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6)
卫二爷从来不赖床, 每每都是宅里小厮们还没起床的时候,他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客厅之中。
但是今天一直快到晌午,卫慕青都还在睡着。
还是宋吟先睡醒。
他刚一睁眼, 人就呆在了原地, 愣愣地想,乱套了。
光天化日, 他枕在卫慕青伸出来的一条胳膊上,后腰被另一只手托住, 整个人窝缩在卫慕青的怀中睡了一宿。
门外是想敲门又不敢、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叫他们的小厮丫鬟。
昨晚卫宅上下都被宋吟叫得脸红心跳,自然是知道里面发生过污糟事的。
宋吟也回想起了昨晚的种种, 惨白着脸撑着被子坐起来, 刚想和系统说话,一旁的男人却被他的动作吵醒, 悠悠睁开一双凤眼。
宋吟听见声音看过去, 呆愣一秒,叫道:“二、二爷。”
快想想该说些什么,让卫慕青知道昨晚不是他作怪, 他是身不由己的那一方。
宋吟急得抿紧唇, 过了一秒, 才慢慢开口。
他那张经过人事的漂亮小脸上, 这一道指痕、那一道嘬痕, 几乎没一个干净地方,舌尖红肿不堪,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昨晚……”
卫慕青慢慢从枕头上坐起来:“是我的错。”
正绞尽脑汁找台阶的宋吟听见这话怔了下, 他眼睁睁看着卫慕青坐到床边, 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昨天系统的话。
他试探地猜测道:“是不是昨晚饭桌上程可可给您吃了什么东西?”
卫慕青拢过自己的衣服披上, 一颗一颗扣上扣子,以沉默回应了宋吟。
不说话就是默认,宋吟顿时在心中对程可可深恶痛绝起来,程可可把他害惨了!
宋吟裹紧身上的衣服,也慢吞吞挪到床边,刚垂下腿,蹲下的男人便捉住了他的脚给他穿袜子。
宋吟惊了一跳,本来想挣扎,却不小心打了个困盹。
打完袜子也穿好了,他只好低头看着卫慕青的双手,犹豫道:“二爷,我没力气去厅里吃饭,您让小厮送一份过来行吗?”
脚边传来男人的一声轻笑。
“运动确实少了些。”
被他握着腿、脚都碰不到地的宋吟听这一声笑听出了自尊心咔咔碎掉的声音,他抿唇假装没听见,在男人大手中往回缩了缩脚,期期艾艾:“二爷,我自己来。”
话刚说完,卫慕青便将他另一只袜子也穿了上去。
穿好后,卫慕青站了起来,低头看宋吟:“准备一下,晚上办婚礼。”
宋吟一个哈欠生生憋了回去,猛地看向卫慕青:“什么?”
卫慕青表情不变:“不愿意吗?”
宋吟讷讷:“……不是。”
应该说他原本就一直在想办法怎么留在卫宅,卫慕青这么一说,反而给他了便利,只是他从来没想过是用这种方式留下来的。
卫慕青这是觉得和他酒后乱性了,要对他负责吗?
宋吟是无所谓的,但卫慕青就不怕沈陵会吃醋?
……
卫慕青走出房间后,刚过晌午宅里的丫鬟和小厮就手脚麻利地在长廊挂上红绸、贴上喜联,一个个在屋檐下吊起了红灯笼。
宅子外的过路人看着那阵仗,纷纷都起了好奇心,来回打听,终于在嘴不严的小厮那里打听到,原来是卫二爷要娶姨太太。
姨太太是个男人。
叫谁名谁、来自什么地方,全都不外透。
民国结婚有三书六礼的风俗,要写聘书、写礼书、写迎亲书,要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最后安床。
但卫二爷一样也不置办,晚上和宋吟喝过合卺酒,就要带宋吟去山上的卫家祖庙祭拜,这是卫家的规矩,每一任过门的姨太太都要照做。
宋吟在出发前穿好衣服去到了卫慕青的房间,想问问要不要准备什么,然而刚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卫澹生的声音依旧的吊儿郎当,却很刺耳:“爹,你是不是还没七八十岁就老糊涂了?娶个男的回来,外面人会怎么说,你想过没有。”
卫慕青声音平静:“卫家从来不靠名声吃饭。”
卫澹生冷笑道:“程知之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我明白了,爹是觉得昨晚太爽了吧,怕人等久了不想再跟老男人结婚,所以迫不及待当天晚上就要办婚礼。”
屋子里传来巨响,似是卫二爷伸手摔了什么东西:“孽障!”
宋吟默默听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最后没有推开门,不想进去掺和这对父子吵架,刚一转身,对上不远处来了不知多久的男人。
男人面庞苍白英俊,一身长衫垂到脚边,眼睛下方是一如既往的淡青,但不影响身上的尊贵和漠然。
宋吟一愣:“你是那天那个……”
沈陵是卫慕青邀请过来的。
他和卫慕青自小便情同手足,卫慕青的这种日子,他定不会缺席,但他没想过会遇上程知之。
由于身高差了有些多,沈陵一低头,目光滑下去,滑过了头,先滑到了宋吟嘴唇那条窄小的缝上,沈陵禁不住一怔。
唇珠肿了。
肿得厉害。
是卫慕青吸的吗?肿烂成这样,那向来性冷淡的卫二爷到底对这块地方有多痴迷,吸了多少次、吮了多少次。
“我有东西给你。”
程知之突然出声唤回了男人神游的思绪。
沈陵回过神,脸上的不自然愈发加重,他只是看了一眼程知之的嘴唇,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些和他无关的东西。
宋吟走回房间拿了什么,仰起脖子,和沈陵说:“这个你拿回去用。”
是系统给他的蒸汽眼罩。
宋吟睡觉的时候喜静,而且有光就睡不着,缠着系统给了他几个眼罩用,他现在房里多的是,给这熊猫眼分一两个也不要紧。
他站定在男人面前抬头与他对视,小脸疏离,手中却柔柔地拆开东西的包装袋,教导他使用方式:“晚上你拆开戴在眼睛上,等他慢慢散热,敷上十几分钟就能拆了。”
宋吟把东西递到沈陵的手里,似乎是没心情再多聊,没等沈陵回复就转身走了。
轻软的脚步声在只有二人的长廊微微响起。
沈陵看到他走着走着,忽然正了正腰,放慢了走路速度。
有点古怪。
过了片刻,沈陵忽然明白了古怪的地方在哪里,是程知之的走路姿势,他那两条白皙的长腿走路有些踉跄、有些不稳,是被凿透了、身体都熟了的标志。
偏偏异常的让人移不开眼。
沈陵面上苍白,维持许久的淡漠表情似乎在被打碎,眼也不眨地盯着宋吟离开的背影,一直盯到消失在走廊尽头,右手握紧的五指用力得仿佛要把骨头捏断。
“砰”、“砰”。
程知之每走一步,沈陵便听到自己胸腔口的心脏快速地跳动一下,压也压不住。
那对父子吵了多久宋吟不知道,他在屋子里看了会书,卫慕青就推开了他的门,亲自来找他一起去祖庙。
去的不止是他们两人,还有卫摇厢和卫澹生。
两辆凯迪拉克行驶在箐箐山路之中,曲径幽幽,山风微微。
从山脚到祖庙离得远,坐车能省下脚程,但免不住山路颠簸,开了一半车上的人都被颠得有些不适。
宋吟和卫慕青坐前面一辆,卫澹生和卫摇厢坐后面紧跟着的那辆。
卫澹生支着脸侧,手里摸索着怀表,他看着前面那辆车中坐在一起的两人,烦躁不已地伸出一指弹下了怀表背侧。
开车的小厮听到那声音,身体惊惧地一颤,忍不住向后面看去,就听卫澹生道:“停车。”
“离祖庙不远了,你们先上去,我买完水再往过走。”
……
卫慕青和宋吟先到了祖庙。
庙里常有人打扫,没有浮灰,八仙台上从上至下摆满了卫家的列祖列宗。
宋吟跟着卫慕青一个个上香祭拜,卫摇厢守在外面,看着小姨娘和他父亲在里面忙碌。
他还小,是卫家里最小的,只看了一眼宋吟,便羞得满脸通红,移开眼神盼着卫澹生赶紧回来。
宋吟在最后一个牌位上上完香,嘴唇微张,劳累地喘了一口气,缠绕在后颈上如墨的黑发也湿了。
卫慕青注意到后让随行小厮收拾一下庙里,走过去拉住宋吟的胳膊,拉着人走出庙里,去了附近的一间客房。
客房也是卫家的,用来给卫家人休息,但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
卫慕青在小厮那里要了一块布擦灰。
宋吟在后面看着男人铁骨铮铮的背影在房里走动,将两个椅子上的灰擦干净后,男人便转身拢住了宋吟的胳膊,让人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卫慕青问:“是不是累了?”
宋吟刚想摇头,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隐瞒,便承认道:“有一点。”
卫慕青道:“休息一会,晚点再坐车回家。”
男人的大腿又长又硬,硌得慌,但有两层衣料做垫子,便比坐木头椅子更为舒服了些,宋吟嗯了一声,伸手勾住卫慕青的一根手指。
卫慕青反手盖住了他的整个手背,摩挲着那光滑的肉,听他问:“二爷,为什么这么急着办婚礼?如果多准备一阵,就不用像今天这么仓促了。”
卫慕青摸了片刻,没瞒着他,说:“再过半月我要再去一趟南城,大概两周才会回,怕到时候来不及。”
眼见宋吟面色变化,卫慕青沉稳地接着道:“南城如今不安稳,天灾人祸一档一档地来,必须有人去坐镇。”
宋吟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低着脑袋,过了一会,忽然粘粘糊糊抬起脸:“我也要去,我想跟着二爷。”
自从婚礼办成,成了货真价实的姨太太,宋吟就对卫慕青越发放肆起来,仿佛敢上天入地。
卫慕青刚说了一个不行,他便不情不愿,娇痴痴的:“不要——二爷去哪我去哪。”
放他一个人在家,那卫澹生得怎么给他找麻烦啊?
卫慕青沉声训斥怀里的人:“别胡闹,不是去玩的。”
“南城现在乱,枪子无眼,我不能随时随地看着你,”他托着宋吟的后腰说:“再说你这身体,走几里路就累,能出什么远门?听话在家待着,我会尽快回来。”
宋吟在他硬朗的胸膛窝着,听完倏地站了起来,语气不明道:“好吧,二爷就去吧,刚结婚就丢我一个人在家,怕不是要去找新的姨娘……”
他本来想走,奈何就站在男人的双腿中间,卫慕青一拉他胳膊,他就重新坐了回去,蚌肉被重重的一压,简直像被打了一巴掌。
卫慕青一手托紧他的后腰,他怕掉下去,用手勾住男人的后脖子,绷直腿忍着疼痒听卫慕青道:“什么新的姨娘?”
他伸手用两指扣住宋吟的下巴,那张小脸两边的指痕经过一天已经淡化,但还留着凌虐感的两道,让人一看,心都丢了、魂都飞了。
卫慕青看着那如涂了口脂一般鲜红的唇,凤眸幽幽地哑声道:“小小年纪,和谁学的胡说八道。”
宋吟伸手按住衣角下面的手,声音变了:“二爷,我们还在祖庙里。”
卫慕青面色不改:“在祖庙和在家又有什么不同。”
他按了下宋吟两边的肉催促道:“把舌头伸出来。”
宋吟不愿,胡乱地用手去推他,在怀中乱动,“我们回家再……”
卫慕青安抚他:“没人会看到。”
扣住下巴的手滑下来,重新握起了那只温软的手,牵引着他放到衣角边:“自己抓着衣服,撩上去。”
卫家的祖庙入夜了也会有人掌灯,山间道路不暗。
卫澹生在山下路边买了水,沿着僻静小路往上走,迈过一座朱门楼,阁楼墙根处有个赭色布衣的僧人和他擦身而过,对方清雅出尘,他却一瞧就不是善男信女。
卫澹生一眼都没分给旁人,直奔卫家祖庙而去,但没走几步,他的目光就转到了树后的客房上,那里常年没人,此时却灯光大亮。
树叶簌簌响了下,卫澹生猛地从风声中听见了别的什么低吟,软软的,似在忍着极乐的欢愉。
卫澹生走至客房门口,门牢牢合起,他伸手按住门施力,没曾想竟然推开了,但却没有惊扰到里面的二人。
卫澹生抬起眼,看到了他的小姨娘。
小姨娘坐在他父亲的大腿上,腿根被压着,肉丰腴地被挤到了后臀瓣上,他捉着自己的衣角,腰肢水蛇似的在扭。
身子也挺直了,仿佛是刻意送到了别人的嘴里一样。
父亲鼻梁贴着那里的软肉,有一行水从嘬含的交合之处流到肚脐眼上,也不知是漏下没喝到的浓稠白汁,还是单纯就是一道涎水。
小姨娘的表情很复杂,看不出是在享乐还是在忍痛,总之力气是用尽了,抓不住衣角,让衣服耷拉到了父亲的脸上。
感觉到有东西落下,卫慕青顿了下,从那处分开,上手重新捏住小姨娘的脸,低头含住了那张唇。
小姨娘“哈嗯”急喘着气,被父亲勾出湿湿的舌尖用力含弄,吃上面的甜水,舔嘴里的肉,被吻得可怜楚楚,唇肉都陷下去,还要偏着头继续哺喂给男人。
卫澹生看到那块唇肉变得红肿,很快他的小姨娘连伸舌头的力气都丢尽,只能搭着父亲肩膀苦苦支撑,任由男人用力地在他的媚/肉里进入,把舌尖吮得软烂淋漓。
宋吟叫人给欺负着,嘴都要给卫慕青吮麻了,本该连意识都涣散,却不知为什么忽然似有所觉,他偏过了头,瞳孔微缩。
门口开着不大的一条缝,卫澹生言笑晏晏地站在那里,对着他薄唇动了动,用口型一字一字问:“亲个嘴有必要叫到外面人都听见吗?”
眼中却烧着妒夫一样的火。
第142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7)
月亮彻底高升时, 祭拜结束,卫家人全部坐车回宅。
卫摇厢正要拉开车门,忽然看见卫澹生平静地从远处走来, 赶忙迎了上去:“你怎么买水买这么久?连祖庙都没进去, 要是让爹知道,又该骂你一顿。”
卫澹生闻言, 不知怎么扯了扯唇角,哂道:“爹顾不上。”
他话不清不楚, 卫摇厢听不明白,只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小姨娘撑住他爹的胳膊上了前面那辆车, 他爹随后也低头挤了进去。
卫二少爷全然被蒙在鼓里, 不知道他在祖庙仪门外被蚊子咬了满手包时,在半山腰和他们分道的卫澹生, 鬼使神差走到卫家的客房外面, 看了一场他们小姨娘在男人怀里扭腰喂送的秘戏。
甚至,到现在还在想程知之最后看到了他、却无视了他的脸。
这边卫澹生不动声色地回想,那边宋吟也起了一点羞耻心。
还好是分开两辆车坐的, 不用面对卫澹生的脸。
宋吟倚着自己的手, 正要闭眼小憩一会, 忽地, 左边一空。
宋吟猛地睁开了眼睛, 抬头就看见卫澹生一脸玩世不恭,笑盈盈地坐到了他身边。
他非要坐,也没人能阻止他。
他爹只看了他一眼, 便再也不看这竖子, 宋吟见状面无表情地往卫慕青那边坐了坐。
卫澹生心想这狐媚子把他当空气,不给他一个好脸色, 倒是黏他爹黏得紧。
车很快行驶了起来。
宋吟不能靠门,只能把全身重量靠到后面,身子也斜了一点,依偎住了卫慕青。
不算太舒服,毕竟后面挤了三个人。
原本想休息一下,但现在有了个卫澹生在旁边,宋吟也歇了这个心思,想睁着眼捱到卫宅。
可惜山路太颠,小厮开得不快,宋吟忍不住舔了一下唇,忽然旁边伸过来了一只手。
卫慕青用手拨了拨宋吟衣服上的头发,沉声说:“我给你按按?”
