上戒备森严的巡逻卫兵只增不减, 每日上门盘查的次数也愈发频繁, 紧张冷冽的氛围弄得大家人心惶惶噤若寒蝉, 曾经繁华热闹、能同时并驾三辆大马车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即便是白天也没什么行人,格外凄凉。


    夜间除去一些青楼酒馆生意还可以,其余商铺早早关了门, 连打更人都低眉顺眼避着满街巡逻的禁卫军,生怕惹出一点事来。


    花街柳巷照常歌舞升平。水仙阁里红烛高照灯火通明, 外面再如何暗波汹涌,丝毫不影响那些达官贵人世家纨绔出来寻欢作乐。楼内舞娘歌姬欢笑声不断,人若置身其中久了,会恍然错觉先帝还未驾崩的时候。


    雅间内,一个紫衣青年独坐在桌前,他面容俊秀衣着华贵,左手随性的支着下巴,从半开的窗户向外眺望远处漆黑京城一片的夜景,手中漫不经心把玩着白玉酒杯,看似悠闲轻慢。


    一旁陪坐的歌姬怀抱琵琶,低声唱着小调,柔肠百转,目光迷离。


    看似只是一幅再寻常不过的纨绔子弟戏花娘的画面,可是细瞧之下,两人眉目并无交集,反而暗藏心事,全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旖旎风情。


    不知过了多久,屋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若非习武多年内功深厚,寻常人根本听不到。


    紫衣青年立刻回头,对着身旁吟唱的歌姬默默点头。


    歌姬于是怀抱琵琶起身绕到屏风后继续低唱,一双纤纤玉手急拨琴弦,音调急促如珠如串,巧妙掩盖住屋内声响,又配着柔婉的曲调,顺利掩去屏风后的动静,无人察觉到异常。


    来人利落的从天窗翻下,落地时不出一丝声响。他一身黑衣,夜行在如今四下漆黑的京城,就算目力极佳也很难发现他。


    谢必迟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确认无人监视,这才低声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自打出事后,谢必迟每天都在焦虑中等待消息。


    当日平昭走得匆忙,只来得及给他留下口信,求他妥善安置好止玉和少简,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做,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安心等待他联络。


    如今已经过去三月有余,平昭那边却再也没有音信传来,谢必迟本就是急性子,难免着急,害怕好友出事,更害怕小陛下不测。


    他整日忧心,可是面上却还要继续做他花花公子的派头,成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希望以此打消赵昱的疑心。


    没成想他天天往花楼跑,最后连家里的老头子都看不下去,指着他骂不孝子,还用家法罚他去跪祠堂,他有苦难言,却又不能对父亲言明真相。


    除了他和陈时,现在京里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平昭走前私下里联系过他。


    赵昱倒是怀疑过,他几次三番的试探谢必迟,又派了暗卫去他家里里搜查,根本没发现任何证据。


    而谢必迟的祖母是先帝的亲姑姑,曾经的华骋大长公主。有她在,赵昱无论如何不敢明着为难他。


    陈时没有回话,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给他。


    谢必迟连忙接过,急切的打开后却发现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柔儿一切安好,勿念。’


    垂首站在下方的陈时百思不得其解:“属下得到这封信后,仔细看了许久也不知其意,还以为是寄错了。但来信的却说没寄错,信戳上的确是我的姓名,因此属下觉得这可能就是您要等的消息。”


    “柔儿……哼!”谢必迟轻声念了一遍信里的内容,轻哼一声,眼里却透着欣喜:“亏他还好意思提!”


    陈时闻言更加不解:“这位柔儿……姑娘?莫非真与您相识?”


    谢必迟那张俊脸极不雅观的翻了个白眼,自嘲起来:“何止相识,差一点就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了!”


    陈时于是更加不解,他压根不记得自家小少爷什么时候有过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不提这些陈年旧事,冤家。”


    谢必迟把那封信小心妥善的藏在袖中暗袋里,在房中背着手踱了几步,眉心舒展开来:“知道他和小陛下平安,我就放心了。”


    “眼下京城局势不妙,赵昱那疯子行事愈发没有章法,说不准哪天刀就落在我得脖子上了。”


    陈时听得心中一紧。


    谢必迟自言自语几句,回到桌前招手:“你来磨墨,等我写好回信,你想法子叫人……”


    “不,不好。”他说着摇头,又道:“还是你亲自去送,我更放心。”


    此刻他无比庆幸当年自己的一份善心,脱了那时还年少的陈时的奴籍,放他自由谋生,无人知道陈时一直为他所用,而今他们才能在赵昱眼皮子底下顺利来往。


    他沉着脸在纸上迅速写好,待墨水干了交给陈时,严肃叮嘱道:“你务必亲自交到平昭手中。”


    “他若差遣你做任何事,你只管去做,就当是我的吩咐一样,明白吗?”


    陈时自然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接过信一脸郑重点头:“属下定不辱使命!”


    “只是属下此去山高水远,少爷……您也珍重!”


    谢必迟转头又看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夜幕,轻声说:“我当然要珍重。”


    “不然……谢家该怎么办。”


    忠勇侯府百年世家,一家子铁血忠良,唯独两个遗孤,赵昱那疯狗也敢说杀就杀,真是丧心病狂到了无我的地步。


    现在京中人人自危,谁能掌控得了赵昱?那些敢于直柬的早已成了刀下亡魂,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谢必迟从前不爱钻营官场,仗着爹娘兄姐的势肆意潇洒,只顾埋头经商,而今风雨飘摇,即便有祖母在,已然杀疯了的赵昱未必真的不敢下手。


    他努力凭借自己微薄的力量支撑,求得也不过一个家宅平安。


    因此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助平昭一臂之力。


    ——————


    京中风云变幻,桃叶村继续安宁祥和。


    乔溪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终于能下,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地里看他的小秧苗。


    今天天气阴沉,空中下着绵绵密密拉扯不断的小雨,乔溪懒得穿厚重的蓑衣,只带了斗笠,两条裤腿高高卷起,在地里来回走动,弯腰看着新长出来的一点点嫩芽,眼神慈爱的就好像看着自家大胖孙儿的老人家。


    沈夷光牵着岑儿的手慢悠悠跟在他后头,看乔溪连蹦带跳来回奔波,唇边微微带笑。


    这些幼苗仔细算来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他幼时就读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样的诗句,虽也明白粮食来之不易,可到底没有真切感受过。


    眼前的这片土地,是他亲自一寸寸翻过,那些种子也是他和乔溪一粒粒种下,然后每日精心浇水守护。现在看到它们好容易冒出个头,才真正理解了农人耕地辛苦。


    被他牵着的岑儿远没有他那么多感慨,对他来说,乡间的生活比宫里快活百倍。比起在宫里被那么多人围着精心伺候,每日坐在桌前品尝千百种不同的珍馐,还不如光脚跟着福哥儿他们乡前乡后的疯跑。


    他迎着春风,高高举起手里秦大叔为他新做的小风车,看它在细雨中不停转动,欢喜的大声喊叫,甩了沈夷光的手在田垄上奔跑,无忧无虑天真快活,一点没有初来时拘谨胆怯的模样,好像他天生就长在乡间。