卫澹生黑眸深浓,缓慢交叠起双腿,往身旁看了一眼。
这小姨娘果然没有拒绝。
“谢谢二爷,”宋吟身形懒洋洋的,攀着卫慕青的胳膊靠了过去,将肩膀斜着送到他面前,似江南水乡一样的嗓音软和轻缓:“是有点酸。”
于是卫慕青的双手便放到了宋吟的肩膀两边,揉捏起了那软肉。
卫慕青对宋吟能承受的力度一清二楚,捏得不轻不重,他道:“过些天多出去走走,加强锻炼。”
宋吟轻哼一声:“……二爷嫌我了?”
他不过是在撒娇,不等卫慕青往他屁股上拍,便说:“我知道了,但我没睡好,是因为二爷房间里的枕头有些硬,等过些天,我去买几个新的吧。”
卫慕青嗯了一声,继续揉着:“由你,想买就买。”
宋吟又往卫慕青那边靠了靠:“二爷对我最好了。”
他这个姿势不好揉,卫慕青到底还是一巴掌轻轻拍在了宋吟屁股上。
宋吟坐好了,他才接着揉。
宋吟的脖颈肤肉柔软得仿佛吹弹可破,卫慕青不怎么用力,每往下捏,手上的肉都会陷得很深。
他揉了很久。
肩颈的血通了,宋吟的眼睛也因着舒服微微眯了起来,只不过中间位置太窄,卫慕青一揉捏,就会捏得他身子晃动,总是若即若离地摩挲着左边的卫澹生。
贴一下,又远离。
卫澹生冷冷看着,在又一次宋吟不小心碰到他时,恶劣地伸手弹了一下那段腰肢,惹得宋吟惊愕地转过了头,听他说:“小娘,你挤得我都快出汗了,回家再按不行吗?”
宋吟缓了一下,没给好脸色,“二爷要给我按,你管得着吗?”
卫澹生英眉冷目,定定看了宋吟一会儿,笑道:“二爷二爷、没日没夜就把二爷挂嘴边,小娘除了这两个字叫不出别的了?还要买这买那,小娘手里没什么钱吧。”
一个受冷落的假少爷还能有多少存蓄。
宋吟表情不咸不淡,闻言只将自己半边柔软的身子送到了卫慕青那边,亲昵地靠住卫慕青,勾得男人低下头轻轻盖住了他的手背,他淡道:“你操心那么多干什么……我是没什么钱,但是二爷都会给我的。”
卫慕青没说话,但他通常不出声都是默认。
于是宋吟斜过眼睛,挑衅地看了卫澹生一眼,仿佛在为男人对他的宠爱洋洋自得。
卫澹生看着小姨娘恶意满满挑起的眼睛,俊脸发沉。
慢慢的,卫澹生忽然觉得有哪里说不通。
他一开始和程知之搭话,只是怕他爹老糊涂被心怀不轨的狐媚子勾走,想阻止这门婚事罢了,对程知之本人并不在乎。
但现在木已成舟,婚都结了,他怎么反倒还关注起了这小姨娘?
……
晚上回到卫宅,宋吟太困,忘记他已经和卫慕青结婚,还以为自己是客人,回了自己房间睡觉。
第二天晌午才醒,卫慕青出门了,宋吟接到了事务所的通知。
事务所说得冠冕堂皇,将宋吟的外貌捧得上天有入地无,说只有他最适合拍那段广告,拍成后会结算大把的钱。
宋吟自从那回看了那舞台,知道了那偶像的性质,根本就不想再和这地方有瓜葛。
但原剧情不得不走,宋吟烦躁过后,不情不愿地穿好衣服去了。
卫慕青不太管宋吟去什么地方,宋吟也不和他说,但避免卫慕青知道以后有其他麻烦,宋吟只带了一个嘴严的小厮陪同。
好在这广告没有出格的地方,让宋吟做了几个动作,连妆都没化,仅用半小时就拍完了这条广告。
宋吟回宅的时候下起了大雨,纵目望去,如瀑的雨帘吞食着街巷,十几个不幸中招的人如同流浪狗似的到处找地方避雨。
小厮去借伞了,借到回来以后天色更晚,宋吟撑着伞往卫宅方向走,回到时感觉命都丢了半条。
傍晚时分,宅子里没挑灯,廊道一条条皆是暗黢黢。
宋吟收起伞,抖了抖伞上的雨珠,往宅子里走,他一只手按到门上,还没用力,忽地听见卫慕青的房间传来了些声音。
宋吟一怔,思索过后,将手收了回来,转身进了卫慕青的房间。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灯火如豆,穿着一身长袍的卫慕青坐在桌前看书,眉间拧得很深。
宋吟看了会,忽地伸手柔柔地抱住了男人的脖颈,半边身子都挤了过去。
凳子上的男人脊背瞬间硬成弓弦,凤眼沉冷,如同被暴雨撕裂的黑夜,只他还没拔枪,就听到脖颈旁边的声音:“二爷,烦什么呢?”
卫慕青身体软了下来,他顿了下,反手摸上搂着他脖子的胳膊,摸了摸,说:“手有点冷,去接水暖一暖。”
宋吟摇了摇头:“没事,我一会再去。”
他抱紧男人的胳膊,柔软的身子化在了男人身上一般,垂下去的一条手时有时无地摩挲着那半胸膛,他不依不饶地问:“二爷还没说呢,到底怎么了,一进来就看见您皱着眉。”
说完,那只手又在胸膛上游蛇一样的上滑,放到了卫慕青的眉心,宋吟说:“这都快成一座山了。”
卫慕青眼神暗了暗,伸手捉住了眉心上那只捣乱的手,他哑声道:“老二中午和我拌了两句嘴,应该在和我赌气,现在还没回家。”
宋吟一怔,看到卫慕青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他直了直腰,说:“这也值得二爷心烦?卫二少爷年纪还小,您和他计较什么。”
卫慕青沉着脸,大概还在为中午的争吵发怒:“再过一年,他就该考虑到底该从商还是从政,你还认为他是小孩。”
“好啦,”宋吟重新软在卫慕青肩膀上,两手捧着男人的脸晃了晃:“您说的都对,我不和您争,别生气了,小心气坏身子……啊!”
宋吟腰间一紧,就被卫慕青抱着拉了过去,他一惊,伸手就盖住了卫慕青的嘴巴:“别,我要去给二少爷送伞了。”
卫慕青被盖着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沉得看不出情绪:“你要去接他?”
宋吟舔唇:“做爹的都和儿子吵架了,我不该去调和调和吗?”
……
今天下暴雨,学校提前放学,宋吟去到的时候学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偶尔可以看见一两个穿着青蓝色斜排纽扣旗袍式校服的女生。
宋吟手撑一把伞,手里拿着一把,往校门口那边走。
他还没走近学校。
几十米远处,是一条长河,宋吟走在岸边,眯着眼想起还没问卫摇厢是在哪一教室。
算了,进去再问吧。
卫摇厢身份清贵,是名震平城的卫家之子,想巴结的人数不胜数,应该问一问就能问出来。
宋吟漫不经心想着,雨声有点大,没听见一声清脆的拨铃声,等他抬起头,看见前面一辆刹不住车的自行车横冲过来已经迟了。
他躲了一下,躲是躲过了,身体却不受平衡,直接滑到了河里去。
扑通一声,有目睹的学生尖叫:“有人落水了!”
卫摇厢失魂落魄地从学校里走出来。
他不想回卫宅,特意熬到了很晚,有老师催赶才收拾东西往外走。
听见前面吵吵嚷嚷的,心想大概又是有人当众表白,卫摇厢没心思去凑那个热闹,正想转身走另一个方向。
他眼角余光忽然看见一个男人朝河边奔去,那身影很熟悉,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说是熟悉,其实也不算。
不过那男人是学校请来的外教,叫洛爱雍,平时除了课上不怎么和学生接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那眼镜框仿佛是一堵让他和世界隔绝起来的厚重墙壁。
卫摇厢能感觉到这外教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偶尔还能感觉到他讨厌人,不喜欢和人触碰。
所以卫摇厢看到这外教反常的表现,禁不住意外起来。
他转过头,见那外教扑通融进水。
过一会,捞上来一个湿漉漉的人。
卫摇厢眯眼一认,脸色变了,“小娘!”
“让一下!”
岸边人聚了很多,那外教把人救上来以后,见宋吟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并没有呛水、难受,便站了起来。
他撤开一个位置,让卫摇厢因此挤进了包围圈,半蹲到宋吟旁边:“小娘,你怎么在这里?”
雨势太大了,卫摇厢这一声小娘没送到旁边学生的耳朵里,不然这可是大事。
宋吟坐在岸边撑伞拧着身上衣服的水,闻言懒懒朝卫摇厢看过去,笑了一下:“谁叫你要和你爹吵架。”
他唇是鲜亮的红,眼睛柔情似水。
他是小娘,怎么能对他这么笑呢,卫摇厢被他笑红了脸:“我……”
宋吟站起来,拿起地上的另一把伞,懊恼地看身上的衣服,“这下新买的衣服也湿透了呀。”
语气颇有些小孩子的埋怨,和撒娇。
卫摇厢手上都是水,他以为是出的汗,眼睛一直看着宋吟,手却一个劲往身上擦。
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宋吟烦乱地用手指勾了下衣襟,瞥过眼睛问卫摇厢:“有没有东西让我擦一下?”
这一瞥,只见卫摇厢在盯着自己的肚子看,看了两三秒,耳朵嗖地红成了红虾。
宋吟身上的长袍遇水就会变透明,刚刚落了水,此时衣角滴滴答答掉着水珠,衣服也贴紧了雪脯,露出里面一件由系带系在腰后的红衣。
是肚兜。
大红小袄,绣着鸳鸯戏水、半掩半开的。
卫摇厢手掌心都快擦破了皮。
虽然嫁给了他爹,是他小娘,但是也不能……
也不能穿这种……
“很稀奇吗?”宋吟浑不在意地往后撩了撩耳朵边上的湿发,小腹上的红色亮得艳丽,他舔唇道:“你爹想让我穿,我就穿了。”
第143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8)
围观的人群散了, 宋吟撑开伞,走去和刚才救起他的人道谢。
还没说话,洛爱雍忽然递过来一块手帕, 声音温柔:“先擦一擦脸吧。”
宋吟接过手帕, 说一声谢谢,抬起头看眼前的人。
男人挺直的鼻梁架着一副眼镜, 镜片已经全进了水,衬得后面一双沉静温雅的眸子有些模糊, 并不像坏人。
洛爱雍见宋吟拿着那块手帕安安静静地擦起了脸,温和一笑:“我叫洛爱雍。”
他们族群自清廷还没垮台前就一直存在, 洛爱雍恰好被由东洋过来的一支种族生育, 所以会些外语,在这学校赚外快, 买些东西给族人吃。
这个人今天是来接人的, 那说明以后还有可能再来吧……
宋吟顿了顿。
怎么莫名其妙就告诉他名字?
社交礼仪中,一方报了名字,另一方作为礼貌, 也要报上自己的姓名。
宋吟抿抿唇, 只好说:“程知之。”
面前的男人似乎露出了什么表情, 宋吟没来得及看, 被远处跑过来的卫摇厢拉走了。
当天晚上, 宋吟和卫摇厢在晚饭时间后才回到卫宅。
两人进了屋,拿着毛巾和暖水袋的小厮纷纷上来围住他们嘘寒问暖。
宋吟垂眼擦着头发,余光看见卫摇厢愧疚地偷看着他, 却一直不过来说话。
这人一路回来都是这副表情。
宋吟去吃了小厮们重新温好的饭, 听那些丫鬟们说,今早卫摇厢被他同学骗了, 说是要一起去玩,最后却是被带去了去杏园,听那些下九流的戏子咿咿呀呀。
卫慕青不准他们去这些地方,卫摇厢说自己没去,只是被骗了。
卫慕青觉得卫摇厢不仅不务正业,还要撒谎,卫摇厢觉得自己只是被骗过去的,反而是受害者,不该被骂,爷俩这才吵起了架。
宋吟默不作声听着,听完对卫摇厢道:“这事是二爷错了,我会说说他,不过你顶撞二爷还故意晚回家,也做得不好,你也去和二爷道个歉,好不好?”
卫摇厢垂着眼不敢看他,耳垂红润,好半晌才发出闷闷的一声:“……嗯。”
宋吟吃过饭向小厮们打听了下哪里有卖福袋的,二爷过半月要去南城,他想买一个送二爷。
从小厮那问到了地方宋吟才回房。
这时卫摇厢刚走,已经老老实实对卫慕青道了歉。
卫慕青正站在窗边,一身肃然黑袍,见宋吟走进来,他语气不明道:“他倒是听你的话。”
宋吟一听,怔了怔,片刻后柔柔地走上前,整个人抱住卫慕青贴住了他的腰畔。
他身上还湿,这么一贴,把男人硬起青筋的手臂蹭得水光淋漓、酥麻不止。
卫慕青低下头回抱住宋吟,脸上却是波澜不变的,一言不发地听着宋吟的解释:“只不过是看我为他落了水,给我一点面子罢了,二爷这点醋也要吃?”
卫慕青没说话,只抱紧了宋吟的腰。
宋吟笑着挣扎:“二爷,我身上湿你也要抱啊?”
卫慕青从下人那里听了宋吟今天落水的事,他遣人去给救起宋吟的老师送去了厚礼,这时摸着宋吟柔软手心的冰凉,脸色有点沉:“让下人给你煮碗姜水驱驱寒。”
“这么晚就不用麻烦他们了,而且我肚子还撑着,”宋吟从卫慕青怀里挣出来,道:“我去洗个澡,二爷先睡吧?”
卫慕青看了他一会儿,沉声道:“好。”
宋吟身上黏得难受,迫切要去洗澡,他没回自己房间洗,在卫慕青的视线下捞起了衣服走进浴室。
这一趟澡宋吟洗了很久,清洗干净后还刻意浸了很久热水,驱身上的寒。
等从浴室里出来后,宋吟将一块毛巾搭在脑袋上擦着头发,偶尔一抬眼,就发现床上躺的男人并没有睡着,正睁着眼睛沉沉看他。
宋吟惊了一跳,走过去,被男人一手拉在床边,埋头抱着他的腰肢,以这个姿势阖上了双目。
宋吟被抱得动弹不得,只好就这样擦头发:“二爷,您怎么像个小孩一样粘人。”
卫慕青没回应,宋吟也不再说话了,只是有点困惑,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文里的另一个主人公沈陵。
卫慕青也不去找沈陵,偏在他这留宿,还这么粘他。
难道是在沈陵那里受了情伤,所以在他这个备胎身上找温存和安慰?