    沈夷光看着他小小的背影,目光渐渐飘向远方。


    每到这样的时刻,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少简和止玉。


    今生他永远也不能再见他们如此快活的时候了。


    三人在地里忙完回家,乔溪端着水盆把脚上沾染的泥水洗干净,坐在屋檐下用干布把脚上的水珠一点点擦干。


    来到后院,乔溪把之前立好的小小新坟扒开,把一个蓝布包裹放了进去,又拿着铲子重新将土填上。


    何秀才还回来的钱,他一分也没有动。


    五十两银子对现在很缺钱的乔溪来说的确算一笔巨财,诱惑不小。


    可他知道,这不属于他。


    原主拿命换来的钱,每一分都沾了他的血,他不该动。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乔溪抬手在坟堆上轻轻拍了拍,小声说:“你看,要回自己的东西其实没有那么难。”


    凭什么受害者坟头野草青青,害人的畜|生却还逍遥自在。


    还有五天,何秀才就要成亲了。


    沈夷光就站在屋后墙角,一言不发看着乔溪动作。


    他不过问为什么要把讨回来的辛苦钱就这么埋进坟里,也不问乔溪守着空坟究竟在想什么。


    属于乔溪的秘密他永远不会触碰,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第46章 四十六


    四十六


    田里的幼苗陆陆续续冒头, 下一步乔溪又开始忙着挖渠引水,为以后插秧做准备,每天起早贪黑忙得直不起腰。一年之中, 春季最短暂, 农人都要靠抢时间,才能顺利等待来日的收成, 乔溪就更拼命了。


    沈夷光走过来,强硬夺过他手里的农具,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这里有我, 你回去歇着。”


    这些天他都看在眼里,乔溪实在太累了,眼下的乌青一天比一天深重,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就算吃再多饭也补不回来, 沈夷光只用一只手就能掐住他的细腰,看着分外可怜。


    之前沈夷光接连催了几次,乔溪总是不听,终于他忍不了了, 这才强势起来, 冷着脸命令:“听话。”


    乔溪耳朵动了动, 一脸不可置信:“你跟谁说话呢?”


    这家伙反了天, 不晓得一家之主是谁了。


    “我是为你好。”沈夷光神色不变,目光深沉,抬手在乔溪的面颊上轻轻抚摸,低声道:“瘦得不成样子。”


    “当初你留我不就是为了让我做苦力吗?怎么还这么拼?”


    乔溪被三郎摸脸, 心里其实没有很排斥,但他自立惯了, 着实不太适应与人如此亲密,红着脸别过头轻咳一声,嚷嚷道:“我留你当然有大用途,还等着你去拉磨呢!”


    沈夷光当然知道他是说得玩笑,不禁也跟着轻笑一声:“只要你吩咐,莫说拉磨,即便叫我上刀山也不在话下。”


    他这话的确发自真心,落在乔溪耳里却总有种奇怪的暧昧。


    “我干嘛要你上刀山啊,又没什么好处!还有……不要跟自己的兄弟随便说这种话!”


    话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盯着沈夷光,拍开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语气逐渐不善:“刚才你在田里用粪水浇灌后……洗手了没?”


    沈夷光:“……”


    沈小将军此刻的表情直接出卖了他的心虚。


    乔溪气得眼前一黑,恨不得掐死他:“啊啊啊啊——!”


    “沈三郎我杀了你!”


    在田里各自忙碌的村民们见状,纷纷停下手活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心里不停感叹到底还是小年轻好,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连种地也不觉得辛苦。


    这么一闹,乔溪确实觉得累得很,在沈夷光的又一次催促下,他听话的原地伸了个懒腰,回头叮嘱把他的活一并抢过去的三郎几句,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往家走。


    春耕农忙,他和三郎都顾不上照顾岑儿。不过村里小孩多,岑儿根本不缺玩伴,更不愁吃穿,热情的仲大娘连续好多天强留岑儿在她那里午睡吃饭。


    可能年纪大的老人都偏爱小孩,尤其岑儿那么乖,仲大娘喜欢没够,巴不得他天天去她家里热闹。


    到了自家门口,乔溪才推开门,发现院中早有人等着了。


    看到石桌旁鸠占鹊巢一坐一立的两个少女,乔溪眉头一挑,并不意外:“两位姑娘难道不知道,不经同意随意进别人家门是很没规矩的行为吗?”


    听了他的话,静坐的李珍娘尚未开口,她身边那个扎着双鬓的粉衣小丫鬟气呼呼的叉腰:“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们来的时候你家门又没锁,难道还要我们小姐蹲在门口等你不成!?”


    李珍娘微微蹙眉,轻斥道:“小荷,住嘴!”


    她斥责完丫鬟,缓缓起身对乔溪福身行礼,“对不住,乔公子。是我不请自来,叨扰了。”


    明明是道歉,可态度依旧不卑不亢,真正是有钱人家闺阁小姐的气派。


    乔溪哼了一声,从墙角搬了凳子在她们不远处坐下,懒洋洋道:“你俩招呼也不打就找上门来,在我家还如此嚣张,难道不许我不高兴?”


    “再说你一个大家闺秀偷偷跑到我这乡村野汉子家坐着,传出去不好听吧?”


    李珍娘听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乡村野汉”,不由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可小荷是个憋不住的丫头,立刻回敬道:“你那细皮嫩肉小胳膊小腿的,比我家正经小姐看着都细弱,哪里粗野?”


    乔溪更不高兴了:“以貌取人很不礼貌,信不信我一手打你们两个不费劲?”


    李珍娘回头瞪了一眼小荷,转头面向乔溪,语气总算软和下来:“擅自跑来找你,又未经允许私进你家门,的确是我不对。”


    “只是公子既然给我留了音信,难道不就是让我主动找你吗?”


    乔溪见她态度也不像刚才那么高傲,终于也肯好好说话,矢口否认:“我可没留什么音信,你这样没出嫁的小姑娘可别乱说话。”


    李珍娘一愣,接着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立刻点改口:“我记错了。”


    “你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乔溪看了看天色,提醒她:“再有几个时辰天就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好回去太晚,路上不安全。”


    李珍娘听出他话中善意的关切,垂眸道:“我来……自然是为了瑞郎。”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来。


    还有三天就是她的婚礼了。为了这一天,她等了足足半年,日日想着与自己心爱的情郎从此恩爱相守,白头偕老。


    过去不是没有察觉到瑞郎身上种种怪异的行为,可是深处热恋期的人被蒙蔽了心智,就算有些疑惑,也甘愿愿意做个半瞎的聋人,以为不在意,就可以这么糊里糊涂的走下去。


    但那些事并不是她假装不知道就真的不存在。


    自从她的许多名贵首饰无故失踪,管家查遍了府里所有丫鬟小厮,然后信誓旦旦回禀她,府里的人都是他一手栽培,绝无可能私自盗取小姐的东西后,她就开始患得患失。


    尤其是后来那批丢失的首饰在玉器典收当铺里被找回,掌柜口口声声说是个青衣白面书生与他做的交易,还给她当场看了签字画押的证据。


    白纸黑字,珍娘就算再想自欺欺人也不可能了。


    恰好那天小荷从茶馆回来,一脸气愤地告诉她姑爷偷偷去见了人,还把所有的钱财全都给了他,并且着重强调,那人虽是男子,却生得极其貌美,连她看了都喜欢,话语中不停暗示姑爷的逾矩行为。


    之后她一直心烦意乱,直到某天收到一张纸条,开门见山问她是否真的对瑞郎深信不疑,正好点中了她的心事。


    可是等她追出来,看门的小厮却说刚才只有个留着大胡子的乡下汉子来过,自称姓秦,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思来想去犹豫许久,珍娘最终难抵心中的疑虑,选择了一个不那么恰当的时机,循着打听来的住址,自己背着父亲摸索过来。


    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这没什么。


    珍娘在心里不停安慰自己,不管瑞郎是怎样的人,她都愿意和他厮守,不改心意。


    “我知道,你和瑞郎有一段过往。”她轻声说,紧张的不停绞着手里的帕子:“也许他负了你,但……”


    她的话还没说完,乔溪就不客气的打断她:“你今天来应该不是为了打听我跟他的过去吧?而且我也没兴趣回忆那些糟心事。”


    “你放心,我找他可不是为了叙旧情。只是他欠了我不少钱,我找他算账不算过分。”


    珍娘想到了自己那些丢失的首饰,轻咬红唇,低声问:“他……为何欠你那么多钱?”