算了,两主人公的感情进展和他无关,他只要能在开春前一直待在卫宅就好了,宋吟擦着头发,心不在焉地想道。
……
夜露正浓。
卫慕青躺在床上,另一只靠近床边的手拢着宋吟的腰肢,宋吟怕痒的腰肉在他大掌中可怜地动了动,最后挣扎不开,只能生生习惯下来。
他坐在床边,半斜脖颈,用毛巾擦着垂下来的头发。
他做他自己的,卫慕青睡他的。
卫慕青有些入睡困难,感受着宋吟在他旁边动来动去,发出一些细微的生活声音,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宋吟察觉到他睡熟了,狐狸似的眼含着无奈,低头将腰上圈住他的五指一根根轻轻拨开,随后站了起来。
卫慕青睡熟之后还有些意识,大掌挽留似的伸了伸,想留住让他感到惬意舒服的软肉。
宋吟没看到,他弯腰在柜子里找到电吹风机,伸手又隔着毛巾擦了擦头发,想到另一间房去吹干。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急切阻拦的声音:“二爷已经睡下了,您不如明天再来……”
宋吟波澜不惊的脸色变了变,下一刻,就见房门被人一手推开:“我说你怎么睁着眼睛骗我啊,这房间不是还亮着灯吗?”
卫澹生懒散将手收回来,一双凌厉眼睛扫向了屋内。
一眼就看到了他爹睡在床上,睡得胸膛起伏,平常当命根似的枪也被他随手放在了一边,被踢到了床角,对屋里的人全无防备、一点也不警戒。
门外的小厮没拦住卫澹生,慌里慌张跑到门口想劝卫澹生离开。
嘴还没张,里头就有一道轻软的声音,代他教训起了这纨绔霸王:“大少爷,你一不敲门,二被拦下了还要硬闯,规矩都放到哪里去了。”
卫澹生脸色不善,抬起眼看了过去。
他爹的床边,小姨娘正低头懒洋洋用毛巾擦着头发,偶尔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青涩如水杏。
不得不说他这小姨娘一张脸长得清纯无辜,偏偏他现在抬着手用毛巾擦头发的时候,那段腰那么细,屁股又那么大。
卫澹生目光触到一滴水从他头发上掉了下来,掉到了衣领里面,看着看着,忽然就想起了他那天在祖庙被他爹用大掌触碰的地方,那时门户大开,现在却一本正经地穿上了衣服让布料裹得密不透风,露不出来一点。
很保守,偏偏却让卫澹生喉咙干了一下,咬牙切齿地、从双腿之中升起一种情难自抑的痴迷,他还年轻,这种滋味没体会过,便显得这种着迷很不成熟,不知道怎么掌控。
卫澹生的脸色从进门后变化了好几次,终于,他敛起脸上的阴沉,看着宋吟轻笑了一声:“听小娘说要去给我爹买福袋,我知道哪里有做得最好的,不如我陪小娘一起去?”
宋吟看他一眼,不想在这说话,冷淡道:“不用了,我自己会找人陪着,不必麻烦大少爷。”
他往门口走,放到一边的胳膊就被卫澹生捉了起来,卫澹生笑道:“小娘怕什么,我爹睡得很死,吵不醒。”
“大少爷,你要想和二爷说话,就等明天,要想和我说话,”宋吟一双眼睛含着情丝一般,对卫澹生却冷得可以:“就和我出去。”
卫澹生捉着宋吟的手纹丝不动,“可我就想和小娘在这谈谈心,小娘可以亲自去学校给卫摇厢送伞,听说还因为他落了水,怎么对我就这么区别对待,连聊一聊天都不肯?”
宋吟冷道:“我见到你就烦,有什么好聊?”
卫澹生捉住他的手收紧,“小娘,你对我好差啊。”
他语调一变,好像有几分委屈道:“小娘烦我,可我昨天却梦到了小娘,小娘想不想知道我梦见了什么?”
宋吟并不想听,不留情道:“不想,大少爷,我要去吹头发了。”
他瞥看卫澹生:“我和大少爷不一样,太长时间不吹头发会得风寒。”
卫澹生往前走一步:“小娘乖乖听着,我说完就放小娘回去。”
宋吟脸一变,被卫澹生挤到了后面的门上,雕花紫檀门颤动一下,他的腰也撞了上去,撞出桃花瓣一样的胭脂色。
宋吟抿了抿唇,抬手就要打卫澹生。
可连卫澹生的一根手指都没掂上,两只手就都被卫澹生捉住了,卫澹生笑道:“小娘真该多运动运动。”
宋吟压低声音,冷声说:“卫澹生,放开我!”
“我昨天梦见小娘在祖庙里,被我爹抱着的那一幕,”卫澹生自顾自地说:“小娘怕是不知道,我爹以前因疏忽不当失去过部下,从那以后,我爹比任何人都警惕,往往人还没走近他身边,他已经发现有人靠近了。”
卫澹生忽然似是疑惑,皱起眉,“可那天我看了很久,只有小娘发现了我。”
他低下头重新看宋吟:“所以小娘,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怎么用几天时间就让我爹迷上了你,不分场合发/情的?”
宋吟声音更冷了:“卫澹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
卫澹生说:“我当然知道。”
他看着宋吟冷冰冰的脸,身体愈发的热血沸腾,他勾住宋吟的衣襟往下扯了扯,伸手恶劣地摸上去,“小娘也让我尝一尝,让我知道是什么滋味,从此以后我就不再纠缠小娘,小娘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扰,小娘觉得怎么样?”
房间里,外面的小厮早已经关上门离去,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雨声,还有床上卫慕青混在雨声里的呼吸。
他睡姿笔直,面庞深邃,睡得丝毫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卫澹生这孽障在怎么逼他的小姨娘。
宋吟看了眼床上的卫慕青,又把声音压低了一些:“不怎么样,我凭什么要满足你的好奇心?”
卫澹生正要说话,宋吟忽地放轻了语调:“你先放开我,去我房间里……”
卫澹生听着他好似有得商量的语气,钳制的手指不由得松了松,只松了一下,宋吟就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往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卫澹生被这一巴掌扇得偏过脸去,脸上浮现出新鲜的巴掌印,舌尖麻麻的,脸上的笑消失了。
他猛地转回头,恼怒地、比刚才更用力地拢住宋吟的两条胳膊,又往前一压,磨牙似的狠声道:“你又敢打我?第一次就算了,小娘,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
宋吟被挤得再次撞上门,禁不住地低哼了一声。
屋外陡然劈下来一记闪电,照亮了屋里纠缠的两道身影。
卫澹生伸手掐住宋吟的下巴,逼得人抬起了脸,湿红的嘴唇微张着,眉眼半垂着看他,一张让人疯狂的脸和表情。
卫澹生难耐地摩挲上宋吟的鬓发,看着那双眼里映照出他的身影,一只手又忍不住抚掌盖住胸前那片雪肉,覆盖到上面时发出了衣料摩挲的隐晦声音:“小娘,你总惹我伤心,不过不要紧……刚才我说的,小娘考虑考虑吧?”
他低下头,这匹小狼终于忍不住了似的,催促般搓了一下:“小娘,你疼疼我吧。”
宋吟见卫澹生等着他回答,咬唇的动作停了下来,说:“滚。”
卫大少爷的笑维持不过了几秒,他在卫宅顺风顺水,还没被人当面叫滚过,脸一冷,拢着宋吟的手就要往脑袋上提。
腰后的门被撞出了声响。
卫澹生似乎已经彻底不管不顾,不管他在什么场合,不管这屋里还有谁。
宋吟咬了一下唇肉,凉凉出声道:“你尽管再大声一点,把你爹吵醒,让他看看你在对自己的姨娘犯什么浑。”
仿佛一盆水从头浇到尾,卫澹生凑脸想硬吃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眸色深沉沉的,手背上似在忍耐什么,克制地浮起骇人的青管。
宋吟见他有停下来的趋势,紧绷的鼻息不由得松了一下,但还没全然放松下来,就见卫澹生又把脸凑了过来。
他一双眼受惊似的睁大,与此同时忽然听见了床上有翻身的声音,宋吟转头看过去。
只见床上的男人翻身坐起,身上的被褥慢慢滑下去,掉在了地上。
———卫慕青好像醒了。
第144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9)
宋吟让卫澹生这孽障欺身压着, 小腿也分别被抵住,根本和案板上的鱼一样一动不能动。
床那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宋吟隐隐看到卫慕青在穿鞋。
这里有帷帐挡着, 宋吟不确定卫慕青有没有看到。
眼见卫慕青即将穿好鞋站起来, 他还一副衣不蔽体的姿态,心跳快得快按捺不住, 咬住嘴唇的力气一泄,发出了一声哀喘。
这一声音让床那边正要弯腰拿枪的男人倏地看了过来, 仿佛终于意识到了这边有人。
他逐步朝这边靠近。
皮鞋声啪嗒啪嗒。
当他走近撩起帘子之后,黑洞洞的枪口也对了过去, 卫慕青举着枪:“谁?”
枪口对面, 宋吟按着胸口的衣服一喘一喘,眼里含着惊吓一般, 左边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拉着:“小娘没事吧?”
卫澹生状似忧虑地拉着宋吟, 这时听见声音便抬起了头,笑嘻嘻地对上了卫慕青的枪口:“爹,我刚进来想找你, 结果看见小娘差点摔了, 伸手扶了一把。”
他促狭笑道:“您确实要督促小娘练身体了, 平地走着都能摔跤。”
卫澹生拎着宋吟的胳膊, 仿佛对那骇人的物件视若无睹, 嘴边的笑风轻云淡,不怕那一枪能毙命的东西,倒是被宋吟瞪来的一眼勾起了些反应。
卫慕青收起枪, 沉沉地问这大半夜闯进屋里的逆子:“这么晚了,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找?”
卫澹生道:“当然是大事,爹您的心头病, 租界那事。”
卫慕青的脸色显而易见地变了变,眸色深沉。
原本想说话,却见一边的宋吟忽然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毛巾,绕过卫澹生朝桌前走去,轻纱质地的袍角露着隐隐可见的腿肉,莹白透亮,表情有些淡:“二爷,我想睡觉了。”
卫慕青抬手拢了下宋吟的发尾,面色沉冷,头发还没干。
卫澹生怎么能看不出宋吟的意思,这是不想听他说话呢。
他屈指轻敲了一下大门,懒散道:“我知道爹心疼小娘,您出来,我们去客厅聊,让小娘好好睡觉。”
话音落地时,宋吟抬起眼,两人短暂地对上了一眼,那一眼的暗潮涌动没被卫二爷发觉。
大雨倾盆,两男人踩着雷声出了门,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宋吟吹干头发,走去换了一件宽松点的衣服,免得磨得那里更加肿痛。
被卫澹生一打搅,落过一次水的宋吟沾上枕头就睡了,连卫慕青是夜里几时几分回来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雨停,宋吟怕卫澹生又找上门,早早便拿着一个钱袋,带着小厮出门,去为卫二爷择选福袋了。
但不知是不是倒霉过头,这一大清早,宋吟又遇上了事。
……
这附近又多了几家餐馆,但人气最旺的福平大餐馆屹立不倒,还是这里的龙头。
昨夜下了雨,几个小厮拿着竹苕帚在扫地上的积水。
周羿坐在一个石阶上,闷不吭声在低头看书。
看了将近大半,真正进到脑子里的没多少。
每页没看上两行,周羿便在纸上了看到一个雪白的小郎君,将捡起的木条递给他。
那天以后周羿常常会背着背筐绕远路,但再也没在田地里见过那个人。
还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几岁。
周羿弓着宽厚的背,长着厚茧的虎口握了握,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他这副样子惹来旁边那几个小厮窃窃私语。
餐馆马上要营业了,周羿停止无意义的走神,正要站起来,耳廓忽地涌进来这几天都在想着的一道声音。
周羿一时僵在石阶上,分不清现实还是幻想,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咬字吴侬软语一般的软和,但含着媚,此时似乎有些烦乱地道:“……我不是都说了吗,我没有拿。”
周羿抬起头看去,看到餐馆对面的警察署热热闹闹围了好些人。
最白的那个就站在中间,微微蹙着眉,倍感心烦地对着前面几个瘦猴似的男人道:“搜身也搜过了,到底要怎么样?”
宋吟快烦透了。
他在摊上买了一个福袋,看到旁边有卖收纳盒的,就想挑一个回去装东西,谁知道刚挑完,摊主忽然发起了疯,捉住他就喊小偷,非说宋吟偷了他摊上的东西。
他还有帮手,一个两个附和着,把宋吟说成拿了东西还不认的小偷,又把他缠到了警察署,非让他拿出偷的东西来,拿不出就赔钱。
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宋吟真的偷了,实际宋吟在摊前没停留几分钟。
再蠢也该反应过来他这是遇上骗钱团伙了。
宋吟被缠着不让走,本来想先给钱糊弄了这帮人,回去再找卫慕青诉苦,但他出来时没带多少钱,和小厮左拼右凑,也只凑出这些人要的一半。
宋吟闭了一下眼,手指微动,让小厮趁乱跑出去回卫宅叫卫慕青。
小厮得了令,刚一转身,就被那伙人耸动着胸肌堵了回去:“想走?先把我们的东西还回来!”
和这帮人比,小厮跟白斩鸡似的,要是对上,毫无胜算。
宋吟烦乱地呼了口气,小脸上的潮红被气得扩到了耳边。
他气得脑子嗡嗡的,没发觉后面什么时候覆下来了大片的阴影,前面那几只瘦猴也往后退了一步。
宋吟听到了脚步声。
余光只见一个男人走到了他身边,然后朝前摊开了手。
周羿的手粗而宽大,昂昂然,像是能徒手拎起一头黑熊,此时那只手大大摊着,上面是几张攒着的银票:“这是你们要的钱,请不要再缠着他了。”
第145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10)
周呈和餐馆里的人都不太亲近, 清扫完地面的小厮看见他领着一个人回来,谁都没有上前询问。
但一个个都捉着笤帚,好奇地偷偷觑着周呈和他身后那人。
周呈那呆子从哪里认识了这么一个人?
竟然还带着人回家。
转过二仪门, 宋吟被带到了一个有屋檐的泥砖屋里。
从警察署出来后满城又下起小雨, 他和周呈躲雨不及,鞋头溅上泥, 衣服也在滑水。
宋吟又湿一件衣服,心情不是很好, 见旁边人木讷站着,身上湿得比他还重, 蹙起眉催促:“还傻站着干什么, 快去拿毛巾擦擦。”
他小脸一如既往的好看,但周呈此时和他面对面, 发现宋吟软滑的唇瓣比那天晚上的饱满了一点。
他单纯蠢笨, 看得心头酸痒,却不知道宋吟的嘴巴经历了什么会变得如此肿胀,粗大的手指抓了抓裤脚, 老实巴交道:“……我现在去, 你等我。”
周呈走进屋子, 戴上防热手套, 端出一煲匆匆热过的姜水。
再从墙上扒拉下两条毛巾, 重新走出屋外。
两人在屋檐下擦起身上的雨水来。
宋吟是坐着擦的,他被卫家父子说了那么多次,是确确实实缺乏运动, 能坐就不想站。
他一坐下, 膝盖就曲了起来,袍角露出一双纤长白皙的长腿, 匀称柔软,有种不可言说的肉感,旁人一看就清楚他身上发生过情/事。
恐怕只有周呈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宋吟短短几天已经成了卫家姨娘,如果他知道,就应该听说过新夫门前是非多,最好不要走得太近。
周呈只用毛巾随便地擦了一下身子,就蹲在屋檐的石阶旁边,掀开汤煲的盖子,热咕咕倒进一个杯子里。
在这餐馆里,周呈最为精壮魁梧,蹲下后一条松皱的裤子被弓起的腿根夸张地绷开,手掌又宽又大,掌根能盖过半个汤煲。
穿着一件布衫,劲瘦的背肌把衣衫往两边撑,衬出比胸膛上半身稍劲窄一些的腰肌。
宋吟在他一旁都被衬得小了很多。
宋吟擦完胳膊上的水,轻轻掀起眼帘,发现旁边蹲着的周呈端着一杯姜水。
他低下头再抬起,周呈还端着。
还往前又递近了一些。
宋吟恍然道:“给我喝?”