    “哼。”乔溪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你从进门开始对我发问那么多,难道之前一点都没去盘问你的好老公?还是说……你宁愿信我这个前情敌,也不愿信他的鬼话?”


    这句话又恰好说中了珍娘的心思,她忽然有些慌张,急切道:“我没有!我、我自然是信瑞郎的!”


    “那你为什么巴巴跑来我家?”乔溪不客气的揭破她,“我知道从镇上过来的路途有多难走,你又是个小姑娘,恐怕更加不易,说明你这一趟是非来不可的。”


    “何况你应该也听说了,我早就成了亲,是、是……”乔溪说到这,狠心一咬牙:“是有男人有家室的,根本不可能再跟你的瑞郎有半分瓜葛。”


    “既然我的存在对你构不成威胁,你更不应当将我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你心里有了怀疑,没有第一时间找你夫君质问,反而舍近求远找我,足以说明你对他的感情,远没有你以为的坚定不移。”


    人心都是肉做的,经不起推敲试探。


    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算表面再怎么粉饰,永远也不可能再与从前一样。


    珍娘潜意识里已经不再信任瑞郎,情感上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怀疑未来的枕边人,可是又怕他用更多的谎言欺骗自己,使她无法分辨他口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就像乔溪说的,她心里宁可相信“情敌”的话。


    “他欠我的钱,是我拿命换来的。”乔溪淡淡地说,“五十两对你们这些有钱小姐来说可能不多,但我们这些种地的庄稼人是要倾家荡产的。”


    “他为了你抛弃我,还卷走了我全部的财产,我找他还钱不过分吧?”


    珍娘双手紧紧抓着帕子,默默点了点头。


    一旁的小荷更是义愤填膺:“五十两银子!?”


    “天杀的!那可是我足足五年的工钱呢!”


    她几乎忘了自己和谁是一个阵营,真心实意的和乔溪共情上了,惹得乔溪差点笑出声。


    果然无论哪个时代,只有底层劳动人民人才能互相理解。


    乔溪于是又转向珍娘,见她失魂落魄心思不定,又道:“你其实只是不想承认,你的心上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你也不想承认,他只不过就是一个卑劣无耻的骗子,就和世上那么多的负心汉一样恶心。”


    “你之所以犹豫不决,到底因为他真的无可替代,还是因为你舍不掉自己付出的情感?”


    他一句一句的质问,珍娘面上有些绷不住,神情明显动摇,几次张口想说话,又无力辩解。


    乔溪近一步逼问:“你怎么能保证,他对你说得那些情意绵绵的话、为你琢磨的讨巧心思,过去没有对我说过做过?又怎么能保证,未来他不会对别人也这么做?”


    “李姑娘,‘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你应当比我更明白。”


    乔溪理解她无法割舍投入了“沉没成本”的心思,也懂这个时代的女孩子的无奈,把讨个如意郎君当做毕生追求。他恶心何秀才,一心要报复他,更不忍珍娘踏入陷阱,再三思考才托秦大叔带了信过去。


    珍娘如果见信来找他,就代表她内心还有一丝清醒。


    若是没有来,则表明她在这段感情中已没有抽身的可能。


    乔溪不想做那个坏人,所以他把选择权交到珍娘手里,让她自己决定是否要继续被蒙蔽下去。


    他的话不算中听,却也没有恶意。


    珍娘眼中泪珠摇摇欲坠,然而始终没有掉落下来。


    第47章 四十七


    四十七


    天色渐暗, 在地里劳作的沈夷光始终不放心一个人在家的乔溪,抓紧忙完农活后便扛了锄头早早回来。谁知才到家,险些撞上刚好从门里出来的人。


    他连忙后退两步, 这才看清来人竟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她面容秀丽,穿着一件月白绸缎丝裙, 满头珠翠,心事重重的模样。


    此刻珍娘心绪大乱,尽管她自认没有失了大家小姐的风范, 可惜凌乱的脚步依旧出卖了这个才刚十六岁不谙人事的少女。


    眼看自己差点撞了人,珍娘立刻欠身低头道歉,再抬头时才发现面前是个身量高大、极其俊朗的男子, 瞬间明白这位应该就是乔公子的夫君了。


    珍娘忽然有些歉疚。


    她这次贸然前来,只顾求证自己内心的困惑, 没有征得任何人的同,更没体谅乔溪的处境,他已经成亲有家室了。如今半路碰上别人丈夫归家,她既难堪又担忧, 生怕自己的到来造成别人夫妻误解, 想着要好好解释。


    可是话到嘴边, 珍娘又十分犹豫。她担心完全说实话, 难免涉及乔溪和瑞郎的过去,或许乔溪的丈夫回心生不满。毕竟应该没有哪个人不介意枕边人以往的情史,她怕害了乔溪。


    就在她两相为难的时候,乔溪跟在后头跟着出来了, 他看到沈夷光,也有些意外:“地里的活儿干完了?”


    “嗯。”沈夷光点头, 回道:“我先进屋把东西放下,然后再去仲大娘家里接岑儿回来。”


    两人对话自然而然透着一股亲密,毫不避讳在场的珍娘与小荷,又很有默契,好像只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完全插不进第三个人。


    而沈夷光果真没有多问一句,进去后放下锄头,跟乔溪说了两句话,又对珍娘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往仲大娘家里走去。


    珍娘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心头竟生出几分羡慕。


    她何尝不是日日期待幻想,自己与瑞郎婚后也能这般恩爱和谐。想到此处,她眼睛又有些泛红,急忙低头掩饰,不想在乔溪面前露怯。


    乔溪貌似没发现她的欲盖弥彰,自顾自的说:“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


    听了他的话,珍娘连连摇头:“不必麻烦你,我是坐了马车来,此刻车夫就在村外等候。”


    她本以为天黑前肯定能到家,却没想到在乔溪家里待了那么久,一不留神都这么晚了。


    但是乔溪并不是跟她客套,坚持要求送她到村口,珍娘实在无法推辞,只好默许了。


    好在乔溪很有分寸并未与她并行,始终不紧不慢跟在身后五步远的距离,既不会过分接近惹她不安,又不会太远看不到她。


    因为身份尴尬,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开口,直到走到村头,乔溪看到一辆由两匹枣红马拉着的马车停在树下,还有个年轻力壮的老实车夫拿着马鞭在一旁等候。


    见到他们,车夫立刻恭敬起身,低声道:“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珍娘满脸疲惫的点头,回头对乔溪诚恳的说:“乔公子,多谢你一路相送。”


    “此番叨扰,请恕珍娘无礼。日后有机会,我必定亲自设宴款待道谢。”


    她说的诚恳,乔溪却满不在乎的摆手:“这有什么,李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说着他把手里拎了一路的小篮子塞到小荷的手中,笑道:“等你们到家恐怕天都黑了,我想着你俩路上肯定会饿,所以给你们准备了点吃食。”


    “这是我亲手做的萝卜肉饼,都是乡下人手艺,别嫌弃啊!”