周呈点头。
这呆子也不开口说话,就一直端着,别人不问,是不是要端到天荒地老?
不过宋吟身上确实需要姜水驱寒,他正擦着衣袍上的水,脑袋顾不上抬,只腾出了一只手去接水杯,微曲的手心原本想端住杯口,可周呈的手太大了,他没裹到杯口,裹住了周呈的手背。
宋吟的手小。
手掌包不住周呈,只软软地盖上一半,过水豆腐似的在手背上滑过了一下。
周呈刹那间肩膀绷紧,时收时缩的腹肌胀大,顶住了衣服。
……好软。
宋吟察觉到碰着的手背一点点变僵硬,停下擦衣服的动作抬起了头:“抱歉,你去洗一洗?”
他知道有些人不爱和旁人有身体触碰,况且他手上不干净,嫌弃也是应该的,便把手往上滑了一下,窄窄地捏住杯口。
但捏紧了准备拿走,杯子上的另一只手却紧握着不撒,宋吟疑惑地抬了一下眼,以为会错意:“不是给我喝的?”
周呈被那妖冶的眉尖蹙回了神,迟钝地低下了头不去看宋吟,声音也有些瓮声瓮气:“是给你喝的……煲里,还有很多。”
宋吟点头说谢谢,嘴唇轻轻含住杯子边沿喝了几口,身体暖了,心思就重新回到了有水的衣服上。
他垂眼继续用毛巾擦着衣服,再伸进袍角擦腿,丝毫不知道这条毛巾是周呈日日夜夜都在用的、连嘴巴都擦过的东西。
他就毫无防备地用着浸满气息的毛巾,将自己的腿肉全部擦过了一遍。
周呈怔忪看着,刚刚才想起这一回事,额头一瞬间滑下一滴汗。
身上湿的地方有些多,宋吟用了些时间才擦完。
他捏着毛巾腰酸背痛地站起来,余光一下发现地上笨熊似的男人正禅坐着,眼睛不会眨动一般,带着一团火的温度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腿,好像那条腿是树上最甘甜的一颗熟桃。
看什么呢?
宋吟双脚微动。
周呈愣愣地看见宋吟走到了他的面前,口干舌燥地也要跟着站起来,宋吟说了一句别动,他就听话地重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
宋吟见他好好坐下,便沿着屋檐走到院角的水泵处,压出一杯水洗干净杯子,回到周呈边上重新倒了一杯姜水,递给周呈:“你也淋了雨,喝一杯吧。”
周呈没想到是给他的。
明明杯子、汤煲甚至那姜都是他辛苦劳作换来的银票买的,没什么值得兴奋,拿过水杯后眼睛却微微亮了些。
他怕宋吟等久了会走似的,站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闷不做声地重新看向宋吟。
雨还没停,宋吟站在屋檐下百无聊赖,见周呈喝完了,他咕哝了一句:“喝这么急也不怕呛到。”
他神色不明,以为他生气了的周呈傻傻地说了声对不起,眼睛也黯淡了下来,宋吟不知道他乱想了些什么,低头从身上找出一柄吊坠发簪。
吊坠温润,玉做的,是昨晚卫慕青带回来的东西,光是看成色就很值钱。
宋吟让周呈把手摊开,他把那玉簪放上去。
周呈以为是叫他拿着,没想到宋吟是要给他:“今天那伙人是专门骗钱的,你还傻傻地给他们送钱,蠢的吗?算了,送都送了……我出门没带够钱,暂时没什么还你,你先拿着这个吧。”
那玉簪看着太贵,周呈剑眉下的眼睛肃然,宽大的手掌递回去,明摆着不收宋吟的东西。
这时,雨下大了,廊檐下全是哗哗之声。
宋吟小脸淡漠,饱胀的嘴唇张了两下,对着这头笨熊说了些什么,周呈没听清,脸上闪过一丝愣意。
于是宋吟踮起脚,撑住周呈的宽大肩膀,凑近他耳朵又说一次:“我说,你要是不收,以后我就不再见你了。”
“明天去找个地方把这簪子卖了换钱。”感觉那句威胁有用,宋吟对着那轻颤的耳廓又说:“听明白的话就点头。”
他实在是很霸道。
周呈怔愣得不知做什么才好。
宋吟看男人一动不动,生出了一种对牛弹琴的气恼,他舔了下唇:“好,那以后就不要见了?”
周呈手心一颤,大量冒出了汗,呼吸粗了,承受着难以忍受的辛苦一样,快速却又闷闷地说:“不要不见,等雨停了……我会卖掉。”
不想卖。
这是他给的东西。
但是不听话就不能再见面。
宋吟满意了,放下踮起的脚尖,道:“把话再重复一遍。”
见周呈又闷着不说话,他抬起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周呈的胸膛,“说呀。”
周呈身躯如山,往常搬几十公斤重的东西能来回走几个山路不喘气,如今被那根细细的指尖点了一下,不知怎么地就双腿一软,一个踉跄跌坐到了石阶上。
这地面走过不少人,有细小的沙砾,周呈双手及时撑到了身后,掌根的皮却被磨破了。
感觉不到痛感一般,周呈看着眼前的细长双腿,还记得宋吟让他做的事情,粗糙的手指动了动,闷声道:“等雨停了,我会把簪子卖掉。”
话一说完,周呈就见宋吟蹙眉朝他伸出手,嘴唇微微嘟着、好像在说话,但周呈心跳声太大,耳朵也擦出了火,怎么听也听不清。
宋吟也没想到他只是轻轻一点,这人就会摔倒在地。
黑熊一样的体格摔在地上发出不小的闷响,宋吟弯下腰,拉着周呈的胳膊,努力把这人拉起来。
周呈被他拉起来后听力才渐渐恢复,他看见宋吟嘴巴抿了又舔,似乎是嫌他莽撞,想说他,但最后只是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他走到一边重新坐下,雪腮粉红地抱着膝盖吹手中杯子里的姜汤。
好可爱。
要是能和他结婚就好了,如此一来,每天都能看到。
但周呈目光触到自己住的地方,又顿了顿。
这屋子是他当初和几个人一起用砖瓦和泥土结庐,最后才弄出一个凑合睡觉的遮盖物来的。
但是宋吟这么金贵,一定不喜欢一蹭就能蹭出泥的砖墙,也一定会被漏风的窗棂吵得睡不着觉。
周呈双目望着这当初一砖一瓦盖成的寮舍,脑中已经在想如何修缮改造,不过与其缝缝补补,最好是直接攒钱,再买一间四合院。
宋吟身子看着弱,还要预支一些钱备上草药,平日用来内调身子。
宋吟在这边喝着姜汤,不知道一边也闷声坐下的笨熊已经在幻想和他结婚后的生活,他喝着姜汤等雨停,喝了两口,忽然抿唇说:“好吵。”
周呈没有说话。
是他的心跳声好吵,砰砰砰的,几乎要盖住雨声了。
……
这场雨没有持续太久,雨一消停,宋吟就离开了周呈的屋子,两人都有事要做,周呈要去餐馆帮老板娘打杂,他要回卫宅和卫慕青告状。
被周呈带来的路上宋吟有记路,也没让男人送。
然而他没想到他刚出周呈的住处,转过一条小巷,没走出巷口,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宋吟只好站在一个小亭子下等雨停。
巷口的对面是一个私塾,几个刚下课的青年撑着油纸伞往外跑,纷纷被他们的家长接走了。
宋吟不经意地往过扫了一眼,突然一愣,私塾的学生都走完以后,他就看见一个身穿素洁白衬衫的男人坐在私塾门口,两条腿都放在轮椅上面。
那轮椅是舶来品,各方面性能都不错,男人双手按在皮质扶手上,在对面温和地看着他。
宋吟见他一直在看自己,不好装看不到,犹豫片刻用两条胳膊挡住脑袋小跑过去,刚站定,便低下头和男人对视:“洛……”
末了,他仔细思索,回想起来:“爱雍?”
洛爱雍嘴角的笑意深了一点,气质彬彬有礼:“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这名字太特别,想忘也忘不了,宋吟含糊点点头,犹豫问:“你在这里教书?”
洛爱雍点头道:“嗯,已经教了半年久。”
他是卫摇厢的老师,但也是这私塾的教书先生,只不过是身兼数职罢了。
这私塾的院长当初建了这地方,却因为给出的资薪太少,招了半月之久都招不到人,孤掌难鸣,最后才幸运招到了洛爱雍。
“你呢?”洛爱雍镜片后的淡色眼睛抬起,看向宋吟:“天气不好,怎么还往外跑?”
洛爱雍刚才就注意到他了。
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亭子下,不知道自己多漂亮,被路过的男人若无其事地看了好几眼大腿都一无所觉。
宋吟用手指撩了撩耳边潮湿的头发,低下头敷衍地打马虎眼:“在家里待着无聊,出来随便逛逛,没想到就下起了雨。”
他看着洛爱雍修长的双腿,突然一抿唇:“我记得你上次还能……”
洛爱雍触到他的目光,垂眼按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甚在意地说:“我的腿以前出意外坏了,不能长时间用,走几天路就要坐几天轮椅。”
其实是他们种族用习惯了鱼尾,走路的时间一长,两条腿就会钻心的疼。
洛爱雍每天都有课,不像别的人鱼一到用腿的临界点就可以回到深海休养,只能借助轮椅去私塾或者学校上课。
“这样啊。”别人的隐私,宋吟不好多打听,他抬头见雨慢慢停了,“你等下要去哪里?我正好没事,可以把你推过去。”
洛爱雍放在轮椅上的手一顿,收回来放到了大腿旁边,抬起头一笑:“会不会太麻烦你?我准备去银行换几张银票,可这附近的银行并不算近。”
宋吟估算了一下,确实有点远,可他都答应别人了,不好再撤回,只能抿抿唇说:“不麻烦。”
他伸出手,纤细的胳膊柔柔地扶上了轮椅的两边,几根手指垫在洛爱雍的肩膀旁,就这样推着洛爱雍走出了私塾。
路面有水,宋吟不敢推太快,力气放得轻轻的。
街上的小贩见雨停了,都把摊子重新摆了出来,健壮的黄包车车夫也在街角揽起了客人。
宋吟有点累,想快点把洛爱雍推到银行,然后回卫宅休息,但他眼一转,看见远处的小贩,立刻弯腰说:“我有点想吃那个雪花酪,你等我一下,我买完很快就回来。”
洛爱雍的眉眼无奈地弯了弯,提醒道:“不要着急,小心旁边有车。”
他的提醒宋吟没听到,在人群中小心翼翼挤进去,付钱买了一份,这才脚步轻快走回到洛爱雍身边。
宋吟挖着吃了两口,低头看了眼没有行动能力的男人,正犹豫要不要让洛爱雍帮他拿着这份雪花酪,身侧突然跑过一辆赶时间的黄包车。
一声小小的惊呼,宋吟在车夫头也不回的高呼声中,一个趔趄坐了下去。
好巧不巧,坐在了洛爱雍的大腿前侧。
洛爱雍的腿只是不能行走,不是失去了感觉。
宋吟柔软的肉覆下来后,洛爱雍嘴角的笑容一瞬间敛起,他伸出双手,凭本能地把坐在他腿上的宋吟,托举小孩一般托了起来。
他手臂有着惊人的力量,虎口卡着宋吟两边的腋窝,让宋吟悬在空中一动不能动。
洛爱雍常年在深海,手掌需要拨开水往前滑,清廷没倒台之前常常为了赚钱,不顾艰险地骑马射箭,所以他的手掌生得很宽大,手指根根奇长。
他托着宋吟的肩膀,虎口卡在腋窝后,覆在胸口的掌指,就好像碰到了些嘟起的弧度。
……
卫澹生回到卫宅就叫了个小厮过来。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暖光映照在窗纸上,幽微地左右跃动。
卫澹生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双腿缓缓交叠,穿的还是那件西装白衬衫,衣领解开着两颗,他问:“南城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小厮微微低着头,如实回道:“不太好,进了很多鬼子,再这样下去……恐怕这南城要易主了。”
卫澹生脸色看不出喜怒,修长的手执着一茶盖,慢悠悠地滑着杯子,他坐在大片的暖光中,眉、眼、唇都似淬着寒冰。
这模样让小厮有些不寒而栗,他知道卫澹生的本性,小事上玩玩闹闹的,跟个纨绔一样不招人待见,实际和卫二爷不相上下的城府深沉、心思如海。
他静静等着卫澹生进一步问他南城的近况,忽的,卫澹生喝了口茶,问道:“小娘今天出门都做了些什么?”
小厮:“……”
他吞口水:“您是说程少爷?”
卫澹生笑盈盈道:“怎么,我爹有很多个姨娘?”
小厮刹那间汗如雨下:“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你今天陪小娘出门的吧,”卫澹生磨着茶,语调懒散:“小娘从早上到回卫宅之前,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全部和我说一遍。”
小厮愣愣的,两股战栗。
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对自己爹的姨娘如此关注上心,这是讨厌姨娘还是在意姨娘?
卫澹生等得不耐烦:“说就行了,犹豫什么。”
“是!”
卫宅上下就没有不怕卫澹生的,小厮被那不轻不缓的一句话吓得两腿滑汗,再不敢考虑别的,“小姨娘今早出门先是去给二爷择了一个福袋,后来想去买收纳盒,却被诈骗贩子盯上,硬是拉去警察署,非要小姨娘赔钱……”
“那伙人狮子大开口,小姨娘出门根本没带那么多钱,实在给不出,就被堵在了警察署,”小厮低着头,压根没看到卫澹生幽暗的凤眼,继续道:“本来小姨娘想让我回卫宅叫二爷的,可惜被那群人看出来了,我也被他们围了起来,还好后面来了一个人。”
卫澹生磨茶的动作一顿。
小厮前一个字赶后一个字,说得飞快:“那个人认识小姨娘,高高壮壮的,一口气拿出了那群人要的钱票,交了钱,我和小姨娘这才被放走了。”
“后来又下雨,我和小姨娘被那个人带到了一间泥砖屋里,小姨娘喝了他煲的姜水,还用他的毛巾擦了身子,擦完后小姨娘就把二爷送的玉簪塞给了那人,叫他去拿这玉簪卖了换钱。”
卫澹生让他全部说出来,小厮便一五一十地讲了所有事,包括不必要的细节:“那人一开始不想收,小姨娘说不收以后就不可以再见他,那人就收了,还答应小姨娘等雨停了一定会去卖簪子。”
“小姨娘这才满意,让他再重复一遍,他不说,小姨娘戳了一下他的胸口,他就倒了,小姨娘还得去扶他。”
小厮换一口气:“后面小姨娘在他屋檐下坐着躲雨,他是个呆子,小姨娘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一直偷看小姨娘。”
“坐了约摸一小时,雨停了小姨娘就走了,之后小姨娘在私塾门口又遇到一个朋友,坐着轮椅,小姨娘和他聊了一下天,听他说要去银行取银票,小娘就说要帮忙推他去。”
“路上小姨娘看到卖雪花酪的,拿着钱袋去买了一碗,谁知道回来的时候被一辆黄包车撞了,一下就摔到了那个教书先生的腿上,那教书先生把小姨娘托起来了,在空中托了好一会才放开小姨娘。”
“小姨娘觉得尴尬,雪花酪也不吃了,把教书先生推到银行,取完银票,又把他推回私塾,道过别,小姨娘就回卫宅了,刚才吃过饭,进了二爷的房间……大少爷,没、没了。”
小厮一口气说完,就跟和火车赛跑过一般,气喘吁吁地狂流汗,他不动声色地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
擦干抹净后,终于抬起头去看卫澹生。
这一看,小厮后知后觉地发现。
屋里的气氛不知何时变了。
卫澹生在阴影中面色不明,不知是在冷笑,还是在做其他的。
手指绷得青白,像是生生要把杯子捏碎,好一会,小厮才听到卫澹生低喃道:“……真是我的好小娘。”
前脚一个男人,后脚一个男人,这卫宅还有谁比他更忙?
第146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11)
商会。
下过一场寒雨的街上萧条又凄凉, 往常挤满黄包车夫的街角,现在只剩下两三个戴瓜皮小帽的汉子。
冷风吹起地上的枯叶,簌簌地带着吹向了远方。
不知何时商会门口停了辆老爷车, 穿马褂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走到门口沉醉地最后吸了一口三烟台,这才推开门进去。
今天有一场会要开, 商会里有头有脸、有几分话语权的人都来了,一前一后在圆桌两侧落座。
刚去街上买了三四袋东西的卫慕青也被沈陵叫了过来, 他坐在靠近主座附近的凳子上,把袋子搁到脚边放着。
沈陵和卫慕青同窗同住过几年, 最是清楚卫慕青不是会闲购东西的人。
但如今不同往日, 他宅里纳了一个小姨娘,卫慕青每出去一趟都会买些东西回去, 精心喂养着那唯一的太太。
糖葫芦、肠旺面、玫瑰香糕、豌豆青, 都让小贩包好,不渗一点汁水,卫慕青才带走。
地上这些都是买给程知之的。
刚刚想起程知之, 门外由远及近进来一个人, 沈陵花钱安定在商会的小厮走到他身边, 俯身小声说卫二爷的姨娘来了。
沈陵的手骤然绷紧。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手中的报纸, 哑声道:“让他进来。”
约莫一两分钟后, 被小厮引来的宋吟轻轻推开了门,他在缝中往里看,找到卫慕青的身影后, 惊喜地叫了声:“二爷。”
卫慕青沉沉朝门口看过去, 没等他张开双手,怀里就扑进又细又软的一小团, 他下意识托住了宋吟,凤眼含上了浅浅的笑意:“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宋吟抬起手勾住卫慕青的脖子,他那么软,送到男人胸膛前的身子几乎要嵌进去一般,纤细胳膊上的肉也被男人的下颌抵得下陷。
他侧坐在卫慕青怀里道:“房里只有我一个人睡不着,问了小厮,他说二爷在商会,我就过来了,二爷嫌我烦吗?”
宋吟撒谎了,他只是怕一个人在房间,又会被卫澹生那孽障找上门而已。
不是什么一个人睡不着觉。
但甜言蜜语谁都爱听的。
卫慕青大手包裹住手中细得只有一段的腰肢,眼睛沉得看不见底,刚要说话,他脸色忽的一变,倏然捉住脖子上勾着他的那只右手。
宋吟懵懵懂懂,眼尾一挑,挑出了一分妖冶:“二爷?”
卫慕青冷声道:“你身上有其他味道,是谁的?”
宋吟被问得心脏一颤。
他身上有味道吗?
他怎么没闻到。
宋吟沉默不说话。
他一整天先是中午在周呈屋子里躲雨,傍晚又推洛爱雍去银行,途中不经意沾染到了谁的味道也说不定。
但那也不是他故意想沾上的。
宋吟在卫慕青怀里扭了扭,腰上的肉细细地摩挲着男人腹上的肌肉:“我困了,昨晚累得一整夜没睡好觉,我躺在二爷腿上睡一会好不好?”
想糊弄过去。
卫慕青紧紧捏着手上的胳膊,沉声道:“别装傻,我在问你话。”
宋吟是不怕卫慕青的,他圈紧卫慕青的脖子:“二爷让不让我在你腿上睡觉?”
是要把装傻贯彻到底了。
卫慕青薄唇微张,声音带出了几分冷意:“不让。”
脸颊忽的捧上来两只手,十根手指柔软地贴在脸上,瓷白得似乎发着光。
宋吟捧着卫慕青的脸让人看着自己,手指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下,轻声问道:“二爷确定不让?”
撒娇一般的威胁。
只不过纵了几天,就敢骑到他头上来威胁,再不收拾一顿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卫慕青看宋吟的眼里似窜着火,再一开口,语气里却有了几分委屈,“让。”
宋吟柔柔笑了笑,捧着卫慕青的脸颊,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二爷真好。”
他坐着卫慕青的大腿,转过身看了眼圆桌两侧稀稀落落落座的人,细声问:“但你们要开会,我睡在旁边是不是不好?”
卫慕青安抚地拍拍他的腿,道:“沈兄不会介意这些,你睡觉不发声音,也不影响会议。”
沈兄。
宋吟这才注意到了主座上的男人,原来他姓沈。
沈陵旁观了一场姨娘撒娇的戏,这时见宋吟终于把目光分过来给他,像绷紧的弓弦似的神色僵硬地看过去。
肩膀、双腿都仿佛被一颗钉子钉住,只有眼睛在动,不复往日的内敛自持。
他以为宋吟会对他说什么的。
毕竟他们之前在卫宅见过几次,宋吟还给了他几个眼罩……说让他晚上罩着睡。
但宋吟仅仅是对他点了一下头,算是打了声招呼,就从卫慕青的腿上下去,从屋子角落搬了两张凳子过来并住。
随后躺下来,手扶着卫慕青的腿,脑袋枕了上去。
腿那侧还是对着沈陵的。
……
最后几个到场的人无一例外看到了宋吟。
昔日惯会装模作样的几个人,直到落座之前脸上都是收不回的异样神色,胸口传来的心跳震得他们脸庞发红。
卫慕青能在平城只手遮天是不错,在商会也遥遥压他们一头,没人敢当面和他作对,但是即便如此,怎么能让自己的姨娘在会议上枕着自己睡觉。
尤其是还那么的,
那么的……
枕在卫慕青腿上的人眉眼细长漂亮,皮肤细腻乳白,单看他安静睡觉的模样,气质纯得像没经历过社会染指的可怜学生。
偏偏他侧躺着睡觉,柔软的长袍覆盖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了腰那部分一凸一凹的曲线,袍边交叠的两条腿匀称细长,肉很敏感,被男人大手轻轻一碰就发颤,颤出了几分被男人抱在怀里开发过的欲气。
沈陵说了些什么,众人都没怎么听进去,脸红心跳地不时扫过卫慕青腿上的人。
他睡得不太安稳,眉心微微蹙着一些,唇瓣打开着一条细缝,仿佛在往外吐着清甜的呼吸,脸边也浮出了一些细汗,不让人觉得脏,反而……
圆桌两侧有几个男人飞快低下脑袋,掩盖心中的心虚。
明明是个男人,反而让他们生出了一种想上去抚摸的冲动。
宋吟确实睡得不稳当。
但不是有人在说话的原因,是有人故意叨扰他。
“组织船只,疏散难民,转移商店物资,”沈陵坐在主座,看着众人的双眸淡如潭水,没讲几句,冷白的手指再次拿起了桌上的搪瓷杯,“是我们目前为止能为通商大埠南城唯一能做的事。”
圆桌上众人的呼吸微微收紧,看着他手中的搪瓷杯,不自然地吞了口唾沫。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沈陵把搪瓷杯搁到了手臂一旁的桌角上。
一场会议半个小时下来,沈陵已经搁水杯搁了五次。
次数紧密频繁,每每都喝不了两口就重新搁下,搁的位置还就在离宋吟耳边最近的桌角。
又搁杯子!
又故意在他耳边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宋吟早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枕着脸下的大腿,湿淋淋的眼中含上了气恼。
碍于会议还在开,这个人还是卫慕青的朋友,他微抿唇没有发作。
宋吟紧紧盯住沈陵,见这人肩背严峻挺直,毫无所觉地看着众人开会。
似乎每次拿水杯只是碰巧、亦或者真的只是讲得口干想喝水。
看了好半晌都没有看沈陵拿杯子,宋吟放下心中的狐疑,慢慢闭上眼睛。
“砰。”又一声。
宋吟倏地重新睁开了眼,他不可能再相信沈陵每次只是机缘巧合了,分明是故意的。
他唇肉气得来回咬了两下,手指尖揪得卫慕青的裤子发皱,觉得这个人恩将仇报。
他只是想睡一会,做什么一直放杯子?
就算再口渴,也不至于连喝那么多次吧?
似乎察觉到腿上人的恼恨,卫慕青低头揉了揉宋吟的手背。
但没来得及做其他的,圆桌上便有人询问卫慕青的建议,引得卫慕青重新抬起头。
不曾想只是分神一刻,就让宋吟抬起脚尖轻蹭了一下沈陵的裤脚。
宋吟穿的软鞋,那鞋头不硬,但总归是个东西,顺着沈陵的小腿不轻不重往上蹭到膝盖,就跟一道电流噼里啪啦炸开了骨头。
沈陵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手背让宋吟这一脚蹭得发白,眼睛黑稠深浓,仿佛正处风暴中心的深海。
他低下头,只见宋吟漫不经心地撩开了一条掉在脸前的头发,然后对他做口型:“小、声、点。”
圆桌上的人不知道沈陵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犹犹豫豫地发问。
“沈会长,刚才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您怎么不继续说了……”
沈陵和那双纯然的眼睛对视了三秒,骤然撇过头,右手握成拳,抵在唇上低咳了一声。
“没什么,”沈陵道,“我们继续。”
……
不知是不是宋吟的一脚起了效,后面沈陵当真不再搁水杯,甚至连瓷柄都没再碰过。
会议又开了半小时,终于结束,圆桌上的人三三两两起身离开。
沈陵垂眼重新拿起桌角的搪瓷杯,余光循着一侧看过去。
宋吟早就从卫慕青的腿上站了起来,他脸色不太好,连卫慕青都没叫,绷着雪白的小脸走了。
卫慕青见状没对沈陵说什么,提起地上的三四个袋子,走过去准备哄一哄那明显心情不佳的小姨娘。
商会里很快只剩沈陵一个坐在主座,不见要离开的意思,他喝着已经凉透的水,眼角余光却能看见前面的状况。
只见宋吟推开门时,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脸颊俏生生的,上翘的眼角挑出了对他满满的恶意。
沈陵捏紧杯子,呼出的气息变沉,发热的身体一直到宋吟离开才降下温。
第147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12)
宋吟和卫慕青是分开两辆黄包车走的, 卫慕青只是在门口被熟人拉住攀谈,走晚了一步,宋吟就自己坐车回了卫宅。
分明惹他的并不是卫慕青, 火气却冲他先发了一通。
卫慕青无奈提着三四袋东西, 扶住礼帽走上了黄包车。
宋吟的兴致都被那个姓沈的搅没了,他送人东西, 那姓沈的却几次三番故意在他耳边制造噪音。
直到回到卫宅宋吟还是一张兴致缺缺的脸。
宅里下人都在厨房忙碌,走廊上空无一人。
宋吟不紧不慢地朝最里面卫慕青的房间走去。
然而连那间房的边缘都没靠近, 途中一间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里面伸出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猛地按住宋吟的手腕往里一拉。
宋吟一头撞上微有弹性的坚硬胸肌, 头晕转向好半晌, 才用手心下意识扶住了额头平缓眩晕。
他撩起眼帘,透过水汽看清粗鲁拉住他的男人的面容后, 当即发恼道:“卫澹生, 你是不是不会好好叫人?”
卫澹生将人拉进来,反手将门关上:“小娘这话说的,我平常不是一直有在好好叫你吗?好吧, 今天叫的方式是粗鲁了点, 弄疼小娘了?”
宋吟面无表情看他, 冷声道:“没什么事我要回去休息了。”
“回哪里去?”卫澹生用手抵住门, 道:“这不就是小娘的房间?”
他如此一说, 宋吟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就是他一开始居住的卧室。
因为这几天晚上都腻在卫慕青的房间,他对这里都有了些陌生感。
宋吟脑子又一转。
既然这是他的房间, 那也就是说卫澹生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闯进了他的卧室, 一直在这里蹲守他?
这孽障,到底安的什么心。
宋吟看了一眼没拴上的房门, 手指轻微曲起,准备找个时机打开门出去。
然而身后,卫澹生一眼看穿了他的打算,一只手绕过他重重地拍到门上。
随后,宋吟看见他低下头凑到了他的脖子旁边。
卫澹生嗅闻着他的衣襟,也不全部靠近,停在一寸远的地方,闲闲地哂笑一声,轻缓的呼吸一点点打在那张软弹的脸上:“小娘身上的味道好臭。”
宋吟站在卫澹生圈出的阴影中,鬓角被热得出了些汗,衬得脸颊布丁似的白滑,带有媚气的眼睛缓缓一抬,说:“既然我身上臭,大少爷还闻这么起劲干什么,难不成还没有睡醒?”
卫澹生见宋吟那双狐狸一般的眼瞧了他一眼,抬手就要推开他,当即拢住胸膛上那只手,促笑道:“我说笑呢,臭的是其他人的味道,小娘是香的。”
宋吟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腕,卫澹生也不在意。
他低下头,伸出手,好心一般给宋吟理了理衣襟,语调散漫道:“不过小娘,你一天见的人是不是未免太多了点?搞得身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气味。”
宋吟蹙了蹙眉,说:“我倒不知道大少爷是狗鼻子,还能闻见我身上有别人的味道,不过就是有,有再多也是我的事,不劳大少爷挂心。”
卫澹生额角尖锐地跳了一下,正要说话,门外缓缓响起一阵脚步声。
似乎有犹豫,停在门口又走远,不多时又重新走回来。
接着,门外纠结的主人公发出了声音,他低声道:“小娘,你在吗?我听下人们说你回来了,但爹的房间里没有人,所以……我想小娘应该在这里。”
宋吟正处在警惕卫澹生忽然发疯的状态,冷不然听见卫摇厢的声音,心脏在胸腔里大起大落地跳了一下。
卫澹生的脸色也登时变阴了。
宋吟不知道卫摇厢的来意,但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和卫澹生单独共处一室。
于是出于顾虑,没有回话。
一门之隔外,青年拘谨地看着地板,等来的却是一片死寂。
他忍不住伸手敲了敲门,清俊的脸上是一副胆怯却极力鼓起勇气的表情:“我有东西想给小娘。”
“小娘?”
屋里隐约闪着摇曳的烛火,暖意融融。
卫摇厢看不见他要找的人就在门口,正用力按着腰肢上卫澹生的手,一双眼狠狠瞪着卫澹生,“小娘是不是不方便见我?”