    乔溪从前在大学时总受那几个热心善良的学姐照顾,因此对女孩子大多都很和善。即便珍娘和他并不熟,而且两人身份不合,可他还是忍不住啰嗦两句。


    “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一定要多注意。”


    一旁的小荷听了抿唇一笑,轻快的说:“车夫都是咱们自家人,而且有功夫傍身,他是老爷专门给小姐出行安排的,哪用得着你操心。”


    珍娘此次没有推辞,对乔溪再次道谢后,在小荷的搀扶下踩着马凳上车。直到坐进车厢之前,她停下动作,回头看向乔溪:


    “乔公子,你当初……是不是也很难过?”


    她没有具体指代任何事,但在场的两个当事人彼此都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乔溪沉默了几秒,淡淡回道:“再难过也都过去了,总比一路错下去的好。李姑娘,及时止损。”


    “珍重。”


    他说得真切,珍娘表情愣愣的。


    乔溪说完也不久留,同她们挥手后转身走向村子。


    他能说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还要靠珍娘自己抉择。


    没走几步乔溪听到岑儿的叫声,抬头一看,原来沈夷光不知什么时候带了岑儿在前方等着他。


    “你们怎么来了?”乔溪面上不由自主带了笑,三两步走上前与他们汇合。


    沈夷光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他还是没问那个姑娘是谁,因为这对他和乔溪来说,都不重要。他们三人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岑儿在中间,左右牵着两个最亲近的人,一步三跑,仍然是唱着不成调的歌儿。


    而另一边,马车也在飞速奔驰在回城的路上。


    半路小荷打开竹篮子,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张饼,用帕子垫着递给她家小姐。珍娘还不饿,可盯着手里圆乎乎金黄黄的饼,竟真觉得肚子咕噜作响,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萝卜的清甜和肉汁的鲜香瞬间溢满口舌,不比家里的小厨房差。


    小荷边吃边点头,嚷嚷道:“小姐,我觉得那个小乔公子其实是大好人呢!”


    好人……


    珍娘默默嚼着饼。


    小荷自小和她一起长大,与她同气连枝,一心都为了她考量。连她都说乔溪是好人,可见乔公子才是真正的品行端方,是她错眼了。


    回到李府天色果然全黑透了,珍娘偷摸带着小荷溜进院子。她知道父亲近来忙着筹备婚事,无暇看顾她,所以才敢背着出去找乔溪,就是算准父亲发觉不了。


    珍娘心烦意乱,又一路坐车劳累,实在想早早回房歇着,没料到在院子刚好遇上正到处找她的何秀才。


    以往见到情郎,珍娘总是万般欢喜,即便日日相见也觉羞涩。可今天从乔溪那里回来再见他,她竟忽然没有了往常的情意。


    眼前是瑞郎深情脉脉的眼睛,耳边却响起乔溪字字诛心的话。


    ‘你其实只是不想承认,你的心上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你也不想承认,他只不过就是一个卑劣无耻的骗子,就和世上那么多的负心汉一样恶心。’


    ‘你怎么能保证,他对你说得那些情意绵绵的话、为你琢磨的讨巧心思,过去没有对我说过做过?又怎么能保证,未来他不会对别人也这么做?’


    这些话如魔音般在珍娘耳边不停盘桓萦绕,她神情逐渐恍惚,没听清瑞郎说了什么。


    “珍娘?”何秀才说了半天话,却见珍娘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不由生出几分疑惑:“你去哪里了?下午我本想来看你,可你的丫鬟们却不让见……”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荷就生生打断了:“媒人早有吩咐;男女双方婚嫁前不可相见!你怎得这么没规矩!”


    小荷本就看不惯这吃软饭的姑爷,觉得他空有皮囊,毫无男子担当,偏偏自家小姐不知中了什么蛊,偏生就喜欢他,她也只能跟着憋屈。


    虽然她只是丫鬟,可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就算扔在路边她都不会看一眼!


    何秀才被噎得心里一堵,连忙解释:“我只是太思念珍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其实是因为他近来隐约察觉珍娘有意无意的躲着他,虽然两人见面还是一样情意绵绵,但他做贼心虚,难免多想。前些日子管家搜查阖府上下所有仆人,说要揪出偷盗小姐首饰的贼人送官。虽然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何秀才仍然害怕,担心珍娘会不会怀疑到他。


    他自觉做的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随着婚期愈近,他更害怕事情有变数。


    只要成了亲,就算珍娘日后发觉,可惜木已成舟,难道她还真敢把自己的夫君送官?


    为了笼络珍娘,他才不得不瞒着府里其他人偷偷与珍娘见面,美名其曰思念过度,以为还可以这样哄骗下去。


    如果放在以前,珍娘听着他的这些甜言蜜语的确欣喜,巴望着早点成亲,日日与他不分开。


    可现在……


    她借着月色看清瑞郎的脸,根本分辨不出他眼里的深情到底是真是假。


    “我有些累了。”珍娘垂首,藏在袖子里的手默默握紧,低声问:“前些日子我丢了不少东西,虽值几个钱,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唯独有个鎏金荷花簪,那是我娘生前最心爱的宝贝,这么多年我一直小心收着,唯恐弄坏丢失。自它不见,我心情郁郁,总是不安。”


    她说着重又抬头,目光灼灼盯着何秀才:“你可曾看到过?”


    何秀才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摇头:“这些女子的东西,我一介男子怎会见过?况且你知道的,我从不往你的闺房去。”


    在他俩身后,小荷站在假山阴影里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不要脸。


    这败类不仅配不上她家小姐,连那桃叶村的那位乔公子也是配不上的!


    真不知这贱|人到底哪里好,惹得两个大美人将他当做宝!


    最后一丝希望泯灭,珍娘一颗心慢慢回落,默不作声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做好了选择。


    第48章 四十八


    四十八


    又过了几天, 连日的阴雨天终于放晴。


    田里的水渠也挖好了,乔溪一刻不停的和沈三郎开始插秧苗,根本空不下来, 每晚回家简单洗漱倒头就睡, 累得连梦也不做。


    而长期过度劳作带来的后果就是,他的头痛病又犯了。


    沈夷光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 端了汤药亲自喂他吃。然而病中的乔溪不同以往,本来头痛就很难受,嘴里还得喝那么苦的药汁, 死活不肯张口。


    没办法,沈夷光只能不停耐心哄劝。他一个常年边关打仗的武人,拿的都是刀枪剑戟, 结交的也大多是粗人,哪懂如何哄人, 绞尽脑汁几乎将毕生能说的软话都用上了,可惜收效甚微。


    然而被病痛折磨的乔溪就是不愿配合,任沈夷光说破嘴也不为所动。眼看碗里剩下的半碗的药又凉了,他只能选择倒掉, 然后重新再熬。


    回头看着床上还在昏睡的乔溪, 沈夷光深深一叹, 伸手捏了一把他脸上的软肉。


    平日中气十足凶悍泼辣, 人前一分都不肯输,谁想生病的时候却这么能闹腾,一点都不乖。


    然而沈夷光拿他毫无办法,打不得骂不得, 又舍不得粗暴的把汤药灌进去,只能好生伺候, 比那下人都不如。


    因为着头痛发作,乔溪在床上又结实躺了两天,人彻底老实了。


    他懒懒散散的靠在床头,两眼放空魂游天外,无比怀念前世自己那壮如牛虎百病不沾的健康身体,那时的他就算一天同时做三份兼职都不觉得累。哪像现在,稍有风吹草动就躺下,比小竹子还柔弱。


    说到小竹子,那孩子刚才还来看过他。不过因为顾忌三郎这个天乾,身为地坤的小竹子总是很怕他,坐不了多久就走了,兔子一样溜得飞快。


    乔溪不由嗔怪道:“你能不能别吓他?”


    沈夷光端着新熬好的药回来,叹气道:“……我没有。”


    小竹子如今才几岁?他又不是疯了,去打压一个那么年幼的地坤。而且每次小竹子来,他都刻意回避不见,就是不想吓到别人。


    但屋里到处残存的气息依然让小竹子不安,这也不能怪他。


    而且自初次雨露期后,沈夷光总是控制不好自己四处泄露的信香,没办法像从前一样收放自如,困扰了许久。后来他偷偷去问了林大夫,林大夫说可能是前些年他的雨露期迟迟不来造成的后果。


    他还推测,沈夷光接下来的第二次雨露期不会隔太久。而他的身体为了适应以后的雨露期,会出现一阵短暂的混乱,然后才能慢慢恢复常态,从此与正常天乾无异。


    沈夷光不懂医理,但他觉得林大夫的推测可能是对的。因为他近来体内又开始隐隐开始躁动,重复了上次雨露期的前兆。


    “你可别再指望我帮你!”


    被林大夫同样认真科普过“高贵天乾雨露期养护知识”的乔溪警惕看向沈夷光,下意识捂住前胸:“我还病着呢!”


    虽说沈三郎确实身材好长的帅,乔溪做完心理工作后认定和他睡觉其实也没有很排斥,但架不住这小子那方面的技术是真差。


    可以说毫无技巧,全是感情。


    他的话让沈夷光脸上一红,讷讷的说:“我没有……”


    他本来就打算这次雨露期还是躲进山里,不麻烦乔溪,可一想乔溪那么嫌弃他,心中难免抑郁。


    他早知道,当年读书时许多同窗都会去秦楼楚馆磨练自己,也有的背着自家长辈偷看禁书学习,唯有他一心只想着习武练功,从不参加他们的学习大会,自然谈不上技术高深。


    难道洁身自好也是错?


    沈三郎只觉委屈。


    乔溪哪里知道他的委屈,他头疼好了点后又开始惦记地里的小秧苗,恨不得长了翅膀天天守着,巴望着明天它们就长大成熟。


    下午陶音又晃悠上门。春耕时节家家户户忙得抽不开身,只有陶音算个例外。他家里兄弟姐妹人多,地里的活随随便便就干完了,他干不了自家的活,索性去帮大山哥忙。


    然而大山哥是猎户,家里地本就不多,他自己忙个几天也结束了,更用不上陶音。所以整个桃叶村除了孩子,只有陶音一个闲人。


    “乔乔!”


    还没进门,乔溪就听到陶音的大嗓门,才舒缓一点的脑袋青筋直跳,吵得睡不着。


    沈夷光来不及阻止,下一刻陶音就进来了,满脸洋溢着兴奋,一看就是又有惊天八卦着急分享。


    认识陶音以前,乔溪从来不知道居然有人然能把八卦当成自己的生活日常。东家长西家短,就没有陶音不知道的事。


    拜他所赐,乔溪现在足不出户就知道村子各家各户的事。谁家夫妻为了只猪整天吵架,谁家娃读书蠢出天际至今认不出自己的大名,还有那个整天哭唧唧的小相师和他五个身强力壮的老公……


    乔溪对别人的事不关心,也不想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陶音不仅自己爱八卦,分享欲还爆棚,每次从他娘那淘到第一手消息,马上就跑来和告诉乔溪,堂而皇之扬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所以,他和陶音现在的关系是……闺蜜?


    这个词一出来,乔溪满头黑线,浑身鸡皮疙瘩。


    不过陶音偶尔也能干点正事,这次确实带了大消息过来,并且不是村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


    “简直大快人心!”他一脸畅快,“何秀才那贱|人蹲大牢去了!”


    乔溪抬头,果然有了几分兴致:“你这消息保真吗?”


    “那是当然!”陶音抬手掐他的脸,眉飞色舞:“我可是村里有名的‘百事通’!什么都知道!”


    说完他神神秘秘的凑上去耳语:“是大山哥告诉我的!”


    “他昨日进山打猎得了张鹿皮,今天便赶早进城去卖,镇上的人都在谈论这事呢!”


    石清镇方圆百里十几个村子,几乎无人不知李员外,那可真是顶顶好的大善人,人缘极好。据说他家里祖上曾出过京官,即便后来落寞了,偌大基业还在,日子过的倒也富裕。


    李员外为人乐善好施,又与青梅竹马的妻子情深义厚,亡妻早故后也没有续弦再娶,而是独自抚养女儿珍娘长大。谁都知道他是个很好的父亲,为了独生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


    本以为找了个颇有才华的上门女婿,终于可以安心颐养天年,等着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没想到那何秀才看着风光霁月,其实监守自盗,竟做出偷窃这等龌龊事。


    珍娘也是个刚烈的性子,家中出了丑事也没有选择息事宁人,反手直接了官连夜将何秀才送进大牢,原本定好的婚事也就此罢休。


    此事一出,满城哗然。


    因着李员外平日的好人缘,镇上许多人也是看着珍娘一点点长大,大部分都在为她鸣不平,庆幸何秀才的丑事在婚前败露,没让她一脚踏进泥地。


    当然也有不少嘴碎的看客,尤其那些与何秀才一样的读书人,纷纷觉得珍娘行事太过狠绝,不念往日旧情,堪比毒妇,还写了不少酸诗骂她。


    “我算是看透了。”陶音说累随手抓起乔溪放在桌上的桃酥咬了一口,接着道:“这些臭读书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要脸的伪君子!”


    “人家李小姐脱离苦海,多么好的大事!大家都在庆贺。唯独他们几个整天躲在茶馆嘀嘀咕咕,比我还嘴碎!”


    “李员外家大业大,就算没了那贱|人,难道李姑娘日后身边还缺好夫君?”


    “他们在背地里说人就算了,居然还有板有眼的挑起来,说珍娘那样心狠的女人白给他们也不要。”


    “呸!”陶音啐了一口,一脸嫌恶:“我看李姑娘就算不嫁,一辈子当尼姑,也不会便宜他们!”


    陶音本就讨厌那些文不成武不就、一事无成的酸腐读书人,觉得他们成天除了掉书袋什么都不会,伸手不抬四两。饭一口没少吃,五谷杂粮却一个不认得,读那么多年书,也没见考什么功名回来,一群人整天靠写些狐妖报恩小姐落难的话本度日,幻想哪天被什么大人物相中将女儿嫁给他们,还常常瞧不起种庄稼的汉子。


    “以前何秀才可没少给我的大山哥甩脸子。”陶音愤愤不平,“他以为大山哥不识字,经常拐弯抹角嘲讽,以为我听不出来呢!”


    他说着又生气了,把乔溪也一并连坐:“就你眼神不好,非看上他!”


    乔溪吃瓜吃的兴起,没想到拐了一圈又到自己身上:“……”


    “好在你及时回头,一脚蹬了他!”陶音万分庆幸,忽然小心翼翼问他:“确实是这样,对吧?”