再不然就是不想见他。
否则不会明明在里面却不开口说话。
卫摇厢用一下午建立的勇气,一秒钟内分崩瓦解。
他又看一眼毫无动静的门,用力抿了抿嘴唇,怕再出声会吵到宋吟似的,不敢再说话了。
但就在正要走的时候,卫摇厢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点不自然的恼意:“不是不方便,我有点东西要整理,你先在二爷房间等我吧。”
卫摇厢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忙道:“好,我等小娘。”
只听屋子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卫摇厢果真往卫慕青的房间去了。
他一走,卫澹生便低下头,一双眼锐利地看着宋吟的脸。
右手还牢牢焊在宋吟的腰上,掌根绽着粗大的筋骨,他脸色有些黑:“老二无缘无故找你做什么。”
宋吟见这孽障要拉他过去,双手及时撑住了那胸膛,促声道:“你都能找我,他又怎么不可以?”
他一脚踩上卫澹生的脚,迫使卫澹生松开了他,“请大少爷日后自重一点,今天的事再来一回,别怪我告诉二爷。”
卫摇厢在自己爹的房间等了一阵,终于听见姗姗来迟的脚步声。
他心脏收紧,口干舌燥地看着小姨娘推开房门走进来,一双眼看向他。
卫摇厢低下头紧张叫道:“小娘。”
宋吟一进屋,熟练地先脱了身上的外衣,而后放在一边的架子上。
他走到桌边边倒水,边问屋内的人:“二少爷找我有什么事?”
卫摇厢手掌心发滑,听见宋吟说话,手中的东西就不小心滑到了地上。
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而后在原地犹豫片刻,才走到宋吟面前递给了他。
手里突然地塞进来一个礼盒,鼓胀,坚硬。
但打开盖子一看,里面只有薄薄的一片,放着光感极美的一条真丝丝巾。
“送小娘的,谢谢小娘那天来学校给我送伞。”卫摇厢磕绊说道。
说完,他咬破舌尖,逼迫自己抬起头看宋吟的反应。
可惜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面前的小姨娘只拿着那玩意儿,表情丝毫没变化,看不出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让卫摇厢更忐忑。
半晌后,宋吟才盖上盖子,轻柔对他道:“谢谢二少爷,我很喜欢。”
卫摇厢胡乱点点头,匆促说:“你喜欢就好,那、那我先走了。”
今天是休息日,他要和卫澹生一起去祖庙上香祭拜,上完还要回来告诉他爹。
他要趁天还没黑赶紧去一趟。
只是他还没走出门,后面的宋吟忽然又说道:“二少爷每天从学校回来,身心疲劳,晚上要早点休息才是。”
卫摇厢的脚步僵在原地,他回过头看。
小姨娘还站在房间里面,腰肢轻轻靠着桌边。
嗓音有一点点沙哑,就像他平常在卫慕青的姿态,说话总带着一种能捏出蜜的柔情和甜蜜。
他看卫摇厢的眼神朦朦的、柔柔的,但仿佛能看穿全部。
他知道了。
卫摇厢心底想道。
脸霎时烧得通红,羞窘不堪,不怀疑此刻有把枪,他会将自己敲晕过去。
卫摇厢点一下头,话也说不出了,转头便逃跑。
少年易情动,自从宋吟去学校接过一趟卫摇厢,卫摇厢便像被打通什么穴位,整晚整晚的做梦。
宋吟有一晚睡到半中央突然被打雷吓醒,想到自己房间窗户没有关,便披上衣服走出去。
这一出他才发现卫摇厢的房间门没有关,里面被子也没翻开过。
卫摇厢不是卫澹生,是这家里唯一纯真的人,夜不归宿这事不像他能做出来的。
宋吟以为他沾上风花雪月学坏了,问了没睡的丫鬟,才意外地听到丫鬟为卫摇厢辩驳。
丫鬟说二少爷这几晚都在杏园打杂工,每晚要忙到凌晨才回来,就是为了要自己赚钱给朋友买礼物。
请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责怪二少爷,也不要告诉二爷。
宋吟倒是没告诉卫慕青,卫摇厢想自己赚钱买礼物是好事。
他只是没想到丫鬟口中卫摇厢的朋友就是他而已。
……
宋吟刚在桶里放满热水准备泡澡的时候,卫慕青从外面回来了,他一手推开门,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到了一边。
宋吟一见他过来,眼神就从安静变成了气恼,一看就还在气在商会睡不好觉的事。
卫慕青顿了下,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腕。
卫二爷是拿枪的,宋吟来到卫宅后连抹布都没碰过,被男人一捉就动弹不得,一按就坐到了腿上去,基本男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一条腿耷拉下去,双手扶住硬挺的肩膀。
宋吟倒不是气卫慕青,于是被抱到怀里后也不象征性地挣扎,双手勾上去就开始撒娇,他身型小,胳膊和腰肢都伏在男人的胸膛上,就跟嵌在了男人的身体里似的。
宋吟被卫慕青捉着手指,闷闷道:“你那朋友怎么那么坏?”
卫慕青知道他说的是沈陵,沈陵一向有分寸,今天在会议上的举动卫慕青也是第一回见。
他低头啄着宋吟柔软的脸颊,目光发沉:“南城局势紧张,他大概也是心神不宁,别和他计较。”
宋吟一听,轻轻哼一声:“二爷帮他说话?”
卫慕青掌着力道,抬手就在宋吟那瓣肉上掴了一下,“从哪学的胡搅蛮缠,这也听出我在帮他说话?”
宋吟闷哼,刚还随便说的,这下是真的闹了,“二爷还帮他打我,既然这么怜惜他,二爷去跟他过好了。”
卫慕青又是一掌。
宋吟轻啊一声,在卫慕青又要拍来一掌时凑过去抱住了他的手,“二爷别打了。”
眼睛红红地捧住卫慕青的脸,跪在他大腿两边直起身,抱住卫慕青的脑袋,两边腰送到了男人粗热的掌心里:“二爷哄哄我,我就不气了。”
卫慕青任他抱着,嘴唇贴着他脖子上的肤肉,仿佛把白皙皮肤上的热度都吃进了嘴里,他表情还是波澜不惊的,鼻息却渐渐粗了下来:“怎么哄?”
宋吟顿了下,不动声色地撤开脖子,“二爷怎么这么笨,这也要我教……”
他今天看见卫慕青买了好几袋吃的,现在拿过来给他不就好了。
宋吟心说榆木脑袋,正要稍稍给卫慕青一点提示,却不防卫慕青突然双手掐着他两边腰一用力,伴随着一声惊呼,宋吟被他抱到了肩头,大步往浴室走去。
……
夜深雨大,一道雷陡然劈在贴着透光膜的窗户上,引得桶里男人怀中的宋吟狠狠抖着颤了下。
“二、二爷呜……”
“好吟吟,自己捧起来主动喂二爷。”
宽大狭长的木桶里,宋吟眼含清泪地坐在精壮英俊的男人怀里,听到男人的话后满脸潮红地别过了头。男人大手一捞,把他抽搐不已的身体抱高了点,那胳膊滑得跟布丁一样,被一抱肉还晃了晃,颤出来的肉感勾人极了。
男人见他不配合,宽容地亲了亲他的发顶,手中却不知狠厉地做了什么。
宋吟顿时流着泪摇摇头,含泪凑近了他的肩膀,对着他伸出自己的舌尖,却不慎把肿果也送到了男人的手心里,把自己激得一颤。
卫慕青不让他退,俯首,嘬弄住了他因为胆怯一伸一缩的舌头,宋吟面色红艳,唇肉被压得陷下去,意识一两分钟就被吃得涣散了,男人不动声色地换地方嘬着重重吸了好几口也毫无所觉,那里已经麻木了,没感觉了。
舌头被吃得生生肿大了一圈。
三十岁的老男人将比他小很多的小姨娘玩得将近痉挛了五分钟,宋吟有些害怕这里的动静被外面的人发现,到时候他会在那些小厮面前羞窘地抬不起头,濒临昏死期间也咬着自己的手指尖不肯发出一点卫慕青爱听的s叫来。
但世界就是很残酷,他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宋吟闷声闷气趴在卫慕青身上,被他黏腻地亲着,屋外突然走过去了几个小厮。
这个时候到他们休息的时间了,尽管他们路过卫慕青的房间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让宋吟听见了陆陆续续的脚步声,他在卫慕青嘴中“啵”的抽回舌头,从让人崩溃的抽搐中慢慢恢复了意识。
他现在的模样糟糕透了,又滑又软的嘴唇丰满肿胀,红通通地张着,缝里如泉眼一般喷泚着蜜水,沾着他的还有卫慕青的唾液,左右两瓣都被吮大了,像两颗硕大到快垂坠下来的香瓜,想要一把狠狠抓下来吞吃。
宋吟想要遮住自己这副身体,但就在抬手间,他似乎想到了重要的事情,嘴唇如同缠咬的蚌肉突然之间死死抿紧。
“二爷,”宋吟从水里抬起胳膊,勉强地呼了口气,然后去推卫慕青的手臂,“祭拜结束了,二少爷他们马上……”
卫慕青脸上的情绪少得吝啬,用力地抓握了一下他那双娇俏的软尖,哑声道:“我在自己的房里操他们的小娘,就是听到了又如何?”
宋吟扶着桶边,摇摇欲坠,想到卫澹生和卫摇厢祭拜回来还要进房和卫慕青汇报,不可自抑地紧张起来:“不行、不能这样……”
“怕他们看见?”
卫慕青摸了摸宋吟的鬓发,伸手拿开他挡在前面的胳膊,诱哄道:“再往下吞吞,把露在外面的藏到水底下去,他们就看不到了。”
第148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13)
今儿是阴天, 比倒春寒还冷,卫澹生意思意思去祖庙插上一根香,后脚就跟卫摇厢一起回了卫宅。
卫澹生解开衣襟的几颗扣子, 敞开脖子晾了晾, 想到还要和他爹去汇报,脸色阴阴地呼出一口气。
他在后面站着, 叫卫摇厢上去开门,开了门, 刚想叫一声爹,眼睛里却倏地撞进来一个人影。
他的小姨娘坐在梳妆台前, 一张雪背背对他, 正低头整理着身上的蚕丝睡衣,听见声音, 他回头看了一眼。
卫澹生仿佛被人在脑子里轰然放了一炮, 他看着宋吟满脸的指痕、满脸被凿过的欲色,硬是发出了一声笑:“小娘,我爹呢?”
宋吟没理他, 因为他刚问完, 浴室里就走出来一个穿着肃然黑袍的男人, 就是穿上衣服后人模狗样的卫慕青。
他走到了窗边, 正好省去宋吟费口舌回答。
卫摇厢也看到了宋吟身上的痕迹, 目光在那柔软的身段上停了好半晌,终于干巴巴地别过了眼。
朝正在擦拭枪支的卫慕青道:“爹,我们去祖庙上过香了, 和您说一声, 这就回去休息了。”
卫澹生擦枪的手没停,甚至头也没抬, 淡淡应说:“嗯,下回早点去,去吧,关上门。”
卫摇厢仓促点头,他一手拉着门,两只脚往后退退到了门槛后面,见卫澹生站着不动,只好伸手去拉人。
可惜他用尽力气卫澹生还岿然不动,这让卫摇厢生出一丝不安。
正要开口催促卫澹生,他便看见卫澹生表情真诚又好奇般的,笑问道:“小娘,今天怎么不见你和我爹春宵到凌晨?”
他看一眼黑不隆冬的窗户:“这还不过零点。”
问完宋吟,还不忘关切卫慕青,“爹今天身体不好?”
卫摇厢被他吓得七魂丢了六魄,忙压低声音:“别说这些,快走,爹要休息了!”
话音还没落地,他的尾音就和一道声音糅合在了一起:“卫澹生。”
是远处的小姨娘,他还是用一张背背对着他们两人,云淡风轻地赶客道:“你很吵。”
那声音软言软语,却让人从头冷煞到脚,卫澹生死死盯了一阵宋吟的背,表情阴□□:“是吗……好吧,那就不打扰小娘休息了,小娘睡好。”
卫澹生转头就快步走了,没理后面一个劲叫他的卫摇厢。
当天晚上卫澹生没有回房间睡,卫宅所有的用材和房间布局都一样,他的房间也是。
和他爹房间差不多的布局、差不多的摆设只会让卫澹生更加烦躁,只怕会忍不住夺门而出去把那小姨娘拖出来在他爹的眼皮底下偷偷奸一番。
卫澹生在宅外有自己的一个居所,偶尔他会来住上两三回。
今晚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晚。
卫澹生穿着一身黑衣来到居所,还没走近,便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人影拿着一桶油漆在他门口徘徊,似乎在准备往门上泼。
卫澹生在平城臭名昭著,但他臭得有分寸,一向懒得给自己惹对家。
不过他最近刚抢了军工厂附近的一块地皮,怕是让眼热的人起了妒心。
耍心思耍到太岁头上来了。
他本来就够不痛快的。
卫澹生眼神冷得像黑夜里蛰伏的一条蛇,他冷冷笑出声,右手迅速拔出腰上的枪,拉动保险栓,对上了那个人的右腿。
“砰!”的一声,响彻了夜晚。
……
卫澹生开的那一枪在当晚闹得惊天动地,也直接把他送进了警察署。
他进牢狱的当天,这厢宋吟刚从事务所那里领了一笔钱,他前阵子拍的那条广告大爆了,品牌方敛钱无数,宋吟也因此收获到大批的粉丝。
事务所趁势给他开了一场粉丝见面会。
一张一米二长的桌子,垫着绣花软垫的长凳,宋吟就坐在这块地方迎接排成长队的粉丝。
他的左胳膊旁边放着一个方形的投钱箱,是专门为有钱的粉丝设的福利。
也算是花钱买快乐,投一块大洋可以让偶像签名,投两块大洋可以和偶像牵手,投三块能和心爱的偶像拥抱。
其实正常情况下,地下偶像开粉丝见面会,后面应该还有四块到六块的限制级消费。
但宋吟坚决拒绝,软硬不吃,经纪人不想得罪这棵摇钱树,只得悻悻撤下。
几场寒雨过后,慢慢进到了三伏天,天气热得仿佛能将人的肺腑和骨头蒸发成一滩水。
宋吟签了整整一上午,签到手都快断了,两只胳膊也快没有了知觉。
他不知道怎么会来这么多粉丝的。
他明明没做什么啊……怎么就好像特别喜欢他了一样。
宋吟软腻腻的脸趴在桌子上,贪着桌面上那一点凉气,右手微微张开遮到自己的头顶上方,蔫得只想回卫宅开空调看书。
又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宋吟起身准备去问经纪人结算今天的钱。
经纪人笑逐颜开的,怕是靠卖周边赚了不少钱,于是对宋吟有求必应,说结算当场就结算了,还贴心地给宋吟递过去一袋冰块。
宋吟把钱装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去拿冰袋,刚贴到脸颊上惬意地降了会温,冷不丁的,突然看见有个身躯魁梧粗壮的男人走到了桌子前。
他垂着眼睛看空无一人的凳子,拿手背擦了擦脸颊的汗,接着用另一只干净的手,往投钱箱里放了今天预支的两块大洋。
宋吟贴着冰块,微歪头,只见那呆子放下钱后,居然转身就走了。
宋吟:“……”
上回才花大手笔送了别人一大笔钱,今天他人都不在就往里塞了两块,甚至塞完就走……
怎么那么热衷白白送钱啊?
天气热得要将人烤化。
院中的蝉鸣声一阵接一阵,周呈做贼心虚地回到屋里,刚抬起一条腿放到铺开的褥子上,紧接着门就被嘭嘭嘭有节奏地敲响。
周呈两条浓眉皱起,一双眼睛木然看向门口,看不出喜悦。
他不喜欢和人说话,所以有人来敲门于他而言不是好事。
但老实的性格让他不能坐视不理,大手翻开结实大腿上的被子,走去开了门。
大门一开,视线下移,周呈看到了半张遮在黑色礼帽下方的脸,下巴弧度流畅,嘴唇饱满红润。
接着那脸颊仰起,周呈就见到了一张完整的、情绪淡淡的小脸:“想和我牵手就在那里等我,放下钱就跑是什么意思?后悔了?”