    乔溪觉得这话问得奇怪,细细琢磨又品不出,点头道:“当然。”


    他于是把自己找何秀才要钱,又与珍娘的对话大致说给他听,感叹起来:“我还以为李姑娘至少要再纠结一会儿,没想到她比我想的更聪明。”


    而且断的非常干净,没有留后路。


    陶音听完恍然大悟:“我说呢!那贱|人都快一朝飞天了,怎么忽然想不开去偷窃,原来是这样!”


    “干得好!”他高兴坏了,“你要早这样,何苦受那么多罪!”


    “可惜还是便宜了他!要是你在他们大婚那天,当众揭穿贱|人颜面,他从此再没法做人了!”


    乔溪曾经也想过这么做。毕竟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在对方距离梦想最近的时候让他摔下来,生不如死。


    可是……


    “我和何秀才的事从头到尾与珍娘没有关系,没必要拉上一个无辜的女孩垫背。”他轻声说道。


    大闹婚礼现场,当众打脸渣男,听上去确实很爽。


    可是珍娘怎么办?


    渣男从云端跌落,可是对于珍娘不也如此吗?


    心心念念的婚礼被人搅局,拜堂的夫君忽然成了人人唾弃的人渣,她以后如何自处?又如何应对流言?


    乔溪只想让何秀才不好过,并不想伤害无辜的珍娘。


    因为原主已经为了渣男付出生命的代价,他希望同样栽在何秀才手里的珍娘可以爬起来,好好活着。


    沈夷光慵懒的靠在门外,双手环胸,抬头静静看着顶上一片碧蓝天空。


    他想,自己也许是真的喜欢上乔溪了。


    第49章 四十九


    四十九


    这一阵农忙终于结束, 乔溪的头痛病好了不少,日子也随即清闲下来。


    沈夷光开始每天跟着大山哥进山打猎,由于他没有趁手的武器, 大山哥很大方的把自己以前用的弓箭借给他, 再算上同样是打猎好手的二胜子,仨人成天一股脑钻在山林里, 比赛谁打到的猎物多。


    这天傍晚,沈夷光脸上挂着着久违的笑容回来了,一进门就直奔向乔溪, 然后将手里打来的几个猎随手扔在地上,单拎着另一个小东西迫不及待给他看:“你看这是什么?”


    乔溪正忙着用竹片编篱笆,打算把刚开垦出来的那块专门用种葱蒜的地围起来, 免得被小鸡们糟蹋了。


    看三郎难得这么好兴致,乔溪把手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 被勾起了好奇心,立刻凑上去看。


    “……狐狸?”乔溪盯着那白花花的一小团,仔细看了很久才辨认出来。


    沈夷光点头:“正是。”


    “这小东西机灵得很,知道我要抓它, 到处钻洞, 还会装死骗人, 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抓到!”


    他说着看了一眼乔溪, 笑道:“这狐狸毛色纯正,浑身一根杂毛都没有,我想拿去给你做个皮毛围领。”


    沈夷光忧心乔溪身子太弱,动不动就生病。尤其冬天, 总看他病恹恹的没精神,手冷脚也冷。


    若他还在自己的侯府, 一定把乔溪好好养起来,可如今他落魄,连件像样的衣裳都买不起。


    进山这些天他除了想靠打猎换钱补贴家用,也存了给乔溪找个好皮子的想法,这样他以后的冬天不会那么难熬。


    乔溪确实对白狐有兴趣,饶有兴致的摩挲下巴打量,盘算这东西能换多少钱。


    山上的野狐狸很常见,但这个季节还能找到白狐实在罕见,肯定能卖好多钱。


    他压根不考虑给自己添置什么围脖的事,连连摆手:“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多浪费,还不如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听说他要卖,沈夷光不大情愿:“这种毛色的狐狸极难得,我想留着给你。”


    乔溪无所谓的摆手,“我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老爷公子,这么好的领子给我穿也是不伦不类。”


    “而且这小狐狸挺可爱的,抓来剥皮做衣领太残忍了,还不如卖给有钱人家当个小宠物。”


    听了他的话,沈夷光双唇紧抿,不太高兴。


    他不喜欢乔溪这么说他自己。


    在他眼里,乔溪配得上世间一切好东西。莫说一张小小的狐狸皮,就算是一整座金山银山,他也舍得给。


    两人正争辩着,岑儿蹦跳着进门,眼睛一亮:“是狐狸!”


    以前他的宫里也养过不少稀奇的异兽,其中也一只通体雪白的银狐,一年四季都不褪色,又聪明又机灵,就是不大亲人。后来有一次他和雪狐玩耍不小心被抓了一下,惹得父皇生气,后来就再没见过了。


    他一直没敢问宫人们小狐狸去了哪里,心里一直遗憾歉疚。如今舅舅手里的小狐狸与他记忆中的相差无几,他一眼就相中了,眼巴巴围着团团转。


    因为乔溪和三郎关于小狐狸处置的问题意见不合,因此小白狐被暂时关在鸡笼里,等着过两天再说。


    不过狐狸的体型再小也是野兽,院里的小动物们似乎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纷纷躲避开来,连原本在窝里懒洋洋躺着晒太阳的乔将军也跟着龇了龇牙。


    说到乔将军,它的肚子越来越大,走在路上鼓鼓囊囊,也不如以前步伐矫健。岑儿好奇问过,乔溪告诉他是因为怀孕有狗宝宝了,惹得岑儿高兴不已。


    “等小狗们生出来,能让我起名字吗?”他一派天真的问道。


    乔溪随口回他:“随便你。”


    看乔将军的肚子,他估摸这一胎少说也有四五只。


    陶音本就喜欢乔将军,听说后第一时间让他给留着,到时他要挑一只回家养。


    仲大娘也说她家的那只老狗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也跟他讨一只将来继续看家护院。


    还有村里其他人听说乔将军要生小狗,纷纷过来预定,弄得乔溪一头雾水,以为他们家成了狗舍。


    可能是原主手艺不佳,乔将军跟着他吃睡不好,瘦得皮包骨头,看不出原貌。但被乔溪精心照顾喂养几个月,整只狗像是脱胎换骨,不仅个头大了一圈,四肢矫健有力,双眼炯炯有神,一身纯黑皮毛在阳光下油光发亮,一脸严肃的坐在墙角下别提多威风,惹得村里人啧啧称奇。


    不是乔溪吹牛,虽然他们家将军是女孩,但全村的小公狗加起来都打不过它。哪怕在发|情期,乔将军也有优先择偶权,它只跟最厉害的交|配,将来生出来的小狗自然也是最好的。


    乔溪看着貌似没多在乎乔将军,也不怎么跟它亲近,其实吃喝拉撒一顿不差,还会定期给它洗澡捉跳蚤,这才让乔将军原本的模样渐渐显现出来。


    就连沈夷光也很喜欢,猜测乔将军祖上是不是有狼的血脉,不然怎么打架那么厉害。


    对他们的种种讨论,乔将军嗤之以鼻,照旧每日坐在墙角,尽职尽责履行看护家院的责任,就算怀孕也不懈怠。


    它瞪着笼子里的小狐狸,喉咙里时不时低声发出警告的威胁咆哮。小狐狸显然被吓到了,缩着脖子把脑袋埋进大尾巴里,浑身瑟瑟发抖,小小声的呜咽。


    岑儿就趴在鸡笼外不停安慰,恨不得吃睡都要陪着。


    就在这时,有个布衣老头上门来了,自称是村里新来的夫子。


    原来自从何秀才走后,村长琢磨要重新请个教书先生,虽然他们村里人不怎么看重科考,也一直没出过当官的孩子,但村里那么多小娃娃也不能老放着到处跑,趁年纪小送去读点书多少认几个字,不做个睁眼瞎。