程、程知之。
周呈眼一痴,被宋吟身上飘过来的香气惹得身上肌肉梆梆鼓起,小腿的骨头软了软,差点给人跪下。
但眼一瞄,见宋吟不太高兴,周呈一箩筐的解释冒了出来。
却因为嘴巴笨只能慢吞吞地闷声道:“没有后悔,我很想牵,也能牵着放肚子里睡一晚上……这个月的钱花超了,不然还可以投更多的。”
木讷却肌肉粗犷的男人,低下头,似乎在认真地思考:“再投多一点,说不定还可以摸其他地方,哪里都好,脚也行。”
宋吟红肿的嘴唇顿时抿紧,微俏的眼神多出了一点生恼。
……谁让他说这些了。
周呈两边的臂膀肌肉恐怖地撑开汗衫,体型似乎又变大了一倍。
手一捞就能把面前白嫩纤瘦的卫家小姨娘嵌在怀里,但他的手只是放在一边,傻傻地用衣角擦上面的汗:“所以不是后悔,只是……”
只是了什么半天也说不出口。
宋吟抬了抬帽檐,这一抬,终于看到周呈手背上有一道愈合没多久的伤,钻进袖口,从衣领里延了出来,堪堪在脸廓边上停下。
眉皱起来,问:“你身上怎么回事?”
周呈低声道:“去山上背柴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被石头刮伤了。”
他头更低了些,怕被宋吟看到会害怕似的,脑袋垂得要多低有多低,反而更像一头笨重的黑熊。
宋吟沉默半晌,突然抬起胳膊,扶上周呈的手。
在第一个指关节蜻蜓点水地握了一下,接着撑在那粗糙的掌面上,走上台阶进到屋子里:“我进粉丝家里睡个午觉,可以吗?”
周呈只感觉手掌上一软,身边擦过一阵香风,然后屋子里就多出了一个玉面朱唇的人。
刹那间周呈只顾得去想屋子里有没有在地上扔了不该扔的东西。
周呈追在宋吟后面,耳廓发红,走路笨拙。
大手三两下叠好床上的被子,这才问宋吟:“……要睡哪里?”
周呈将床收拾得干干净净,宋吟却是已经在屋里靠窗的桌子上坐下了。
他抬头在墙壁上看了一圈,看见没有风扇,无精打采地低头趴在了胳膊上。
也是,周呈生活拮据,住在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小泥屋里,开十分钟的风扇电费都够要他命的。
一上午忙碌得喝不上一口水,宋吟现在找到一个地方趴,也没空去想周呈是不是看到了他的广告片才找到了他开粉丝会的地方。
眼睛一眯一眯,睡着了。
窗沿徐徐吹进来热风,桌前突然蹲下来一个壮硕的身影。
男人木木愣愣地蹲在木桌前,显得有些滑稽,但却是一直蹲着,看着拥有一大批粉丝的人坐在他家里睡觉。
看了许久,终于生起勇气,往那软嘟嘟的脸颊戳了一下。
好软,周呈屏住呼吸,又戳一下。
后面几乎上了瘾一般,对着那脸颊戳来戳去。
他的手太糙了,指关节都是茧,宋吟被他戳得醒了,最后却只是俏生生地撩起眼帘看他一眼,便趴到了另一个方向。
浑然不知他睡觉的时候这周呈一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他睡了多久,周呈就盯了多久。
……
宋吟只在周呈屋子里睡了一个小时,便重新戴上帽子离开了周呈的泥砖屋。
他前头刚走进青石小巷,后头警察署一个电话连到卫宅,正好在家的卫摇厢接了,这才知道彻夜不归的卫澹生现在身在什么地方。
宅里的丫鬟和小厮在旁听见,冷汗流了一背。
卫澹生虽然玩性大,但从没有闹到过警察署里去,竟然还是用那要命的物什打穿了人的腿进去的!
卫摇厢转头就要去告诉他爹,但电话里头的卫澹生却是一脸坐怀不乱,还有心思问:“小娘呢?”
卫摇厢心说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问小娘的去处。
但他艰涩地抿了抿唇,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心,居然能答得上来:“去外面了。”
顿时就听见卫澹生冷笑了声:“你一天天小娘长、小娘短挂在嘴边,叫个没完没了,可小娘什么时候正眼瞧过我们?”
“每天都只顾着出去寻欢作乐,我怕是死在牢里他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啪地和警察局的连线就断开了。
彼时宋吟走到青石小巷,看到对面的私塾前后不一地走出了几个满面解脱的学子,似乎刚考完一门试。
院里的扶桑开了满树,七月的第一个大热头,所有考试结束,私塾遣散了学子回家,成绩等入秋回来上课才放榜公布。
宋吟想起洛爱雍是这个私塾的教书先生,再想起那天推他去银行,自己被举在空中碰不到地,最后雪花酪也不记得拿,就不想再见那个人。
他越尴尬,脚步越快,想抓紧走出这条小巷,免得等会遇上。
但即将走出小巷口时,宋吟睫毛忽然小小抬起,往私塾的窗户口看了一眼。
私塾的讲台正对窗户口,往里一瞧就瞧见一个温和似水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手心按着圆轮,一张张在收卷子。
他坐轮椅行动不便,速度又慢,这样收不知要收到猴年马月。
宋吟看着收到一半的洛爱雍,嘴唇微咬,在一个小石阶旁边站定犹豫起来。
要不然……还是去帮他一下?
毕竟洛爱雍曾经在大冷天跳下河把他捞上来过。
他这样走了,怎么想都有一点忘恩负义。
洛爱雍正推动轮椅要挪去下一张桌子,门口忽然传进来一道脚步声,接着他看见一双白皙的手,一张张飞快帮他收好卷子,摞到一起放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男人表情微怔,目光由桌面移到上面一张熟悉的脸后,眉头疏解开来:“谢谢。”
“没事,”宋吟没去正面看洛爱雍的眼睛,继续说第二个没事,“没事的话我就先……”
洛爱雍眉骨高深,锋芒却是内敛的,一双手拿着几张卷子,“院长在私塾设了一间我的休息室,要不要去坐一下,吹吹风扇?”
宋吟嘴唇舔得生红。
洛爱雍的这番话对其他人来说无疑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不是每家都有风扇的,就算有,那开一阵也是要关的,不如蹭别人家的,能省下要命的电费。
可惜洛爱雍邀请的是卫家的小姨娘,卫家是有空调的,空调风扇孰好孰坏,宋吟又不蠢。
他脚尖蹭着地面的一颗小石子玩,眼尾动了动要拒绝,就听到:“还买了冰镇的雪花酪。”
小姨娘诱捕器。
五分钟后,宋吟坐在洛爱雍常用来批改试卷的地方。
一张脸对着徐徐吹风的风扇,手捧一碗丝丝冒白气的雪花酪慢吞吞吃着。
他的嘴不堪过热过冷的东西,没吃一半嘴唇已经变得鲜亮亮的红,含住东西哼哼:“还有吗?”
洛爱雍看着那张吃得半红的脸,眉微皱,神色又露出了几分素来训诫人的严格。
本来想说没有的。
但话还没来得及说,洛爱雍就发现自己已经又拿了一份雪花酪给宋吟。
宋吟三两下吃完,站起身帮洛爱雍的椅子推了回去,两份吃完的空碗扔进桶里,就准备回卫宅了。
洛爱雍正欲说什么,突然听见私塾外有人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应该没有学子了,怕不是丢三落四忘了拿东西的?
宋吟和他想到了一起,谁知下一刻休息室的门推开,竟然是卫宅的小厮。
上回跟宋吟一起出来那个,见过洛爱雍的,他死马当活马医,找到这里来,谁知小姨娘真的在这里。
那小厮凑过来在宋吟耳边说了两句话。
宋吟神色微微变化,下意识迈动脚步和小厮离开,走至门口才想起回头道:“谢谢你的雪花酪,下次换我请你,我先走了。”
傍晚,卫家。
卫慕青双手背后,脸色沉冷地站在客厅,卫宅的一众人站在厅里战战兢兢不敢多言,站到腿酸时,终于听到天籁一般的开门声。
那有着柔软身段的小姨娘走进来,从一排小厮面前走过。
他边走边看,最后习惯性地扑到卫慕青的怀里,等男人环紧他的腰肢后,发困地问:“二爷,发生什么了?”
卫慕青闻着宋吟身上的味道,表情堪堪缓和一些,开口眉心却又是一拧:“卫澹生拿枪打穿了别人一条腿。”
宋吟刚才在路上就听小厮说了一次,现在再听,还是不由心惊这孽障的胆大妄为,他脸颊贴着卫慕青的胸膛:“严不严重?”
“那人只是一条别人家的忠犬,身份不高贵,”卫慕青一只手放在宋吟的后脑上,手指穿进柔顺的黑发,揉了揉:“卫家出钱包他在市医院的所有费用,现在只用拿钱赎那混账就行。”
宋吟摸了一下卫慕青的下颌:“那二爷脸色怎么还这么难看?”
卫慕青沉声道:“他今天敢拿枪打人的腿,明天就敢杀人,让他好好在里面待几天再说。”
卫澹生的事有了一个结果。
和卫澹生预料的一样,他抢地皮的事惹了个小军官,人家要泼他油漆膈应他,可惜倒霉被抓到了现行。
虽说被打了条腿,但这事他们也不占理,强撑面子地和卫慕青去福宏楼吃了顿饭,就接受了和解,同意释放卫澹生。
只是卫澹生还在警察署关着,没卫二爷点头谁也不敢放。
这事尘埃落定后,卫家慢慢恢复正常,宋吟按部就班地过着,白天去事务所,晚上回卫宅,静静等明年开春走剧情。
离卫慕青去南城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就在要启程的前一天晚上,卫慕青忽然叫宋吟一起出门放河灯。
宋吟收拾收拾,穿上一件衣服就出了门。
第149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14)
七月半, 鬼上岸,放河灯,烧香秉烛祭河神。
卫慕青这个点约宋吟出来, 说是放河灯, 其实是为了零点过后带他去看戏。
那杏园新来了一帮戏班子,听说嗓音珠圆玉润, 听得人心里很是酥痒。
卫二爷排场很大,一手挥下去包了这戏班子整整两天两夜, 零点过后专门为卫家人搭台唱戏。
宋吟没听过戏,他每天在卫宅看话本看书, 无聊得很, 所以卫慕青约他出来他是高兴的。
不过约的地方有些怪,宋吟提着有些过长的衣摆, 找了一会, 才找到河岸的一堵墙旁边。
他遥遥往过看,一眼看到熟悉的黑袍衣角,是卫慕青身上常穿的那件, 宋吟刚要叫二爷, 却随着走近不由顿了顿。
卫慕青身旁还站着两人, 卫摇厢, 还有卫澹生。
自打那天卫澹生犯浑打穿了别人一条腿, 卫澹生日日都在警察署配合调查审问。
卫慕青要给他教训,要故意晾他几天,谁想他人脉深广, 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自己从那牢狱里脱身出来了。
可惜回到卫宅还要过卫慕青那关。
卫慕青让他连在祖庙跪了几晚, 晚上跪过,凌晨回来, 而宋吟晚上睡觉,早上出门,两人是错过的。
所以他和卫澹生也有几天没见了。
宋吟缓了缓心绪,迈动脚步朝那边走过去,他的脸逐渐在朦胧的夜色里变清晰,抿开唇叫道:“二爷。”
卫慕青望过来,宋吟今晚出门仓促,脸上没涂那些奇怪的瓶瓶罐罐,完全是素净的一张脸,气色却很好,嫩得发粉,每一处都意外精致,卫二爷没说其他的:“走吧。”
从卫宅去杏园有一条近路,翻过这堵墙,再直走十分钟就到了。
墙旁边有一个梯子。
宋吟是最先上去的,他被卫慕青托着、扶着,坐到了墙上面。
随后其他三人也翻了墙,他们不用梯子,双手撑墙利落翻上去就到了另一边。
但翻墙毕竟是翻墙,大晚上的谁能想到平城这响当当的卫家三人居然在做贼一样的翻墙。
宋吟觉得好笑,也是真的笑了出来,于是刚在墙那边站稳的几人都听到了一声轻哑的低笑。
低低的,软软的,随着风飘到了远处。
卫澹生眼神微暗地看了墙上的人一眼,他最先翻过去,原本想过去扶宋吟,却碍于面子,一直没有动。
等再抬头看,卫摇厢已经走到了墙边,双手向上伸:“小娘,你跳下来吧,我扶着你。”
宋吟坐在墙上俯视着卫摇厢:“二少爷,我很重的,你能扶得动我吗?”
卫摇厢摸上自己的后颈,小声辩解:“能……我其实力气挺大的。”
宋吟安静地看他半晌,“二少爷,你怎么不看着我说话?”
卫摇厢耳朵边红着,在害羞,他看地,看旁边的河,就是没抬头看过宋吟,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再次说:“小娘,你跳吧。”
宋吟默而不语,他两只脚轻点墙,两条雪藕似的双臂撑起来,终是朝卫摇厢跳了下去,卫澹生在旁看着,看他墨发飘飘落到卫摇厢那里。
宋吟站稳了,对卫摇厢说了谢谢,拍了拍衣摆朝河岸走去,他这次出来是带了河灯的,放河灯不难,整理好就能放。
河岸边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偶尔能听见他们模糊的交谈声,河上一大片闪烁的河灯,连成一景。
宋吟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蹲下,拿出河灯整理,忽的身边也蹲下来一个人,宋吟没抬头看,看到那深灰的西装裤就知道来人是谁:“小娘。”
宋吟专心弄自己的,嘴唇都没张。
卫澹生光是蹲着都比宋吟体型大,肩膀宽,方方正正的,他看着宋吟整理,懒洋洋问:“我被关了那么多天,小娘不想我吗?”
宋吟干脆利落地回他:“不想。”
卫澹生的脸色当即一阴,他总是能被宋吟一两句话惹上火,但到底是在警察署关过,心气不一样了,忍耐道:“真无情,我可是每天都很想小娘。”
宋吟面色不变:“你爹就在后面。”
卫澹生被关警察署,还去祖庙跪了好几天,回来脸上仍然是风流散漫的模样:“小娘这么怕我爹,要不然等我爹放河灯的时候,我们找棵树,小娘偷偷抱一抱我,权当安慰一下我这几天的想念怎么样?”
宋吟回了他个:“滚。”
卫澹生不仅没滚,还笑盈盈地继续道:“小娘不抱我,我抱小娘也行。”
宋吟站起来,居高看了一眼卫澹生:“我看你是还没在警察署关够。”
和这孽障说话浪费时间,也毫无意义,他转过头,找到卫慕青在一棵树下站着,便走了过去:“二爷,我们去放河灯了。”
他轻轻一拽,没拽动卫慕青,挺拔高大的男人始终站在原地不动,宋吟看向他深沉莫测的一张脸,到底同床共枕几天,了然地一挑眼尾。
他前脚和卫摇厢说话,后脚又和卫澹生说,没来得及理卫慕青。
又心情不好了。
宋吟踮脚依偎进卫慕青怀里,双手勾住脖子,两条胳膊小臂交垂在男人有力的颈后,被衣袍裹住的身子因为这姿势,妖媚得如同一条水蛇:“二爷怎么又臭着张脸,出来放河灯看戏就该开开心心的。”
卫慕青扯开宋吟一条胳膊,“没不高兴。”
“好吧,说不过您……”宋吟没拆穿男人,轻拉上卫慕青的手掌,“戏快开始了,我们快去把放河灯先放了。”
他手不大,只能拉住卫慕青的四根手指,柔软地拉着卫慕青到岸边,把河灯放了。
河灯被放在清澈的河流上,顺着水波一点点飘向远方,卫摇厢和卫澹生姗姗来迟地接过河灯,也蹲到了河岸。
杨柳树下,宋吟在旁边看着他俩放,两人凑一起就不安宁,不知道又起了什么争执,卫摇厢被卫澹生气得双目窜火。
身边突然覆下来一个身影,是卫慕青,他和宋吟站在一处,眼看远方:“等这趟从南城回来,卫家会再办一个婚礼。”
宋吟微愣:“什么?”
卫慕青低头,眼睛看向宋吟:“之前那场不算数,这次会三书六礼。”
风风光光地办一场,让唢呐队绕城连奏三天,鞭炮齐鸣,喜轿和红妆直铺平城十里路。
卫慕青目光很深,颇有些珍重的意思:“你愿意吗?”
宋吟面对男人的注视,干涩地吞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不是,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
问题是你的小竹马,沈陵呢?
河岸边,卫澹生还在和卫摇厢争吵不休,卫澹生始终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是吗,我倒是不知道,杏园那几个歪瓜裂枣,比桃园的戏子唱得还好。”
卫摇厢轻微咬牙,边跟着卫澹生的脚步往过走:“杏园的伶人只唱戏不卖身,戏也唱得比桃园的好,大哥是风月场混惯了,才会觉得桃园的唱得好吧!”
卫澹生冷笑:“我什么时候去混过风月场,爱听几场戏就变成随随便便的人了?唱得烂就是烂,还不让说。”
卫摇厢气得脑子嗡嗡:“你倒是说说,到底是哪里烂?反倒是桃园,我能说出一万个不好来。”
他说服不了卫澹生,卫澹生也说服不了他,最后两人齐齐看向宋吟,眼淬寒星,异口同声:“小娘/程知之,你觉得哪一个唱得好?”
宋吟:“……”
有病啊。
卫慕青的话到底没得到回应。
河灯放好了,几人一起往杏园走,卫家三人走在明亮的河岸边,身姿一个比一个挺阔,高大,身姿英拔。
宋吟嘴唇润润的,他舔了一下:“对了。”
声音很轻,本来不该听到的,前面渐行渐远的三人却回过了头,看向他。
宋吟低头轻提了一下衣袍,眼睛似河上的清流,柔情似水:“我还没有问你们呢。”
卫慕青眉阔很宽,眼压眉,是很有压迫的锋利凤眼,长眉下,他一双眼定定看着不远处的宋吟,看到在满天星斗下的小姨娘轻抿起红唇。
卫慕青去杏园,说的是要带自己的家人和姨娘一起去看,外人还有许多不知道卫慕青的姨娘是个男人的,所以宋吟这趟出门,穿的是雌雄莫辨的一条长裙。
头戴着很大的洋式礼帽,垂下来的黑纱遮住了半张盈润的面庞,不涂口脂都很红的唇肉,再往下是一条长长的颈,软肩的线条流畅柔软,两条交垂的手上提着一个珍珠边的手包。
他站在那里,像一只高贵典雅的黑天鹅:“我今天好看吗?”
宋吟穿这衣服,一是为了避免麻烦。
二是……二是存了捣乱的心思,想恶心恶心这三人,他故意这么问,眼睛亮亮的、恶作剧一般看着前面三个男人。
然而下一秒,他顿住。
卫慕青沉沉地看着他,说:“好看。”
再往过,卫摇厢和卫澹生也站在那里,眼中映着他的身影,微微闪烁。
好看。
比什么都好看。
比那正圆的月亮,比那清澈的湾流,比那开得正盛的扶桑花。
彼时他们相安无事。
在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被红唇亮眼的小姨娘撞得心跳不止。
第150章 民国姨太太文学(15)
月上中天, 看完梨园的戏后已经很晚了。
宋吟是没力气走回去了,卫慕青也看出他困得不行,就在路边叫了两辆还在接客的黄包车。
他和宋吟坐前面, 两个兄弟坐后面。
看的时间太晚了, 回到的时候街上只偶尔会路过一两个人,宅里的小厮也都全部回房睡下了, 街上寂寥得很。
卫慕青先下了车,靴子踩在地面, 啪嗒作响,他看向车上的宋吟。
回来的路上卫慕青就把他的鞋脱到了一边, 让他靠着自己睡, 他也睡得很舒服,现在还迷瞪着没睡醒。
卫慕青弯腰把那双鞋拿起来, 然后朝宋吟伸出了手。
男人下盘一晃不晃, 站在车边轻松地就把掌心挤进宋吟肤肉丰软的腿窝里,将人稳稳地抱了起来。
宋吟困得睁不开眼,唇瓣也无力地包不住声音, 被男人两手一颠托在怀里, 一声轻软的低哼就泄了出来, 惹得卫澹生朝他看了一眼。
那么宽的路, 也不知道卫澹生怎么就走到了卫慕青的身边, 两个肩膀中间只有一两寸的距离,几乎是并肩一起走上台阶的。
宋吟轻掀了一下眼帘,发现卫澹生和他相隔这么近, 一条耷拉在臂弯的小腿不由动了下, 白生生地抬起来彰显着存在感,前半个足心都抵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将他往外推。
因为突然身上多了东西,卫澹生瞬间斜下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肩膀。
看清楚那物什,卫澹生的目光就倏地暗了下来,变得如狼一般凶险。
没等他对此作出回应,卫慕青锋眉下的那双眼,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怀里小姨娘的小动作,他猛然抬手按住那截纤细的脚踝,并在嘴上不带什么训斥意味地沉声道:“别闹。”
宋吟哼了一声,但也不再乱动了。
进了宅邸,卫摇厢和卫澹生各回了各的房,卫慕青也把宋吟抱到了床上,哄着人净脸洗漱脱衣,捣腾一阵才让人睡下。
卫慕青本来想去熄灯,却想起明天还有些东西没准备好,便起身披上一件衣服,轻轻关上房门往书房走去。
书房挂着一个西洋挂钟,滴滴答答规律地在响,卫慕青用一会的功夫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回房。
却没想到,有个客人在这个时候突然深夜到访。
当有着凶厉断眉的特派员走进书房里时,卫慕青那向来坚韧冷硬的面庞也不由露出了一些异样,像是想不到上头会专门让特派员光顾这小小的平城。
身形肥硕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客气地对卫慕青笑了笑:“我这次来,是想传达上面的意思。”
卫慕青淡淡颔首看着他。
只听特派员一字一句清晰道:“你不用去南城打仗了。”
卫慕青放在桌上的手很明显一顿,男人像是知晓他心中的疑惑,却不打算直接解释上头的目的,反而绕着弯子道:“卫二爷知道南城寿仁街一事吗?”
卫慕青缓慢说:“知道。”
怕是没人不知道。
前几天街上的报童全都在疯狂地大喊南城的战况,连三岁小孩都怕是听见了日寇入侵南城、一夜血洗了南城寿仁街一事。
那晚能跑的年轻小伙子都跑了,妇孺老人跑得慢,被抓住了只能被扔进火堆里烧,神焦鬼烂无逃门,凄惨哭喊的声音足足响到了凌晨。
男人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放到桌上:“那帮狗日的这次有备而来,而且明显野心不小,只怕目标不止是南城,上头没有坐以待毙,经过我们同胞的努力,我们掌握到了一条重要信息,这次有个狗日的高官来了平城,明天会在平城的福鸿楼吃饭。”
“届时我们会做一出刺杀他的戏,我们需要一个人可以在这出戏里救出他,然后跟在他身边做事。”
卫慕青听出他的未尽之言:“上面的意思是让我来当这个间谍?”
男人点头,道:“卫二爷,你会日语、很少在众人面前露相、并且有勇有谋,所以上头很看重你,希望你能在这次行动中装作留学生,配合我们把那高官救了,争取获得他的信任,跟他一起回日/本,刺探出他们这次的作战意图还有补给线。”
男人见卫慕青沉默,理解他的心情:“当然,这件事危险程度不会小,做不做在你。”
卫慕青现在家业美满,有钱还有地位,根本用不着为国冒险。
预料之中的,卫慕青没有说话。
卫家如今羽翼丰满,老大虽然混账,但手段和心性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即便没有他,卫澹生也能独当一面。
老二还在读书,但善良纯真,脑子也好,不愁以后没有出息。
只是家里那爱撒娇的程知之,卫慕青怎么也放心不下,不过有老大和老二在,应该也不会亏待了他。
卫慕青在这平城活了这么久,十几年都在浪费力气和自己人勾心斗角,他斗来斗去,不过想守住自己的百姓,这次也一样:“我会做的。”
男人顿时石头落地:“上面果然没有选错人。”
“既然如此,明天我们会来接你,不过对外还是会宣称你去了南城……最后,有句话要说在前面。”
男人这次来是打听过卫慕青家里的情况的,提起那个男姨娘,他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声,隐晦地说:“古往今来,间谍向来不能被情欢左右,如果被那边人发现,这些情欢也就成了能威胁住你的把柄。”
卫慕青这回沉默的时间久了点,最终还是出声应:“我知道。”
男人点点头,见话带到了,便起身告辞,说:“明天见。”
第二天。
许多人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十几个拿着枪的人闯进福鸿楼,将一个脑满肥肠的中年男人包围住,一支枪抵住了他的脑袋。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名身形矫健的男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将男人从包围圈中救走,虽然肩膀不幸中了一枪,但最后还是幸运地带着胖男人从后门逃了出去。
趁中年男人震怒地回宾馆叫人的时候,卫慕青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封信,给了路边一个乞丐一块大洋,叫他将这两封信拿去卫宅。
乞丐拿着那块大洋笑得头昏脑胀,立刻把信装进怀里,叫卫慕青放心,自己现在就跑去卫宅。
卫慕青看他一眼,没再逗留,转身也走进宾馆。
他走后,乞丐叫了一辆黄包车,大咧咧地坐上去,说完目的地后便拿出那块大洋,宝贝似的放在嘴里咬来咬去,接着又乐不可支地往衣服上擦了擦,全身心都放在了这意外得来的大洋上。
丝毫没注意,怀里的其中一封信被他粗心大意地掉到了地上。
……
傍晚的大风一直持续到早上也不见停歇,反而愈演愈烈,有要电闪雷鸣之势,狂风大得快要把街上黄包车夫的车篷都吹出去。
因为窗户在睡前被关上了,宋吟听不见外面的风嚎,一觉安然睡到了快中午,他睁开眼睛坐起来,手从滑落的丝绸被子里伸出去,摸了摸另一个枕头。
冷的。
头脑还不太清醒,宋吟如同往常一样,躺回枕头里赖床,瓷白的脸却转到朝外的一边,闭着眼睛没骨头一般的撒娇弄痴:“二爷,帮我拿一下衣服过来好不好?”
他年纪小,一到该起床的时间不想着赶紧起,就爱懒在床上叫卫慕青给他拿这拿那,长他几岁的卫慕青也惯着他,要什么给什么。
可今天要的衣服却迟迟没拿过来。
回应他的是轻缓的一道开门声,宋吟侧躺着睁开眼,就见卫澹生推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拘谨不已的卫摇厢。
卧室是私人气味最浓郁的地方,尤其是闷了一晚的卧室,卫摇厢一踏进门槛,整个头脑都被拽进如雾一样的味道中。
卫摇厢有些走不动了,停在门口的位置,飞快抬头看了眼床上他说句话都能让他四肢僵硬的人,嘴巴动了动,叫道:“小娘。”
宋吟胳膊撑着床沿坐起来,接着就听见了卫澹生那调笑成性的声音:“小娘睡糊涂了?你的好二爷清晨就坐上去南城的车,这会应该都出平城了。”
宋吟眯眼认了认他们,像是方才认出他们是谁,还软软地斜靠在枕头上,浑身骨头都叫困意浸泡着,也不说话。
他上午醒来通常都要缓很久才算是彻底醒。
卫澹生见他一副痴痴的样子,倍感新奇地笑了声,忍不住走过去一把扶起宋吟的胳膊,说:“我替我爹进来叫小娘吃午饭。”
他拎着宋吟的一截手臂,叫那尺寸弄得啧了声:“一点肌肉都没有,我爹叫小娘多运动,小娘偏唱反调,近些天越来越爱赖在床上,怎么就学不会张开嘴迈开腿,嗯?”
宋吟眼都还没完全睁开,可以说半个身子还在睡觉,但他听到卫澹生的话,听出一些说教的意味,便有点不服输似的,说:“……我会张。”
然后就仰起头看着卫澹生,朝卫澹生张了张嘴巴。
那嘴唇饱胀水红,唇珠小小的一个,软软地缀在上唇瓣的中间。
“我知道小娘会张嘴巴。”
平常都没得到过宋吟这么认真把他的话听进去的态度,卫澹生竟觉得这滋味有些太好,让他不由感到痴迷,看着宋吟道:“我是让小娘多吃点饭多走动,不是让小娘傻傻地张一下嘴巴的意思。”
笑话小孩似的语气。
啪地一声,宋吟把卫澹生的手拍开,终于有点醒了。
卫澹生的身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脑袋里也朦朦胧胧的,但随着逐渐清醒,他想起来自己好像在半夜醒过一回,是卫慕青抱着他不知在做什么。
好像是拍了一张照?
不知道,那时他还困得很,根本是睡着觉在任由卫慕青折腾。
宋吟闭眼呼了口气,想不起来便不再想,想开口赶卫澹生出去,却在开口之前,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松欢快的脚步声。
卫澹生和卫摇厢一起朝外面看了过去。
几个小厮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面露喜色,互相看着对方傻兮兮地笑。
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其中一个小厮的手中拿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长条状东西,动作特别小心翼翼的,似乎里面装着价值千金的易碎品,要好好拿着才妥当。
宋吟也叫他们的表情感染,眉心松了松,浑然忘记自己还坐在床上。
卫澹生倒是处变不惊,脸上也没有了刚才在宋吟面前的调笑,看着这帮傻乐的小厮,问道:“都笑什么呢?”
“二爷寄来了信。”
被围在中央的小厮挤弄着眉眼,很明显是朝宋吟看去的:“二爷凌晨刚出门,这会就叫人送了信过来,也太心系小姨娘了……”
他旁边的小厮推搡他:“快拆开看看写了什么,念给小姨娘听。”
那小厮见床上的宋吟安静地默许,立刻低头拆开外面的红布。
他嘴边笑容带着一丝甜蜜,这些天宋吟住下来,宅里的人都习惯了宋吟的存在,看见二爷和小姨娘感情深,心里只觉得十分熨贴。
于是,小厮拆红布的动作很急,三两下就把那布拆了开来,可他带着笑往下一看,笑容便僵硬了。
屋里的五六道目光都在他身上,每个人都在第一时间看到他捏着信封的手抖了起来。
气氛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变得急转而下。
旁边的小厮见状催促他:“写了什么,快说呀!”
小厮被推得一趔趄,终于低头再次捏紧那信封,一字一句艰难道。
“是一封休书,给小姨娘的……”
“……二爷说,让小姨娘即刻搬离卫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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