    而且说不定有造化好的,将来还真能出人头地。


    这位夫子来的意图很简单,就是劝学。


    他昨天偶次路过村口的那棵大榕树,听到几个娃娃玩闹,其中有个孩子口齿伶俐面容俊俏,言谈举止与其余孩子有着天壤之别,他一时兴起考问了几句,没想到居然全都答对了。


    这孩子当然就是岑儿。


    教书育人多年,老夫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的苗子,认定他将来能当大官,回去后左思右想,始终舍不得他就这么荒废在田野乡村,所以亲自找过来了。


    乔溪听他说完,起身给夫子倒了杯水,道:“先生跑这一趟辛苦了,咱家没有什么好茶,您将就一下。”


    夫子顺手接过,笑着说:“我们读书人不讲究这个,老朽也是实在喜欢你家小哥儿,这才腆着老脸打扰。”


    岑儿听他说自己能当大官,不由兴致勃勃的问:“我真能当大官吗?有多大?”


    “可以做丞相吗?”


    夫子听他接连发问,摸着花白的胡子义正言辞的说:“你这小娃口气不小,还没开始上学,上来就敢肖想丞相。”


    “要想当丞相可不仅要学问好,还得能想出定国安邦的策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为人中正不偏不倚,才能真正做到为民请命,替陛下分忧。”


    岑儿眨了眨眼,这番话父皇从前好像也说过。


    沈夷光在旁默默观察这位老夫子,总觉得他有些面善,找准机会插嘴:“敢问这位夫子贵姓?”


    夫子轻笑道:“我一介穷教书的,兜里掏不出两个铜板,有什么贵不贵的。我姓赵。”


    沈夷光认识很多姓赵的人,光是他军营里有名有姓的就好几十个。


    但唯独有一个姓赵的,他确实印象深刻。


    当年他奉旨进宫陪伴皇子们读书,与赵昱一起同窗五年。那时有个教他们策论的少傅,对学生极其严苛,是出了名的铁面,每次他背不出课文总被他单拎出来体罚,每天不是打手心就是挨板子。


    但也亏得这位少傅逼着沈夷光上进,使原本没什么读书天赋的沈将军没有真正做个只会打仗的莽夫。


    也是这位少傅谆谆教导他,不要整天只知沉醉兵书,多少学点诗词赋文,否则来日遇到心上人,也只能做个毫无情趣的木呆子。


    可惜那位少傅后来因为性情过于刚直,得罪了人,只教了他们三年就被贬出京城,从此再没有见过他。


    而今过去十年,沈夷光早不再是当初那个调皮顽劣惹人头疼的孩童,面貌也大变了样,即使两两对坐,对面的先生却再不认得他了。


    再遇当年的恩师,沈夷光百感交集,更没想到是在这种时刻、这样的地方,不由神情一阵恍惚。


    桃叶村远离京城,天高海阔,可他们偏偏在这里遇到了。


    莫非这是天意……


    又或者陛下在天有灵,特意为岑儿指引的吗?


    之前他还暗暗忧心,怕岑儿在乡间久了无人指导,学业荒废,将来回宫不能担起大任,错过读书最好的时期。


    若由他自己去教,但……沈夷光当年的成绩一塌糊涂,后来学的也都是带兵打仗的东西,无法教给岑儿治国的策略,实在头疼。


    假如现在有赵先生教导辅佐,岑儿不愁荒废学业。


    沈夷光定了心性,起身对赵夫子深深一拜:


    “如此……就拜托先生了。”


    赵夫子见他忽然行大礼,起先一愣,连忙扶他起身。


    待看清沈夷光的脸,他的眼里也跟着有些疑惑:“你这孩子……”


    赵夫子心中纳罕。


    这三郎不仅瞧着眼熟,且不知为何,一看到他的脸,他竟莫名手痒,总有种掏戒尺揍他的冲动。


    怪哉。


    第50章 五十章


    五十章


    为了岑儿上学的事, 乔溪第二天特意和沈夷光一起进城。


    沈夷光要去把这些天打猎得来的猎物处理掉,乔溪不想跟着,于是他们两人在路口分开行动, 约好了中午一起碰头吃饭。


    站在原地目送乔溪远去, 确定他不会再回头,沈夷光的眸中渐渐沉静, 接着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距离他上次报信出去已经一月有余,算算路程,应该也快收到京城那边的回音了。他最近忙着耕地抢种, 表面看不出什么,其实心里着急,一直想找个光明正大进城的理由而不被乔溪疑心。


    他提着个篮子四处走动, 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他的猎物,很快有人围上来问价。但沈夷光不懂此地的物价, 又担心猎物贱卖,起先默不作声的打量来客,观察他们报价时的神态,以此来决定究竟怎么卖。


    因他始终不说话, 来问价的大多误以为他是个哑巴, 等到付钱时听到沈夷光开口, 有个大婶吓了一跳:“啊哟, 原来不是哑巴!”


    这大婶十分健谈,头上戴了朵鲜红的杜鹃花,打扮的花枝招展,勉强算上风韵犹存。她从沈夷光手上买了只野鸽子, 说是要给她多病的女儿补身子。买完了却也不走,一直拉着人不放, 非要给他说媒。


    沈夷光一边婉拒热情保媒的大婶,一边好生跟她解释:“我成过亲了,有家室。”


    听说人家已经成亲,大婶满脸遗憾,然而依旧不死心,继续问:“那你可有纳妾的打算?”


    她在这一带做媒数十年,走遍方圆十二个村子,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不仅相貌好,气质更绝,要不是身上穿得破烂,说是谁家富贵的公子哥儿都有人信,她实在舍不得放这么优质的鱼儿离开。


    沈夷光见状实在无奈,摇头道:“我不纳妾。”


    “哎呀那多可惜!”大婶连连摇头,神神秘秘的又说:“不瞒你说——我这儿有许多好姑娘!当然也有不少漂亮的少年,你要是肯跟我去看看,保你心动!”


    大婶做媒多年,可以说算得上阅人无数。她坚信男人没有不偷吃的,尤其是这等姿容上乘的年轻男子,想必有许多年轻男女愿意不要名分的跟着他,就算成家也不耽误,算不上大事。


    大多时候,沈夷光不是坏脾气的人,算得上温和。只要不在打仗操练,他轻易不发火,特别是面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他他始终保持冷静克制。


    可是大婶似乎看不懂他的决心,几番纠缠,惹得沈夷光恼了:“我说了不要!”


    他将自己的胳膊从大婶手中抽出,正色道:“多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与家妻情谊甚笃,发誓此生非他不可。还请不要再叨扰!”


    大婶见他态度坚决,神情不似作假,怔楞片刻松了手,不脸上有些愧疚:“那、那真是对不住……”


    她本想着猎户如此好相貌,若能给他做门亲,以后少不了自己的好处,这才极力游说。没想到惹恼了人家,反而不美。


    不过生意没做成,她心里却又有几分欣慰,原来世上还真有用情至深专一不二的男人。


    好容易摆脱了大婶,沈夷光刚要离开,忽觉四周有人在暗中窥探自己,他心中一紧,快速将手里其他的猎物全部卖完,得了银钱后立即走开。


    果不其然,他前脚才走,那暗处窥探他的人立刻亦步亦趋跟上,却也不刻意躲藏,像故意要被他发现。接连走过两条长街,沈夷光忽然转身没入一个巷口,很快没了踪迹。


    身后那人见他消失,匆忙上前追了几步,站在岔路口满脸茫然,不晓得该往哪个方向去。


    一颗小石子从西边飞来,正好不偏不倚打在他的身上。他一回头,只见刚才消失了的沈夷光正在巷中对他做手势,示意他过来。于是那人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快速跟上,两个男人就这么晴天白日消失在街头。


    外面晴空正好,巷子里一片昏暗,那人站定后,和沈夷光终于正面见到了。


    “将……”


    他才开口,沈夷光立刻低声打断:“此地不安全,叫我三郎即可。”


    陈时会意,随即改口道:“是,三郎公子。”面上难掩激动。


    他来到这石清镇已经有好几天了,可是寻寻觅觅一直找不到将军,非常着急。当初那封寄过来的信上没有具体地址,他也只能追查到石清镇,再往下就没有了线索。


    陈时无可奈何,只能暗中自己追查,每日在镇上到处乱晃,被动的等待将军自己来找他。昨日他还忧心若再等下去还找不到人该怎么办,没想到今天就遇上了。


    他低声又道:“我家少爷一直等您的消息。”


    沈夷光点头:“其余的事稍后再说,你先告诉我,如今京中情况如何?”


    桃叶村消息太闭塞,他根本探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几乎断了和外面的联系,沈夷光根本不清楚京城现在什么状况。虎符虽然在他手里,但是去边关的路途十分遥远,他身上既没有盘缠赶路,也不确定赵昱会不会在必经之路上设埋伏截他,还有岑儿在他身边,沈夷光不敢冒险,还是决心从长计议。


    好在谢必迟终究得到了讯息,动作迅速直接派了陈时过来。陈时的性情他是了解的,确实比石头更可靠。


    听了他的问话,陈时从怀里掏出自家少爷临别前给的信递过去。这封信他无论走哪都贴身带着,就务必要亲自交给将军。


    沈夷光迫不及待拆开信纸,一目十行看完了这封并不算长的信。


    “止玉……还活着?”


    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动,沈夷光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确认信上的每一个字,再次确认的确是谢必迟的笔迹,而不是别人冒充,又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说话的声音都失了本色。


    “是。”陈时点头,又道:“小公子也活着。”


    “抄家那天,周承德冒死递了消息出来。我家少爷得知后连夜赶去救人,用两个身形相似的死侍给换下来了。”


    “将军放心,如今他们就藏身在京郊外,那里有少爷以前托人置办的私宅,除了我,没人知道那是他的房子。”


    谢必迟曾吩咐过,假如来日这件事败露被赵昱察觉,他宁可全家陪葬,也绝不出卖止玉和少简的下落。


    听完,沈夷光眼中含着热泪,重重拍了拍陈时的肩膀。骤然得知亲人尚在人世,他心中难掩激动,说话几次哽咽:“今后……我一定重谢你家少爷。”


    都说大恩不言谢。他和谢必迟是一起长大的多年好友,他本不想拖累对方,只是当初事态紧急才不得不托他照顾妹妹和侄儿,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我家少爷说了,这点事不必道谢。”陈时将自家少爷的话原封不动带到,“他还想问,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沈夷光花了点时间收拾好激动的心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会儿才道:“赵昱做得出弑君篡位的事,想来也是谋划了许多年。这些年我不在京中,不清楚他的势力到底有多深,咱们不能然行动。”


    “就算我明日就率兵攻至城下,可他要是拿京中数万百姓的性命相要挟,只怕又要血流成河。况且赵昱如今掌控着兵部,他的封地还有三万兵马,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敢与他正面相交,怕又要一场恶战。”


    边境之外的鞑子才刚被他打得老实两年,差一点就能永绝后患,如果这时候若开启内战,沈夷光担心他们会趁着这个机会卷土重来。到了那一步,大邺才真是内忧外患,边关百姓再次面临流离失所的困境。


    他希望尽快解决赵昱,最好是兵不刃血,虽然这听上去不太可能。


    陈时点头:“您说得对。”


    “我在京中有不少眼线,可以探知您想要的任何情报。”


    沈夷光原地踱步,片刻又说:“你想个法子在镇上安身,然后继续命你的人密切关注京城,我会定期来此与你汇合。”


    两人在巷中商议片刻,直至日头逼近正午,也是他和乔溪约定吃饭的时辰,因此沈夷光终止了话题:“今日到此为止,你回去后按着我说的去做。”


    陈时颔首,沉声道:“属下尽快完成您的嘱托。”


    沈夷光见他仍然恪守礼节,再次提醒道:“从现在起,你见了我千万不要喊错,也不要一见我就毕恭毕敬,太容易被人看出端倪。在石清镇,我只是打猎的三郎,不是什么将军。”


    这次陈时记住了:“是……三郎。”


    交代完毕后,沈夷光让陈时先行离开,自己在巷子里又待了一会儿,然后晃晃悠悠回到街上,在约定好的时间之前赶到饭馆。


    乔溪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天气一天天暖起来,乔溪在城里逛了一上午热得要死,向小二哥要了一大壶凉茶自斟自酌。沈夷光走到桌前,看到他身边堆得老高的“战利品”,眼皮一跳。


    “你怎么才来啊?”乔溪回头看到他,抱怨道:“我都饿死了!”


    虽然自己并没迟到,可是沈夷光还是道了歉,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乔溪喊来店小二熟练下单点菜,嘟囔道:“今天又是花钱的一天……”


    沈夷光扫了一眼,不解的问:“你都买了什么?”


    “当然是给岑儿上学用的东西!”乔溪翻了个白眼,指责他:“你这做舅舅的,怎么对孩子上学的事这么不上心?平时还看你那么宝贝他!”


    他今天特意去成衣店给岑儿置办了几身新衣服和新鞋子,扯了一匹布料准备回去亲手缝个书包,然后去文具店买了一套崭新的笔墨砚台、一摞写大字用的宣纸,以及整套印刷工整的“三百千”和“四书五经”,还有各种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连坐垫都买了。


    沈夷光看着那些东西,忍不住说:“这……买的太多了。”


    若岑儿还是太子,这些东西必然要最好的。可乔溪自己都过得不易,他舍不得花他的钱。


    “你懂什么!?”乔溪哼了一声,“知识改变命运!岑儿只有好好学习,将来才能走出大山!”


    乔溪自己就是走了读书的路子,才从山里出来在首都扎根,当然极力推崇读书考学。之前他没考虑到岑儿,直到昨天赵夫子到来,他才恍然想起那孩子也到了读书上学的年纪。


    乔溪现在的感觉就和那些家长得知自家孩子是考清华北大的好苗子一样,既骄傲又兴奋,都不用赵夫子再劝,连连答应要把岑儿送去学堂,哪怕花再多钱,砸锅卖铁都是值得的!


    他摩拳擦掌信誓旦旦,说着又开始期待起来:“等我们岑儿以后当了大官,可要好好孝敬我!”


    “他一人得道,我也跟着鸡犬升天!”


    沈夷光无奈扶额,忍俊不禁。


    乔溪若真想“鸡犬升天”,又何必迂回等岑儿出息?


    将来跟他回了京城,就算他要在京中大街横着走,当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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